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铁路车站的空间是极其有限的,这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每个铁路车站都承担着一定的职责,要么是专门用来居住,要么是用来冶炼钢铁,要么是用于贸易......而且这些职能都需要有人去实践才能起到相应的作用,这就意味着等量的职能要顺带附加居住区域的需求,也就导致地铁线内部,包括那些专门用来留给居民居住的几个车站在内,几乎没有留给其他职能的任何空间。

的确,在居民区都已经扩张到安全线路的隧道内部,甚至越过了安全门向外延伸的时下,这样的事情也是无可奈何。

“见鬼!”

雷蒙狠狠地捶打着他眼前的钢铁大门,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着外面地铁隧道内的景观而回想起这些事来,但他能够做到的事情也只有将这股郁闷感凝聚在手上。可相比其他地方都会震动许久的震感,他眼前这道嵌死的铁门几乎没有任何摇晃的余地。门锁并未有任何一丝的震动,而震鸣声也很快便戛然而止。

没有多少用处。

“没用的。”他身后的少女劝着他。“仅凭我们逃不出去。”

“那也比在这里坐以待毙要好......说不定就有逃出去的机会。”

“你能够逃出这里,但你逃不出地铁隧道。”

雷蒙愣住了,而他的捶打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就连在门边看守的警卫都只是在拉开透气口时透过小窗瞥了他一眼,便悻悻的嘲笑着他这几乎毫无作用的抵抗举动。雷蒙本想继续直到自己的举动引来警卫不满的计划,仿佛在他身后的少女说出那句话时便全部崩塌殆尽。一瞬间被这嘲笑般的视线轰了回去,他放弃了锤门的举动,走到墙角边,背靠着身后的水泥墙,一言不发地瘫倒在地。

逃得出去这个本是用于隧道内应急情况却改为关押罪犯的监狱,但逃不出这个地铁隧道。雷蒙很清楚,从这里逃出去之后呢?要怎么去赶在地铁内居民发现异样之前找出克里斯的所在地?要怎么带着他一起逃出去?他是否还保持着清醒状态?是否能够再变成一次那个怪物,并拦下那些追来的禁卫军?稍微一冷静下来,想到这些,雷蒙就打消了自己想要依靠非法手段逃出去的念头。

“不敲了?”

“你说得对,只要我还是个人类,就必须活在这个地铁线内。就算能够逃出这里,从出生开始便一直都在依靠地铁系统下的食物与资源供给活下去的我,也不可能在这个廖无人烟的狭小地铁里活得下去。脱离了地铁也就意味着必须要自己活下去,但这根本不可能......也是,地铁隧道内不可能有机会躲开搜查,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雷蒙倚靠在墙边上,他抬起头望着铁门上还没有闭合的那道视察窗,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

“我们自始至终还是逃不出这个地铁的控制。”

“......我还以为你是个冲动的人,是我错了。”

坐在简单棉绒睡袋上的那名少女缩了缩身子,双手抱膝的她缩成了一团,视线也从雷蒙的身上移开。雷蒙这个时候朝她的方向看了过去,他这才回想起来,之前一直混杂在外骨骼面罩下的机械合成音中,他无法分辨是男是女的那名禁卫军外骨骼机甲,驾驶员竟是他眼前这名看上去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女。

就是这名少女,在一个小时前挥舞着禁卫军标志性的巨剑,在那只机械甲虫——也就是弹出克里斯的那只甲虫,因大量排出的烟雾而阻挡了所有人的视野时,以最快速度冲向了那名即将挥下刀刃的指挥官。

即便那名指挥官最后一瞬间竟然反应过来,不仅挡下了那一击,更是转手一脚便将还没稳住身形的她踢向了隧道侧面的方向。那一脚有多重雷蒙不怎么清楚,但那台外骨骼将身为驾驶员的她强制脱出时,几乎已经宣告了那台外骨骼的报废。

“把他们关起来,霍克,帮我一起把他拉出来。”

雷蒙在被禁卫军成员带向闸门另一侧前的最后一瞬间,看到那名指挥官收起了刀,并且把克里斯拖出来的时候,不知为何,他突然意识到了这名少女冲向指挥官时那个举动的意义。但在那之前,要是没有她,克里斯可能就真的已经死在那名已经失去冷静的指挥官刀下也说不定。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救他?”

