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一片明亮的白色包围着,被与我极不协调的白色包围着。

白色,白色,我的身边只有白色。

已经是多少次回到这个地方了呢?我不知道。

我慢慢闭上眼睛,又慢慢地睁开。周围的白色褪去,世界回到了一开始的样子。

回到了一开始的时候,破碎的样子。

我因为世界的破碎而存在,也因为世界的破碎拥有了感知记忆并且将记忆化为透明碎片的能力。因为我的能力,我获得了与我一同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纯白少女的记忆。她的记忆因为世界的破碎而失落,而如果想要恢复她的记忆,就必须重启停止的“时空中核”,让世界恢复原状。

重启时空中核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封存着她的记忆的碎片与她产生感应。她的记忆被唤醒的一瞬间,时空中核也会重启。

我从走过了不知多少次的楼梯上一步一步地踏下,又经过那台我经过了无数次的,像是地月仪一样的时空中核。水晶球中的那些名为“CAMELLIA”的碎片并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安静地被封存在水晶球中。这说明和之前一样,她的记忆没有任何变化。

“CAMELLIA”就是由我创造的,封存着她的记忆的碎片。只要和她相接触,它们就可以与她产生感应。到时候,一切就都可以恢复原状了。

不过,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就没有注意到那些碎片吗?它们已经扩散到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她不可能看不到的。可是为什么,CAMELLIA和她没有产生感应呢??

我抬起头,看了看挂在大门上方的,仍然转动着的时钟——只有在我的眼里,这个时钟是转动的,世界的时间是流动着的。但时间的流动也有一定的范围,超出了那个范围,一切就会重新开始。这也是对我的能力的一个限制。

这是一个循环,我为了寻回她的记忆而触发的无尽循环。打破循环的方法,就只有让她的记忆恢复,让时空中核重新启动。

现在剩下的时间还有很多,我决定走出这座建筑,亲自寻找那名少女,将她带回Eternal Core,然后重启时空中核。

我推开两扇沉重的大门,踏入这个破碎的世界,并没有光从外面照射进来。我随手摘下一片飘浮在空气中的CAMELLIA,它和我之间没有任何感应,我也没有通过碎片感受到属于她的记忆。我的周围没有光,只是充满了像雾一样的颜色,既不明亮,也不灰暗。

我在一条看上去比较完整的街道上独自行走着。不同于我创造的CAMELLIA,因为建筑破碎而产生的碎片悬浮在空气中,好像随着时间的停止而被冻结。我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我的时间在一点一滴地从我的身旁流过,距离循环的结束越来越近,我必须抓紧时间才行。

这个世界对我而言并不是很大,可是找到她却是十分困难的一件事。她也一定在为了寻回“失落的东西”而在这个世界到处寻找着,如果没有约定的地点,想要和她相遇只能凭我的运气。我曾经有许多次都感受到了她的痕迹,可是我却不能发现她的身影。

最后,我驻足于这条街道的尽头,同时也是这个世界的尽头。在我的面前,是我最为熟悉不过的,和充满了这个世界的“雾”截然不同的,与我的黑色极不协调的,明亮的白色。

我创造出的CAMELLIA纷纷朝我聚集过来,明亮的白色也在慢慢扩散。我知道,这一次的循环也开启了倒计时。

但是,有人在向这里靠近的感觉并没有消失。她还在向这里走来,还在不断地寻找着她失落的东西,可那分明就是只要触碰那些CAMELLIA就可以结束一切的事情,为什么她意识不到呢?还是说,一定要让我去告诉她要怎样去做呢?

已经很靠近了,已经很靠近世界的尽头了,已经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存在了。我转过身去,看见了一道纯白的身影。

几乎是能够与我身边的白色融为一体的纯白,以及那迷惘的眼神,和看见了我之后的惊异。

她的记忆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果然……这一次又失败了吗……”

这个循环的结果再次令我大为失望。来自世界尽头的白色将我包围,我的视线再次被明亮的白色所充满。

我被一片明亮的白色包围,被与我极不协调的白色包围。

已经不想再知道这是多少次回到这白色之中了。

我慢慢闭上眼睛,又慢慢地睁开。一切都回到了原来的样子,破碎的世界向我陈述着一个重复了无数次的事实:

上一次的循环又失败了。

我隐隐约约感觉,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的人存在于Eternal Core中。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她两个人,那么一定是她找到了Eternal Core。

这对我来讲是一个莫大的好消息。我还注意到,飘浮在我身边的CAMELLIA并没有朝我聚集过来,而是随意地飘浮在空气当中。温暖的柔光从外面照射进来,CAMELLIA将它们折射成变换着颜色的光。

这一次的循环发生了变化。难道说,她的记忆也产生了变化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一次的循环一定会成功的。

