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他住在乡村里的大宅院。

房子很大,但却不会很空。永远有不知名的虫子在鸣唱,总有叽叽喳喳的孩子奔进前院,一通嬉耍玩闹把屋子吵个底朝天,又从后院不顾一身淤青畅笑着跑开。

每天他醒来后,从不会因母亲不能在身边而难过,也不会因父亲总醺酒滋事而绝望。因为他对自己新的一天有所期待,因为孩子们总会感染彼此。

即使有时没有参与其中,也能因这种热闹非凡的氛围所带动,禁不住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摔进泥土满身滚得脏兮兮的某个孩子大笑。

就算有时候会被醉醺醺的父亲揍一顿,只要奶奶看见她就会护着我。如果其他孩子溜进我家,正好碰上了父亲,他会拉着他们逃跑,孩子心的奶奶留下来殿后。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再也看不见这样的情景了呢?

那天,父亲难得没有动手打溜进我家玩的孩子,只是凶了他们几句,连带他一起赶了出去。还有一处不同的地方,父亲的身后跟着一个女人,但不是妈妈。

晚上父亲轻描淡写地告诉他会有个新的妈妈,但即使是年纪尚小的他也知道父亲再结了新欢。只不过他觉得不会影响到他,生活会照常继续下去。

是啊,谁会知道呢?鬼迷心窍的父亲在母亲的早餐里下毒,就为了「成为房子的主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之后,他就像无事发生似的坐在沙发上。

整整三天。房间里无时不刻传来让人撕心裂肺的怨声。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做错了什么,要你这么对我?」

孩子们不敢进入宅院,远远地站在外面。年幼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走到奶奶的床边握住她发颤的手。泪痕划过她满是褶皱的眼角。

「这么做,为什么……」

奶奶去世之后,他再也听不见楼下喧闹的吵声。房子变得很空,永远回荡着她离世之前念念有词的话语,无论走到何处他总能听见她的怨声。

后来,父亲也没有再回过家。他说只要呆在家里,临终的声音就会在耳边回响。

这是江城的故事。与他结为同伴的人,他们也尽是些相同的经历。

我们都是因为一无所能才会来到这个世界。这是青年的话,他确实说的没错。

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他们都没有足以掌控情况的力量,因为不管在哪边都无法取胜,只能靠与强者结盟,挨过了一次次的劫难。

可总有一天,不能依靠任何人,会面对只能由自己完成的考验。

「能闯到最终阶段、能沦落到这样的结局……足够了吧?也该知足了吧?」

江城攥紧双手,指间的缝隙跳窜着不起眼却不容忽视的火花。

「他说的对。在这里画上句号,我们应该感到荣幸。」又有别的人附和道。

氛围逐渐朝青年所言的方向压倒过去,只有江城与任升材尚未放弃。见到此情此景的吞噬者趁胜追击,向停止抵抗的支配者们攻去。

青年的确没有说错。可只有一件事江城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

「不……我们,并不是一无所能。」

江城跳窜在掌心的火花经由握拳的动作,从间隙中轰散而开。火焰几乎瞬间遍布他的全身。化作了彻身火焰的江城放高声音,冲吞噬者挑衅道:

「喂!我这样的人,你应该会烫的下不了口吧!」

在吞噬者将要把那位青年塞进口中的这电光火石之间,江城的挑衅成功让吞噬者停顿下了原本的动作,徐徐地转过了它那只张开血盆的牛首。

「区区用火苗当做调味品的食物,你是想小看我的怒火吗?」

吞噬者由鼻腔涌出滚烫的气息,升腾为火焰窜向空气。

「是不是我小看你,不如你来试试吧。」

「有意思。」

吞噬者粘稠低沉的嗓音诉述兴奋,它如树桩般粗壮的的双腿在空中调动,来回磨蹭空气,口中喷出炽热的焰花,摆出了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

江城苦笑着伸出火拳,向吞噬者寻衅地招了招五指。

「来吧……只怕你消化不了啊!」

为什么甘愿接受这种结局?

在这里全灭的这种结局怎么可能「足够」?