“你指什么?”

对雷蒙口中的问题感到疑惑,睡袋上缩成一团的少女露出双眼,望向了突然发问的雷蒙。

“在所有人都失去冷静的那个时候,为什么你要以身犯险去救克里斯?明明他和你毫无关系,要救他的人也应该是我才对......为什么你不惜向你的指挥官挥刀相向?”

“是吗......克里斯就是他呀。”

还没问过这名少女的名字,雷蒙突然回想起这件事来,但他眼前的这名少女貌似并不在乎这点,反而继续说了下去。

“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为什么会那么做。明明我应该选择服从命令......抱歉。”

“......没事。”

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随便聊聊,不再追问下去的雷蒙很清楚自己这个时候不该探究这种事情,但整个房间里只有他和这名少女两个人在,他也找不到能够打发时间的任何方式,只能通过问着这种事情试图提起什么来蒙蔽自己,让自己不去想关于克里斯的事情......

雷蒙掏出了自己兜里的项链,他突然回想起来,这是克里斯挥出那一拳之后留在地面上的唯一一件东西,那个时候,克里斯他确确实实的冲向了那只机械甲虫,然后,那一拳,伴随着白色的光芒,闪烁于地铁之中。那之后便只剩下了那头怪物般的奇异甲虫,而克里斯消失不见,只留下了这个项链。而那之后不管是对那些机械甲虫的疯狂攻击也好,还是带着他们冲出六号线也好,一系列的举动都在说明着什么,而克里斯之后却从那只机械甲虫的身体之中弹了出来......

雷蒙在审视着的时候突然注意到项链上的水晶不见了,但这并没有打断他的思绪,反而让他更为努力的思考起来,克里斯和那头怪物的联系。他究竟为什么会从那只怪物般的甲虫里弹出来?之前他又是怎么变成那头怪物的?而现如今这些貌似都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只能通过推测来......

“唰——!喀啦......”

就在这个时候,门卫刚刚关上没多久的视察窗再度被拉开,锁头开启的声响伴随着大门被拉开戛然而止。雷蒙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他和那名少女都情不自禁望向了门口的方向,一名身着军绿色大衣的男子出现在了门口旁,旁边的两名卫兵也朝他敬礼致意。

“莱昂......”

那名少女的声音颤抖起来,她赶忙站起身来朝着那名军官敬礼,但雷蒙在那名军官走进来的时候看清了他的侧脸,他正是那名差点杀了克里斯的指挥官,也正是那名少女之前挥刀相向的那名指挥官。雷蒙抑制住了自己一瞬间想要冲上去揪着他的领子给他一拳的想法,他虽然很担心这名指挥官会对克里斯做些什么,但现在不是时机。他告诉自己,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冲动,绝对不能因为自己的焦急葬送了可能离开这里的机会。

而这名指挥官也只是瞥了一眼角落里瘫坐在地的雷蒙,便不再将视线停留,转向了那名少女的方向。

“你没事就好,蒂娜。我还担心这里有些不认识你的禁卫军成员,会真的把你当成罪犯,并且和那些真正的罪犯一样对待。现在看来是我担心过头了,你还好吧?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是......我没事。”

然而那名指挥官却直呼了少女的名字,听闻他口中关切语气的雷蒙突然开始怀疑起这两人的身份。他本以为这是来审问他们的人,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名指挥官竟然一上来就询问着这些事。

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门边的两名警卫拿起身旁的武器离开了,这个时候监狱的警卫被调去别的地方,也就是他们重获自由的意思。但现如今看来已经可以离开的雷蒙却并没有选择马上离开。他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坐在墙角边,连视线都瞥向自己身前的墙壁,只用耳朵听着两人口中的对话。

“之前的事情......对不起。”名叫蒂娜的少女垂下了头,不敢直视身前那高大身影的她声音也小了不少。“抗命擅自返回,还有不服从你的命令也......”