我沿着走下了无数次的阶梯慢慢走下,停在了一个能够看到大厅中的绝大部分的位置。时空中核的水晶球里,碎片依然是像被冻结一般一动不动,但却散发着淡金色的柔光。

我又看到了那道白色的身影,就站在大厅的中央。她的手中握着一片散发着柔光的CAMELLIA。她似乎沉浸在一片由CAMELLIA创造的,完整的虚幻光景当中。

再等待一下,时空中核就可以重新启动了。一切都可以恢复原状了,而我……

有什么东西触碰了我一下,是CAMELLIA的碎片。就在那一瞬间,我眼前的画面剧烈颤动起来,完整的Eternal Core在我的眼前若隐若现。我甚至不能分辨自己所处的是一个破碎的世界,还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接着,一切都回到了我被碎片触碰之前的样子,我仍然存在于破碎的Eternal Core中。为什么我会对碎片产生感应?我看到的完整的世界,是属于她的记忆吗?

这就是说,她的记忆已经开始恢复了吗?

我再次向着大厅的中央望去,看到了一片散着柔光的碎片从她的手里飘出。柔光忽明忽暗,最后熄灭了下去。随之熄灭的,还有充满在水晶球中的淡金色柔光。

为什么会这样?

让碎片从手里逃出去的话,记忆就无法恢复了……

明明只要再等待一下就可以恢复记忆的……

“为什么要让碎片逃出去?”

虽然知道此刻再说任何话也无济于事,但是我已经没有希望了,来自对立与黑夜的情绪包围着我。“都已经找到这里了,一直让它留在你的手里,不就可以了吗?”

“你……在说什么?”

试图帮她寻回记忆的希望彻底摧毁了。经历了这么多次循环,她根本就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记忆,而是永远迷失在了这个循环之中。

“为什么……已经这么多次了,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她不会留下上次循环的记忆,那这种循环就近乎于死循环了。我凝视着破碎不堪的Eternal Core的地面,努力地寻找着一种能够打破这种死循环的办法。不能再这样持续下去了,否则这个世界永远无法恢复。

CAMELLIA又开始朝我这边聚集过来。它们映照着我漆黑的身影,我从它们当中看到的,不是一切美妙的事物,只有失望、嫉妒,还有悲哀。

我看向挂在大门上方的时钟,这一次的循环也即将结束了。

如果不做一些改变的话,下一次的循环也一定会是失败的结局。

所以必须要找到一种办法,必须要找到能够打破失败结局的办法。必须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让她知道有关于Eternal Core和CAMELLIA的一切,把她带到Eternal Core。

这就意味着,必须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赶到她身边。

“看来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去寻找Eternal Core了。”

围绕在我周围的CAMELLIA反射出明亮的白色强光,世界的一切再次被白色覆盖。

我被一片明亮的白色包围着,被我再也不想见到的白色包围着。

不管这已经是多少次的循环,我都不会再让它重复下去。

必须要在这一次,结束。

这一次的循环有着我说不出的异常。这异常指引我朝大门上方的时钟看去,不同于往常的是,时钟并没有转动,时针和分针都固定在起始的位置,没有任何转动的迹象。

为什么时钟会停止?时间停止对我来讲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只要世界还是破碎的,我的时间就会继续流动。

如果不是时间停止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这次的循环已经开始,可是我现在经历的时间并没有计入循环中。循环虽然开始了,但是循环的计时并没有开始。

不过,循环的计时没有开始,对我来说是件好事。这意味着我可以有额外的时间去找到她,向她解释关于时空中核和CAMELLIA的一切,将她带入Eternal Core,彻底打破这个循环。

怀着这个想法,我再次踏出了Eternal Core,在静止的时间里寻找那名纯白的少女。

我集中一切经历,尽最大的努力去感受她的存在。时间随空气在我的身边凝固,她的位置也没有发生过丝毫的变化。我抓紧时间,穿过每一条悬浮着碎片的街道,经过一座又一座我经过了无数次的建筑,在这个充满柔光的世界中奔跑着。此刻她吸引我的那种感觉,就像我吸引着那些碎片一样,她让我尽快赶到她的身边。

最后,我在世界的一个角落停下了脚步。从某种意义上讲,这里也是世界的尽头,这里被明亮的白色充满着。

然后那些白色如同潮水退去一般,慢慢地从这个世界褪去。我看到了那道白色的身影,几乎要与褪去的白色融合。她似乎是刚刚苏醒过来,迷茫地看着她面前这个如黑夜般漆黑的少女。

静止在这个世界的CAMELLIA也开始在空气中缓缓飘浮起来,一切都仿佛被按下了“开始”,我的时间也流动起来了。

“终于,找到你了。”

