第七十八章 风暴之眼

  在人们的视线之外,另有一道身影,轻飘飘地,像是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穿过一个个方阵,闪过一片片焦土。伴随着她的每次旋转,每次跳跃,乌黑的长柄镰刀,轻快地挥动,阴沉的气息,随着流动的风一起,毫无征兆地在每个人的面前拂过。

  对此,所有人都不曾察觉,他们只是觉得一道冷风在自己的面前划过;在这片动荡的战场上,没有任何人嗅到,在这风中,还隐约藏着几丝甜腻的清香。

  她轻声地哼唱着,依旧是那样,如同赞美诗一样婉转的语调,从她那清冽的声线中流淌而出,逐渐向远处传播开来。

  “……唯有死亡……方为永恒……”

断断续续的嗓音,如同挽歌一般,越加沉重,越加压抑。

刀刃宛若缥缈,轻巧地从一具具残骸上划过,不带起一丝血痕,不沾染一丝血迹,却有无数暗沉色的红色光点,便从那些战死士兵们的身上浮起,缓缓向她的身上流淌而去。

开尔文站在远处,遥望着起舞的艾格玛,他伸手指向天空,在那暗沉的浓云之中,撕开了一个孔洞,就像是在帘幕中拉开了一角一样,一道淡色的光束照下,始终将艾格玛的身形,笼罩在其中。

在那光华的照耀下,艾格玛的身形,如同水晶雕像一样,变得晶莹剔透,丝丝雨点在她的面前弹开,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彩。她那绸缎般的银色发丝随意地披挂在肩头上,随着她的动作,轻柔地颤动着,荡漾开来的水纹,又像是月光下,波光粼粼的一潭清泉。

开尔文跟着她的节奏,轻轻拍掌,在他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笑容。在他的视线中,这血与火的战场,已经彻底沦为了陪衬,就像是路边的一粒砂石,无关紧要,毫无价值。

不过,除了他以外,这场表演,再也没有任何一名观众,城防军和法师们早已退场;远征军的士兵们坚守在一起,组成了严密的方阵,竭力抵挡着恶魔军团的冲撞;而那些恶魔只是略带困惑地朝着艾格玛的方向望了一眼,便转过身,继续挥动起手上的镰刃。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无人知晓。

没有了城防军的阻碍,越来越多的士兵涌上了城头,但等待着他们的,却是比之前,要可怕出数倍的敌人。

没有怜悯,没有痛感,也没有畏惧,那些始终被黑雾缠绕着的恶魔,根本就没有任何顾忌,只是一味地挥动着手中的巨刃,疯狂地向前冲杀着。

普通的刀剑对于他们的意义不大,精铁打造的刀刃,刚刚没入黑雾之中,便很快锈蚀,弯折,只有全力催发斗气的挥斩,才能勉强从他们的身上砍下一小块鳞甲,激起一连串淡淡的火星。

而在另一边,随着每次镰刃的挥砍,漆黑色的魔焰高高涨起,很快将恶魔面前的猎物点燃,那可怜的牺牲品,便会在短短几秒钟之内,被这魔焰彻底燃成灰烬。

大雨如注,却无法让魔焰的燃烧减弱丝毫,相反,随着一个个火球在人群中爆裂,黑色的魔雾不断翻腾,恶魔们的气势,越发高涨。

“将军!将军!西线那边支撑不住了,东线也是,它们马上就要靠过来了!”队列中,一个略显慌乱的声音,在凯恩身边响起。

“你们先到西线去顶一顶,我亲自去解决东面的那些,无论如何,必须把防线稳住!”

 凯恩有些粗暴地将挡在面前的士兵撞开,径直朝着东面跑去。

 在那边,则是与中线,西线完全不同的品种,在那粗壮的,如同小山一样的一个个黑影上,长出了三到五个不等的巨大头颅,每个头颅上,都有着一张完全不成比例的血盆大口,锋利的牙齿,像是倒钩一样,毫无章法地从中凶暴地凸起。

  这些长相怪异的恶魔,正大张着嘴巴,用自己粗短的四肢,在地面上艰难地蠕动着。虽然动作十分笨拙,但它们实在是皮糙肉厚,绝大多数士兵对他们的攻击,都完全无效。与之相反,他们只是伸出长长的舌头一卷,便有一名士兵被从人群中勾出,投进了那弥漫着酸液和毒气的巨口中,眨眼之间,化成了一滩粘稠的脓液,被它们吞入了腹中。

  “这些东西,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将军,它们,它们是从我们的人群里钻出来的!恶魔已经混进了我们的队列里了!”