“那些违纪的事情就用军衔去抵过,你为了那个怪物的举动就当做它救下你的恩情,重要的是你没事,这就足够了。”

“莱昂......”

那名指挥官突然张开双臂抱住了蒂娜,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蒂娜也一瞬间说不出话来,想要触碰那军绿色大衣的她一瞬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抱上去。

“你不知道在你从隧道的那头冲出来之前,我有多担心你。我们冲出来的路上,负责殿后的里卡尔和瓦特都死在了那些机械甲虫的手里,而正是托他们的牺牲,我们才能从那仿佛无穷无尽的甲虫堆中冲出来。但是,你就那么孤身一身冲入了十号线那边,了无音讯......里卡尔和瓦特牺牲的时候,我不止一次想过你会不会也被那些机械甲虫杀死,这也让我失去了理智,那个时候对你大吼大叫......抱歉,抱歉,蒂娜。”

“......”

他还是第一次表现出这副样子。

从未见识过莱昂这幅样子的蒂娜一瞬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不过,以前从未在其他士兵和其他地方表现出这幅样子的莱昂,兴许也是因为不能表现出这副懦弱的样子。他的身份不允许他这样做,蒂娜明白这点。

“为什么要道歉呢,明明是是我有错在先,而且我还向你......”

“因为有那个怪物的缘故,所以你才能逃得出来,是吗?我明白,那个时候我们其实都或多或少的失去了理智,但是不要紧,现在已经安全了,操纵那只怪物的人也在我们的监视下,不可能再重蹈上一个车站的覆辙......”

“他不是怪物。”

终究,坐在一旁听到“怪物”这个词的时候,忍不下去的雷蒙还是开口了。

“克里斯不是你口中的那个怪物......在最后关头救下我们的是他,不是你们禁卫军。”

“......我差点忘了,对,还有你,和克里斯·维尔德一起居住了四年多的幸存者,雷蒙·克雷斯?”

那名指挥官松开了双手,他转过身来,用瞥了他一眼时所使用的目光盯着墙边瘫坐的雷蒙,并且喊出了他那已经被调查过的身份。这股压迫般的视线与情报的缺失感让雷蒙心中又平添了些许的不快。而刚想出言劝说莱昂的蒂娜也一瞬间因为吃惊而睁大了双眼,一同看向了雷蒙的方向。

但他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我不知道你口中的那个‘怪物’究竟是什么,但我敢保证那绝对不是克里斯,就算他们都是那些机械甲虫,但他也绝对不是你口中的那只‘挖开了隧道’的机械甲虫!”

“不可能!那只挖通了六号线隧道的机械甲虫和其他怪物相比的差异经过我亲眼目睹,绝不可能看错!”

“你有证据能证明这点吗?”

“那你有证据能证明他们不是同一只怪物吗?!”

“我有!”

那名指挥官的语气严肃起来,意识到自己现如今已经不能再忍气吞声的雷蒙站起了身,掏出了自己衣兜里的那条水晶项链。这是克里斯那个时候掉在地铁上的,当时他并没有在意这点就捡了起来,但现如今他看着这条项链,却觉得这或许就是自己唯一的突破口也说不定。

虽然这只是他当时在还没掏出来的时候所推测的结果,但那时的他还并未清楚机械甲虫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然而在他亲眼看到克里斯从那只机械甲虫之中被弹出来的时候,他意识到了,自己不想相信这个事实或许也不行。

“克里斯是站在我们这边的,这点我确信无疑,我能证明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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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针转向了两点的方向,但根本没有阳光与黑夜区分白天也晚上的地下铁路里,根本搞不清上午与下午区别的时下,阿兹莫夫下意识的掏出他胸前的小册子,在印制着日历的前几页上找到上一个笔迹的位置,在划去的那一天之后日期上画了个圈的他借此辨别出下午两点的事实。划去的是已经过去的一天,圈起来的是上下午的区分,这是他唯一能够确定自己身处何时的手段,但此时的他却也只是习惯性的如此做着标记而已,而不是真正意识到这件一直以来“无比重要”的事情。

“啊......”

