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不知什么时候窗外飘扬起了雪花,在铅色的天空中点缀着显眼的纯白。

凛冽的冷风带来酷寒的温度,透过窗户的缝隙遛入房间。

我似乎是趴在苏绘凛的病床边,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整夜吧。

寒风吹刮脸颊,钻进衣物与肌肤的缝隙,我仿佛连为之颤抖的本能都已丧失,思绪仿佛一张空白的图纸。

手里捏紧的手机传递来冰凉的触感。我转开目光凝视窗外,望着飘雪陷入沉思。

刚才收到的信息其中一封是昨晚父亲的留言,问我今晚是不是不回家,而另一封则是薛学儿没多久前发来的,荧幕上正显示着来信的内容。

「已经第93天了。你到底考虑得怎么样了呢?」

真亏她能把时间算得这么清楚。我已经不止一次告诉她我的答案,我不想再回到梦境夹缝,但不知道她到底还能执着到哪种地步。

不过,听她的措辞方式,或许她也差不多也快要放弃了吧?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索性将手机收到了口袋里,直接无视她的信息。窗外的光线渐渐转明,病房的门随即被门外的人敲开。

单手托着餐盘的陈学往房间里张望了两眼,仿佛确认了我果然还在病房里,她稍微眯起眼睛,正抿着棒棒糖的小嘴牵起月牙般的笑容。

「哇ANIKI你真的在这里呆了整整一夜啊~」

换作私服的陈学嘴里仍然含着棒棒糖,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的。她迈着轻快地步伐走到我的身边,将餐盘递给了我。

「喏,给你的~我就想我整夜都在大厅里,怎么没看见你出来呢。」

我有些受宠若惊,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的话,只好接过了她的好意。

「谢谢。」

其实,我对这位少女的记忆十分微妙。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叫我「ANIKI」,也不知道她和我之间有过什么渊源。

现在对她的印象,基本是在支配战争结束后建立起来的。

打开餐盘上的盖子以后,我不由得怀疑自己的眼睛,陷入漫长的沉思。

不是因为有多丰盛,而是我没见过谁的早餐需要在旁边额外准备三根棒棒糖。

「这个是?」

我不解地拿起一根已拆封的棒棒糖,拿着它指向陈学。

「哎呀,这种事不用和我道谢啦~」

陈学伸出食指挠了挠脸颊,左右躲闪的眼睛显得莫名地有些可爱。她踩着粉色的帆布鞋,调动双足走到了墙边,靠在身后朝我望了过来。

不知为何,陈学的打扮与古怪的性格,让我莫名想起了千颜。霎时间名为怀念的情绪在心间周旋,我猛然睁圆眼睛,这份心情如同忘却的记忆重新跃然眼前。

「原来,是这样吗...」

昨晚的梦境似乎致使我的状态发生转变。我好像重新获得了控梦的能力。同时,因失去清明梦而丧失的记忆,也因此恢复过来。

尘封在「千颜」这个名字上的枷锁突然破碎,她的模样清晰地跃至眼前,我情不自禁地思考起关于她的问题。

千颜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有没有因为我擅自忘记她,而赌气地离开呢?

还是说,在我忘却她的时候,她也一直陪伴在我身边?

除此之外。先前某段被封锁的记忆也随之复苏过来——是关于那场决战的事。

「昨天下午的时候,陈永也来医院了哦~」

陈学似是无意的发言打断了我的思考,我顿了数秒才继续动筷。

「是吗...他又过来了吗?」

支配战争结束之后,我和陈永在现实中见过几次面。陈永自从退出支配战争、就一直定居在海滨城写作。同时,我没有告诉陈永支配战争已经结束了的事实。

如果不是薛学儿执着追问,我或许不会把这种荒诞的事告诉任何人。

尽管我什么也没有说过,但陈永还是知道了苏绘凛住院的事。

「苏绘凛会变成这样明明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的,那是黑猫的错。该愧疚、该忏悔的人都不是他,他根本没必要这样整天跑来看她吧?」

我正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耳边忽然响起步伐,随之是塑料「喺啦喺啦」的声音。

我不解地抬起脑袋,嘴边冷不防地遛进了一阵甜味,堵住了我的话。陈学将草莓味的棒棒糖塞进了我的嘴里,双手岔在腰间俯下身注视着我。

「不对喔,也不是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苏绘凛的事本来就跟他无关。」

「我没有特指这件事。不仅是陈永,ANIKI你这个样子其实我也挺担心的。」

这话令我顿然一怔。难道陈永常常不嫌麻烦地照顾我妹妹,是因为担心我吗?

