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有心脏病的既往病史吗?】

回答是没有。

【那么死者有关于会导致心脏衰竭的疾病吗?像是过敏一类的。】

回答还是没有。

【死者生前有接触过可能导致心脏麻痹的植物或药物吗?】

……回答依然是没有。

翻遍了整本财八斗的尸检报告,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了。

国渊依然没有睡,就在警局自己的那个房间里,一遍又一遍的翻看着那盖着红章的一小叠报告。感觉脑子里一团浆糊,从今天早上……,不准确的说该是昨天开始,他就没有睡好。

当然这不只是因为缺乏睡眠,另一个原因是来自于沮丧,疑虑以及对荒唐事物的震惊,这些东西混杂在一起,让本身就已经因为过度运作而超热的脑浆沸腾起来,让他对于目前扑朔迷离的事情更加的力不从心了。

国渊清楚劳逸结合的重要性,这种时候本是该休息一下的……可是自己却完全无法停止思考这个行动。当人在疲劳到一定程度情况下,大脑会分泌出一种用于缓解痛苦的物质,也就是所谓的脑啡,国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脑啡中毒者,但如果以他过去的职业生涯来看,这的确是个工作狂。

在心绪混乱到完全无法思考的时候,他会把自己的疑问写下来,然后像做阅读题一样把疑问一一用手头的资料来翻找答案。如果有答不上来,那就意味着是可以追寻的线索,那就要去找新的资料……而如果连新的线索都找过了,也解答不出来。

那剩下的这个,恐怕就是事情的关键了……这是经验之谈。

【有可能是长期毒杀吗?】

他继续在草稿纸上写道。

对这个问题,需要稍微想想。

他知道长期小剂量的使用砒霜可以相对隐匿的进行毒杀,诱发一种类似于胃病还是啥的症状,但是有什么毒物是可以小剂量的诱发心脏病的吗?他的药物学知识仅仅来自于过去所侦办过的案件,还有推理小说,因此他不知道。

不过如果有的话,尸检应该是可以查出来的……虽然这份报告是他硬逼着尸检科的老兄弟们加班加点搞出来的,难免有所纰漏,但这些家伙也都是严谨到偏执的人,应该信得过,如果真有什么蛛丝马迹,他们大概会用‘可能’,‘不排除’的字眼写在尸检报告上。

所以……回答是否定的。

他在摩擦了一下握着笔有些麻木的手,这样写道。

一眼望过去,这张纸上密密麻麻的问题已经回答的差不多了,最后,只剩下一些看上去不那么直观的了,至少和国渊现在心中的最主体的疑问没有关系。

财八斗究竟是不是死于他杀。

是的,这个问题才是一切的关键,财八斗是否是死于他杀。

昨天接受他的委托开始,到昨晚那个出人意料的死亡……财八斗的身上似乎也有太多值得在意的事情了。

比如说……那个无法解释的厄运。

按照财八斗的说法,这种玄乎的倒霉气从很多天前就一直在他身上了。

这种低度盖然性的事情全部一股脑的在同一个时间段,他一个人的身上爆发了……这是国渊亲眼看见的,这些事情的确没有夸张,没有值得怀疑的余地,也不容否认。

那么,这种时候,也许就应该换一个角度来想想看,把思维绕个弯。

先不论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堪称奇迹的事情。

而是去想,在他整个走霉运的过程中,是否有什么疑点。

仔细回想整个护送他去庙里求神拜佛,再到回去的过程。

国渊细细的思索着每一个细节。

台灯冰凉的白光下,一些细细碎碎的微尘飘动着,就像是在其脑海上泛泛浮动的碎片一样。这些碎片像浮冰一样被浪花推动着,相互撞击,又像拼图那样嵌合。

渐渐地,他开始感觉到脑海中有什么闪光一闪而过,像是星星之火那样的微弱,却又因为四下漆黑一片而明亮闪耀。

“唔?”

借着这微弱的星火,国渊终于在黑暗中游离的薄雾中间看见了一个细微的轮廓。

一个切入点,他似乎找到了一个切入点。

将撑着下巴的手移开开,他把凳子往后挪了挪,换了一个姿势,以便改变一下血液循环,让身体的状态稍稍改好一点,以免在思考时自己把这个来之不易的尾巴给拽丢了。

目光再次落到那张密密麻麻写满了自问自答的草稿纸上。

他拿着笔,在那个字里行间里最细微的夹缝中又添了一个问题。

【这世界上是否会有‘无法解释’的事情?】

然后又毫不犹豫的写上了。

否定,二字。

只要想通了之后就会发现,之前为财八斗所谓的厄运感到疑惑真是愚蠢的行为,当然,现在也只能这样想了。

在技术侦查已经普及,完善了的今天,像过去那样把无法解释的案件归咎于鬼怪,恶魔,天意,神罚的行为实在很傻。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推理的大前提当然就是没有形而上学的东西,超自然首先就算要否定的。