不,不仅仅是这样,距离他们从死亡险境之中逃脱已经过去了将近四个小时,他却才注意到自己原来已经脱离了险境。

阿兹莫夫抛下了靠在身边的武器,他转过小册子的背面,看着那还没有彻底变成固态的血迹,他突然回想起来,这是那些溃逃于隧道中的士兵们试图逃跑的时候,却被机械甲虫追了上来,在他眼前被杀死时所喷溅出的鲜血。阿兹莫夫的喉咙里下意识发出了些许声响,但他还是把那些一瞬间想说的话都憋回了心里。

“借过一下!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依靠在月台与上层地铁入口大厅中间隧道处的他被身后抬着担架的护士顶开,他那魁梧的身躯却被一名身着显眼白色衣装的瘦弱护士轻松地撞开,手中的小册子也掉落在地。阿兹莫夫身旁几名惊魂未定的士兵突然看向了他的方向,面对他们脸上那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心中突然有股想要呵斥“看什么看”的想法,但那番话还没到嘴边,看到那些人眼角刚刚还因精神崩溃而哭泣的泪水所形成的泪痕时,他便泄了气,默默地捡起了自己脚下的那本小册子。

从六号线的隧道另一端逃出来的时候,远山站的禁卫军巡逻队发现了他们这些趁乱逃出来的人,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现如今处于远山站避难的缘由,但这个车站似乎已经被四小时前突如其来的事情搞成了一团糟——哭泣与面露惊恐的人似乎将整个车站的氛围都带动得悲伤了不少,分发应急物资的当地驻军忙碌了起来,车站内有些拥挤,还有时不时因为精神失常需要当地驻军分神协助的疯子,已经忙成一锅粥的当地驻军与禁卫军随处可见......不论是月台还是站台都一样。

“不行了!他已经没有呼吸了,下一个!赶快!”

站台上方嘈杂的声响令他转过头去,阿兹莫夫的脑中回想起来,整个万智站驻扎军里聚集到六号线隧道前的有四十六人,而当那些机械甲虫冲向六号线的时候,有至少一半以上的士兵选择了立即掉头逃跑,但现在还聚集在这个车站之中的人却连十个人也不到......他抬起头望向刚刚被担架抬上去的方向,那大概是从隧道的安全区域范围内发现的生还者,但那有没有可能是他霍下曾经教导过的士兵呢?如果是的话,那么他还活着么?自己能给那名士兵做些什么?他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丢下了自己的突击步枪不管,绕过身旁其他依靠在这里临时避难的士兵,一步步向着隧道的上方迈步前行。

“阿兹莫夫队长?”

他的脚步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死死地牵住,伴随着那句带着些许颤抖的疑惑问句,所有从六号线里逃出来,倚靠在楼梯旁的士兵们都望向了他的方向。阿兹莫夫仿佛感觉有股说不出的压力压在了他的身上,一瞬间差点被压垮的理智让他心头那句“我不配当你们的队长”差点就脱口而出。

“我......上去看看情况,顺便去问一问有没有什么吃的,你们待在这里,别给当地部队添麻烦,明白吗?”

“是......”