「让我猜猜。看ANIKI你这么心烦意乱,烦恼的事和支配战争有关吗?」

陈学一针见血地说中了我的心事,我不由得眼神左右飘忽了起来。陈学见到我这副神情自然而然得到答案,不由得对我笑了笑。

「BINGO~被我说对了呢。」

陈学直起身体,她伸出食指抵在唇边,思考了片刻又说道:

「所以虽然ANIKI你瞒着我不说,但其实支配战争已经结束了对吧?」

「不..」我蹙紧了眉头,刚想继续隐瞒下去,但最后还是索性放弃了掩饰这件事的念头,追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嗯......」陈学故作玄虚地晃了晃食指,「因为我有看穿别人心思的魔法。」

见我脸上的神色有些不悦,陈学又俯下身子,咧开嘴嘻嘻一笑。

「我就开个玩笑啦~ANIKI别总是这么较真嘛。」

陈学向后仰开上身,自由地坐到与苏绘凛的病床正对的那张床边。她晃悠着悬在半空的双腿,飘忽着视线望向了别的方向。

「ANIKI每次来医院时,不都会有一个女生跟着你吗?」

我愣怔了片刻,随即才意识到她说的人是薛学儿。

「我和她呢,姑且有交谈过一次。」

得到她的回应后,我若无其事地低下视线,手指稍稍用力继续把弄起筷子。

「哦....是这样啊?」

我故作轻描淡写地回应完她,心里却忽然掠过一阵烦躁的心绪。

***

「呐——空想时钟的流浪者,你愿不愿意再次成为梦境的支配者呢?」

冒雪前往学校的路上,耳边再次响起最近时常会听见的声音。这凛然的声音诉诸的邀约如同诅咒般一遍遍地重响、刺痛到被我埋葬在记忆深处的回忆。

我依稀记起了那天,导致这一切的开始——

【那,今后请多指教啦~】

夏音慈坐在公主床的中央,向我伸出她皙白的小手。展露牵人心魂的笑颜。

忽然,雪花落到了我的鼻尖,转瞬融化成水珠。我握紧书包的背带,忍不住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仿佛想以此赶走回忆的骚扰。

上午,第二节课刚下课。薛学儿一如既往地找到我们班的教室,在门口往里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脑袋,见到我以后照常露出安心下来的神情。

不过这次是我直接主动站起的身。在她进来以前我就走到教室门口,顺带拽住她的胳膊,朝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薛学儿脸上的困惑说明她着实没有料到我会这么做,但她也没有排斥我的意思,带着满脸疑虑地跟着我走到天台。铅色天空中的飘雪渐渐地密集起来。

「薛学儿,你为什么要告诉陈学支配战争的事情?」

还没等她开口问话,我就立刻对她质问起来。

薛学儿稍微歪了歪脑袋,脸上的疑虑只停留了一秒,很快地明白了我的意思,她转着清澈的眼眸看往别处,伸出手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这个嘛..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打听到有用的信息,而且她正好也有想问我的事情嘛~出自于职业本能,我就...嗯,就姑且和她交换了情报。」

注意到我的神情愈发严肃,她立刻双手合十,作出诚恳道歉的神色。

「没有事先问你的意见,对不起!」

我注视她了许久,无奈地长出了一口气,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我告诉你的就是事情的真相。」

「可这种话...让我怎么相信呢?」

薛学儿少见地蹙起双眉,我不禁由衷地对我们被神明任意整蛊的事实感到可悲而又无奈。

「不管你相不相信,这都是事实啊。」

我说到这里,咽下堵在喉咙口的那阵苦涩,我仿佛想将淤积至今的恼火全都宣泄到她的身上似的滔滔不绝地说道:

「支配战争从始至终就是一场神明精心策划的恶作剧,这就是你想要的真相——比任何事都要无聊的真相。可是,这世上哪有这么多有迹可循的事情?」

薛学儿见到这样的我也难免流露出了些许慌张的色彩,只是她没有因此退缩的意思,清澈的眼眸中那抹想要找到真相的执着反而更深邃几分。

「你搞错了一件事。如果你说的是事实,那我不可能觉得这是无聊的真相。」

这回轮到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薛学儿不紧不慢地转向栏杆那一侧,双手轻轻地攀住了冰冷的栏杆,附在杆上的积雪因她的体温融开,她语气幽幽地解释道:

「你的意思无非是『我们与支配战争都是神明为了派遣无聊而制造出来的棋子』吧?如果真如你所说,你不觉得这种真相也很有意思吗?」

「你简直不可理喻!命运被随意左右,难道你一点也不觉得可悲吗?」

「假如是作为平常的薛学儿来看,我确实会觉得很可悲。不过,站在你面前的是作为一位记者的薛学儿,因此这种可悲的事情也在『有趣』的范畴里喔。」

薛学儿的眼睛里流露出怀念的色彩,仿佛曾几何时有人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是吗?你是这样看待这件事的吗?」

我莫名地觉得她的话令我反胃,忽然涌上脑海的记忆冲破阻碍,往来不绝地冲击着我的胸口,我不禁咬牙切齿地对薛学儿说道:

「你现在说的话,让我想起了萧洛洛。」

「嗯。可我不觉得黑猫狩猎有趣的事物是错误的价值观。比如身为轻小说作者的陈永肯定也会为了创造出有趣的故事,不惜制造出悲剧的结局。」

「好啊。既然你这样想、既然你觉得这个真相并不无聊……既然这已经是你想要的大新闻,那你应该早就可以满意了吧?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缠着我?」

思绪愈来愈焦躁。热血冲头的我不再考虑用词是否恰当,结果说出的话语连自己听来都觉得十分过激。我不由得产生悔意,紧握住了拳头。

我的话让薛学儿的双肩颤动了一下。她握紧了栏杆,转过了身注视着我。

随风飘落的雪絮之下,薛学儿的身影显得如此单薄。她的双眸中又映出悲伤的颜色,薛学儿不再掩饰她的无助,令我的心脏禁不住一阵阵抽痛起来。

「苏偌烊,你应该很早就注意到了吧?我对林遇十分在意。」

我冷静了下来,用指甲陷进手掌的痛楚抵住胸口的抽痛,对她点了点脑袋。

「嗯。」

起初的时候,我一直想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执着。不过,在记忆渐渐恢复的现在,我愈发明白薛学儿之所以执着于我的答案,是因为林遇。

薛学儿是真心地想要知道林遇的去向。

「我想知道林遇和茶猫去了哪里。另外...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并没有觉得你告诉我的真相很无聊,而且我也不是不信任你。」

骤然见,有一份不安的心绪掠过我的心口,

「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还要追问我事情的真相?」

少女的眼睛紧紧地束缚住了我的视线。我也不回避她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她。

「因为我觉得你对某件事有所隐瞒。」薛学儿一字一顿地说道,「关于这场支配战争的结局,你一定还有什么关键的部分,没有告诉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再说你又是凭借什么来断定我对事实有所保留的?别告诉我是你记者的直觉。我说过不下数十遍,我已经把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

说到这里,明明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却不明缘由地卡在嘴边,仿佛有东西堵在我的喉咙眼。薛学儿好像预料到我会作出这样的反应,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在我看来你并不是不想回到梦境夹缝。你好像是害怕回到那边。」

忽然,薛学儿的话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击中了我的回忆。

——那段今天早晨冲破禁锢的,关于这场决战时的记忆。

在那片被赤红色吞噬的天空下,无论何处都寂静无声。我坐在唯一的那台仍然流淌着时间的时钟边沿,等待着林遇的到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林遇迟迟没有赴约,耐心也渐渐地消磨到了极限。

「喂。林遇,你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我试图通过我与林遇之间的通信频道联系到他,可我却没有得到他的半点回应。

