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安静的叫人窒息,林柯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衣,打着点滴,愣坐在床上,像往常一样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这块只有五六个平方的玻璃窗是他唯一能看到的医院外的真实世界,只不过今天太阳刺眼的光更加惹人心烦罢了。

从这窗户透过去,是已经看厌的某家公司的鳞片型建筑物和18层的国际大饭店,周围分布着一些他懒得去管的灰色建筑,还有一遍又一遍反复播放的“走过路过的朋友们,千万不要错过……”——烦人的招徕声。

哼!反正外面的世界与自己无关,这个虚伪的世界给我毁灭了吧!

林柯不想笑,如果现在他真的能笑出来,那一定是世间最险恶的嘲笑吧。

关于旁边的两个床位,1101号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白色的头皮和苍白的脸让人觉得像是美术室里的雕塑,他说话极少,两眼发白如同死鱼眼,长时间凝视着白色的天花板,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胸前还略有起伏,很容易让人以为已经驾鹤西归了。1103号,床上没人,或者从两个月前起,这个床位就一直是空的。至于 1102号,就是林柯自己了。

这间病房,不,这个楼层除了少数医生和护士之外,几乎没有人会经常来,因为在外人看来这里的人都是被诅咒的人吧,毕竟——谁也不想与带有艾滋病病毒的人接触吧。

林柯把目光转向身旁的吊瓶,用手轻轻拨弄了一下针管。

他已经不知这是他打的多少次干扰素了,长期的干扰素治疗产生的副作用早让他苦不堪言,头上的帽子就是为了遮住他那已经开始秃顶的脑袋。最近,他的消化系统也出现了一些问题,总是吃什么吐什么,现在一直只能注射葡萄糖延续这条生命。一天不下十次腹泻更是十分要命,他每天都在厕所里拉的精疲力竭。谁也不来帮忙,当然也帮不了忙。

人活着干嘛要这么受折磨呢?

人生下来就是来受苦的吗?

林柯从一旁的放着水仙花的柜子上取下两本《名侦探柯南》的漫画,从开头开始看起来。虽然这是林柯看的第十六遍了,书中每一个细节他几乎都能回忆起来。林柯其实并不怎么喜欢柯南,但是是林柯总觉得自己那弱小又无力的心似乎能在“死神小学生”这里找到一点安慰。

过了许久,熟悉的开门声传到耳边,林柯抬起头,皱起眉来。

“你又来干什么?晓阳?”林柯一脸冰霜。“如果你是只是来说些安慰我的话,那就请回吧——”

站在门口的是那个烧成灰都认得出来的少年,他还是那副老样子,异于常人的灰红色头发已经留得老长却又没有什么修整,微笑的脸颊清瘦清瘦的,背上依旧是两年前林柯送给他的黑色书包,穿着那件已经看惯的红色羽绒服和洗得发白的灰色运动裤。

——李晓阳,林柯从小到大都在一起的兄弟。

 

当然,林柯对于李晓阳来说,也是这样,甚至还有更多的含义。

习惯了林柯一如既往的毒舌,李晓阳一脸傻逼般的笑着说:“别这么冷漠嘛——我只是路过而已。”李晓阳放下书包,从病床旁边挪来一把椅子,像往常一样坐在1102号病床。

“喔——来医院啊——哼——”林柯的嘴边微微出现一点笑意。

这时林柯注意到李晓阳衣服上的血渍,眼睛里掠过一丝惊诧。

“喂,你身上的怎么一大块红色的东西啊,一副像来了大姨妈的样子。”

“你这——还不是有心情说黄段子吗?”李晓阳一笑,手指着衣服上的血迹。“这不是颜料,真的是血哟!”

“啊!”林柯立即变了脸色,睁大了眼睛,万分担忧的看着李晓阳。“你——难道受伤了,你傻呀,你!受伤了还来这里——”

“怎么可能——这是别人的血——”

“你——你杀人了?”

“你怎么和那两个笨蛋警察想到一块儿去了!!”