然而他不能说。阿兹莫夫明白,自己身为万智站驻扎军的守卫队长,在这种时候是万万不能说出这句话来的,不论是为了稳住现如今已经动摇的军心,还是束缚住自己不彻底崩溃,都足以让他憋住不提这句话。赶在自己看着其他士兵向他投来的各种目光让他不适之前,他回过头去继续向着站台走去,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眼前同样一片混乱的站台上。

站台上方的混乱程度比他听到的声音更为嘈杂,阿兹莫夫走上站台时还误以为这和万智站的站台构造相同,将视线放在寻找地铁服务站改装的医院时,却只看到了地铁服务站上面的士兵正在分发应急物资。这个车站和万智站相比分布不大不一样,医院被安排在了站台的尽头处,紧靠着已经被沉重的厚实铁门封死的站台出口旁,他穿过人群走向那间只有布匹作为屏风与外界分割的“医院”,看着刚刚撞开了他的那名护士和医生正在尽全力抢救一个躺在担架上的人时,身为异乡人的陌生感席卷了他的下半身,让他停在了医院的屏风前。

“嗯?你是病人的家属吗?现在正在抢救中,请你站到黄线外等候!”

围在医院周围的人不止有他一个,但确确实实只有他一个人越过了正门的黄线区域。一名在一旁准备着什么的护士发现了阿兹莫夫,她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快步走来,略显焦急的将阿兹莫夫往黄线外面推。

“不,我只是......”

“退到黄线后面去!,你没看到里面正在忙着吗?不管你是谁都一样!”

阿兹莫夫差点没站稳的被向后推倒,他一个踉跄向后退了出去,那名护士见他在原地愣着没有进去,便赶忙跑回去继续她的工作,留下了站在原地的阿兹莫夫有些发愣的看着那名护士临走前正面挂上的屏障,有那么一瞬间想要直接冲进去看清那个人究竟是谁的他遏制住了自己的这股想法——刚刚和士兵们吩咐完不要给当地军队添乱,自己现在就在想着添乱的事情,“万智站驻军的守卫队长”这个职位再一次让他得以冷静下来。

阿兹莫夫不由得打消了想要进去看看的念头,他转过身去离开了人群,缓缓的走回了通往月台的下行楼梯处。

“队长......”

“再等等吧,貌似他们光是维持现状就已经忙的不可开交了,过会儿应该就有发放救灾物资的人过来了,他们那里有吃的。”

阿兹莫夫有些应付的回答着向他询问的那名士兵,他看着自己的步枪依靠着的那面墙壁,他穿过聚集的比刚刚更加靠拢些的人群,在自己的武器旁坐了下来。有些疲惫的他总感觉自己的脸上沾了什么东西,情不自禁的抹了把脸。

“我们究竟在这里等什么......”

坐在他右侧台阶上的一名士兵突然间攥紧了他平放在腿上的步枪,自言自语般的开口说到。

“怀特,别说了......”

“为什么?!我只是无法理解我们这样无意义的浪费时间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不对吗?!”

阿兹莫夫抬起头来看向那名士兵的方向,正当他想提高声调以命令那名士兵停止这荒唐的话时,他注意到那名士兵身后的衬衫上还沾染着深红色的血迹,然而那名士兵并没有外伤,而那摊血迹的高度又恰好让他回想起了某个人,某个个子不算特别高,但却一直都把一切都憋在心里一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讲,只是默默完成自己份内工作的人。

“克里斯......”

回想起自己之前对他所说过的话,阿兹莫夫情不自禁的回忆着自己至今为止看到的所有人影,但却并没有找到克里斯的影子。或许他也没逃出来吧......可他之前所担心的就是这些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阿兹莫夫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口中流出的那个名字却连自己都没听清楚,自然也没能继续想下去,反而被眼前这名已经站起身来的士兵吸引了注意力。

“我们不是万智站的守军吗?!身为守军的我们难道不该想办法反攻回去吗?!已经四个小时了......四个小时了,我们却还只是在这里等待着?明明万智站那里还有好多人没有逃出来吧?那我们就更该......”

“你不也一样仓皇的逃出来了吗?!”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令那名有些激动的士兵突然沉默了下来,他舞动着的双手戛然而止,随着一阵短暂的寂静之后,他下垂的双手握紧了挂在身上的步枪握柄,另一只手随着“咔哒”的一声,阿兹莫夫看到他打开了保险,他猛地伸出手去握紧自己身边的枪,比那名脸上突然布满惊恐的士兵拉动枪膛要更快一步的举起了武器来。

“队长......”

