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的酒馆永无休业的时间,被盗梦者们占据以后更是没日没夜地喧闹,没有消停的一刻。

左熙佰如同以往放下酒杯,就自顾自地离开了酒馆。坐在他旁边的男人目光却一刻也没有从他身上移开,直到他走出了酒馆,身影看不见以后,目光才飘回到盗梦王留下的酒杯上。

「啧啧,我们的王,出问题了啊。」

「这话……何以见得?他和以前不是一样吗?没有证据的话,我保证你会被处理掉的。」

男人冷笑,敲起响指凭空生出火苗,不紧不慢地点燃了烟尾,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随后他两指间夹带着烟,指向桌上的酒杯,指甲一弹杯壁发出响声,酒水溅射到了桌上。

「我问你,平常哪天他不是不喝两杯不尽兴的?从来就没有留下过酒,每次剩下的都是空酒杯。这几天有时只喝上一杯,像今天啊……啧啧。」

说到这里,他又发出冷笑,说道:

「——半杯都没喝上。」

「就凭这种事下的定论?王他以往整天闷闷不乐的,可能现在心情不错,所以喝的少点,也算正常的吧?」

「如若风云突变,必定会以微小的细节提示我们。」

男人仰起酒杯的动作顿了一下,他认真地伸出食指教训了对方一句。

「而且,就算照你说的他心情好,那他也必须为了盗梦者的事情而心情好吧?如若不是,那他极有可能,背叛了我们。」

「这种事怎么可以毫无根据地猜测!」

「那请问你,我们最近,有发生什么好事吗?」

「我……好事确实是没有,昨天那群『野狗』,黑色死神、镜师他们又大闹了一场。但『背叛』之类的,你不能这么草率地下结论!」

「嗯,你说的好——」

男人故意拖长了音,语气里尽是嘲讽的意味。他冷笑着放下酒杯,从身后抽出长矛,抽出旁边的纸巾,细细擦拭了起来。

「如果盗梦王再不制定反击的计划,我们迟早得自己行动。第一个目标,就是黑色死神。」

***

僻远而又幽静的荒原吹来阵阵带着青草气息的风。左熙佰双手背在脑后仰卧在草地上,远望着这片染为愈发血红的天空。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你当时选择这里、作为我们见面的地点,是因为这里的位置偏远,一般没有支配者会来。那么,也就不用担心你的追随者,或者盗梦者盯上我们了吧。」

屈起右膝坐在草地上的白土芽衣斜视着他。她犹犹豫豫的,思来想去许久,忽然开口说道:

「可能这话听起来有些刺耳,但我说的是实话——我觉得你不像是自愿召集同伙、组建盗梦者的联盟、然后步步登上盗梦王的位置的,反而像是个被别人推上这个位置的傀儡。」

这样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因为左熙佰看起来并不像是担心被追随白色幽灵的人发现,反而是担心被盗梦者发现的样子。这几天来,他也反复提过他有背叛了盗梦者的「叛离感」。

白土芽衣不知道他口中的「叛离感」是什么意义,但也勉勉强强地理解这个词语有叛逆的意思,所谓的「叛离感」是他追求的背叛能带给他的某种情绪。

如果盗梦者联盟的创建者是左熙佰,那他理应不会去渴望这种「叛离感」,除非创建者另有其人,而他是并非出自本愿、被推崇到这个位子上的「替代品」。

「不提这个吧。」左熙佰草草地带过了这个话题,也不知道他是不在意,还是不想提起,他想到前天白土芽衣说过的事,以确认的语气问道,「你真的……等他回来就退出?」

「是的。只要他回来,我就退出支配战争。」

白土芽衣口中的「他」是她的男友,她与左熙佰聊天的时候常常会无意间提到他,因此左熙佰知道她有个长年辗转在外的未婚夫。而白土芽衣所说的「回来」,是指她的未婚夫愿意留在她的身边,而不是短暂的、偶尔的一次回家的探望。

