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的光屑犹如燎原之火,幽光从墨绿瞳为原点出发,向四周辐射。仅仅数秒之间,吞没视野的光势已蔓延至所有的机械兵种。

再转眼间,眼前的世界已格外空荡,只余飘摇的蓝色晶絮以我从未见过的规模扬向上空,零零星星地点缀在深红色的夜幕上化作星辰。

心中涌动着一阵紧压空口的空寂。或许缘于刚刚被黑压压的千人军团占据了视野、现在视线格外清净,反而让我一时难以适应吧。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我意识到了某个事实——

这个曾经热闹非凡的空想世界,将会以愈来愈快的趋势转变为空寂。

强撑住的面具咔擦崩裂,我平举起的左手褪去了墨绿瞳中山装的衣料,渐渐地变回原先的林遇。联结断绝的瞬间,四肢撕裂般的痛楚也稍许好转。

原先墨绿瞳所在的位置现在空无一人,只剩下那只三头拐杖孤零零地立在原地。

耳边充斥着出奇的死寂,让脑海深处硬生生地制造出耳鸣——

「你这家伙、到底做了什么啊!!!」终于,是镜师的怒哮打破了寂静。他以恼火而且尚未由愣怔中回转过来的眼神,死死地注视着我的眼睛。

「我只做了我应该做的事。你也没必要质问你的敌人这种愚蠢的问题吧?」

「混蛋——!!」

镜师猛踩脚下,轰出爆音的同时跃过茶猫的上方,紧握手中的甩棍向我做出投掷的动作,却不料茶猫举起剑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平转到镜师面前,挡下冲击。

甩棍直面碰到剑身,呈现出僵持之势的瞬间以清脆的交碰声作为背景音效。茶猫双手握着剑柄朝外如迎球的棒球手挥棒出击似的,用出猛劲呈斜角弹开甩棍。

镜师不悦地咂着舌头,习惯性地撇出左手,准备如往那样轻松地接住甩棍,但没想到忽然间从侧下方往上劈来一道细长的白银剑光,令甩棍偏开轨道——

甩棍擦过他的食指,他本能地往前挪了挪却还是没抓住它,眼神瞬间转为错愕,将略显凶恶的眼神落向手持细剑的阿尔凯特,立即从外套里抓起数片碎镜片。

镜师仰起下颌,视线却始终注视着敌人,饱带着强烈的思绪奋力喊道。

「无限镜像——!!!」

就当镜师作势要松下手、把碎片扔向我们的时候,平淡而又机械的嗓音以压迫的气势冷不丁地传来,即使不含语气却仿佛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道。

「好了。闹剧总要有结束的时候,失败了的任务没有必要再多费工夫。」

这陌生的声音让我禁不住朝声源望去,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只有隐隐约约的存在感萦绕在这附近,令我不由得产生一种「有人在那里」的认知。

实际上那里虽然没有人,但并不是什么也没有——视线以内那根三头权杖没有任何支柱地立在原地,骷髅上似乎是「眼孔」的部位正散发着幽紫色的光亮。

仿佛以此为令,夺去视觉的强光骤然袭向灯笼的四周。闭上双眼的查尔特立即绝对观测全开,宣告攻击会从何处而来。黑猫就用青色的藤蔓覆盖住她的前方。

扰动的藤蔓挡下直射而来的「水箭」。紧接着在信使的附近,突如其来的水幕遮掩可视的视野。

那位女仆长一直在以抵在额前的枪口作为威胁,因此注意到异状后毫不犹豫地开了枪,但枪弹却经过如瀑布般坠下的水幕,竟被其冲刷而下。

蕾娜趁机双手往右一拉,从信使的身侧招来水流。水压把他冲到了数米之外,尽管略显狼狈,但总归是由此撤出了女仆长的控制范围。

「呐呐~这就准备走了呀,不是说要让我付出代价的嘛?」

「哼。汝不如关心关心自己吧。」蕾娜短暂地停下步伐,脸颊还余留着樱红,但气势却已经恢复得高高在上,「吾说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大言不惭呢....那我就拭目以待咯~」黑猫回应的语气同样满不在意。

见同伴们都纷纷撤退,镜师的手指因用足了力道而颤抖,夹在指间的碎片也在为之战栗。他究竟是想蓄力一击,还是压抑与我们作战的念想呢?