“把你的枪收起来!这是命令!”

那名士兵手中的枪口在颤抖,阿兹莫夫看到了,但他这个时候脑中却出奇的冷静,甚至举起的枪口丝毫没有颤抖的意思。反倒是他那副有些犀利的眼神,在其他人眼中看来,仿佛下一秒那名士兵还执迷不悟的举起武器来的话,阿兹莫夫就会毫不犹豫的在他扣下扳机前将其头部打穿一样。

“我叫你把枪放下!没听到吗?!还是说你想违抗命令,现在就变成抗命者,接受制裁?!”

“抗命者”这个词令所有人盯着那名士兵的眼神都有所变化。虽然不少人也在这个时候将手放在了自己的武器旁,但暂时还没有人敢成为第二个轻举妄动的人,阿兹莫夫开始担心这点,现如今再出现更多神志不稳定的人也不为过,但有幸他只需要处理这一个就足够......

“我们究竟在等待什么?”

那名士兵的问题却依旧在重复着,即便那是阿兹莫夫也一直在刚刚开始就抑制着自己去想的事。

“明明他们都已经攻到我们的眼前了,我们为什么还在这里什么都不做?难道要坐以待毙的继续等待着,等哪一天这里也被那些机械甲虫攻陷......吗?”

“那不是现在我们需要考虑的事情!我们需要考虑的是现如今要怎么活下去!”

通道上方与下方看着他们的人越来越多,然而他们对眼下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阿兹莫夫开始禁不住无数目光的注视,他用枪口指了指地面方向,催促着那名士兵放下武器,即便那名士兵脸上的表情还写满了惊恐与恐慌的样子,就像几个小时前他看向那些溃逃的守军脸上的表情一样......

他们根本没做好任何准备接受这一切。

阿兹莫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那名士兵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他缓缓垂下双手,将自己的手中还没完全抬起来的枪口放了下去,任由武器被背带勒紧。

他陷入了沉默之中,阿兹莫夫小心的向前靠了几步,渐渐放下枪口的他伸出手去,试图小心的取下那名士兵武器的时候,却突然被对方抓住了自己的左手。

“队长......我们是不是根本没法与那些机械甲虫抗衡啊?”

“......把手松开。”

“四年前也是这样,大家都在逃,被毁灭,逃跑,继续毁灭,继续逃跑......我们这些人,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从来都没有机会可以赢过那些机械甲虫啊?”

是的,一开始就没赢过。阿兹莫夫很清楚,地下铁路中的人们从四年前开始就从没赢过那些机械甲虫,事到如今全部都是屈居防守的车站本身就是这件事的最好证明。他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他更是停止了左手的挣扎,即便那名士兵死死地握住了他的左手不放......

“我们什么胜算都没有,那些机械甲虫......他们迟早会杀光我们所有人,迟早会.....”

“!”

就在这个瞬间,那名士兵突然间扬起了头来,阿兹莫夫一瞬间被他脸上的表情所吓到,以至于自己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对方另一只手突然间从腰间掏出的手枪,径直的对准了那名士兵自己的下巴。

“不!”

“砰!”

突如其来的枪响让阿兹莫夫一瞬间本能性的向后退了一步,那名士兵口中喷出的鲜血溅到了他的脸上,那枪响所引起的骚乱与尖叫声让他更是整个人都瘫坐在了地上。

“出什么事了?!让一让!”

当地驻军赶了过来,然而他们已经来晚了一步,阿兹莫夫在混乱之中看到了月台下方,一名身着军绿色大衣的男子,拖着一个人的他回头看了看通道上的情况,甩了甩手便将这一切都交给了其他士兵解决。

“克里斯......”

双手双脚都帮着镣铐,被那名男子拖着的人正是克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