  “混账!在说什么胡话!”

  凯恩朝着那些恶魔的身上望去,依稀能从黑雾中分辨出,那些头颅的相貌,像极了自己过去的某些部下。

  “真是活见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已经没有时间留给他继续思索了,他从队列中冲出,迈步向前冲去,那些恶魔们,则像是嗅到腐肉味的苍蝇一样,扭动着自己肥大的身躯,慢吞吞地朝着他爬去。

  “这种东西,真是让人恶心呢……”

  凯恩从地面上高高跃起,披风一卷,裹着他的身影,横空挥斩而下,黑色的长剑稍稍迟滞了一丝,随即便流畅地切开了那浮肿的肉体,暗沉的血水,便从中疯狂地涌动而出。

  污浊的血水,在地面上流淌而过,发出了噗嗤噗嗤的轻微声响,他能感到,在那血液的侵蚀下,脚下的城砖,已经开始有了慢慢变软的趋势。

  好在,这样的趋势,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在暴雨的冲刷下,那些血水很快便被稀释,被冲散,只在原地,留下了一道道纵横的刻蚀印记。

  “这……原来,是这样的么。”他轻轻点了点头,重新坚定起信念,继续迈步向前冲刺。灵巧的身影几次闪转,数道魔影,在他的身后,一一倒下。

  他的行动,极大地鼓舞了士兵们的士气,有不少人挥动着武器,跟在了他的身后。而恰好,又有新的一批增援登上了城墙,长矛兵,重盾兵,巨斧兵,长弓兵相互掩护,开始缓缓向前推进。

  “你们都别跟过来!别急着往前!先把阵型稳住!”凯恩一边奋力向前冲杀,一边不忘下达着命令。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很好地执行了他的命令,他们交替掩护,缓缓地展开阵型,谨慎地向前推进。最精锐的战士顶在了前方,在身后诸多士兵的共同支持下,形成了一道牢不可破的防御网,原本居高不下的伤亡率,开始一点点地下降。

  面对着这样整齐的阵列,诸多恶魔也开始支撑不住,慢慢被士兵们分割包围,逐一消灭。

  嗡——

  魔力涌动的声音,再度响起,六芒星法阵,再度开始闪烁,又是一批魔影,缓缓地从中走出。

  它们笔直地从天空中坠落而下,直接落入了人群之中,原本整齐的阵列,直接被它们硬生生撕扯开了一道道巨大的缺口。

  这些恶魔的身上,黑色的魔气稍稍浅薄一些,呈现出黯淡的灰色,它们飞快地在人群中穿行着,动作利落而迅捷,巨大的手爪,只是轻轻一划动,士兵们的盔甲便被锐利的指甲撕裂开来,在一道道不甘的怒吼声中,留下了一个个被魔焰点燃的火炬。

  行动不便的队伍,瞬间便被扯入了奔流的漩涡之中,严密的阵型反而成为了他们的负累,那些灰色的身影,像是幽灵一样,无声地在其中穿行着,轻而易举地,将阵型一次次冲散。

  “不要乱!稳住!稳住!”

一名年轻的军官被魔爪刺透了胸膛,依旧在大声呼喊着。但他那愤怒的喊声,很快便被淹没在了磅礴的雨幕里,汹涌的人群中。防御力薄弱的长弓兵想要往人群里挤,笨重的重盾兵和巨斧兵想要继续往前拼杀,长矛兵和剑士们则被夹杂在其中,完全不知所措……

  “这些东西,也有自己的智慧么?”

  凯恩注意到,那些灰色的恶魔,并非毫无章法地胡乱冲杀,每次突袭,它们都选准了军官们最密集的地方。而随着军官们成批成批地倒下,那些普通的士兵们,逐渐被惶恐和焦躁的情绪所支配,变得越发混乱起来。

  “真是该死……援军,援军怎么还没到。”他略微有些焦躁地低吼着,继续挥舞着长剑朝前穿行。他自己心里清楚,面对这样的状况,也没有太好的对策,只能竭尽自己的力量,尽可能快地消灭掉恶魔。

  焦虑与不安,像是瘟疫一样,不断地在城头上蔓延。即便是训练最为充分的士兵们,面对着这样的场面,也会逐渐丧失勇气。只有那些幸存下来的骑士们,依旧排着整齐的阵列,紧咬着牙关,勉力支撑着。

 “啊!”