李晓阳抗议着。“我就告诉你——我今天到底有多倒霉。”随后就把救人的事与刚才发生的“超自然现象”,一五一十的讲给林柯听。

林柯阖上眼闭目养神,一副与自己无关的姿势听着。李晓阳讲完后,林柯慢慢睁开眼睛,非常不屑的看着他。

“你就是一个他妈的个烂好人,你以为你是活菩萨啊,以后少多管闲事,好好走自己的路就行了。”林柯不带一点感情的说。“你不知道现在很多老人摔倒了大家都不愿扶吗?别装那可笑的伪善者,要是那个男的醒过来诬陷是你捅的他——我看你怎么办?”

伪善者啊————

“啊——你说得对。”李晓阳无言以对,林柯无疑是有点偏激的,但他实际上是担心着李晓阳,这一点李晓阳非常清楚。

“那你觉得那个‘超自然现象’怎么样?”

“没兴趣,编的太差,太假,说奖杯飞起来、消失什么的”林柯双头抱头,又开始闭目养神。

“当时那个感觉又来了,而且相当强烈!”

“嗯——你以前好像不是经常说自己能感受到奇怪的反应吧。该不会又是神经错乱吧。”

“绝对没有,我说的可是真的,那个灵异的画面还有人拍下来了——”

“嗯——说起来,还有半年你就要中考了吧。”林柯突然转移话题。

“额——嗯”

“你打算去哪所高中啊?”

“我——还能去哪里呢?”李晓阳双手一摊。“毫无疑问——只有枝江一中啊。”

“啊?”林柯睁开眼,有些诧异。“你的话——应该可以进城区里的夷陵中学的吧,有必要还是在枝江县城里读书吗?”

“啊——呵呵,你也知道我家的经济情况吧。”李晓阳苦笑着。

“是吗?果然还是钱的问题啊——”林柯长叹一声。“干脆我把医疗的钱给你去读书吧,现在的诊疗也不过是延长我这条命罢了——”

“少给我说这种丧气话!”李晓阳一听,激动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严肃的看着林柯。“我怎么会拿挚友的保命钱去读书——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吗?”

“晓阳啊——你还当我是你的挚友啊!你还真是——天真啊!”林柯露出冷笑,不由得让李晓阳开始不安。

“这有什么天真的,我们可一直是铁哥们儿啊!我们——”李晓阳的手指不停的在空中挥舞。

“这世上的东西,友情是最最虚伪的!!!晓阳,你如果不看清这一点,你以后迟早会吃亏。”林柯严肃地凝视着李晓阳的眼睛,那里仿佛有一把锋利而锃亮的钢刀,直刺李晓阳的内心。

“才没有那种事!你不要那么绝望!林柯,你绝对可以活下来。你不是喜欢晓月吗?只要你努力治疗,一定会——”奇怪,自己怎么突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李晓阳自己也搞不懂。

林柯的眼神略微颤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充满悲哀与嘲弄。

“晓阳,你难道不知道,这种鼓励是最没有意义的,最伤病人心情的吗?”

“嗯——抱歉”李晓阳低下头,强烈的负罪感涌上心头。

“没事——晓阳,是我先说这种话的,是我的错。”林柯也觉得这样下去,气氛会越来越差。“我们换个话题吧,你现在和吴丽丽的关系怎么样?”林柯突然一脸八卦的凝视着李晓阳。

“喂,别老谈她呀。”这一下正好说到李晓阳的痛楚,他有点沮丧地叹了口气。“没希望了——”

“喂喂,有点男子汉的气概行不?我觉得吧——如果是你的话——胜算还是相当很大,你成绩这么好,性格也好相处。脸吧——帅虽然说不上,但也看得过去,你对自己要自信一点。”林柯满脸坏笑的拍拍李晓阳的肩膀。

“真的不太可能了,杨凌已经向她表白了,我再怎么暗恋也没有结果的呀。”李晓阳尴尬地捂着脸。

“杨凌?那个满头香波味儿、畏畏缩缩的家伙?如果那种懦弱的家伙做情敌,我觉得你百分之百获胜。”

“好了——别安慰我了,吴丽丽接受了,所以杨凌现在已经是公认的吴丽丽的男朋友了,总之一句话,我已经被甩了。”李晓阳一脸“饶了我吧”的面容着看着林柯。

“什么!——那个畏缩的家伙会有那样的胆量?”林柯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你没跟我讲过。”

“前几天放学的时候,杨凌要我帮他放小纸条,我就帮他。”李晓阳闭上眼睛,默默地说。

“啊?——”林柯觉得好笑“你主动帮自己的情敌牵红线?”