什么叫做「知足」?

只在这里却步,连退路都找不到——

「只沦到这种结局……我怎么可能心满意足啊!!」

腾空而起的火焰光彩夺目,犹如冲破云霄的涅槃凤凰。在它铺开一层火红的薄暮之后温度骤然升高,焰色由火红愈发转亮,变为耀眼的地狱之蓝。

吞噬者迈开的脚步越来越快,尚且遥远的距离刹那间拉近。而江城也不准备静立在原地,带着蓝色的火焰冲向那只火红色的怪物。

任升材无力阻止江城只能睁圆双眼,声嘶力竭地高喊出江城的名字。下一秒,江城以拖出残影的速度冲进吞噬者边嘶吼着边极力张开的血盆大口。

在这震耳欲聋的叫嚣声之下,一窜耀眼的高蓝色拖影消逝在了那片火红色之中。

青年那双失去焦点而涣散的双眼,仿佛有谁点起火苗接近烛首而窜起的光。

吞噬者摩擦着空气刹住车,仰起燃烧的牛首喉咙鼓起吞咽,难以察觉的蓝色火焰顺着他的气管下坠。它十分扫兴地摆正姿势,拱起双肩,将目标落回其他人。

「还以为遇到了最佳的宴席品呢?下此妄言,原来是虚张声势啊。」

「不……不可能!」任升材不停左右地摇晃脑袋,仿佛能将事实挥出脑海。

「这么做,没有意义……」青年眼中的光芒再次暗淡,眼睁睁地看着实力远在自己之上的吞噬者嘴角拖着实质是岩浆的唾沫星子,朝他们飞奔而来。

「混蛋!事到如今你还这么说是吗?!老大他——」

「这只是个死亡的先后顺序而已!就算他没有这么做,我们一样会死在这里。现在也一样,没有任何改变,你明白吗?变化的只有先后顺序……」

任升材心里燃起一阵无名火,可却找不到任何能驳斥他的理由,如果他的行动无法唤醒他们抵抗的心,那便没有意义。于是心中的恼火也只能转变为妥协。

「可恶、可恶……可恶!」

用力向后绷紧的手憎恶地抽动,随即紧紧握成拳头,只剩下对无力回天的愤慨。

就当此时。正是吞噬者撕裂般张大的口腔将要装下他们全部的时候——

吞噬者火红的身体中……就如同夜幕的第一颗星辰闪烁星光,映出耀眼的地狱之蓝焰,铺展成一片漫天横流的火海、霎时间撑开了吞噬者的身体。

「这……怎么回事!」

如同不断进气的气球,膨胀开的身体崩出黑色的缺口,随后缺口中闪耀出蓝火,短短数秒以后填补了吞噬者身体上的每一道缺口,紧接着进一步膨胀。

「我们……当然不像他们无所不能,但也不至于是一无所能啊!」

逃窜出的光翼展开到两边,随着吞噬者的凄历叫喊撕碎他火红色的身体。

由吞噬者体内飞逝而出的冰蓝色烈焰四散开来,破碎成了湛蓝色的尘屑消散。

任升材向前一步伸出手,抓住空中的光屑,但它却凭空穿过他的手指。心脏猛烈的搐动以示存在,这片光景在支配者们的眼中印刻出了一抹难以抹灭的光焰。

「你们最初的首领并不是我,比起他来我远远配不上这个位置。」

脑海里冷不丁地回响起梦之狂人宣布决定据点时,江城真心诉诸出的话语。

「不过啊…我也会用我的方式,努力地做好这个位置。无论是与二、三号时钟的合作,还是与盗梦者为敌,都绝不是一拍脑袋决定下来的。」

恍然间想起那段话的青年咬住颤抖的下唇,扬起泛动酸楚的胸口作深呼吸,他咬紧牙关,注视眼前因突发的爆音靠近过来的恶灵。

「所以今后我们所做的一切,一定都是为了打破眼前的困境而必要的奋斗。」

——为什么会忘记呢?

