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活死人

 瑟琳娜单臂一撑,便站到了窗台之上,纵身一跃,跳了进来。她单手叉腰,又伸出一只手来,重重地在我的额头上点了两下。

  “你你你你,居然趁着我不在,做出来这种事情!”她的脸涨得通红,皱着眉,肩膀不停地颤抖着。

  “不要误会啊,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撒谎!变态!”

  “真的啊,你要相信我啊……”

  “哼,把别人的衣服都扯碎了,还说什么都没做?我看你是没来得及做吧!要是我来迟了一步,就要被你得逞了吧!”

  “这和我没一点关系,全都是她……哎哟,别咬!”

  她忽然掀起我的袖筒,一口咬在了我的胳膊上,让我忍不住惊叫出声,剩下的半句话,也全部噎在了嗓子里。

  过了好半天,她才松开了嘴:“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的人!我真是看错你了!这才刚刚离开学院,就暴露本性了!”

  “我这是被逼无奈……”她这下咬的重极了,在我的小臂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牙印,仔细看去,在牙印的边缘处,还渗出了几滴血珠。

  “还敢狡辩,你这个禽兽!”她根本不给我辩解的机会,张嘴就咬。

  “停!快停下!她是个刺客,是要来杀我的!”

  “变态!色狼!下流!无耻!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想做什么我很清楚!”

  “哎哟,饶命啊!!!”

  【一个小时之后 奥斯陆城北 贫民窟】

  “唉……”

我掀起袖口,看着手臂上一排整齐的牙印,不由地连声叹气。

“我已经知道错了,还!不!行!嘛!”瑟琳娜抱着我的肩膀,不停的摇晃着。

看她那副样子,无论如何都不像是认识到错误的样子。

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那也只好就此作罢。那个女刺客,一早就趁乱逃走了,只剩下我和瑟琳娜,在满地狼藉的房间里纠缠了很久。

直到查理曼听到了动静,带人赶了上来,我才得以脱身。当他走进房间里,那副震惊的样子,我直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虽然不知道您的女伴是怎么进来的,但既然您又带来了一个客人,不如换一个更宽敞些的房间吧,怎么样?”

他思考了很久,才勉强镇定了下来,虽然没有多说些什么,但看着满地碎屑的地板,四处崩裂的墙壁,还是心疼地整张脸都扭曲了,一边说着,嘴角还一边不住地抽搐着。

“不,我不住在这里。”瑟琳娜慌忙地解释着,“我马上就走!”

说着,她还轻轻拉了拉我的手臂,就准备向房外走去。

“我,我送下她。”说着,我和她一同,逃跑似的离开了。

路上,她告诉我,波波特果然去了冒险者公会,在那里,她偷听到,可以来贫民窟尽头的某个地方探听消息。就这样,我被她一路连拖带拽地带到了这里,奥斯陆的北城。

哪怕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也有免不了有贫民窟的存在。鄂图曼帝国虽然富有,但是连年动荡,安生下来的时间也不长,贫民窟的规模自然也是不小。  

这里,是奥斯陆地势最低洼的地方,阴暗而又潮湿。路边尽是低矮的棚户,漆黑的墙壁,浅灰色的房顶,一排排的房屋破败而又脏乱。街道倒还算是还挺宽阔,却堆满了杂物,应该很久都没有人来清理过了,有的地方狭窄的只能容下一个人通过。借着两边房屋窗口透出的微微灯光,我们一同艰难地前进着。  

空气中带着浓重的腐朽气息,让我觉得有些不适,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偶尔一只老鼠悄无声息地窜过。这里没有城市中心那么繁华,但也不至于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远远的,还能依稀听见男人兴奋的叫喊声和女人压抑的啜泣声。  

没过多久,就走到了路的尽头,污浊的空气被阴冷的风带着向我吹来,路边的小巷,幽暗深邃,没有一丝一毫的光芒,黑洞洞的巷口,像是一只野兽张开的大口。看这四周的情形,似乎是到了目的地了,瑟琳娜在一间窗户前敲了敲,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站好,默默地等候着。

对面一所房门突然打开了,一个面黄肌瘦,头发蓬乱的女人探出头来,将一盆污水泼出,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咒骂着。她突然看见了我们,表情厌恶,又似乎带着一丝警惕和畏惧,急匆匆地退了回去,砰的一声又把房门关上了。 