「如果……他不回来了呢?」

左熙佰说这话的时候,刻意没有直视白土芽衣,而是脑袋稍偏向另一边,遥望天空,以此来避开她的视线。白土芽衣难得地沉默了许久,似乎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来到这个世界的契机本身就是他。如果他一直留在我身边,我那晚不会去尝试清明梦,也就不会收到梦之狂人的邀约。这件事起因是他,因此,我是否继续下去,也取决于他。」

「所以?」

「如果他不回来,我会接受事实的。」白土芽衣说到这牵起笑容,半开玩笑地说道,「到时候就算是你挡在我的面前,我也会不顾一切地抢走支配战争的胜利喔。」

「喂,别夸下海口吧!!赢的人又不一定是你!」

左熙佰嘴上轻描淡写地设想着可能性,心里却空落落的。

这小打小闹似的背叛以后呢?一成不变的、迎合别人野心的生活会发生改变吗?

如果离开了盗梦王的位置,我会继续参加支配战争吗?

白土芽衣把她的选择交付在了男友的身上,那我又如何选择呢?

当他的内心逐渐被迷茫所吞噬,一份足以让他胆战心惊的感知油然而生。

——有谁,除自己和白土芽衣之外的人,就在附近。

理应没有人会有到这种僻远的地方的理由,不可能是纯粹的路过。

左熙佰因这份猜忌而惊醒,从草地上忙不迭地站起了身,白土芽衣也近乎同时站了起来。

不过,她脸上的神情却与紧张的左熙佰不同,而是遇到了熟人的样子。

「阿尔凯特!」她招了招手,声音里载着暖暖的笑意,「你怎么到这里了呀?」

左熙佰愣了一会儿,打量起迎面走来的这个骑士打扮的紫发少年。

「身为骑士长,应该无时不刻陪伴在公主的身边,我担心公主的安危,所以……」

少年正儿八经地还没说完,白土芽衣就红着脸伸出食指,戳了一下少年的前额。

「阿尔凯特,你呢,别一口一个『公主』的。你可能确实是骑士,但我可不是公主喔!我宁愿你像别人那样叫我白色幽灵……虽然我也不喜欢这个名字呢。」

阿尔凯特露出为难的神色,他想辩驳白土芽衣的话,但看到白土芽衣认真的神情,还是把他的执着硬生生咽了下去。阿尔凯特又望向了一旁的左熙佰,困惑地皱紧眉头。

「请问公主,这位是……?」

「都让你别再这么称呼我了,你不能改口了吗?算了算了,这位呢,是……」

白土芽衣刚想念出左熙佰的名字,就听到他干巴巴地咳嗽了一声,忽然想起了他告诉自己名字时的要求,连忙改口说道:

「关于名字他不愿意透露~不过你可以放心,他是我的友人喔。」

「这样吗……?」

阿尔凯特再次打量了一遍左熙佰,虽然仍然不太放心,但既然是她亲口承认的友人,他也就不再横加猜忌,摘下手套向他伸出了手。左熙佰也没有在意,与他出于礼貌地握了手。

「阿尔凯特,你找我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什么骑士长的职责吧?」

「虽然这是我主要的目的,但他们也有顺带让我找你回去。」

竟然说前者才是他的主要目的吗?左熙佰不禁挑了挑眉,不过没有明面上说出来。

「好像是那群『野狗』们的事情,也有可能是盗梦者的事。他们也没说清楚。」

「你们自己处理不行嘛……我没有什么兴趣呢~」

「恐怕,不太好吧。」阿尔凯特为难地飘忽着视线,似乎没有直说出不得不去的原因。

「嗯……行吧。我不会为难你这个信使的,跟你回去就是咯~」

白土芽衣见到阿尔凯特的神色,就明白了其中内在的缘由——自以为是的追随者们又以逼迫的形式,展开了某种计划,现在他们需要白土芽衣的号召力。

左熙佰与白土芽衣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左熙佰笑了笑,主动提议道:

「既然你们有事,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

三人走出荒原,来到城镇边缘的丁字路口。左熙佰与他们的方向是不同的,就先行离开了。

白土芽衣乖乖跟着阿尔凯特向他们的据点出发,心里却不禁胡思乱想。

其实。只有她最开始的几次行动,是白土芽衣以自己的意愿展开的。她向势力最为庞大的盗梦者宣战,致使了起初的那些追随者自称「幽灵骑士团」,自愿追随了她。

可到了现在,这些人却摇身一变,成为白土芽衣的枷锁。因为她向盗梦者的宣战,以及多次让他们吃了败仗,促使「白色幽灵」成为对抗盗梦者的象征。

这是追随者们一厢情愿的象征,他们不会让这一象征做出违背他们意愿的事情。

比如,白土芽衣与盗梦王相谈甚欢这件事。

一旦追随者们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会发生什么……白土芽衣自己也预想不到。

不过,无论他们会做出多疯狂的事情,白土芽衣都不想去管。因为她觉得自己本来就没有回应他们期许的义务,所有的印象都是他们强加于她的。

其实所谓的向盗梦者的「宣战」,仅仅是因为盗梦者邀请了白土芽衣,但她只想独自行动,也不能理解他们的思想,当面拒绝了他,这让从来占据主导地位的盗梦者夸大其词。

至于白色幽灵这一名号传开,是因为广为流传的「幽灵行动」事件,说是有位白色纱裙的少女在无人察觉到的情况下,潜入了盗梦者的据点,屠杀了多位盗梦者。因为有人看见那位少女一身纯白的打扮,以及潜入时没有人察觉到她的存在,而被称作「白色幽灵」。

可实际上白土芽衣没有潜入据点,展开任何秘密行动,是有几位盗梦者擅作主张想趁她不注意把她绑回酒馆,威逼利诱她接受他们的邀请,可却没有料到她的支配能力。

究其根本,是盗梦者们自己引狼入室,最终引发盗梦者被大量屠杀的事件。

「哟。你终于来了啊。」

推开会议厅的大门,长条状的木桌安置在房间的中央,旁边两边的椅子分别坐满四人,只留出中间只能容一人坐下的位子。白土芽衣不作寒暄,面无表情地来到她的位置坐了下来。

「说吧。这次,你们的目标是谁?」

贴近她右侧的座位上,西装革履的老者捋着长须,狡黠地勾起半边嘴角,一字一顿念道: 

「盗梦王。」

左熙佰推开了酒馆的门,氛围依旧如以往那样喧闹嘈杂。

只不过,空气里混杂着一丝刻意。

「哦,盗梦者的王,恭迎……你的归来。」

又是那个谄媚恭维的男人,左熙佰挥了挥手一如既往地打发走了他,坐在了吧台前。酒保自觉地递来一杯酒。只是杯里的不是往常的啤酒,而是一杯白酒。

坐在他旁边的男人将酒杯靠在嘴边,斜转眸子瞥着他。

左熙佰略微仰起酒杯抿了一口,就放下了酒杯,平稳着声音问道:

「一直看我怎么了,有事吗?」

说这话的时候左熙佰看也没有看他一眼,仅仅是凭他的绝对观测发现了他侧视着自己。

「抱歉,我失礼了。我是想询问您,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左熙佰没缘由地对这种问法感到厌烦。几乎每天都有人问一遍这样的问题,然后每天自己都要耐着性子说明想法,明明对所谓的「下一步」没有高见。

内心愈演愈烈的叛离之心让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阔论,反而将问题抛回给了对方。

「你觉得呢?」

「这,请问王,您的意思是……?」

男人的眼眉略微蹙起,本能地摆出了不失礼貌的笑容,显得有些困惑。

「我问你怎么看,关于下一步的行动你有没有什么真知灼见?」

「这个……」

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视线飘忽了起来,忽然落到了某个方向定格。左熙佰放下了酒杯,目光追随他的绝对观测一同顺由男人视线望了过去。

