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呢,感觉好像并没有说服他呀!你觉得他会相信我们吗?”汤姆待李晓阳走远后,转过头问着莎拉维尔。

“如果他没有医院里的那些记忆的话还好说,我记得彼得那个时候还用枪威胁过他,没想到彼得的魔法没有对他起作用,这就麻烦了。”莎拉维尔一脸无奈地斜视着一旁仍然处于昏迷状态的威廉,然后背过身去,看了看街角。“本来还以为好好与他交谈可以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都是威廉的错,怎么突然在这个时候失控了,这下可能更难办了。”

“算了,现在回去吧,彼得现在应该已经回场所了,坐了一天的飞机我早就累坏了。在没把那个那小鬼头带回去前,我们都没法离开这个国家,总之,在这之前,我们也好好的休息一下吧。”汤姆抖了抖黑色修道服上的积水上,然后指挥了一下查尔斯。

依旧是扑克脸的查尔斯点了点头,挥动起黑袍,衣袖瞬间伸长,像是黑色的绷带,将地面上的威廉紧密裹住,在空中飘了起来。查尔斯像是牵着一个漂浮的气球跟在汤姆的身后。

“说起来每天的祷告怎么办呀,这个国家连个正规点的教堂都找不到。莎拉维尔?莎拉维尔?”汤姆这才注意到莎拉维尔并不在身边,转过头才发现她正往自己相反的方向走去。“莎拉维尔?你到哪里去呀?场所不在那个方向。”

“我知道,你们把威廉带到场所吧!我在这附近稍微转转!好不容易来到一个新国家,还是挺新鲜的。”莎拉维尔微笑着回头,打着手势。

“喂,好吧,知道了!”汤姆表示理解,头也不回地走了,不久就消失在滂沱的雨幕里。

 

莎拉维尔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说不出到底是欣喜还是愤恨,但有一件事她是明白的——她想见到他。

莎拉维尔擦了擦湿润的脸,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路口,不小心踩进积水里也无动于衷。她缓缓转过街角,稍微站定,在目光捕捉到想看到的事物之后,稍微诧异地睁大了瞳孔,转而露出苦涩十足的微笑,慢慢靠在旁边湿漉漉的墙面上。

“你还要偷听多久呢?一成老师?”

莎拉维尔的精神通话中带着如释重负的滋味。她默默的看向她旁边的不远处,有一个灰红色头发的中年男子不动声息地站在灰暗的角落里,从衣服淋湿程度上看,似乎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呆着这里了。

“居然被你发现了,你果然是我最优秀的学生呢——莎拉维尔。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我没有用魔法,你应该感知我不到才对。”听见莎拉维尔的精神通话后,庄一成苦笑着从阴影中走出来,也用精神通话回应着。

他现在并没有穿莎拉维尔印象中的修道服,而是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黑色羽绒服。右手上依旧戴着那枚银色指环,留的比较长的黑色胡须显得有些拉碴,完全没有记忆中那种飒爽的形象,却是相当邋遢,完全一副流浪汉的模样。

“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吧。”莎拉维尔微微一笑,有种中奖似喜悦感,虽然老师的容貌糟了不少,但她并没有怎么在意。“老师你没注意到吗,你身上的那种雪茄的味道实在是太熟悉了,我一下就注意到了。”

“啊?居然被香烟出卖了,这还真是没想到,看来下次我还得注意一下了。”庄一成叹了口气,把兜里的紫红色烟蒂取出,扔到一边,然后用完全释然的目光凝视着旁边这位金发修道女。“你们居然这么快就来中国来了,那群伪神父居然允许你们出国,不惜追捕我到中国来吗?看来以后要接触到那孩子有点难度了,你怎么不叫上同伴一起来对付我呢?”

“我现在不太想与你打,那样没有任何意义。”莎拉维尔严肃起来,她的金发突然被导水管溢出的水浇了一下,墙上的雨水流进她的脖颈,但她完全没有在意。“我想和你谈谈。”

“你好像已经不生气了呢!我还以为你上来就会给我一剑,看来是我想多了。不过——”庄一成由感叹变为面无表情。“我想背叛者与被背叛者之间没有可谈的必要吧!”

