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盛夏祭典（四）
在烛光的照耀下，深夜的王庭与白天相比，少了几分黯淡，多了一分华贵。温暖的光芒照亮了大半个殿堂，但在最富丽的烛台之下，依旧残留着一小团小团的阴霾。诺顿正站立在这片阴影之中，默默地等待着。
很快，沉重的大门被推开了，数个身穿黑色华服的侍者引领下，玛格丽特低着头，默默地走了进来。
“您居然这么早就回来了，真是让我感到意外呢。”诺顿低声说道。
“你不是一直有派人跟在我的后面么？”
诺顿叹了口气，点点头：“那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啊。”
“有黑剑在手，那些人，还对我构成不了什么威胁。”玛格丽特拍了拍插在腰上的短剑。
“不，就在今天，帝都里，就出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家伙。”
“那个人是谁？有伤亡么？”
“一个女的，动作非常快，在北城，有一个小队的城防军被杀死了。”
“有人目击了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据说，是为了‘捕食’？”诺顿不解地皱起了眉，“可她并非是圣石操控的傀儡，也不像是食人者……不过这没关系，她虽然速度很快，但攻击力并不算太强，我们已经派出城防军里最精锐的重装营去处理了。”
“保证能解决？”
“是的。”
“算了，既然人都死掉了，暂时也没有时间去理会她了……虽然我也想多待一会儿……但是，毕竟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不是么？”
“也并非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何必那么着急呢？”
“要是那些不算是很重要的事情，那么，我之前所做的，也就更没有意义了，不是么？”玛格丽特走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提袋，递给了诺顿，“拿走吧，让人把这些东西烧掉吧。”
诺顿将提袋打开，稍稍瞅了两眼，便提议道：“都是些很漂亮的小玩意儿，不是么？看起来您也挺喜欢的，不如，就把它们留下来好了。”
“算了，本来心里就觉得烦闷，看到它们，心情反而更糟糕了，还是直接烧掉吧。”
“陛下，您不必如此。”诺顿笑着，小心翼翼地提袋放到了一边的长桌上，“既然您把它们都带回来了，而不是直接全部扔掉，那就说明，它们在您的心中，还是有一定价值的，不是么？就把它们留下来吧，当成纪念品好了。”
“你说的有道理……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不应该这么做？”
“您是说那件事情？”
“两件……都有。”
“好吧，没有关系，其实无论是哪件事情，我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您都没有过错。前者是我们别无选择，至于后者嘛……为自己留条后路，也不算是错误，不是吗？”
“后路？凡事都想着留条后路，多半，下场就是无路可走啊……”
“您在恐惧，不是么？”
“不，那不是恐惧，而是绝望啊……明明，只是个普通的人来着，为什么，为什么在那么近的距离下，连圣石都没法把他杀死呢？甚至……连一丝丝被侵蚀的痕迹都没有留下……不，这种人不能留……我们必须想个办法……”
诺顿认真地聆听着，耐心地等她全部说完，才开口说道：“这么说来，您已经下定决心了？”
“最终的计划，不是早就定下了嘛。这两天的事情，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至于现在……”她比划了个手势，侍立在一旁的侍者，立刻双手捧出一副面具，恭恭敬敬地送了上来。
她抓过面具，戴在了脸上，立刻换了一副声调，原本清丽的嗓音，变得低沉而沙哑：“带我去地牢吧，我要见见我们的那位朋友，算起来，他的工作，已经差不多接近尾声了吧。”
“事实上，一个小时之前，刚刚结束。”
“那很好，带路吧。”
于是，两人穿过幕帘，走出了王庭的后门，沿着狭长的回廊，一路向着王城的最深处走去。
地牢建立在王城的后部，只有一个出口可供进出，由于深埋地下，又与四面的地下管道相连，即便是在盛夏时节，也显得阴暗而又潮湿，在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腐朽气息。
在此时，宽广的地牢里，没有守卫，也没有点灯，诺顿提着一盏小小的油灯，走在前方，玛格丽特，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地牢的尽头，唯一一间，还亮着灯的房间。
波波特正端坐在地板上，等候着他们的到来：“唉，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门板将军和矮子皇帝啊……”
诺顿板着脸，将油灯挂在了一边的铁架上，对他低吼道：“喂，你这个家伙，说话最好给我放恭敬点！”