交叠起的双臂用力地向前挥开分至两边,突如其来的爆风卷起飞扬的尘土与杂碎穿破黑影。青年进而转向后方,不顾筋疲力尽的身体挥出裹着巨浪的拳。

「无论对其他人而言如何……对于不是无所不能的我们而言,可以撑下去多久便撑多久,就是属于我们的支配战争!」

***

我们无法联系到萧路路亦或是据点,向外界传送的信号都遭到了阻断。另一方面,恶灵接收到攻击我们的指令,正以十分惊人的数量集聚过来。

「相比起墨绿瞳和蕾娜他们正面袭来的攻势,将军和信使这种幕后者的麻烦程度更高,是这样吧......」我一边闪过压倒性数量的恶灵,一边念念有词。

「既然如此——那就把这两个混蛋作为首要目标!」

「喂,别抢了我想说的话啊!」

查尔特将弹夹向空中一扔,利索地换下空弹夹,于是伸出空余的手,抓住坠到胸前的弹夹塞进枪支,嘴巴张开到爽朗的形状。

「你很扫兴啊……这种时候老老实实回答我说『正合我意』就行了吧。」

「抱歉,我才不要。」

话音刚落,查尔特与我各转开九十度与对方的后背贴合。他举起两把手枪对准恶灵,后坐力令他的手臂有节奏地上下摆动。我抬高不属于我的手臂,与身前的茶猫对视一眼,她转动剑柄随手一甩摆正了剑身,而我挤出障壁顶开近处的黑影。

三个人。与数以千计的死灵,战场从我们出发涵盖到方圆百米之外的区域。放眼望去,这几乎是一场笔电以单方面压倒结尾的战斗。

「毫无悬念的对决呢……上吧!」

没有却步这种选择,就凭规则里明确表示了杀死的恶灵不会再回到这个世界,我们就可以不用顾忌这顾忌那,索性放开手与恶灵、甚至是一号时钟做个了断吧。

「三点方向有两只行动异常敏捷,十一点方向有三只。」

查尔特边放出耀眼的光焰、边扣动扳机,同时不忘余留一部分「绝对观测」用来留意我们这边的状况。

「林遇!右下方有二十余只恶灵准备突袭过来。还有其中有一只远超正常体型!」

我顺着查尔特的提醒朝他说的方向望去,只见查尔特口中的「巨婴」犹如盘旋在高空的龙卷风般不断飞旋,它附近的空气溢满黑色颗粒构成的薄雾。

在驱驰而来的巨婴附近聚集着二十来只恶灵,呈现出恶灵们层次不齐围绕中心成圈,而它们的中心是庞大十几倍于它们的庞然大物。

这是在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见过的生物,虽然实质很有可能还是恶灵,但未免体型也过于超常了点。要拿吞噬者比较,它和吞噬者站在同一高度时可以齐头并进。

当我们摆好姿势做完迎击这只超大型恶灵的准备,它却冷不丁地停在了原地,仿佛被突然拔掉插头的机器人,静止的趋势随即在恶灵之间蔓延遍布。

于是,周旋的「龙卷风」加剧暴风的势头。我不知道为什么这阵异常的暴风没有对我们起到影响,反而就连距离巨婴比我们远很多的恶灵都给卷了进去。

得助于此——源源不断地靠近薛学儿的上下两方集聚的恶灵被飓风吸走,薛学儿稍许松了口气,撤出两面幕墙,终于可以全力应付四方而来的千人军团。

「它难道是……敌我不分的类型?」查尔特见到与自己对战的恶灵被风卷走,神情显得有些愣怔,不知所措地昂起视线顺由离开的飓风望向那只巨婴。

「喂,这哪是敌我不分啊!它分明是只攻击了自己人好吗?」

话音刚落,我们惊愕地发觉到,卷进暴风中的恶灵被吸进了巨婴张开的洞口里。

仔细想想那应该是它的嘴,只是望过去那就像「吃豆人」一张一合的嘴型,第一眼根本分不清楚这个洞口究竟是什么。

姑且不去纠结巨婴的这张嘴,被巨婴所吞噬的恶灵显然变成它的一部分,原先就已经远超正常体型的巨婴以难以置信的肺活量吸食暴风,体型变得更为巨大。

「这种时候你就别纠结我用词的对错了吧!」

「谁让教师是我的职业啊……纠错抬杠是根深蒂固在我基因里的本能——」

将暴风中的恶灵全部吞噬的巨婴停在原地摇晃了片刻。这时我才意识到飘散在它镀金的黑点并非是「颗粒」……事实上,每颗黑点都是一只恶灵。所谓超大型恶灵其实是由成百只恶灵齐聚到一起,犹如叠罗汉般拼凑成恶灵形成的怪物。