“è necessario!!!(有必要!!!)”莎拉维尔大声地用意大利语喊出声,但并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类似于撒娇的抗议。至于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她自己也不知道。明明面前的是背叛过自己的人,自己明明有再多愤怒也不过分,至少也应该暴怒地质问背叛她的理由——可自己就是没法恨他。

两人完全陷入了沉默。

他们谁也不看谁,都是愁情满面,都陷入了难以言表的感情中,如果现在是白天的话,这场景——周围人一定会以为只是两口子在吵架吧。

世界完全进入只有雨声的宁静之中,冷冷清清,如烟如雾,雨珠不懂人情世故,只是无声地飘洒在那青色的路面和地上枯枝败叶上,淋湿的天,淋湿了地,淋湿了房,淋湿了树,淋湿雨中的两人。

大约矜持了一分钟。

“神父们——没对你怎么样吧!”一成老师的精神通话突然传入莎拉维尔的脑海,他的声音中还有点紧张。

“——”莎拉维尔稍微吃惊了一下,转而露出笑容。“本来应该是要被直接处分的,但迫于我现在是唯一被圣杯祝福并肯定的契约者,只是挨了几十鞭子,关了几天的紧闭而已。”

的确,丢失圣杯这种大事,如果是其他人,直接被送进焚尸炉活活烧死都不足以免除罪过,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

“是——吗,还挨了鞭子呀——”莎拉维尔注意到庄一成渐渐沉下脸,似乎有点歉意。“不过,至少没丢性命,和我想的一样,神父们要是杀了你,恐怕也没办法再找到圣杯了。”

“你是想好了这一步才放过我吗?我还以为你是觉得杀不杀我都没有必要呢!”莎拉维尔相当诧异,她默默的凝视着庄一成的胸口,脸上显出难过之色。“你——的伤,完全好了吗?”

“早好了,连伤疤都没留下。呵呵,那时你下手还真狠啊,要是剑插得再深一点我真的就活不了。”庄一成淡淡的一笑,轻松地自嘲着。

一成老师依旧是那样——

“抱歉。”莎拉维尔的声音温柔体贴,像是个孩子。

“——”

庄一成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眨了眨眼,仰望着黑洞洞的天宇,轻轻咬动着嘴唇,像是在忍耐。

好温暖!好舒服!好温馨!一成老师的温柔就像清晨的阳光一样清新美好。

虽然老师的确背叛了自己,这一点上,莎拉维尔还是有些心结,但看着老师依旧是这样和蔼,莎拉维尔感到很暖心,她突然产生了一种想埋进老师怀抱,被他像以前一样爱抚的想法。

心脏速度微微加快,莎拉维尔开始不安起来。

 

“一成老师,什么是最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就是——你失去那个人以后,会伤心得流泪的人。”

“喔——那一成老师就是我最重要的人呢!”

 

“那个,我是说如果,如果的情况下——”莎拉维尔眯起眼唐突正脸面对庄一成。“如果——神父大人们处分了我,你会——伤心吗?哪怕只有一点——”

莎拉维尔从小对生和死的概念十分淡薄。因为处分什么的在教堂里是常事,每天莎拉维尔认识的人都会有一两个消失,教会里只会留下魔法实力比较强的巫师。再加上巫师间的生死决斗时不时会进行,死人变成了一件很常见的事情。

但她这种生命卑微的人造人,竟然也会渴求有人能为她流下眼泪,明明自己从来就不曾为自己的任何一位失去的同伴感到难过,或者说她的泪水早就在生生死死的夹缝间流干了。

“——大概——”庄一成沉下脸,沉默了许久。

“——”

果然——莎拉维尔还是心怀渴望。她露出像是亲近人般的幼犬似的表情,呼呼的摇着尾巴等待一成老师的回答。

“——不会吧。”庄一成给出最简单、最自然的答案。

“——”莎拉维尔的笑容完全僵硬了,像是尊蜡像。

眼角处一阵酸痛,像是有泪滴涌出眼眶却又与雨水混在一起无法寻觅,鼻子里像是塞着硬东西似的难受,她似乎听见心中的某个地方传来破碎的声音,但到底是什么,莎拉维尔已经不想去在意。

“我早已经将人情六欲置之身外了,所以——你不要期待太多了,莎拉维尔,我不可能与你在一起,现在不可能,未来也不可能。你在我眼里只是件拿到圣杯的工具罢了。”一成老师背过身去。“所以,不要再逼我了。”

“是——吗——”

到最后——还是被背叛了!

这个人从来没有重视过自己,自己真的被背叛了!

虽然自己本来就没有这个期待,但——

好痛苦!好痛苦!像是被封入了冰山又像是掉入了火海。

莎拉维尔再次凝视面前的老师,迷迷茫茫中,老师的脸上已经不再有任何笑容,而是铜像似的冰冷。

这已经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温柔的一成老师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沉默中,两人已经在雨中淋了很久了。

“你会杀了他吗?不惜一切代价?就像你毫不犹豫背叛我一样。”莎拉维尔终于打破寂静,一脸冰山,一种莫名的憎恶涌上心头。

“——就算,让那孩子去意大利,他也会被只会被当成新的试验品吧,那样与死也没有什么不同吧。”庄一成转过身看着莎拉维尔,完全不动声色,同样表情严肃。“所以不如在他变成那样之前让他对我的计划有点实际作用比较好吧。”

