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和梦中的人对话,那是另一世界的语言。」

一片漆黑之中,我听到了谁的声音。我想要睁开双眼,但身躯却沉重而又仿佛不属于我。

全身上下时不时传来夹杂着些许麻醉感的疼痛。我只好不断在黑暗中坠落。

此时一副难以置信的光景不请自来地闯入我的视野,我猛然间看往四周,周围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草原与包裹这个世界的黑暗。身后传来踩在青草上「刷刷」的脚步声,我缓缓地回过了脑袋,林遇正诧异地打量着我。然而未等他开口,强烈的动摇将我拉出了这一情景。

原本的黑暗被打在眼眶上的微光所代替,扫进房间的阳光令我挑弄起眉眼,传来窗帘拉扯的声音,周围的光亮又暗去不少。脚步声从远处到身边缓慢地落定,我不由得睁开了双眼,一双冰冷而又清澈的眼眸烙印在我的视野。

「老……老妈你怎么在我的房间!?」

我连忙从床上坐起了身,手不经意间触碰到了某人柔软的脸颊,我逃也似的缩回了自己的手,只见身旁的苏绘凛不满地轻眯起眼,但随即就对眼前的这幅场景展露出了困惑。她眼睛眨呀眨地打量起了我,仿佛在思考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样。

「应该我问你为什么会睡在苏绘凛的房间才对吧?」

一旁老爸的声音打断了我与苏绘凛极其尴尬的直视。我感到脸上如同火燎,忙不迭看向了苏绘凛,只见她似乎还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一边说着,我一边趁着这个时间往床外探了探腿想要找机会下床,但苏绘凛的拳头就全无预警的挥了过来,我的身子如被推土机碾起一般朝身后猛然冲撞了出去,随即狼狈不堪地摔在了苏绘凛挂衣服的衣架上。鼻子里暖暖的似乎有液体流了下来。

我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不知道是不是衣服太乱太多的原因,我一时竟然没法从衣服里爬起来。苏绘凛这时似乎才反应过来,她连忙从床上下来,带着歉意朝我这边快步走来。好不容易才被妹妹拉了起来,却发现手里抓着相当柔软的材质做成的奇怪衣物。

「啊……不好意思~刚才情不自禁地挥拳了~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不对情不自禁是什么意思啊!我难道看起来像那种会半夜搞夜袭的变态哥哥吗?不过我手里的到底是什么呢?我好奇地张开了自己的手掌,将那件疑似胸罩的物品当众展了开来,结果又被一脚踹进了衣物堆里……嗯,现在好像很难再解释清楚了。

「嘛。关于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苏绘凛的房间的问题,先暂且不提。」

等等这个问题原来可以暂且不提吗?我难以置信地看着说出这句话的老爸,难免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有些特别的爱好。

比如兄妹的禁断之恋什么的。

「昨天半夜我听到了楼上三番四次地传来奇怪的噪声。所以我就上来看看什么情况,结果就看到你拿着字典把自己砸晕了过去。」

一旁的老妈此时正拿着一本看起来相当眼熟的字典。她挥起字典不断地敲击自己另一只手掌上,发出「啪」的响声,她怀有疑虑地打量着我,眼神似乎示意我不准随便糊弄她。

「其他事我可以不管,反正你们也不是亲兄妹。但是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你奇怪的举动是怎么回事。」

坐在正对面的老爸的目光也紧紧地盯着我。此时我无暇顾及他前半句惊人的发言,不禁渗出了一手心的汗水。

不可能告诉他们支配战争的事情的,首先他们就根本不相信梦中会有这样的事情才对。但是正当我准备随便糊弄过去的时候,老爸的话却再次令我如同被冰水从头顶灌下似的冻住了。

「听着,苏偌烊……我不希望你和梦里的人再扯上什么关系。如果被我说中了的话,你最好尽快和这滩泥水划清界限!苏绘凛也是一样的要求,你们明白了吗?」

一瞬间耳鸣开始滋滋作响。我睁大了眼睛盯着眼前一脸寻常神色的老爸,着实有些反应不过来了。我试图看了一眼老妈,只见她也是那副理所当然的眼神注视着我和苏绘凛。我握紧了拳头,明明身处现实,周围的光景却显得分外的不真实。

脚步声往房间外远去,老爸老妈似乎都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梦里的人」指的应该是那群支配者,可他们怎么会知道支配战争的存在?我烦躁地挠着后脑勺抬起了脑袋,苏绘凛脸上的神情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松了一口气。