答案,很明显是前者。

「怎么可能……停在这种时候啊!!」

言罢他的手腕停止战栗,开始向前摆动,支离破碎的镜片即将脱离指间飞过来。

「行了。收手吧。」

语调仍旧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但这次显然是命令。而这时我愈发确信,正在说话的人是那根滞留在空中而没有支撑的权杖。

它说完自己的命令之后,不容置疑地转动杖身向低空出发。

疑惑使我尝试搜索起墨绿瞳的记忆,想要寻找到他记忆中这把权杖的来由。

然而在找到线索之前,我却率先想起了其他的疑点。

比如在墨绿瞳消失的时候。千人军团还有他的一切都随之散作光屑,唯独这根拐杖没有消失。

起初我以为这是墨绿瞳寄托强烈思绪的事物,所以只有它留在这个世界,但现在来看,显然三头权杖并非他的所有物。

与此同时,飞速运转的「一人千面」找到了蛛丝马迹,将思绪跳转到眼前。

「被邀请参加支配战争时,发现邀请自己的人是一根灵杖?」

始终攥紧手心的镜师不甘不愿地嘁了一声,指间的碎镜刹那间消散,再转眼他的手里拿着的碎镜已经变成甩棍,他高声朝我叫嚣道:

「给我,等着啊!!下次再见面时,就是我决定弄死你的时候!」

说完,他右手将甩棍往后一挥,以后颈为抵靠点转了半周,用左手手臂勾住了甩棍,快步跟上了飘飘然地浮走了的法杖。

「是这样吗……从始至终每次出现时都站在首领位置上的人,是墨绿瞳。但一号时钟真正的首领,其实是墨绿瞳手掌下拄着的法杖,是吗?」

我注视着消逝在视野里的权杖,喃喃自语道。

灯笼双手枕在脑后,大大咧咧地走在前方喋喋不休。

「嘿,垂头丧气补好喔。失败是兵家常事嘛~今天大家表现都很不错啊,别为结果难过嘛,做个过程主义者会轻松很多哟。」

「我没难过。你这蠢货能不能别在我耳边啰里吧嗦的说个不停。」

将军一脸嫌弃地推动着轮椅,从我的身边经过,他的视线开始始终追随着我。

不知为何,眼前的场景进入了慢镜头。他的脚步逐渐放缓,我与将军的目光在不经意间对接。于是,他没有感情的空洞双瞳里没由来地映现出震悚的情绪。

暗藏在他眼眸深处的光焰不经允许地跃至表面,推动轮椅的手也随之停了下来。

「不……这不合理。」将军忽然自言自语地嗫嚅道。

言罢,他转动椅轮以我为方向前进,前推的手速度愈发加快。

「综上所述,结果主义虽然活得更轻松,但果然还是过程主义者享受得到百分百的乐趣……你在听我说话吗?等等,喂……你在做什么?」

说个不停的灯笼终于意识到将军没有跟上自己,困惑地转过身望向这边,情不自禁地调动双腿走了过来。困惑转变为不安。

「不是我的问题!」将军的语调难得地有所起伏,颜色愈发鲜艳的光焰逐渐占据他眼瞳的全部,他狰起眼睛道,「可恶..我不想过去!为什么手不受控制了?」

没有任何征兆的发展让我也难以招架,看见直奔我而来的将军,我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紧接着、一线突发的灵感划过我的脑后。