「如果怕了的话,让我带你去星海酒馆也不是不可以!」

林遇不是临阵退缩的性格。我渐渐地觉察到弥漫在空气中的违和。

「别给我搞失踪啊...」

我立刻抽起镰刀把柄端抵靠在肩膀上,站起身准备离开时钟,寻找林遇。然而正要跳下时钟时,背后冷不防地响起沉闷的脚步声。

「嘁..你终于愿意来了啊。」

我说着稍稍扶正尖帽后转过身,迅速挥开镰刀对准对方。

林遇把自己的身躯隐藏在漆黑的斗篷下,他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似的,毫无防备地一步步靠近过来。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遇没有回应我的疑虑,就这样手无寸铁地走到我的跟前停下。我手中镰刀的尖端只要再往前半点,就能割开对方的脖颈。

于是,他抬起颤抖的手,缓缓地揭下遮住容颜的连衣帽。在这重重伪装下的男人终于露出他的真面目,但藏在斗篷后的身影显然不是林遇。

青年将紫色的头发干练地扎成马尾,倾斜的刘海下锐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阿尔凯特!」

我难以置信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于是我不禁皱起眼眉。

「你怎么在这里?林遇呢?」

阿尔凯特这身装束毫无骑士的影子,却仍然没有削减他的骑士气质。

如果我的推测是正确的,那黑猫之前的话分明是告诉我,是她杀死了阿尔凯特和三号时钟的支配者。可是,现在阿尔凯特却切实地站在我的面前。

「林遇他,不会过来了。」

阿尔凯特紧紧地揪住身上的斗篷,似乎压抑着强烈的心情。不知为何他的视线时不时飘向我的身后,就仿佛我的背后有谁将会到来。

不过,即使回过身也看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为什么?」

我边说着边后退了一步,对阿尔凯特的突然出现我难免会感到警惕,而且他知道林遇不会赴约也是惹人怀疑的事情,再怎么样也不应该轮到他告诉我。

「呐——如果这个世界存在着造物主,你觉得他会是怎样的存在。」

「等等...阿尔凯特,你不是死了吗?」

「这种事不重要,苏偌烊。回答我的问题!!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啊。」

阿尔凯特的语气仓促到仿佛他随时都会消失,他他往我这边猛冲了一步,我近乎本能地挥起镰刀袭向他的胸口,但他迅速抽手挡下镰刀,刀刃刺进他的腹部。

「喂,你...」

「回答我的问题!」

阿尔凯特痛苦地撇下了嘴角,却费力地拽住我的肩膀,认真地注视着我的眼睛。

「我..不知道。」

「没时间再让你考虑了。听好了,造物主绝对不会是一位全知全能的老爷爷,而是一个拥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的巨婴。你我都是残缺不堪的造物。」

「你,为什么能确定这种事?」

「因为你是我的替代品。这种事情今后也会继续下去。」

诉诸出这些话时,阿尔凯特的口齿用力到咬牙切齿,他的视线再次移向我的背后,焦虑地摇晃起我的肩膀。

「就快来了!苏偌烊,你必须尽快明白这个世界的真相!现在只有你能做到。很抱歉,我没能更早地意识到这些事,只能交给你了。」

「阿尔凯特,喂!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困惑的心情堆积在思绪之中。我越听到后面,越是无法理解他的意思。

阿尔凯特面色痛苦地抬起手指向他自己,他把手附在喉咙上,好像正拼尽全力把某件不允许说出口的事告诉我,但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把话说出口。

「可恶。来不及了...」

阿尔凯特忽然紧紧地拽住脖颈处紧扣住的纽扣,迅速甩开了身上的斗篷,于是他熟悉到令人怀念的骑士盔甲与腰间的细剑,全都无比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与此同时,我的背后掠过一阵寒流,刺痛感顿然擦过我的脸颊,紧接着直直地刺往阿尔凯特那副满身疮痍的身躯,刺穿他的盔甲。