「我,倒是有份自以为不错的提议。」

站在那里的有三个人,左熙佰的视线略过手上举着战斧的肤色死灰的巨人,和身边环绕着寥寥几把军刀的青年,最终视线落到了为首的那位把玩着长矛的青年身上。

「你不妨说说。」

「即使是我们碰杯畅饮、相谈甚欢的这一刻,也有一群幽灵,与野狗在暗处蠢蠢欲动,欲图瓦解我们的联盟。如果再不做出行动,他们对我们的威胁只会愈发严重。」

说到这里,青年接住了被他抛向空中的长矛,眼睛里跃动着锐利而又狡黠的异光。

「现在,是时候讨伐『白色幽灵』了。」

左熙佰的瞳孔不禁颤动了起来,这一周他几度考虑过盗梦者终究会把矛头直指白土芽衣,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他用力地扬起五指攥紧了拳头。

「不,时机还不成熟。」左熙佰快速地运转思绪,努力措辞道,「你必须考虑到不仅是白色幽灵本身,她的追随者也不容小觑。现在就讨伐白色幽灵,未免操之过急了吧?」

「哦,也对。还是我们想的过于简单了。」

青年恍然大悟似的抚摸着下巴。左熙佰也松了口气,他不希望导火索引爆的这么快,思考着如何引开他们的注意,回到吧台前拿起了酒杯。

然而,当他仰起酒杯的刹那间,青年却挑着右眉,颇有深意地吹了一声口哨。绝对观测紧接之敲响了警钟,左熙佰手中的酒杯失去支撑,摔向吧台。

那是军刀客向他扔出军刀的一瞬,左熙佰扔开酒杯卧下身躯,避闪开了飞逝而来的利刃。

酒杯经吧台弹起,摔在地上的瞬间碎成几片,酒水浸湿左熙佰的鞋底。

「果然。刚才绝对感测感知到除我们之外的第三人,并非阿尔凯特,而是你吗?」

自言自语般的自白令青年勾起狡黠的笑意。左熙佰迅速跨开步伐拉近与这三人之间的距离,青年敏锐地退后一步,同时刻意地挥起两指,示意其他人动手。

简单的「挥指」,却是在刻意模仿左熙佰平时对待他的动作,仿佛是他宣泄长期积累的怨怒的形式。但在左熙佰看来,这无疑是对他的挑衅。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左熙佰冲着其他一动不动的盗梦者们吼道,可却只引起了他们本能的身躯一颤,没有人因此听从他的指令。

以「没有全部攻击上来已经是最好的情况」安慰自己,他烦躁地咬紧牙关,观测到那只巨人劈下战斧的瞬间,往地上迅速侧滑,锋利的战斧直接劈进木制地板的一米之下。

那只巨人没有照左熙佰的死穴劈下去,并且是有意将斧柄架住他的脖颈,来束缚住他的。

左熙佰迅速拉起身躯站了起来,数十把军刀直刺而来,他绕远圈子一边避开军刀,一边拉近与中间那位青年的距离。既然他避在这两个人身后,那就说明是可以利用的突破口。

利用绝对观测关注那只巨人的动向,左熙佰冲向身为指使者的青年,俯下身躯避开军刀客反手刺来的刀刃,掏出枪支迅速指向青年的前额。

「哎呀呀,这可真是可惜啊。」

青年故意堆着笑容,随意地抬起双手,高傲地诠释着投降的动作。

汗水顺着左熙佰的脸颊滑下,他绷紧手指扣住扳机,狠狠地顶着青年的前额,把他推后了数米的距离。

现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他与这三人的战斗以胜利告终,也不意味着他获得真正的胜利。

青年之所以不害怕,是因为他如果不开枪,自己可以反败为胜,而且人心也不会因此回到他的身边,他会宣扬王的背叛;而如果他开枪,所有人都会意识到他的背叛,那之后与左熙佰战斗的将不再是区区3人,而会是所有的盗梦者、现实那边的圣母之名也会采取行动。