【撕裂静夜的恶灵啊,我命令你们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剿灭二号时钟的支配者!】

难道说、这是「魔王指令」的反噬?我停下脚步,将军现在的行动与他的指令也出奇的一致,似乎只有「能力反噬」能解释眼前怪异的发展。

仿佛把轮椅当成了引擎全部装满的改装摩托车,失去理智的将军嘴角带着凶笑,发了疯似的拽动轮子向我驱驰而来,只有眼睛里的色彩割据在整体之外。

「杀了你!!作为敌对阵营的支配者,不惜生命这么做是应该的吧?!呐!!」

张开嘴巴的力度过大,在嘴唇上撕裂出数道血口。血珠间杂着唾沫星子激昂地表达他异样的兴奋,慌乱的眼神却与面部神情是判若两人。

「呐……二号时钟的支配者,去死啊!!给我去死就好了啊!!」

将军向后紧绷的双手呈出爪状,爆出明显的青筋,两只苍白到病态的手瞄准我的脖颈掐了过来。他狂躁的神色愈发癫狂,却在离我近在咫尺处骤然失去了血色。

不加提醒出现在我面前的身影阻碍了我的视野,把我与将军隔开两边。我的视线跨过茶猫的肩膀向前:巨大的剑身贯穿将军的整个胸膛,他瞪圆眼睛望着我。

虚弱的咳嗽在喉间蠢蠢欲动。忽然,鲜艳的血花从将军的嘴中喷涌而出。茶猫的嘴角向下略微一撇,她将手肘往后一拉抽出剑身,溅出了一片血雨。

横穿胸口的创口把将军蓝白条纹相间的运动服染成鲜红,淡蓝色的晶屑从创口出发,随之把他的全身都散作闪烁的尘屑,向上空飘飘摇摇地飞散而去。

「开玩笑,的吧,呐?」

灯笼迈着异常缓慢的脚步,仿如行尸走肉地一步步靠近了过来。将军艰难地侧过视线,不断抽搐的眼眶努力地睁开,视线困难地锁定焦点。

「没事的……嘿,别用这种将死之人的眼神看着我。我,我来救你就是了啊!」

失魂落魄的灯笼说着支离破碎的胡话,加快步伐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

将军狞起眉头摆出险恶的神色,恶狠狠地说道:

「别过来。混蛋——」

话音刚落。仿若燃烧的幽蓝色光芒就蔓延至全身,空气中只剩下飘散的光屑。灯笼混乱的步伐因此而停下,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度厌弃的腔音。

灯笼捏紧带着白色手套的手,南瓜头套的眼睛散发着幽深的光芒,仿佛一言不发地宣告了自己的敌意。随后灯笼后退几步,转过身快步追赶起离开的同伴。

空荡的赤红色苍穹,只剩下我们。连平常搅事的恶灵也已经一个不剩。这让我愈发确定、这个世界将会变得一片空寂的事实。

「阿尔凯特,你联系到萧路路了吗?」

阿尔凯特向我摇了摇头,把细剑收回剑鞘,这时我注意到他的手套有数道划痕。

忽然,视野里的一切如浸在水中似的摇晃起来。视觉率先向意识举手投降。

「没有。总之是没能联系上。」

「这样啊....看来是要我们自己走回去了吧。」

我将模糊不清的视线下移,注视着自己不住颤栗的手掌,撕裂般隐隐作祟的痛楚因骤然空下来的思绪而清晰起来。于是我发现我的掌间映现出数余道血迹。

「啊,这是?」

排列得如蛛网般盘踞错节的创口扩开,鲜血从创伤中渗透出来,遮掩住创口把掌心染为遍布的血红。

忽然,就像谁拿着老虎钳搅动着脑髓深处的痛楚,剥夺了我的知觉。

「喂!!林遇?」

声音消散而去空出听觉,连同视觉幻成没有颜色的漆黑。

……

似乎是巨大物件被搬动的声响,其中掺杂木材熊熊燃烧的细微声音。这种奇怪的噪声消磨着一度失去听觉的双耳、钻进脑髓深处唤醒了我昏死的意识。

漆黑的视野先是被耀眼的火光占据,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随后就发现四周是堆成山谷的柴堆,可以用「废墟」形容的废弃钢筋绕在外围建成简易的据点。

「这里是,什么鬼地方?」

我手心转向下方,想要接力撑起身,结果察觉到手掌碰到的是只隔几层绷布的地面,除此之外,手掌回馈的只有撕心裂肺的刺痛。

「据点。」清冷的女声简短地回答了我。「是薛学儿把你带过来的。」

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佟夕雨双手环抱着,坐在横放在地的树桩上。

「这个玩笑不好笑吧...怎么可能是据点啊...」

附近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全是碎石。或许只是因为这里稍微平整一点,所以就把我安置在了这里。这幅情景怎么也无法让我和垂樱面馆相提并论。