这是我对在这个世界“第一次”苏醒的她说出的第一句话。

在这个破碎的世界里,只有纯白的光和漆黑的的夜行走在街道上。我走在她的前面,为她指引着通向Eternal Core的道路。CAMELLIA不断在我们的身边聚集,但是这代表着什么,就连创造了这些碎片的我都不知道。

Eternal Core被明亮的白色包围着,光是带她来到这里,就已经花费掉我一大半的时间了。我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推开了Eternal Core的大门。奇怪的是,她并没有问我任何关于Eternal Core的事情,就好像她来过这里一样。

和明亮的白色不同,充满在Eternal Core中的,永远是温暖的柔光。CAMELLIA把它们折射成变换着颜色的光,但其中还是透着些微的金色柔光。我回头看去,她的脸上满是期盼和喜悦的神情,她的手中紧紧握着一片散发着柔光的碎片。

这一次,千万不要放手啊。千万不要让碎片逃出去啊。

我重复着摘下飘浮在我身边的碎片,又将它们放开。我所看到的画面并没有颤动,Eternal Core在我眼前直接变成了完整的样子。当我放开碎片的时候,它又回到原状了。

她的记忆经由CAMELLIA和我完整地连接到了一起,这就说明她的记忆正在恢复。可是,时空中核却并没有如预期一样转动。这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说,要让她在靠近时空中核,才能使它们相互感应吗?

“想到了什么?”在让她接近时空中核之前,我还是先确认一下她是否恢复了记忆比较好。

“想不起来……”

她完全无法回忆起她失落的记忆。可是我已经通过CANELLIA感受到了她的记忆的确在恢复,这一次绝对没有错。

那么,只差最后一步了。

“果然,要让你接近时空中核才能有效果。”

“时空中核是……?”

“这个。”

我指了指在我面前那个像是地月仪一样的装置。看来,在进行最后一步之前,我还是要把我熟知的一切都解释给她听。

“只有时空中核重新运转,世界才会复原。能与时空中核产生感应的,也只有你。”我认真地向她解释着,尽管这一切听起来十分荒谬。如果我将一个如此荒谬的事实说出,又有多少人会相信我说的话呢?

“我?”

“再靠近一点,你就能感觉到了。”

就算她仍然存有疑问,我也要尽我最大的努力,让她相信我说的话。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前一秒还存留着怀疑,之后却相信了我所说的一切,走向了时空中核。越来越多的CAMELLIA开始聚集到她的身边,散发着柔光,将她的全身包围。

“已经开始了。世界恢复原状,你的记忆也能恢复了。”

时空中核的水晶球,被金色的,温暖的柔光,重新点亮。

接着,柔和又明亮的白色从水晶球中扩散开来。被白色覆盖的地方,一切都开始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我悄悄地离开Eternal Core,向着世界的尽头走去。

因为,在世界恢复原状之后,我也要消失了。

我走在完整又熟悉的街道上,周围的一切都在回归完整。悬浮在空气中的碎片重新组成原来的事物,时间和空气也重新流动起来了。原本灰暗死寂的世界,在白色的覆盖之下,恢复了它的生机。

伴随着世界的恢复消逝的,不仅有我剩下的时间,还有我的存在。

我穿过每一条我曾经走过的,如今恢复原状的街道,目睹了每一片碎片还原的景象。白色蔓延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很快就盖过了我。接着,她停止在我的前方,不再向任何地方扩散。而世界已经恢复的地方,明亮的白色正逐渐褪去。

我明白这里就是世界的尽头。世界的尽头之后,便是无尽的空虚。即将消失的我,迈出了通向世界之外的空虚的脚步。

可就在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了一个熟悉的存在。

是恢复了记忆的她。不过,她为什么要找到我?

不管怎样,这是我与她的最后一次对话了。

“全都想起来了吗?”

我试着将我的声音传达到她的意识当中。

“全部……想起来了。谢谢你。”

尽管是微小到几乎没有人能听到的声音,但是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能够在消失之前收到她的感谢,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此时的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只能任凭自己走进连接空虚的白色当中,看着自己的存在一点一点地被白色消除。

“等一下……!世界已经恢复了,你现在还要去哪里?”

因为她的呼喊,我停下了使我消失的脚步。接着,我留下了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道破碎的声音。

“不知道。或许会消失吧。”

如果得知一个人用自己的存在为代价,来换取对方记忆的恢复,会产生怎样的心情?

我没有经历过与她相同的经历,但是如果以对立的角度去考虑的话,她一定会隐隐约约感受到失去了什么的悲伤吧。

世界最后一丝破碎的痕迹被白色抹去,在这个世界中也渐渐消失。

随着白色一起消失的,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它化作无数浅灰的光点,像粉尘一样与褪去的白色不断融合,最终和它们一起消失在这个完整的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