数不清多少声悲鸣交织为音,抵达耳畔的时候已成为震耳欲聋的轰响,残留的几声悲鸣则成为回响,余留在空中显得孤寂寥然,让人产生孤立于青空般的恐惧。

仰天长啸的巨灵停止咆哮,组成「脚」这一部位的恶灵制造出机动力,将巨灵拖动朝着我们冲刺。空气爆鸣,仿若骨骼碎裂的怪响充斥于遭噪音折磨的听觉。

巨灵狂妄地展开双臂,把我们视作笼中之鸟,双掌一合想把我们拍碎。

狂风扑面而来仿佛想要撕碎我的脸,我握紧双手向后一拉,做出好似打桩机的动作向前下方顶出双拳,透明的屏障在看不见的空间交叠堆成锥形,制造出了冲势。

逼近巨灵的屏障在它的掌前停住,狂裂地颤抖起来。而我的双手此时也感觉到了无形的推力,脚步开始在空中向后碾压。

「喂!如果任由这股冲击碾过来是完全可以贯穿十个叠起的你哦。」

查尔特别扭的个性让他就是不用「给我撑住」这种简洁的鼓励方式,而是说出恶劣的挑衅,同时以后背抵靠住我的后背,以至于我不会被继续推往后方。

不过,事实证明他的方式是奏效的。

「别小看我了,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是知道的啊!」

我努力地顶住这股推力,借着查尔特的后背双手向前使劲,推出停在前面的屏障。

将屏障堆砌成锥形终归是起了作用,只手便能遮天的手掌在屏障尖端的冲击下支撑着。即使我的手拼命颤栗而它不为所动,但最终尖端仍是刺穿了它的手掌。

由恶灵交叠构成的手掌破出一口不规则形状的空洞。恶灵的执着超出我的预料,宁愿屏障撕碎身体也没有松开维持的形状,导致半身被扯向空中。

仅是短暂的瞬间之后,余留在手掌上的另一半身体也化作蓝色晶屑消失。而巨灵似乎拥有某种诡异的意志,只因手心空缺小部分,它就仿佛失去行动力般停下。

即使这只手掌无法使用,它大可以挥手臂过来把我们甩飞。但它最后做的却是直勾勾地注视着手掌,随即再次张开他那奇怪的吃豆嘴,吸食出狂风暴雨。

在这阵飓风之中、围困着八号时钟的恶灵被吸过去整整三分之一,用来填补手掌的空位,剩余的则漂浮到胸前组成麻绳般的肌肉。

「果然是只巨婴吗?」

相比起个体存在的恶灵,这只超大型恶灵更像只拥有庞大躯体的婴儿。它不允许身体部位有任何空缺、甚至拼凑出胸肌的行动证明了它愈发膨胀的欲望。

「巨婴?你的意思是……」查尔特疑惑不解地问道。

直白地说,没有智慧的巨婴正在向「完美主义者」发展。完美的目标则是自己。

既然如此——那这就会是它致命的漏洞。我们可以摧毁巨婴最为脆弱的部位,照它之前的行动来看,它肯定会招来更多的恶灵填补弱势的空位。

我简短地解释了我自己的看法,于是在最后总结道:

「所以我想……我们应该可以利用它的『成长欲』来搞定它!不过也不能忘记『魔王指令』的效果还在。」

「知道的。无论整体的目标已经扭曲为『成长到完美』,它们拆分开的个体的目标还是剿灭二号时钟的支配者,对吧?」

「对。」我睁大眼睛故作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向查尔特摆出一副「怎么可能」的欠揍表情说道,「不可思议,你竟然听得懂我的话啊?」