我以手肘顶住泥地,勉强地坐起了身。视线宽敞许多的同时,我突然注意到右手上缠着绷带,这让我连忙伸出左手,发现两只手都被裹得严严实实的。

「你将就一点吧。」

大概是注意到我的反应,佟夕雨一边跟我搭话,一边别开视线望向了其他地方。

「治愈不可以无限制的使用,在时限里有次数限制。在你之前有伤势比你重的人,至于你多数是外伤,我就简单处理了一下。」

「好吧...不过话说回来,伤势比我还重的人是谁啊?」

「从重到轻排序的话。萧路路,苏偌烊,樱子,阿尔凯特,夏音慈,萧洛洛,苏绘凛,王亚辉,佟夕雨,最后才是你。」佟夕雨轻描淡写地应道。

听她说萧路路伤势最重的时候,我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泛起涟漪,但想到佟夕雨一定会先给她治疗伤势,我也就稍许放心了下来。

「额..在除了自我介绍的情况下对自己直呼其名,听起来有点别扭啊。」

「这你管不着。」

「话说,这个王亚辉是谁?」

「三号时钟的支配者。」

「哦...所以是那个『钢铁少年』的名字啊..」我默默地记下了少年的名字,又想到个在意的问题,「不对啊..你时钟的同伴和吞噬者交战,伤的也不轻吧?」

我说完。佟夕雨仿佛面临世界末日也不会有变化的神情发生了变化,她的右眉略微地搐动起来,一丝难以捕捉的哀伤划过她湿润的瞳眼。

江城的事,她八成已经知道了吧?

「抱歉,我说错话了..」

「嗯。你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提这种事。」

佟夕雨再次不按常理出牌,霎时间搞得我大脑空白,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话。

「喂,你这……这坦率得有点不像话了啊..连客套的话都懒得说吗?」

说实话,这种懒散系的女生真的是我最难应付的类型。因此以前光是茶猫,就能让我的吐槽点数瞬间点满。

然而。佟夕雨见到我略显抓狂的反应,却牵起了意义不明的笑意。

「不是,你笑什么啊?」

完全搞不懂。为什么我的身边全是些捉摸不透的家伙?

「我的同伴在等你。」佟夕雨忽然间答非所问,她深吸了一口气,风轻云淡地说道,「如果身体能动了的话,你不要让他们等太久比较好。」

「什么啊...他们在哪里?」

「就在外面没进来。可能是不想打扰你休息。」佟夕雨朝右边的方向指了指,想了想又补充道,「……有件事你说得对。我同伴的伤势,不比其他人轻。」

……

经过在地上的钢筋与木材,我往这所谓的「据点」外围接近。刚走出不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青年」从高约三米的谷堆上走过来。

这种说不出哪里奇怪的走姿,硬要描述的话,那就像个魂穿到胸部贫瘠的男生身上的大胸女生。错不了,肯定是薛学儿。

记得刚才佟夕雨跟我说过,是薛学儿把我带到她那边去治疗的。平常再怎么喜欢损她、开她玩笑,这种时候还是得好好谢谢她才行。

但不知为何,她有些魂不守舍,甚至这么近的距离都没有发现我的存在,眼神时常滞留在谷堆外的地方,喃喃自语着什么。

直到她一头撞在了我的胸口。

「啊..林遇,你醒了啊?」

「很明显我醒了。」我把缠上绷带的双手岔在腰部,稍微欠下腰来冲她问道,「倒是你,怎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我们本来就在梦里,哪有睡不睡醒的说法。」薛学儿错开我的视线,把脸别到右侧略微鼓起脸颊,小声地嘟囔道。