那么,既然没有超自然,又该如何解释财八斗的死亡呢?以及之前在他身上所发生的那些厄运?总结一下。

从接触财八斗,到财八斗死亡的这中间,总共发生了四次所谓的厄运。

第一次,也就是手枪走火这件事,这个没有争辩的余地,因为全程手枪都是在国渊自己手上的,应该算作完全的偶然。

第二次,是导航突然发生问题,让他们差点跌进地铁建设的深基坑里去。这个的话,乍一看似乎的确很像是偶然,但是如果对当地的地况足够了解的话,完全可以对有预谋的对此进行预测,让开车者车毁人亡。虽然国渊不太清楚技术上的问题,但是就算是他这样的老古董也觉得对于现在愈发精密的软件系统来说,只要愿意,要对路线导航做手脚是没有问题的。

第三次,在开上那个角度夸张的上坡路时,汽车抛锚,这件事情是真的差点要了他们两个的命,汽车抛锚的原因多种多样。不过这个应该不难,只要在上坡的时候油门踩的太猛导致发动机超负荷而熄火的话……他们本来的目的地就是要去山上的名刹,上这个大坡应该是可以被预测到的,可惜这直接导致了车辆的毁坏,已经死无对证了。

至于第四次……也就是最后一次,导致死亡的原因,这个在尸检报告里没有特别指出的疑点。不过,会不会是某种对特定条件产生剧毒的药物呢?就像是某些药物混合会产生烈性的危害,白酒与头孢,柿子共食也会造成不良的影响,由此诱发了心脏麻痹?反正利用这种行为进行毒杀完全不存在失手的说法的,因为是没有风险的。因此就算尝试了之后也没有关系。

从这里看,除了第一次的遭遇之外,其他的都是可以动手脚的。

不过……是谁动的手脚呢?

在这里国渊突然想起来以前看过的一个关于推理小说的条例。

好像是叫……诺克斯十诫吧。

其中的第一条,【犯人必须是故事一开始就登场了的角色。】

想到这里,国渊毫无征兆的抽动着嘴角笑了笑,好像是为自己拿上世纪的小说创作原则做参考的行为感到好笑。

毕竟这又不是推理小说,这是个实际发生的案子,要侦查,摸排,走访,要花上大工夫才能确认的事件,用那种局限性极大的条律来辅助思考,实在是有些愚蠢了。

无异于掩耳盗铃,一叶障目。

不过……要真说的话,‘她’的嫌疑似乎也是目前看来最大的。

财八斗的那个外国老婆,虽然她之前在自己和希音的面前表现的好像冒冒失失的,但那种年轻人看的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马虎程度,大概一般人是做不到吧。而且把厕所和丈夫的房间搞反这样的错误,未免有些夸张了,让人不得不怀疑她是在刻意营造一种自己的软弱无能的印象,就像她一开始想要营造自己贤淑冷静一样,戴两个面具。

侧目看了看放在桌上的手机,这个时间点,已经有点太晚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该休息了。

过长的思考和空调满溢而出的热气让他脑袋如同发烧一般的热,长时间的久坐却又让他双脚踩在冰面上一样的冰凉。这糟糕的状态带来了自太阳穴延伸到脚底的血管痛,而耳朵的深处,耳鸣也开始折磨起他稍稍松懈下来的精神,就像是有森林中几百只鸟和几千只蝉在同时喧嚣那样。

于是国渊站起身,绷直了全身的筋骨,重重的伸了一个懒腰,直把浑身的骨头给拉的噼啪作响,一股子酥麻的电流晃过全身。

拿起桌上的杯子,他最后将那一杯已经淡的几乎和白水一样的黑茶牛饮而尽,让他干渴的嗓子和龟裂的嘴唇得到了些许的缓解。

接下来,在休息前他还需要想最后一个问题,是要回家去睡吗?还是在办公室睡。

国渊并没有选择困难的心理问题,从以前养成的职业素养让他有当机立断的习惯,或者可以说他在权衡的动作很快。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花了几分钟来对这个选择做出决定,回家固然睡的更舒服一点,但是现在回去可能有点太累了,可是在这个地方继续呆下去的话也只能睡沙发了,而且这满是裂纹的皮革沙发睡起来不比地板要好多少,更麻烦的是老旧的空调,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洗过了,他在这个房间待久了就感觉胸闷,开窗的话又太冷了,真是鸡肋的选择。

就这样,焦急的用脚尖敲打着地板,在做了一堆歇斯底里的推理之后,他本人也开始有些歇斯底里了。如果不是意识到明天是星期六,他或许还会想的更长一点——他想起来钟澄之前好像说过要他和希音星期六一起去逛街来着。虽然他从来没有和女人一起逛过街,但是从各种段子里,笑话,和幽默文章中看来,这好像也不是什么美事。但……既然都已经答应别人了,不去似乎也不太好,他不太喜欢被称为‘鸽子’,或者说他其实有点害怕亲近的人对自己的负面印象,这可能刚入职时在工作场上摸爬滚打太久留下的后遗症。

为这样可悲的自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国渊习惯性的关掉空调和电灯,把大衣扣紧,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