  慌乱中,散乱的队列一退再退,有不少人已经被挤到了城墙的边缘,稍有不慎,便是一脚踏空,从城墙上坠落而下。那坠落时的凄厉呼号,更是让人们,变得越加心惊胆战。

  “真是该死!怎么这群人今天变得这么不顶用?”凯恩怒骂着,恶狠狠地将眼前的恶魔残片一脚踢开。他的部署,已经被彻底打乱了,长梯所在的一小块地方,已经挤满了被吓破胆的士兵,援军上前的通路,也已经被彻底堵死。

  “滚开!你们这些软蛋,快给我滚开!”

  “怕死的,就给我滚到一边去!”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他回头向后望去,一队健硕的身影,从人群中,硬生生挤了过来。

  这是第三旗队的骑兵精锐,在旗队长的带领下,冲了上来。他们换上了重步兵的全身重甲,手持着大刀,毫不留情地驱赶着挡在前方的人们,不少人的刀刃上,已经沾上了斑驳的血迹。

  在鲜血的刺激下,人群又是一阵骚动,但这骚动很快便被更多的鲜血平息了下来,通路被重新清理出来,旗队长带着自己的手下,顶在了最前方。

  “将军!这是恐惧术的效果,这些普通的士兵已经指望不上了!”他走了过来,站到了凯恩身侧的位置,与他并肩站立着。

  “怪不得。你们这些装备,是从哪里搞到的?”

  “是帝国第一师团!他们已经带着重装备抵达了,攻城器械也带到了,马上就可以展开新一轮进攻。”

  “很好,你们先和我一起稳住阵脚,这里的阵地不容有失,必须在这里站稳。”凯恩笑着点了点头。

  “不,不用了,将军,我们是来掩护您撤退的。”

  “撤退?为什么要撤退?”

  “风暴法师团也抵达了,他们建议,对整片城墙,进行饱和式的覆盖打击,直接将城墙全部摧毁。”

  听到这里,凯恩停下了脚步,一脸懊恼地望向旗队长:“真是糊涂啊!难道你还觉得,他们是可以信任的么?你可不要忘了,他们,是从哪里出身的!”

  “他们毕竟已经随我们辗转作战多年,再怎么说,也不会作出……”

  旗队长的话才说到一半,便硬生生停了下来,在他们的身后,一道半透明的青色气旋,正在缓缓成形。气旋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面积也越来越大,已经慢慢地覆盖到了整片城墙的范围。

  “该死的……叛徒,他们难道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就算是能给我们造成很大的杀伤,也只不过是暂时拖延了一下进攻的节奏!无论怎么样,他们都难逃一死!”

  “现在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就地阻止防御吧,让你的人都集中在一起,尽量减少损失!”

  凯恩刚刚说完,青色的气旋,已经停止了转动,漩涡中心裂隙慢慢展开,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一道巨大的风轮,从这缺口之中,涌动而出。

  刚刚现身,这风轮便开始沿着城墙的缺口肆虐,迫不及待地展示着自己的破坏力。

它先是从天而降,直接扯碎了悬挂在城墙上的长梯,将散碎的木条和挂在上面的士兵们,一起扔向了远方。随后,又在城墙上凿出了个数十米长的巨大缺口,顺着缺口钻了进去,将大块大块的城砖卷了出来,胡乱地朝着地面抛洒着。

 它就像是一个暴怒的小矮人一样,围绕着城墙上窜下跳着,发泄着自己无穷无尽的精力。那还算平整的城墙,顷刻间便被这风轮切割的支离破碎。在它所过之处,无论是恶魔,士兵,都像是纸片一样,被狂乱的气流直接吹飞,再在空中被绞成无数的碎片。

  “啊哈哈……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原本以为快要结束了,没想到,又送来了这份大礼呢……”

艾格玛贪婪地吮吸着空气中的气息,露出了一丝甜蜜的微笑。她继续像散步一样,踮着脚尖,在城头慢悠悠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