“真是冷血呢!说起来他还是老师您的救命恩人呢!这样,你可是会下九层地狱的呢,呵呵。”莎拉维尔冷笑了起来。

“是啊,我——恐怕连地狱都去不了了吧,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还是会下手。只怪这孩子运气不好,竟然把圣杯给吸收了。”庄一成皱了皱眉头,完全无可奈何的样子。“虽然之前我已经有点预感,但也只是以为他顶多被圣杯肯定了而已。哎呀,这也是没办法的。”

“老师?你就这么想得到圣杯吗?圣杯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可以背叛这么多人?甚至成为罪人。”莎拉维尔传入脑中的声音充满了悲切。

“——啊,相当重要,为了得到它,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这个誓言我早在十四年前就已经立下了。”庄一成低头凝视着右手上的银色指环,皱紧眉头,像是在哀叹什么。

“只是——为了得到圣杯的强大力量吗?”莎拉维尔紧紧凝视着庄一成的眼睛。

“——啊,当然。”

“骗人,你明显还有别的目的,老师在撒谎这件事我还是看得出来。”一股凶狠的火焰在莎拉维尔心中燃烧起来,她顿了顿,终于用悲切的声音问出那个她最不想接收又最想得知的问题。“‘羽’,那个人到底是谁呀?”

没错,莎拉维尔就算被背叛都无法憎恨一成老师,她憎恨的是那个轻而易举就夺走自己想得到的一切的那个万恶的‘羽’。莎拉维尔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见过各种性格诡异恶劣的人,也讨厌过很多人,可她竟然会对一个从未谋面过的连是男是女、是死是活、年龄容貌都不知道的人产生如此负面的感情。

庄一成的眼神开始不正常的晃动,脸涨得通红,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得很大,眉头也紧锁着,连头发都抖动起来了,他无比吃惊地凝视着激动的莎拉维尔,一言不发,好像被刺中了要害一般。

“lei è una persona molto importante per te?cosi 'che tu possa rinunciare a tutte le persone?(她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吗?以至于可以让你放弃一切的人吗?)”

“——”

“è un uomo di andare all'inferno?può essere ricordato per tutta la vita?(一个让你可以下地狱的人吗?可以铭记一辈子的人吗?)”

“——”

“e '"Yu" cosi' importante per te?(那个‘羽’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

莎拉维尔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痛苦的情绪了,一开始眼里憋着的许多泪水再也锁不住了,眼里猛地流下了两股清泉,混着带刺激性的雨水从脸部滑落。

“——是啊,当然是相当重要的人,永远不能忘记的人。”庄一成阖上眼,同样悲哀的叹息着。“一个——好到我我永远无法忘怀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叫‘羽’的人不是我呀!!!”

“——”庄一成静静地凝视面前的莎拉维尔,顿时五味杂陈。

“一成老师,我知道的,我不过是个要多少有多少的人造人,生死本来没有概念,你本来就可以在夺走圣杯时就杀了我,只要我死了,就不会拉响警报,您也就可以无声无息地逃到天涯海角,神父大人们也不可能找到您。可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

“如果你讨厌我的话,又为什么要露出那么温柔的表情。perche '!(为什么!!!)”

莎拉维尔低着头,双手捂着脸,大声地抽泣着,风的声音凄凄惨惨戚戚,泪水从手指缝中流出来。她感到了自己的可笑,试图用手把眼泪擦干,可是眼泪就像是脱了缰的野马,怎么也停不下来。

她的眼泪是如此的晶莹,但又如此的忧伤,有谁能听见这点点泪珠里包含的心碎的声音。

“——,够了!不要再说了!”庄一成转过身去,背对着莎拉维尔。“这一次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像以前一样正常的对话了。下次我们见面时恐怕就要兵刃相向了,如果你恨我的话,那就在我行动之前杀了我吧,虽然没那么简单。”

“aspettate, ‘一成’maestro!(等等,老师!)”莎拉维尔上前揪住一成老师的衣袖,她知道眼前的老师随时会消失。

“就像你们生来就是为开启圣杯而准备的一样,我从十四年前就已经决定此生仅仅为了自己的目标而活,只要能让神重新降临,我哪怕成为一台机器也在所不惜。”庄一成背对着自己,义正言辞的说。

“不!不!一成老师,不要走——求求你!”莎拉维尔痛苦的祈求着。

“抱歉,莎拉维尔,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你太天真,太可爱,和你在一起,只让我觉得自己像个骗子一样可恶。”庄一成转过身来,露出和善的面容。“莎拉维尔呀,趁这个出国的机会赶紧逃走吧,机会应该很多。”

庄一成瞬间原地消失了!

“‘一成’maestro!?‘一成’maestro!!‘一成’maestro!!”

莎拉维尔手中的衣袖就这样凭空消失了,莎拉维尔吃了一惊,以为是隐身魔法,赶紧上前抓寻——却什么也抓不到了。

“‘一成’maestro——你为什么要做这么让自己痛苦的事。”莎拉维尔悲痛至极,跪倒在地。“为什么也要让我这样痛苦?如其让我失去,又为何要让我曾经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