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颜轻蔑的语气让我本能地想要反驳她，但回想起来，她当时的回答确实是模棱两可的。
她的回答既能作为肯定的答复理解，也能认作她避而不答的表现。
「我不是一直是我自己。你说当时的我判若两人，为什么不考虑她不是『我』的可能？」
「什……什么叫『我不是自己』？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我怎么听不懂你？」
千颜一瞬错开的眼神似有别意，眯起的眼睛带着若有若无的好看笑容打量着我，可她的笑颜温柔而又疏远，让我不明缘由地升起几分哀伤的心绪。
「你会懂的。总有一天。」
说到这，千颜冷不丁的走到我跟前，屈起膝盖往我的腹部顶来。
我猝不及防地接下这击，顺着她的力道屈下了身。察觉到又是腹背受创，我不由得给千颜同学送上了一张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你们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都喜欢跟我的肚子过不去？
她伸出右手拽住我的领带，冰冷的双瞳直视着我的眼睛，没有给我重新直起身的机会。
「你别动了。就这样。站直的话我说话不方便。」
千颜撇了下嘴，不悦地埋怨了一声。只不过即使拉住我的领带，她还是得稍抬起头看我。
所以，我比起她唯一的优势，竟然是身高吗？
「既不能时间静止，也无法回溯过去，空想时钟不是用来做这些事的能力。你可能会觉得它不如别的能力，甚至认为它只能辅助别人到达他们的支配时间。但是，请记住——」
千颜瞳孔中那面若隐若现的时钟，此刻忽然耀动光芒彰显出了它的存在，指针恰好指向十一。
一层深色调的负片束缚住我周遭的时间，心脏仿佛随着她瞳中的指针颤动了一瞬。
「空想时钟是一份可塑性极高的能力，所以怀疑它之前，请你应该适当的怀疑自己。」
千颜浅浅地勾起嘴角，左手伸高搂住我的脖子，随后右手缓缓地松开领带，与左手交合。她的眼睛覆上一层哀伤的色彩，可即便是哀伤，她那份淡漠的气质仍旧不减。
「当时的我跟你说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但请你记住那些话。因为无论如何我不会骗你。」
千颜一反常态地彰显着她独有风格的温柔，时而眨动的眼睛直盯着我，让我浑身都不自然。我索性顺着她刚才意义不明的话，故意找她难题反问道：
「如果当时的她，并不是你呢？」
「那也请你，相信她。」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支配者。不管何时的我，都不会骗你。」
言毕，微凉的触感从我脖子上消失。她松开了紧搂住我的小手，将重心后移回了脚跟。
嗯。最近千颜的样子，有点奇怪……
不对！这不是千颜！！
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我的造梦者，不可能这么可爱！
「还有一件事。」千颜双手环抱了起来，她没有刻意地昂首看我，轻声说道，「你今后参加支配战争，不可以频繁的把我找出来。」
「这话说得……我以前也没频繁的找过你吧？」
千颜不悦地咂了一下嘴，伸出食指带有威胁用意地指着我，大概是示意我不要再插嘴。
「以前使用时间静止的次数。你不算的吗？」
这话让我主动抬起手，从右嘴角仿佛拉上拉链似的移到左边的嘴角。
大部分时间我都没有察觉到千颜的出现，因为她通常不给我看见她的机会。这样一来说不定她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出现过远超我想象的次数吧。
「反正，以后即使你找我，我也不会替你解决问题的。不仅我单方面会感觉麻烦，而且这是你参加的支配战争。观测者们一直都注视着你，他们期待的是你的表现……明白吗？」
千颜的话点到即止，没有把问题往深层说明。仿佛只是期待着她蜻蜓点水般的点拨，能让我忽然对某方面的事大彻大悟。可我如果有这种超乎常人的理解能力，有些事早就不攻自破了吧。