我难以置信地瞪圆眼睛,背后接连传来呼啸的风声,我立刻抽出镰刀挡开四散而来的长刀,但始终无法挡开所有的剑光。

数十把映现出银光的长刀纷纷刺入了阿尔凯特的身躯,即使他的眼睛已经失去光彩,悬在空中的剩余几把刀光仍旧不留余地,插进他溅射出湛蓝晶屑的尸身。

刀光之利、力度之大全都直接把阿尔凯特的身体死死地钉在了钟盘上。而在这期间没有一把长刀冲我而来,这证明了对方的目标不在于我。

「这样可不行喔。我不喜欢叛逆期的孩子呢。」

忽然,后方传来缥缈到令人难以辨其真伪的声音。我刚想回过身向对方扔出镰刀,身躯却率先被一双不见行迹的手紧紧地束缚住而无法动弹。

「你这家伙……到底是谁?」

对方用轻盈的笑声回应我的问题,浅浅的喘息声萦绕在我的耳畔边消散不去。她似乎就在我的背后,但我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连回首都做不到。

「哇❤你真的好可爱呢。你果然是最棒的呢~我好想❤看到你坏掉的样子。」

她的喘息逐渐加重,说话时带着湿答答的腔音。

「不过,观测者的战争不需要你,比你更合适的人选已经回心转意。所以呢,现在还没有轮到你出场哦~我会好好忍耐住的,你也先乖乖地回去吧~」

我来得及辨识她的话是何意义,她的声音与似有似无的存在感就消逝在后方。紧接着,背后有双手抵开我的后背,我顿时从梦的那端被推回到现实。

这一离开,就长达半年之久。

我先前的记忆是从阿尔凯特的出现起发生断层,而由于在这发生之前,我想做的事情是寻找失踪的林遇,所以大脑似乎根据这件事自动补全了不合理的记忆。

告诉薛学儿的版本,确实是残缺了重要部分的真相。

因此,我的控梦能力绝非无故消失。当时除去我与阿尔凯特之外,还有第三个人。她杀死未死的阿尔凯特,并且夺走了我做清明梦的权利。

不仅如此,连同通过控梦能力记录下来的记忆,也被一并禁锢在意识的深处。

昨晚,我时隔14天的无梦现象,再次亲临半年前的那场梦境。

那场梦致使我再次获得控梦能力,由此梦中的记忆能力也恢复正常。随之,与支配战争相关的回忆也陆陆续续地解开禁锢,残忍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淤积的压抑心情迅速扩散,带着强烈的绝望感击中我。