过了一会儿,面前这所房子的门打开了,一个人,慢慢向我们走来,他一手提着油灯,一手拄着拐杖,蹒跚的步伐如同刚刚学会走路的幼童,笨拙的有些可笑。  

“那么,你们又是哪边派来的呢?”他开口了,声音沙哑而又干涩,听起来让人觉得有些不痛快。

“是公会让我们过来的。”瑟琳娜压低了嗓音,低声地回答道,“我是外来的冒险者,“绯红之刃”,我身后的是——”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她不用再讲了:“我对你们是谁一点都没兴趣。我只想知道,公会那边有什么进展了?你们能做点什么么?”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我也只是被告知来这里能知道我感兴趣的东西,也不一定能帮到你什么。”  

我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宽厚的大衣将他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领子高高的竖起,一顶破旧的帽子遮住了脑袋,只有一缕焦黄的头发耷拉在外面。  

围巾遮住了下半个脸庞,完全看不到他的鼻子和嘴巴。额头缠满了绷带,只露出一只眼睛,咕噜咕噜的转动着,让他整个人多了那么一丝生气。 

“除非你先答应我,否则,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他没有一丝退让的意思,褐色的眼珠四下打量着。也许是被围巾挡住了的缘故,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我不敢保证什么,只能尽我最大的努力。”瑟琳娜对此似乎早有准备,没有丝毫退让。 

“这可没得商量!”  

瑟琳娜尽量试着说服他:“我们的力量也很有限,对这里的情况也一无所知,你要是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可什么都做不了。”  

“好吧,反正来听故事的人有很多,我也不介意再讲一次,我会展示我的诚意给你看的。”  

他点了点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硕大的脑袋在干瘦的身体上摇摇欲坠,一副随时可能会掉下来的样子。  

他把拐杖丢到一边,又把拿在另一只手上的油灯递了过来,两只手上都戴着结实的鹿皮手套,动作迟缓而又呆滞。

瑟琳娜接过了油灯,又转递给了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的举动。  

“嘿嘿,像我这样的还有十几个,不过也就我运气好一点,活到了现在。”    

他怪笑一声,慢慢地解开了大衣的扣子,将大衣脱了下来,露出了赤裸的上身,又说道:“不过我也不敢肯定我现在到底是死是活。”  

一道巨大的伤痕从右肩而起,直到腹部为止。右边小半个身躯的筋肉已经不见了,只留下苍白的骨架。左半身上遍布伤痕,皮肉翻卷,暗红色的血液还在不断地的流淌着。  

“呵呵,这样还能活下来也挺不容易的呢。”  

他费劲地笑了笑,扯下了缠在脑袋上的绷带,把围巾和帽子丢到了地上。这张脸干瘦的如同僵尸一般,整体看起来,那张黝黑粗糙的皮肤就好像是一张纸一样的贴在脸上。右眼的部位只剩下了一个大洞,透过洞口还能看见幽幽的绿色光芒。  

“这,这实在是……”与其说是恐惧,倒不如说是震惊,让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瑟琳娜一手抓住我的手臂,一手捂着嘴巴,竭力不让自己惊叫出声。  

他又慢慢脱下了戴着手上的连袖手套,胳膊上的肌肉已经完全萎缩,皮肤干枯,遍布皱褶,就像是一根随时会断裂的枯枝。  

而在他的手掌上已经完全没有了皮肉,只剩下森森的白骨,在离开了手套的束缚之后,居然还能灵活地活动着。轻快的模样,让我想起了一位有名的琴师。 

这种东西,还真是不符合常理啊。

尽管之前已经见过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不过,我也是头一回,见过这么让人觉得恶心的……人?

“这位小姐没有看上去那么大胆嘛?你才是带头的吧!要是可以的话,和我一起进来谈谈吧。”他转而把目光投向了我。 “也好……你这副样子,反而让我起了兴趣,要是一开始就因为恐惧而无法移动的话,那岂不是谈话就无法进行下去了?”

“我并没有恐惧,这位先生。”瑟琳娜强撑着说道,“就是不知道,您现在这种状态,从分类学上来讲,到底算是行尸(Walking Dead),还是尸鬼(Corpse)呢?”  

“嘿嘿,这样的事情,我怎么能说得清楚呢?”他丝毫没有介意瑟琳娜的无礼,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低沉而又清晰的发音:“这只是一次意外事故的后果,如果严格来说,可以说是……活死人吧。对了,虽然晚上这里没什么人来往,但我可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里住着个怪物。”他说话的时候,空洞的右眼眶还微微闪动着光芒。 

说着,他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慢慢走回屋里去了。瑟琳娜原本还有些犹豫,但见我迈开了脚步,也随我一起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