“额——情敌吗?”李晓阳不知林柯这个词用的是否正确。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你主动放弃吴丽丽的。你不想把她从杨凌那里夺过来吗?”

“哈——怎么可能做得出来,杨凌也是我的好友,我没有勇气和朋友抢女孩啊。”

“又是朋友——啊——”

林柯不由得噗嗤一笑,转而笑个不停,让李晓阳感到略有些不自在。

“你笑什么呀?这么猥琐。”

“你很不坦率啊,活着就应该大胆,别像我这样要把遗憾带进坟墓啊。”

“你还不是一样没向晓月表明心意吗?”

“不可能说的出口的,我可是没有未来的人啊——”林柯最后几句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不会吧,怎么又来了?

李晓阳突然把头转向门口,一脸狐疑的样子。

“真怀念啊——以前我们三个人一起玩的时光——”林柯像是个历经沧桑的老者,发出哀伤的感慨。“只可惜——已经回不去了——”

“————”李晓阳依旧没有回头。

“抱歉,又说到这上面了。人到最后的关头,就是爱感慨人生啊——”林柯自我嘲弄着。

“不是——这样的。”不会有错的——又是那种感觉。

李晓阳轻轻的说。“那种感觉又来了——而且次数——好像有点多。”

“啊——你最近是不是有些感冒?”

“没有——感冒,感觉——好近——就在楼下——”李晓阳仔细体会着。

“你的错觉吧——我可不相信这一套。”林柯不怎么相信,他以前就听李晓阳说过很多次了,早就习惯了他的说辞。

“是真的,我还以为——是那个奖杯的影响呢?可为什么我还能感觉到。”李晓阳摩挲着胳膊,仔细的感受着,觉得触感一阵一阵的,带着些许刺痛,平时的感觉只是一闪而过,这一次竟然停不下来。“我有点不好的感觉,就在楼下,和刚才很相似的感觉。”

“你这是鬼上身了吗?”林柯一脸看戏的样子。

“不是——只是有点在意——没事儿的。”李晓阳回过头来,皱了皱眉,持续的刺激感让他感到有些不适。

“在意的话——你就下去看看呗。”

“——我还陪会你吧——”

“没事——说起你那像雷达似的感受器,我还是稍有点兴趣——我也不完全否定你刚才说的‘超自然现象’,毕竟你以前也说过很多次。”

“林柯——”

“你在意的话——就下去看看吧,如果真有什么怪事就回来给我说一下。”

“——嗯,好的。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李晓阳起身走到门口。“——哎呀——又来了一下”

“哈——你装的还真像。”林柯左手捂腮,看着李晓阳走出门。

 

“走了呀——”待李晓阳走出门后,林柯的脸色又变回原来的冷淡,房间也重归正常的清冷。

林柯长嘘一口气,伸出手,隔空向门口想抓住什么——当然什么都抓不到。

很迷惑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渴望见到他?如果硬要我说个答案。我想也许是因为现在除了他——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一具等死的空壳罢了。恐怕这是林柯的心声吧。

“晓阳——晓阳啊——真的就像太阳一样呢!”林柯看着自己空空的、瘦削的手掌,安心的微笑,转而给一旁的水仙花换上新的清水,然后,打开左手边的抽屉,取出一块漂亮的刻画着信鸽的银色怀表,轻轻打开了它……

 

“不会有错的——就是这种感觉。果然,我能感受到的不仅仅是那个奖杯呢!”电梯里,李晓阳确信地肯定了自己的感觉,他现在的感觉明显没有奖杯落地时那么强烈,也就比一般时候稍微强那么一点儿,但无疑——很接近——很近很近了——。

李晓阳看着电梯的数字慢慢由11变成5,觉得那种感觉越来越明显,同时也让他越来越不安起来,他现在才想起,今天早上,自己就是因为感受到了这种不祥的气息才惹上麻烦的,不免有些后悔了。

“叮——”电梯门缓缓打开——

“这、这是——怎么了?”李晓阳的瞳孔撑得巨大,双手和双腿开始颤栗,心脏开始蹦蹦的乱跳——

李晓阳今天第二次看到让他万分恐惧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