「苏绘凛,你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吗?」

「啊?」不知怎么地苏绘凛竟难得被我吓得轻微颤了颤,她小心翼翼地瞄了我一眼,才回答道,「你说这个吗?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他们只是随便一说。你也别太在意了。」

我注视着苏绘凛不住颤动的双眸,总觉得苏绘凛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或者说我觉得我身边的人都在隐瞒着我什么……所有的隐瞒似乎都指往了同一个方向,可只有我被他们朝着相反的方向推远。

「为什么只瞒我一个人呢?」

见苏绘凛放在胸口的小手无所适从地挪到了身后,想必我轻声的呢喃应该是被她听到了。但她却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反倒是刻意等待着我忘记这个话题的神情。一阵难以言喻的心情掠过胸口,我死死地拽住胸前的布料。这一刻我觉得与任何人的距离都在被拉远。

「哥……?那个、快迟到了。」

苏绘凛此时似乎很在意会触动我的情绪,我困惑地打量着她,苏绘凛少有地眸子左右飘闪,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先下楼了。」

说罢。苏绘凛不顾我还在房间里的这一点就匆忙的离开了房间。我望着她的背影沉思了片刻,叹了口气还是走出房间带上了房门。

到了教室的时候,自然是掐着上课铃声的最后一秒。我松了一口气,快步到了自己的位置。拉开椅子的我本能地往夏音慈的座位瞄了几秒,这才想起她发烧应该还没有好。今天大概也请了假吧。除了夏音慈以外,教室里似乎还有很多人不在。

我的目光落在了靠教室门较近的一个空位上,努力地回忆了很久,我才模糊地想起座位主人的身影——正是昨天无意间对视的陈允。

「今天陈允没来吗?」

某人的搭话令我连忙朝声源望去。只见是隔壁组的鲍晓峰又自来熟地向我搭话。我看着他努力睁开才不至于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尴尬地点了点脑袋。

「看起来今天很多人都没来啊……不会是流感吧?」

说话的是突然勾住鲍晓峰脖子的陈泽凯。鲍晓峰也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身体的异动是怎么回事,急忙面色痛苦地往后挣脱,陈泽凯这才嬉笑着松开了手。

「说起来……现在可不是流感高发期。」我轻声朝他们嘟囔道。虽然我也只是无心一提,但陈泽凯却作出了一副认真思索状。

「那……果然就是那个了吧那个!」

陈泽凯突然上前一步抵到了正用力咳嗽着的鲍晓峰脸颊旁。鲍晓峰原本还想开口骂他的样子,但他被陈泽凯兴奋的语气所驱使,咽了咽口水好奇地回问了起来。

「什么那个啊……那个是哪个?」

「就是早上大家就都传开了的事情啊!!那个集体噩梦啊!」

刚抱着相当无聊的心情想要逐渐淡出他们的对话,但突然注意到了令我不得不在意的词语。

「集体噩梦?什么意思?」刚出口这么问道,鲍晓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激动地回身挥起食指粗鲁地指到了对方的鼻尖,「啊!你……你昨天不会也做到那个梦了吧?!」

「你莫非也是做了在坠机事故中幸存下来,结果被一个黑发绿眼的爬行人型怪物追赶的噩梦吧?」

鲍晓峰仿佛被触中了全身的汗毛一般彻身哆嗦起来。如果说没注意到周围人如触电一般朝这里投来的目光,我说不定还会以为是这两个人一早上无聊做的恶作剧。所有人的眼神仿佛都在诉说着「你怎么会知道我昨天做了什么梦!?」这同一句话。

就当我想要上前再次搭话的时候,班主任从教室外走了进来,不少人也带着疑虑的眼神收回了视线,我也只好坐回原位。

说起来。常被鬼压床的我昨晚反而没有做到这个噩梦。有可能是清明梦的原因令我得以幸免。我也不清楚。

至于为什么会对「集体噩梦」这一词语如此敏感,那是因为有一段时间我常常听夏音慈提起来。她当时经常会和我提起某地的某某事故以后,受牵连者晚上都会做一样的梦。虽然我当时没怎么在意。

嗯……其实要不是夏音慈带我走进了梦世界,我现在还会照常以为这些都是她的胡思乱想。可我现在是怎么也无法这么告诉自己了。

于是等到午饭的时候,我只身一人走到了教学楼的天台,掏出手机拨给了夏音慈。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睡觉。想到这又有些挂断电话的想法。不过只听到「嘟」的一声以后电话就被接起了。简直就像是在等着我打过去一样啊。