大概意识到对我来说过于勉强，她偶尔地叹了口气，向我牵起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
「嘛。不奢求你现在就懂。只希望你有一天能理解我的意思。」
＊＊＊
视野短暂地陷入灰暗。再次睁开双眼时，窗外的天空已经化为一片暮色。
「十二小时，还剩多久呢？」
我没有刻意去计算时间的打算，也不想把这十二小时安排的满满当当，就这样顺其自然的度过这半天吧。无论会在时间会在哪里画上句号，梦境亦或是现实，总归是会有其存在的意义。
撑着床边弹坐起身，我拽着手臂往侧边伸起懒腰。忽然想起，那段只追求明朗的绝望，只渴望积极地放弃的日子，不知不觉间显得竟有些遥远。我推开房间走到楼下，厨房传来诱人的肉香。
「别走。你把饭端过去。」
母亲头也不回地吩咐了我一声。等到我走到她的身边，她忽然指了一下旁边未拆封的酒瓶。
「给你爸送过去。如果他说不要你也硬塞过去，就说是你想和他喝杯酒。」
父亲的房间没有开灯，房间里漆黑一片。如果不是母亲特别关照，我还以为他到现在也没回家。
我敲了两下门，把没有关上的门朝里推了开来。父亲就坐在正对窗口的办公桌边，见我进来以后只是瞥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起初我是有些意外，但他回来的时候母亲肯定跟他说过什么。
「是你妈让你过来的吧？」
父亲平淡的话令我一时有些尴尬，我只好抬起酒瓶向他指了指，走到了他的旁边把酒瓶放下。
「本来就准备过来找老爸你的。正好老妈让我带过来而已。」
思索着如何和父亲说道别的话才比较适合，结果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
我忽然想起母亲刚才嘱咐我的话，试探的跟他提议道：
「我们父子俩……喝一杯吧？」
父亲眯起眼打量着我，见我一脸疑惑，他有些好笑地指着我手中的酒。
「不说别的问题。酒是有了，但你杯子呢？」
「啊……这不是第一次主动喝酒嘛？一不小心我没给注意……我这就去厨房拿两个杯子来。」
「停下。别急着走。难道你有些话必须得靠喝酒，才能跟我说出来？」
父亲的问题让我不知道如何作答，总觉得他这么一说，我就不该离开房间了吧？
他见我愣在原地不动，伸手把我手中的酒抢了过去，放在办公桌上推到接近墙边的位置。
「有什么话，你当面跟我说吧。」
父亲把视线转到了别处，也没有再说什么，仿佛在安静地等待着我的回应。
「我……我知道回到那个世界，在这边我的未来或许会被断送。我考虑过这个问题，支配战争会毁掉我的人生，就像慢性毒药般逐渐侵蚀我的精神，但它……也不止一次，拯救过我。」
现在的我，对于儿时那段黑暗的时光，并没有过于强烈的亲临感。可尽管这样，我也知道当时别无去处的我找到容身之所的心情、那份喜悦是纯粹而真实的。它无论如何拯救了当时的我。
而回到眼前，对未来漫无目的，又没有任何方向的我，再次因支配战争找到了一缕细微的光芒。
即使那缕微光虚无而又缥缈，但它是有迹可循的。所以它引领了我现在的道路。
佐藤和彦找到生存的意义、自愿放弃生命。
渡部枫经历背叛、迷茫以后选择退出。
威廉只为那份自己未曾抓住的执念而奋不顾身。
在那个世界遇到的人，无论是已经退出、死去的支配者，还是直至如今还幸存下来的支配者，他们都若有若无地给我接下去的人生带来了尚不能察觉的改变。
「我无法退出支配战争。就算我只是在给支配战争寻找继续下去的借口，为了与夏音慈的约定我也必须走上这条道路……所以，纵使这是条不归之路，我也绝不回头。」
父亲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我，迟迟没有回应我的话，唯独眼中纠结的色彩转为明朗的忧伤。
他的神情令我心里有些摸不着底，我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小声地补充道：
「当然……我不是去送死的。老爸，这不会是永别，只是再见。」
父亲还是没有回应，望着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抬起手以五指为发梳捋顺头发，嘴角带着苦笑指了一下办公桌上的酒瓶，耸了耸肩膀。