我紧紧地揪住贴近胸口的衣物。

威廉、渡部枫、萧路路、黑猫、佐藤和彦、查尔特、艾露丝……

从支配战争的开始一路直至结束,这些我只在梦境中见过面的身影,悉数映现在眼前。昔日我们究竟发生多少事情,我已然难计其数。

泪光浸湿我的眼光,遭到现实世界抛弃而投身梦境的人们,被这群自称神明的观测者们召到梦境夹缝的世界,参加了这场自相残杀的支配者游戏。

明明可以互相舔舐伤口,却因为那份所谓的终极奖励,为了能够抓住支配现实、向抛弃自己的世界复仇的可能性,而互相争斗、置对方于死地。

忽然,一阵淡漠的清香随着少女的身影逐渐接近而传来。

「呐。你到底隐瞒了什么呢?」

薛学儿把双手背于身后,向后扬起上身,抬起脑袋直视着我的眼睛。

「我……」

嘴里刚挤出一个字,那双紧盯着我与阿尔凯特的眼睛,就又带着不安窜上了我背后的肌肤。令我感到一股彻身的恶寒。我顿然失去说出真相的那份冲动。

「就算有所隐瞒,那也不过是不重要的事情而已。」

我强咽下卡在喉咙口的话语。仔细想来昨晚梦到的那双冰冷的眼睛,以及把镜面那端的我摧毁的洪流,好像本质上与半年前阿尔凯特的状况十分相似。

儿时鬼压床时我常会见到的少年,还有因支配战争结识的青年骑士。这两个原本没有直接关联的人接连对我诉说不明所以的话,却仿佛是为了同一件事情。

愈发强烈的晕眩感随着记忆恢复向我涌来。我跟着这股眩晕,仿佛会摔到似的后退了几步,直到倚在栏杆边才勉强地停下脚步。

「喂,你没事吧?」

薛学儿见我踉踉跄跄的站不稳身,担心地凑近了我一步,搀住了我的手臂。虽然她的身躯看似很娇弱,但她却意外牢靠地支撑住了我的重量。

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薛学儿硬撑着不说,觉得她其实承受不住我的分量。

「我没事的...你快放手吧。」

即使我在同龄的男生之中算是比较消瘦,但我终归是18岁的男性,体重再轻也超过50KG。

不过,薛学儿似乎没有这么想,反而略微挑起右眉,抛来确认的眼神。

「那我松手咯。」

说罢她就不带犹豫地松开手。虽说是我让薛学儿这样做的,但她冷不防的撒手让我还来不及调整重心,身躯立刻往前方倒去。

快要坠下去的时候,薛学儿不慌不忙地伸出手臂托住了我的身体。

「哦,你字典里的『没事』是用来描述这种情况的啊?」

薛学儿一边对我打趣,一边轻轻地把我搀扶起来。

「不是,我只是还没准备好——」

「别跟我逞强啦。多亏某个人,我没你想象的那么柔弱。」薛学儿说到这里,眼神中忽而掠过一丝哀伤,「说起来,她就好像预料到了自己会离开呢...」

「你说的...是茶猫?」

薛学儿将视线朝我投了过来,眼神中略带着讶异。

「嗯。她在离开前的一个月碰巧遇见我。明明我们算不上熟人,她却把我招待到林遇的家,还教会我很多事。当时我觉得她是纯粹缺根筋,现在嘛——」

她没有再说下去,淡淡地牵出一抹笑意,又话锋一转道:

「我只是觉得......如果能回到梦境夹缝,至少会有找到林遇和茶猫的线索。」

少女眼中的光芒十分耀眼,她的执着抵达我不敢直视她的程度。

「但是你也知道,退出支配战争的我没办法回到那里。」

薛学儿的语气里甚至有恳求的意思,扶在我手臂上的力道冷不防地加重了几分。

我注视着她的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果说,之前的我还在犹豫要不要答应她的邀约,那现在的我,答案就是百分百的确定——我绝对不能带她过去。

在那边的世界,除观测者之外肯定还有谁从始至终都在观测着这场支配战争,而且从未露面。她为了隐瞒某件事,甚至夺去了我的控梦能力。

如果我答应薛学儿,带她回到那里,那绝对会把她也拉到极其危险的处境。我无法容许苏绘凛和艾露丝曾经发生过的悲剧,重演到薛学儿的身上。

因此。我的答案只能是——

「对不起。我不可能带你去梦境夹缝。」

薛学儿的眼神禁不住颤了颤,于是,她轻轻地放开了扶住我胳膊的手。

「那么支配战争的真相,想必你也不会告诉我的吧?」

她的目光不再注视我,她伸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长发,将头发撩至耳后根。

我没有作答,只是点了点脑袋。

薛学儿轻叹了口气,向我挤出牵强的笑意,我不由得沉下脑袋,躲避她的视线。

「如果改变主意的话,你可以随时通过短信联系我。」

话音刚落,耳边响起了她不再轻盈的脚步声。

我用力地握住栏杆,雪花飘到我的手背上融化,我抬高声音冲着她喊道:

「怎么了?你这话听起来好像是我今后不会再每天见到你了的意思。」

薛学儿忽然顿住了脚步,我抬起视线,却看见她背对着我动了动脑袋。

「是呢~毕竟你说得对,我在你身上花了太多时间了。其实『他们』那边也一直在催促我,所以...我也差不多该在你身上放弃了吧。」

薛学儿说完了这些告别的话,潇洒地扯开了绑住两条马尾辫的发圈。

冰蓝色的长发顺即在她的后背自然地披落下来。

「谢谢你今天能给我确切的答复。」

她背对着我轻轻挥了挥手,而我也对着她的背影嗯了一声,回应她的告别。

「嗯,再见。」

我当然明白这次的告别意味着何事。

从此以后,名为「薛学儿」的少女也将退出我的生活。

就当我准备转过身对向栏杆的时候,薛学儿冷不防地停住步伐,站在天台的门口远远地冲我喊道:

「啊!有件事忘记告诉你。我说的『放弃』,只是一时的哦。」

——Maybe, there is nothing in the hand of "G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