玛格丽特却并没有恼怒，随意地挥了挥手：“没关系，我倒是听说过这个传说，据说，在古代的西方，就有这么一位矮个头的皇帝，几乎征服了整个欧罗巴，而他最得力最信任的手下，便是一位又高又壮，绰号叫门板的力士。”
“嘿！真是没想到，你这小皇帝还真挺有见识，果然和这个傻大个不一样。怎么，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么？为了您的那个任务，我可是三天都没能睡好觉了，哈啊……”
说着，他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在眼角的周围，还挂着浓重的黑色眼圈。
“确实，您辛苦了呢。”
“嘿嘿嘿，还好还好，有钱赚就不辛苦。”波波特一边干巴巴的笑着，一边腆着脸，搓了搓手掌，“这么说，您是来付给我报酬的？”
“是的，但是我们现在暂时没有足够的现金……”
“嘿，那可不行，没有钱可不行！”波波特忽然从地面上跳起，抓着铁门的栏杆，用力地摇晃着，“我千辛万苦不远万里地跑到这里来，像只老鼠一样，又在又黑又臭的地道里刨了一个星期！每天还得忍受这样糟糕的食物！还得睡在这又冷又硬的地板上！圣灵在上！难道您一句没钱就想把我给打发了？这不行！不行！”
“别着急，先生，听我把话说完。”玛格丽特柔声说道，“虽然大量的金钱需要预付给了霜冻女妖大人，我们现在暂时无法筹措出足够的现款。但还是可以将等价的东西，抵偿给你的。”
说着，她脱下了食指上的戒指，递到了波波特的手上：“这是我的图章戒指，它的具体价格，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嗯，不错，不错。”波波特把它捧在手里，一边仔细地欣赏着，一边忍不住轻声赞叹着。
戒指由水蓝色的雷殛晶打造，在顶端，镶嵌着一枚巨大的红色宝石，宝石上则是刻着鄂图曼帝国的标志——一面火焰中燃烧着的旗帜。
宝石在灯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柔和的红色光芒，这光芒却又被水晶的能量所扭曲，就像是一团殷红色的迷雾一样，覆盖在戒指的周围，将它牢牢地包裹在其中。
波波特看了又看，想了想，又把宝石递了回去：“我虽然贪财，但也知道，有的东西可以拿，有的东西不能拿。帝国皇帝的象征？像这种独一无二的东西，还是放在您那里，比较合适吧。”
“没关系的，你就收下吧。”玛格丽特轻声说道，“等过了那天，这个东西，大概就没有这种意义了吧……”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把它揣进了怀里:“说的也是呢，我差点都忘记了，那可是霜冻女妖毕生智慧的结晶啊。啧啧，将这么大规模的魔法阵，封装在那么几块铜牌上，照这么说……你们付出这个价钱，也不算是吃亏了。”
“是啊，等你回去之后，也顺便通知她一下，就说任务已经完成，她可以去取走她的酬劳了。”
“好的，这个不费什么事，只是顺便而已，就不用额外收钱了。”
“你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给了你这么多好处，还嫌不够？”诺顿忽然开口说道。
“嘿，你这么说可就不合适了。”波波特望向他，将戒指从怀中取出，高高抛起又重新接住，“万一你们失败了的话，整个帝国都将不复存在。这玩意儿，可就只能算作一只稍稍昂贵点的戒指，可就不值那么多钱了……要是这么算的话，我冒了这么大的风险，说不定，还是吃了大亏呢……”
“这么说来，您似乎还有着别的需求？”玛格丽特的语调，没有丝毫变化，却是将右手，按在了剑柄之上。
“别激动，别激动，我这个人吧，其实相当容易满足。”瞥见了剑鞘中露出的一抹乌光，波波特不由地心头一颤，“我只是想暂时留下来，看看最后的结局而已。”
“只是这样么？”
“当然。”
“好吧，反正也等不了多久。”玛格丽特不动声色，将右手放下，“不过，凯恩他现在怎么样了？”
“稍等，我联系一下。”波波特说着，便闭上了双眼，陷入了沉默之中。
半晌之后，他开口说道：“仪式已经完成了，他正在返回的路上。”
“很好，你让那只鸟告诉他，在尽快的前提之下，尽可能多地聚集起部队，之后的计划，就按照预定方案来执行就好。”
“明白了。”
大概是这回的讯息实在是太长，波波特花了很长时间，才完全传送完毕。他一边喘着气，一边问道：“这样，就可以了吧，我是不是现在可以休息了？”
“是的，但是，您不出去看看么？今天，可是祭典的最后一天了。”
“算啦算啦，都这个点了，应该也没什么看头了吧，我还是睡我的觉吧。”波波特嘟囔着，直接躺倒在了地板上，用大衣裹住了身体，“没什么事情，就不要打搅我了，我要睡觉！”
“这个家伙，可真是……”诺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算了，我们走吧。”玛格丽特说着，便带头向外走去。
“好的。”诺顿抓起油灯，快步跟在了她的身后。
当！——当！——当！正在此时，午夜的钟声，正好敲响。那繁华的盛典，最终，落下了帷幕。
“唉，这种事情，真是麻烦啊……”波波特捂住耳朵，翻了个身，终于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