「算了，你还是下楼去拿两个酒杯，我们父子俩喝一杯吧。」
虽说提议喝酒，但最后父亲只勉强我喝了一小杯，就容许了我放行。
不知名的虫子哼鸣着重复的音调，
坐在幽静的后院稍微昂首，就能看见只有零星的几颗星辰点缀的夜空。远处的高楼零零散散地闪起点点光亮，没过多久就万家灯火，化作城市独有的通明夜景。
轻盈的步伐从我的后方响起，直至我的身边俏意地停住脚步，不动声色地溜到我的身边坐下。
「醒了啊。你吃饭了吗？」
夏音慈听了我的问题，眨动着眼睛，奇怪地上下打量了我几眼。
「你打招呼的方式，怎么跟老爷爷一样。」
「我是真心问你吃饭没有，不是跟你没话找话聊天……」
我无奈地撇了一下嘴角，幽怨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行啦～谢谢苏家的老爷爷关心我。这样满意了吧？」
习惯了她这种俏皮的说话方式，我索性只笑了笑，没有刻意回应她的玩笑。
夏音慈的双手撑在身后，昂起首望向夜空，挂在耳边的发丝垂落下来，遮掩住侧颜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散乱到了一边。她遥望着夜空，我不作掩饰地欣赏她映射月光而耀动的眼睛。
忽然，她的眼眸转到了眼角，侧视起了旁若无人注视她的我。
「盯着我看干嘛？很好看吗？」
「嗯。好看。」
我诚恳地以最简洁的两个字给出评价，而夏音慈的眼睛轻微颤动，她慌忙地直起身子，托起小手遮住了自己的侧颜。
「花言巧语。我不是让你夸我……」
「哦。我懂了！你只有在做好准备的时候才敢脸不红心不跳地挑逗我。啧啧。」
「那……那又怎样！你下午的时候还不是被我逗得满脸通红的！」
「没关系。平常趁你不设防的时候逗回来就行了。现在一比一平局而已。」
「幼稚。哪有你这么幼稚的老爷爷的。」
夏音慈不顾通红的脸颊，转过脸朝我吐出舌头，扮了个鬼脸。
到底谁幼稚啊？跟下午那个磨人的小妖精判若两人好吗！
「我说今天你是准备给我取多少个绰号啊，又是老爷爷又有闷骚兔的。」
「哼哼～」
说真的，如果换做别人对我又吐舌头又扮鬼脸的，比方说林遇，或者三号时钟那位正版的中世纪魔法师银，我绝对会产生想打人的冲动！
夏音慈你就仗着你长得好看吧！
「你怎么还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什么能让你看这么久的，你抬头望望天不行吗？」
「我望天干嘛……说起来，我倒想起了有件事……不知道对你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嗯？什么？」
夏音慈托着脸颊，又怕我是故意套路她，半信半疑地朝我这里望了过来。
「你之前不是说过，你没有在梦境里重生的权利吗？」
「哦……原来你还记得啊。」
废话！当时夏音慈猝不及防的跟我提起这种事，两只眼睛又水汪汪地盯着我看，这种事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好吗？
「嘛。现在新的规则一来，大家都变成『一条命』了。对你来说这应该是好消息吧？」
「这算什么好消息嘛……我宁愿你们有好几条命都花不过来才好呢～」
夏音慈不屑一顾地摆了摆手，失去兴趣的她把脸又转了过去，轻轻地叹了口气。
「倒也是啊……这种事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此时，房间里再次响起轻盈的脚步声，苏绘凛步伐轻缓地走到我们的身后。她犹豫了片刻，视线徘徊之后，最终选择在夏音慈的身边坐下。随后，苏绘凛隔着夏音慈意义不明的瞄了我一眼。
「醒了啊？你吃饭……额，算了不问了。」
我注意到了旁边的夏音慈脸上若有若无的俏笑，把话说完的话肯定会被她喊上几声「老爷爷」。
「吃饭？老哥你说话吞吞吐吐的，怎么给我一种……嗯，老爷爷的感觉？」
「喂！过分了啊！我怎么就横竖都像老爷爷了啊？你们俩肯定串通好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