「你这家伙……是把我当成了哪种单细胞生物?」

围成圆环的黑影那边,数量明显减少的恶灵试图缩小范围,但还是不能避免困住八号时钟的恶灵变得稀疏的事实,被其中探出的沙暴破出数道缺口。

「我觉得我们该感谢这只超大型恶灵……谢谢你,其实你是我们的队友对吧。」

「……你看下现在的情况再说这番话也不迟。」

仿若一层一层叠起的玻璃全部碾碎时响起碎裂的声音。只见巨灵的手掌环在我身前的位置,将无形的障壁用力捏得粉碎,完成这一壮举后畅快地挤出笑声。

——虽说是笑声,但那却是建立在恶灵的悲鸣之上的回响。它就像个踹碎了别人搭好的积木的孩子似的凶笑不止,这再一次证明了它的心智。

我的确以嫌弃的态度审视它,可嘲笑之后又感到细思恐极,我不得不思考着关于它从何而来的问题。换作更直白的问题,那便是「它究竟是什么」。

「白痴!别发呆啊!」

查尔特反过手来勾住我的肩膀,把我拉到五米开外的距离,避闪开了巨灵挥下的手掌,由此产生的气流令我顿然间抽离出自己的思考。

回神的我连忙望向前方,在铺天盖地的尘风中寻找起「茶猫」的身影,直到发现她早已躲开了这一击、正站在我的旁边,我才终于舒了口气放下心。

上次茶猫为了救我迎上吞噬者的血口,因被其吞噬而不能再以造梦者的身份出现在我身边,经过那场教训,我应该更谨慎点才对。

即使她在现实那边好好地活着,但这件事也是导致我们分隔两地的元凶。

——现在可不是思考其他事的时候啊。

我握紧右手抬到胸前,用力地迎向左掌撞击出「啪」的声响。

骤然间由眼中飞逝而出的玻璃屏障呈现出犹如万花筒的景象,以不规则却富有美感的几何图形构建成高速旋转的奇阵。

巨灵只顾一味地驱驰过来,挥来的手掌欲图再次拍碎漆黑骑士的屏障,但不料手掌碰到六面等边三角形齐指的六边形中心,扭曲的中心向下凹陷处曲面,把它的巨大手掌吸进其中,随即如榨汁机般把它的手掌搅动成碎泥,不断向外溅射出湛蓝色的晶屑。

