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插叙——在此王位无人以继

  1077年11月20日 阴

  肥沃的土壤饱受战火的洗礼而变得焦黑，晴朗的天空被滚滚的浓烟遮蔽，富饶美丽的村镇荡然无存，只留下了断壁残垣。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呼喊声，喝骂声，伤者无力的呻吟声，刀剑碰撞的脆响，各种各样杂乱的声音充斥在耳边。

  在浓重的迷雾中，我却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影，想要喊叫，却如同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咽喉，徒劳地张开嘴，拼命地想要呼喊着，却发不出一丝丝的声响。

  我拼命地奔跑着，想要尽快远离这片土地，但却始终无法寻找到出路。相反，帝国军列队前进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

  战事已经结束了，毫无疑问，这次，又是我们输掉了。

  我尝试着向相反的方向跑去，却被路边的荆棘勾住了裙角，摔倒在了地上。膝盖撞在尖锐的岩石上，青紫了一片，钻心的疼痛感，不断地从小腿上传来。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尝试着向前走去，但还没能挪动出几步，便不得不停了下来。

  手持长矛的骑兵，移动到了我的身前，他双腿一夹，那匹雄壮的战马便领会到了他的意图，稳稳地停在了前方，紧接着，尖锐的矛尖，已经顶在了我的胸前。

  “抬起头来！”他高声喝令着，声音，却比我想象地要稚嫩出许多。在厚实的头盔遮盖下，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一金一蓝的一对异色瞳孔。

  我不得不照着他的话来做，因为，我看见，在长矛的倒钩上，还挂着几片零碎的肉块，斑斑驳驳，满是血迹。

  “看着我的眼睛！”

  我捂着嘴巴，强忍住恶心，直视着他的目光。

  “很好，非常可爱，现在，你是我的了。”他朝着身后的士兵们比划了个手势，“诺顿，先把她带回营地！”

  “如您所愿，殿下。”

身材高大的卫兵，从人群中走出，即便是在个头普遍偏高的帝国军队中，他的身材，也依旧能用夸张来形容。他将手上的武器丢到了一边，抓着我，便向队伍的后方走去。

  我没有挣扎，我知道，这毫无用处。

  或许，也因为，他的动作，并没有那么粗暴。

1077年12月3日 雨

  被带进了王城，见到皇帝，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我，似乎非常开心。

1077年12月19日 雪

  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为了逃避梦魇，我通常很晚很晚才回睡下。但除了让我更加疲惫以外，这没有丝毫用处，只要我一合上眼睛，出现在面前的，依旧是那一成不变的场景，破败的城市，雾气弥漫的战场，以及那无处不在的血腥味。

  梦境，就像是个无法逃脱的牢笼，而我，则是其中，唯一的囚徒。

  我被安置在王城偏西的一个角落里，非常僻静，几乎不会有什么人来打扰，唯一能够见到的，只有两张面孔。

  诺顿——他是七皇子的亲信，负责照料我的起居。

  七皇子——我是他的俘虏，他是我的主人。

  这里的条件非常不错，比我的家里，要宽敞出许多。在房屋的背后，也有一个小小的花园，虽然现在那里落满了雪，但我相信，等到明年，它们一定会开放的。

1078年1月26日 雪

  我和诺顿成了朋友，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我总觉得，在这里，他是唯一值得信赖的人。

1078年3月4日 晴

  “哦，我最亲爱的玛姬，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啊？”

长相俊俏的少年，忽然从我的身后跳了出来，在他的手上，还捧着一大把花朵。这些应该是刚刚从花园里采下来的，在上面，还沾了不少新鲜的露水。

  “我很好，谢谢您的关心，殿下。”我提起裙角，屈膝行礼。

  “哎呀呀，你干嘛还要对我这么客气呢？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他嬉笑着，把花塞到了我的手上，顺手就把我抱在了怀里。

  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我依旧没有挣扎，只是闭上眼睛，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他是帝国的七皇子，而我，只是一名被捕捉来的女奴，我没有反抗的资格，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你知道么？玛姬……父皇他已经答应了我的请求了。”他一边抚摸着我的头发，一边凑在我的耳边，咬着我的耳朵，轻声地低语着。

  他喜欢这么做，这是他的爱好，但对我来说，除了恐惧，这只会让我觉得越加恶心。

  没错，确实是他救了我，把我从那个纷乱的战场上，带到了奥斯陆，这个和平安宁，繁华富丽的城市里。

  但我并不会因此而感谢他，相反，他对我越好，只会让我对他越加憎恨。因为，我所有的一切，都是被他给夺走的。

  我还记得，那份战报上，大概是这样记载的：

  七皇子亲自领兵，以禁卫军精锐为锋矢，略地百里，攻城三座，斩敌七万。

  这短短的一句话，在整份文件上，只占了小小的一个版块，毕竟，这只是一场战役中，最为微小的一个部分。

  但是，就是这样的一句话，便已经将我的命运，完全改写。所有我熟悉的一切，都化作了一张字条上，一个不起眼的数据。

  可笑，非常可笑。

  而我，无力反抗。

  “陛下他答应了什么呢？”我睁开眼，笑着说道。

  发自真心的微笑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是，如果你尝试着去学习的话，便可以十分轻易地伪装出来，这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父皇已经答应了，在我们成年的时候，便会为我们举办婚礼，接受整个帝国的祝福！到时候，你就有了正式的身份了，你想一想……”

  他一脸兴奋地说了很多很多，但我既没有听下去的兴致，也没有听下去的心思。

  很难想象，这个脸庞上永远带着笑容的少年，就是我所有不幸的根源，但很可惜，这就是事实。

  或许那天，他就是这样微笑着带领着自己的部下向前进发，攻破了我们的城市，驱赶着我的那些亲人，邻居和朋友们，用长枪和利剑，威逼着，把他们赶到广场上，再微笑着一个个刺穿了他们的胸膛，砍下他们的头颅。

  我忽然觉得，很冷很冷，或许一死了之，是个不错的主意。

  但我没有作出这样的选择，我还想活下去。

1078年4月3日 雨

  七皇子的消息得到了确认，空荡荡的居所里，凭空多出了很多人。有负责保卫的护卫，有负责清洗的仆役，甚至还多了一名照料花园的园丁。

  花园里的花又开了一遍，那是我最喜欢的品种，据说，是七皇子专门让人从我的家乡移植过来的。这里的气候比那里要冷一些，因此开放的也要迟一点。

  不过这几天一直在下雨，我一直没有心情去看。

1078年4月11日 晴

  持续两周的阴雨天气终于过去了，这些天里，一直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除了写写日记，读读书以外，剩下的时间，多半都是在窗台边发呆。

  不知道是不是时间过得太久了的缘故，最近，对于过去的事情，我只留下了一个十分大致的印象。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姐姐们，他们似乎离我的距离越来越远，留给我的，只有一张张模糊的脸庞。

  但有两个人，我是永远无法忘记的。

一个是我最小的哥哥，他就死在了我的面前，他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地窖的门口。透过锁孔的缝隙，我可以看到他那对凝视我的眼睛，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是十分坚决地，用他的目光告诉我：

  “藏起来，活下去。”

  我听从了他的指示，趴在地上，将脸埋在冰冷的积水里，止住了哭泣。那个贪婪的凶手，并没有仔细地检查，将房子搜刮一空之后，又点燃了一把火。

  地窖的空间很大，烧垮了房屋的火焰并没有伤害到我，相反，在那火光的照耀下，我牢牢地记住了那个人的长相。

1078年4月13日 晴

  诺顿忽然告诉我，最近几天，最好不要去花园里，具体原因他没有明说，我选择了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