无论横竖、都会是他的失败。在他选择背叛的这一刻,就已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开枪啊!盗梦者的王,向我开枪啊?」

左熙佰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面对青年的挑衅,他即使再窝火,也只能犹豫不决。

「您不开枪,那接下来就轮到我了喔。」

青年不屑地冷笑着,慢慢放下了高举起的双手。如他所料的左熙佰只是瞪着他、呵斥他,但却没有开枪。青年迎着他的枪口,转向了默不作声的其他人。

「怎么样,各位?已经得到你们想要的答案了吧?这就是,你们的王。」

「他,背叛了我们。与白色的幽灵暗地里勾结。」

灰色巨人痛呼着盗梦王的罪行,拔出了他的战斧,附和了青年的话语。

酒馆的氛围异常寂静,一反以往的喧闹,空气中只有杯中的冰块消融时细微的碰擦声。

「背叛者!背叛者!」

忽然,角落里响起了异常坚定的抗议,仿佛故意在众人的动摇中带动节奏。起初只有一个人一遍遍地重复这单调的三个字,没过数秒抗议就逐渐壮大,愈来愈多的声音呐喊了起来。

当背叛变得众人皆知,预想之中的叛离感没有带给左熙佰任何的欣悦,他只是在这愈发强烈的呼声中融化,手也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他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振奋。

无论如何,再也不用再以这个身份生存下去了。因为,或许连生存的权利也会被剥夺。

「尽管痛心、难过。可我们不必再为了优柔寡断、却果断背叛的王而低迷下去。」

青年凭空掏出一封书信,他当众拆开信封,取出了其中的信件。

「这是一号时钟的支配者的留信,他请求临时结盟,讨伐『野狗』。而首要目标,是他们之中的『黑色死神』。这会是我们的下一个任务。愿意重振旗鼓的,请跟上我们的步伐。」

说罢,青年举起攥着信纸的手,目光扫过酒馆里的每一个有人的方向。陆陆续续的,有人伸出了手接受他的号召,不一会儿就组建成了十几人的小组。

「感谢你们明智的选择。我们出发吧。」

「那,如何处置王?」

听到了角落里某人的疑问,所有人都将目光都集中到了左熙佰的身上,然而未等青年提出合适的意见,就有人高声地起哄似的喊起口号:

「绑起来!绑起来!……」

一时间,酒馆里再次充斥起了同样的语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青年气宇轩扬地擦过左熙佰的肩膀。他停住了脚步,忽然勾住他的脖子,在这异常振奋的氛围下,细声向他说道:

「社会里的人们性格各不相同,比如,外向者会蚕食内向者本应拥有的交际欲望,悲观派被乐天派散发的光芒刺眼到不敢睁开双眼。就像食物链一样互相抑制彼此。即使在梦境里,这条食物链也同样适用,有时表现于支配能力的克制,而有时,是与现实无异的体现。」