想必它没有预料到自己眼中的蝼蚁竟会再次反击,抱住手臂发出千万声悲鸣,制造出让人非常不愉快的杂音。

「可不是我自卖自夸啊,我真心觉得我的支配能力很好使。」

现在我使用的是漆黑骑士的面具,同时没有规则限定我在此时无法融入其他人的特色,因此我利用了尚未读取完全的、镜师的这枚面具。

一人千面容许我融合屏障与镜像这两份不同的能力,而察觉到这一点的我利用了他们各自能力的奇点,从而形成十分强劲的效果。

不过,这样做同样会带来很多的负面效果。临近暴走边缘的一人千面不容阻挠地读取着附近人的意识,耳朵里就像下起了混杂着思绪的暴雨。

事实证明即使给予某个人能读取所有人的意识的时间,在这种无数的心念交织的杂乱琴音中他一定无法听到任何一个人的心思,就连自己的思绪都会打乱。

我狠狠地攥紧了右手,努力地把指甲陷进掌心的皮肉,左手因意识深处涌来的晕眩捂住侧额,搭在头发上的五指用力地扣住脑骨,妄图止住思绪之雨。

「喂!刚想夸你两句,别给我装死啊!喂,喂!你没事吧?」

查尔特的声音仿佛相隔两岸,隐约间我感觉到冰凉的手掠过了我的额头,随即揽起手臂,把我轻轻地推靠在了她的身上。

「你干嘛?」我睁开眼,视线恍惚地聚焦到了她眼角的泪痣。

「主人不喜欢的话随时可以推开我的。」

「你这是故意为难我吗?」

现在我就算想这么做,也没有推开她的力气。

她勾人的眼睛紧紧注视着我,带着惹人发痒的气息从我的眼睛轻飘飘地略到嘴边,看遍我的全部后视线回到我的眼睛,弄得我不太自然。

「你皮肤有点干燥喔~以后不要熬夜。还有就算是男生有时也要用洗面奶喔。」

此时,其实我的视线离她「疑似提到了的那件东西」很近,几乎是稍微转下脑袋就能碰到的程度。

「等等,我姑且有必要问你一声——你这是在暗示我吗?」

「什么啊,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意义不明呢。」

茶猫略屈起了细眉,露出困惑的容颜。看来是只有我想到了奇怪的地方。

不过,这算得上是不可抗力。其他人的思绪往来不绝地闯入我的意识,为了维持我自身的清醒,勉为其难当一次变态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吧?

「嗯,不可抗力呢。」

说罢我不留给自己犹豫的时间,一不做二不休地转过脑袋埋进她柔软的胸前。茶猫的脸颊瞬间蒙上一层淡淡的羞红,湿润的双眸不知所措地左右避躲。

「欸欸,你很奇怪。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喔。」

「是你让我用洗面奶的。」为维持清醒意识,我决定贯彻变态到底的方针。

「什……什么意思?意义不明。」

查尔特怀抱着双臂,右手的五指仿若弹奏钢琴般来回窜动着搭上左臂,他跳动着抽搐的右眉,最后甚至开始表情狰狞地咬紧牙关,终于忍无可忍地说道:

「喂!你们两个!差不多可以了吧!」

不远处的巨灵气恼地注视着自己搅碎的手臂,心情愈发不稳定起来,停止攻势已许久也没有再展开攻击的准备,他狂躁地仰天长啸,再次吸噬出急猛的暴风。

如今巨灵的周遭只有八号时钟的附近聚集着大量恶灵,这样一来,它的行动造成的结果只可能是一种,它会无形中帮助我们把八号时钟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绕成一圈圆环围困八号时钟众人的黑影中,竟窜出光彩夺目的光翼,向两边大肆展开。霎时间令人不得不注目的蓝火冲天而起,于这片赤红色的天空映出一片极致的光芒。

无论是薛学儿和黑猫,还是墨绿瞳、蕾娜、将军和信使一众,所有人都被这阵异动所吸引。在目击到吞噬者的身躯膨胀、并爆裂开的一幕,闯入我心中的思绪竟变得惊人的一致——因为这里每个人的反应,都是大同小异地显出了惊愕。

「呐,八号时钟只有一个人有操纵火焰的支配能力,是这样吧?」

我颤抖着声音努力地恢复声音。只是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而我其实也知道问题的答案——他们之中可以操纵火焰的人只有江城,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人选。

既然如此,那这些飘散在空中消逝的晶屑,就一定是江城。

如果巨灵再早些制造出飓风,或者说如果我们再早一点赶到这里,或许能在这发生之前赶上,但结果却是我们迟到一步、只差一步。

当我意识到这件事实的瞬间,吸食出飓风的巨灵也停止长啸。

吹向巨婴附近的恶灵仿佛任由风摆布的尘埃,乖乖地组建成新的手腕,但数量似乎却不比最初多,因此使它新构成的左手相比起右手,显得有几分透明。

与八号时钟交战的恶灵只剩下最后的三分之一。即使只剩下这些恶灵,他们此前与数量众多的恶灵长时间的消耗战引起的伤势与疲惫仍是不可逆的。

「能在这撑下去多久……这就是属于我们的,支配战争啊——!」

一位遍体鳞伤的青年附起双掌,合出犹如利刃的疾风,几近破声地高喊着。

与此同时映入我耳畔的,还有他们的思绪交织而成的进行曲。

「梦之狂人把我们这些清明梦者召集到梦境夹缝,是为了观测我们的自相残杀。那他们利用死者的执念制造出恶灵,又是因为什么呢?」

「其实是想看见支配者们阵亡的情景,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