这话让我一时难以应答,竟差点忘记是她先提出的「你醒了啊」这种问题。

「等等..你这表情,不会是在赌气吧?」

「没,有。」薛学儿没有看我,保持着那副别开脸嘟着嘴的姿势。

「我该为你感到高兴吗?」

「高兴什么!!」薛学儿不悦地望了过来,但却好像因为看见我正注视着她露出笑意,又不好意思地错开了我的视线。

「嗯,这是个好问题,但答案出奇的简单。因为我想不到你除了记者模式的穷追不舍死皮赖脸,和正常模式的羞涩矜持之外,竟然还会赌气。」

「什么意思..你把我当成只有两个模式的机器人了吗?」

「这倒是个不错的比喻。看来你出乎意料的,挺了解你自己的嘛。」

我走近她一步,把控好力道在她的前额轻轻地落下一记手刀,包扎好的手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感觉,只觉得创口的地方有些皱褶。

「这样挺好。说实话,学会赌气会显得你真实很多。不过,如果不是用这张脸,而是现实中的你摆出这种神情,在我看来会更可爱吧。」

薛学儿的下颌愈来愈低,她沉下了视线,只让我看到她红彤彤的脸颊。

「喂,给我率真点吧。只有两种模式而且反应又总是很机械,会很无趣的。与其排斥自己是女性的事实,不如善用你美少女的形象做些实质的事吧。」

话音刚落,我就不由得因眼前发生的事而后退了一步。

原先站在面前的这个在梦境世界永远蓝短发白衬衫打扮的「青年」,居然在抬起首的瞬间留出一袭天蓝色的长发,夏日穿的中长裤转变为红色的格子短裙。

这无疑就是我在现实中见到的,薛学儿。

「你是不是忘记说什么了?」

「额,谢谢。」我暂时没能反应过来,居然忘记了再跟她皮几句的打算。我和作为男性的薛学儿相处了挺长时间,现在反而有点难以适应她真正的样子了。

「哦。现在说谢谢,会不会有点迟了?」

薛学儿得寸进尺地走近一步,她双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的注视着我。

「迟到但不会缺席嘛....」

局势突然间就一反常态,这次我被她盯得有些不自然。虽然很早就知道她是女孩子,但说实话也只有她用真正的自己面对我时,我才能意识到这个事实。

薛学儿用紧盯的视线禁锢住我,身体与我凑得愈来愈近。我慌忙地伸出双手搭住了她的肩膀,把她阻拦在安全范围之外。

「话说..你刚才想什么这么出神呢?」

我原本只是想找个话题岔开彼此的注意力,却不料效果立竿见影,她不仅是停滞在了原地,而且错开了我的视线。

「你这表情很可疑啊?」

与她之间的局势再次逆转,回到主动地位的我带着怀疑地靠到她的面前。盯得她不能再退后的地步时,薛学儿终于伸出手挡在我的胸口,语气急促地说道:

「就是在巷口那边我见到了渡部..」

不知为何她没再说下去,碰到我胸口的手也缩了回去。

「渡部?你难道是说渡部枫?」

可是,薛学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将视线重新落到了我的身上。

她别有韵味地歪了下脑袋,试探性地问道:

「呐..林遇,你有没有考虑过,退出支配战争呢?」

……

离开了由叠起的柴堆简易搭成的据点,我一边观察着缠满绷带的右手,一边踏上堆得较低的木柴走出废墟(或许低的位置是设置给人进出的门吧)。

「遇,遇哥,你醒了啊。」

在外面来回徘徊的任升材看见林遇,连忙转向他快步走了过去。

「我说,为什么每个人看到一个醒了的人,都非要问他一句『醒了啊』?」我抽出放在口袋里的左手,打趣说道,「这到底是哪个年代流传下来的习俗啊?」

「这..我也不清楚。我觉得有可能跟『你好』和『早上好』这种差不多,都是打招呼的方式吧?所以『你醒了啊』也是一种……」

我连忙伸出了手,制止他继续长篇大论。

「停停停..我开个玩笑你还跟我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了啊..」

任升材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又好像一度欲言又止。

想了想,我略微地瞥视着他,装作随口一提似的问道:

「你们伤势很重吧?怎么没去治疗?」

「对,遇哥,我这不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嘛。」

「可你到现在为止,除了冷静分析『你醒了』的作用之外,其他什么也没说吧..」

「我这不是…在措辞呢嘛?」任升材摩擦着手掌,略带断续地说道。

气氛短暂地沉静下来,我轻舒了口气,索性决定由我先开口吧。如果我猜对了他要说什么,那也不用等他磨蹭。就算是猜错,也能作为推动力让他讲快点。

「让我猜猜吧。你们是不是想着退出支配战争?所以,伤势也没必要再治好,反正回到现实就能全部痊愈。怎么样..我没有,说错吧?」

任升材没料到我会突然开口,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大老爷们的能别扭扭捏捏的吗?你要是对得起你这幅五大三粗的形象,就给我利索点,想说什么就快说出来。到底,是不是我说的这样??」

「是。」回答我的不是任升材而是一个我没怎么见过的青年,他抬手用拇指抚弄着耳郭,说道,「我们其实考虑了很久,在想怎么做才能不辜负江城的死。」

「那你得到的答案是?」

「退出支配战争。」青年摊开双手,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

青年的话让我骤然想起了薛学儿刚刚问我的问题,扔进湖畔的一颗小石子却牵起了心中一阵奇怪的涟漪。

「不好意思啊,遇哥..要是给我换个有用点的能力,就能派上用场了。」

「这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长出了口气,没缘由地释然了。「其实『囚禁斗兽场』也不差,只是,正好不适用于现阶段支配战争的规则而已。」

我轻轻地拍了下任升材的肩膀,而青年有感而发似的继续道:

「我们最初的首领牺牲以后,我们的选择是即便只剩下我们也要继续下去。可我们比起江城,比起其他时钟的支配者,比起你们……始终是太脆弱了。」

「江城说能撑多久就撑多久,这就是我们的支配战争。到头来我们之中其实只有他完成了这场属于我们的支配战争。因为只有他撑到了自己能承受的,极限。」

「我想,我们其实是想活下去的吧。许多负面的事情麻痹了我们的求生欲,痛极一时的我们选择走上不归之路,但却始终不敢断绝后路。」

「麻痹太久的时间,导致我们都想不起来想活下去的本能了啊。」

青年说到这里,不再多费口舌继续告白。他也一点也不掩饰眼中的哀伤,好像无时不刻都在缅怀着那位曾经他们临时的首领——而现在,江城是永远的首领。

不悲伤是不可能的事,但一直悲伤下去是不可以的事。

「所以..江城的死赋予你们的意义是,唤醒了你们沉睡已久的生存欲,是吗?」

我用的是自言自语的音量,因此不会得到他们的回答。

不过,答案已经清晰到会永远印刻在我记忆里。

「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随时。」青年耸起了肩膀,挤出笑容说道,「叫上佟夕雨就可以走了。」

「那任升材你去叫夕雨,我们出发吧。」我一拍任升材的肩膀,气氛带动任升材往前走了几步,但随即他又不解地回过了身。

「出发,去哪?」

「还能去哪,你们不是想回家吗?」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笑,伸出拇指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这趟回乡的列车,就让我充当你们的司机吧。」

——目的地,星海酒馆。

上次到这里的时候,遍地都是争先恐后离开梦境夹缝的恶灵,但现在却空寂到不像话。连那片一望无际的星辰之海都会触动心间不可思议的心绪,明明早已见惯。

「星海酒馆是多个世界层的共通之处,连结的是现实,与梦境两边。梦之狂人规定不能回到现实,那就说明他们没有封死回到现实的入口。」

只不过一旦回到现实,就会被剥夺支配战争的权利。

「这段时间,多谢你们和三号时钟的照顾了..」青年对我深深鞠了一躬,认真地请求道,「可以的话,帮我们和他们打声招呼吧。」

「都是小事啦。快趁现在走吧。我可不想这种时候碰到一号时钟的人。」

目送任升材等人的离开,佟夕雨就在队伍的最后,她始终没有和我道别,也没有和其他人说道别的话。来时没有征兆,去时也不留痕迹。

但就在她要跨过门槛的时候,她的步伐却停顿了一瞬,眼睛侧过来斜视着我。

「谢谢你了。」

我连她有没有停下脚步也不知道,更来不及对她补上再见。她就在疑似幻觉的泡影中消失在了我的视界。

就这样,八号时钟的支配者,退出了这场支配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