说到这里,青年盯着左熙佰无神的双眼,用力地戳了一下他的胸口。

「就像,你的背叛欲,以及大家对背叛者的痛恨。」

起初,是在幕后者的威逼利诱之下,左熙佰戴上了如同枷锁般的王冠。

终于,又在众人肆意的起哄声中,王冠被蛮横地夺去,化作不可及的余晖。

***

「阿尔凯特……你挂在嘴边的『公主殿下』,我们怎么谁也没有看见她的身影呢?」

时钟如同湖面般通透的表盘上,赤身的肌肤如钢铁般坚硬的青年与其他人面面相觑,无意间的话语在阿尔凯特听来显得有些恶意。

「说到这件事,确实是呢~」樱子以食指抵住下唇,若有所思地说道,「常常看到你一个人站在这里,自言自语的样子,却好像真的有谁待在你旁边,你是跟看不见的人说话似的。」

阿尔凯特回身望向自己的斜后方,沙发上的少女穿着白色的纱裙,眼中有着藐视众生的高傲。

「公主殿下,不必把他们的话放在心里。」

「没有喔。我其实根本没有注意到你们在说什么呢。」

阿尔凯特直视着沙发上的少女,心情有些沉闷。他也忘记了她是白土芽衣本人,还是自己一厢情愿幻想出的幻影。又或许并不是忘记了,而是他不想记起来。

时间回到现在,当吞噬者出现在这片血红色的苍穹下,张开血盆大口逼近他的瞬间,一把长剑贯彻阿尔凯特的身躯,将他的意识带上了荒星。

临近意识崩溃之时,他挤出身上仅剩的力气,细声说道:

「公主殿下,到了那边请你将我唤醒!」

这时阿尔凯特才想起来,她是只有他能看见的造梦者。威廉与盗梦王的话语令她想起了那场支配战争中发生的事情。她既是过去记忆的幻影,也是他对于白土芽衣印象的再现。

「想起来了……我参加支配战争的理由,想以支配现实的力量实现的愿望。」

我只是想让沉睡的公主殿下醒过来,之后再永远地以骑士的身份,守护着她。

沉寂的荒星上,他的公主陛下温柔地轻抚他的前额,阿尔凯特意识朦胧地睁开了双眼。

纯白的纱裙、长垂过肩的黑发、温润的双眸,以及身下的这片草地。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想起与星海对立的城镇边缘、那片无边无际的荒原,和站在荒原上总是喜欢背对着他、远望天空的白土芽衣。

那天。阿尔凯特接到「幽灵骑士团」的命令,让他带白土芽衣回去,似乎有很重要的任务需要和她讨论。他起初没有放在心上,照骑士团的长老们说的把白土芽衣接了过去。

结局出乎阿尔凯特的意料。

会议开到一半,白土芽衣却自顾自离开了会议室,抛下会议室里的长老们不管不顾。

「长老……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阿尔凯特,你也去追!别让她离开这里!」

骑士团的长老们下令,不能让白土芽衣踏出这里一步。作为结果。类似「幽灵行动」的事件再次发生,只是这次死伤的并非盗梦者,而是幽灵骑士团的追随者。

而阿尔凯特隐约间觉得骑士们流传的关于「白色幽灵」的故事,或许与实际有所出入,最终他没有去横加阻拦,故意拖泥带水。等到她离开了,他才不紧不慢地「赶」到门口。

其实他也觉得白土芽衣没有参与幽灵骑士团的任何行动的意愿,只是出于事情由她而起的责任感,所以回应了他们的期待,不情不愿地参与了寥寥几次长老们组织的计划。

但是……以这种微妙的责任感维持的平衡终究是不牢固的,矛盾最终只会一触即发。

「可恶!这个可恶的女人……要是被我逮到,我绝对不会放过她!」

长老见到满地疮痍的惨状,气得扶着拐杖的手剧烈颤抖。

「真的是给脸不要脸。她以为是谁把『白色幽灵』这个名字捧到这种人尽皆知的地位的?还不是靠我们拼了命流传出去的流言蜚语!」

「也不是非她不可!我们只是缺少一个充当象征的人物而已!」

「这话不能说!除了她之外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难道就没有人知道她平时会去哪里吗?」

会议室外的阿尔凯特渐渐地确信了自己的猜测。他再三确认了没有人注意自己,一个人奔到了那片无人问津的荒原。他四处寻找着白土芽衣的身影,声音却在他的背后响起。

「你也想阻止我吗?」

阿尔凯特顿住了他的动作,如释重负般的转过了身。

白土芽衣身上纯白的纱裙沾染血迹,白皙的手臂上也有血红色的痕迹。她的神色很冷,几缕发丝贴在她的脸颊上,以往打理得很好的长直发也散作乱发。

阿尔凯特知道她会视自己的行动,决定视他为敌,还是放松警惕。

既然她询问过自己,也给了他回答的时间,这说明她对自己是持有信任的。

「不,我只是来,向你讨求真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