「喂~有什么事找我吗~」

电话那头传来了夏音慈带着糖果味的声音。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两手放在胸前的夏音慈站在阳光下歪着脑袋令人发痒地盯着我的场景。我连忙晃了晃脑袋摆脱了脑袋里的妄想。

除此之外,她话里的意思分明像是「快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我在家里快闲得疯掉了喔~」一样。

夏音慈你是父母离家出差渴望被爱的小学生吗!?虽然心里是很想这么吐槽她一番的……不过想到这么做的话很有可能被她任性地挂断电话,我还是沉下了脑袋,耐着性子把早上的听闻简述告诉了夏音慈。

「哦~原来是这样啊!可是你干嘛要和我说这个呀?苏偌烊你就像刚去公司迫切地想把好玩的事情告诉妻子的丈夫一样呢~」

这话横冲直撞地顺着耳道滑到了嗓子眼抓挠起来,我被呛得痛苦地咳嗽了起来。夏音慈在电话那头恶作剧的笑容简直就在眼前浮现出来似的……这家伙一定是没事待在家里,等着我打电话过来捉弄我就对了吧!

「喂你这到底是哪门子比喻啊!!况且我哪有这样?算了……今天找你说话的我真是脑袋被门挤过了!」

手机金属的质感有些发凉,贴在脸颊处刚好降温。我刚想挂断电话,就被夏音慈带着些许撒娇意味的拦了下来。

「对不起啦~我也只是开玩笑的嘛!苏火火真是小气呢~」

「都说了不要用这个名字叫我!」

「这样吗?」夏音慈听了我的话满不在意地顿了顿,又笑吟吟地继续道,「那好吧苏火火。」这家伙绝对是想气死我吧。「我其实知道你找我是干嘛啦~就是……有那么一点惊讶而已,没想到你竟然还记得我和你说过集体噩梦的事情~」

「我才没有记得你的话!!」

「不是这样吗?那你打电话来干嘛,难道真的是忍不住想快点把好玩的事情告诉妻子的丈……」

「闭嘴啊你!今天会打电话给你果然是值得铭记一辈子的错误啊……」

「好啦好啦……不逗你玩了~」额、照你这么说刚才果然是故意整我的咯?

「关于你说的那个集体噩梦,我昨晚倒是没有做到啦。不过这种事通常是在大家一起经历的事故以后才会发生喔~相当于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吧。据我所知,班级里没有什么足以触发这种症状的事情喔……」

「所以照你这么说,这件事和支配战争没什么关系吧?顶多就是……集体的妄想症吗?」

「是这样的……才怪!我又还没说完,你这么急着打断我干嘛~」

这话令我愣住了好一会儿,我盯住在天空中浮动并占据全部颜色的乌云,语气变得有些不确定了起来。

「果然和支配战争有关系吗?不会和我们有关系吧?」

「唔。这么问吧苏偌烊,你知道我之前为什么会这么在意集体噩梦嘛?」

「我怎么知道啊……」刚漫不经心地回答了她,我又注意到了她似乎在提醒我什么,连忙改口道,「等等……是因为支配战争?」

「对咯~你应该知道梦世界每7年会进行一场支配战争的吧?」

「不是很清楚。」我挠了挠后脑勺,将手肘拄在了栏杆上。天空看起来随时都要下雨的样子。

「那我详细地说一下吧~每次支配战争都会把不同的12个平行世界卷入其中,平均每个世界12位支配者,并且在每个世界设定一个主时间点,从这个世界来的支配者大多来自主时间点,其他则是随机抽取任意的时间点。」

「等等……你说『不同的12个平行世界』,那就是说现实世界不只有12个对嘛?所以……象征着世界桎梏的支配者时钟,只是在某个世界参赛的情况下才会与这个世界相连吗?」

「准确来说,支配者时钟与现实世界个个对应这个说法没错,只有这个世界参战的时候,它的支配者时钟才会出现在梦境夹缝。但奇怪的是——每一次的支配战争都有我们的世界的支配者,而其他世界多多少少都会在某场支配战争中缺席……」

「就像是命运注定与支配战争有关一样啊……」

「然后,更奇怪的一点是——每当支配战争的主时间点到来,这个世界的这座小岛就会出现集体噩梦的现象。」

耳边传来「啪嗒啪嗒」的响声。突然一滴冰凉的触感砸中手背,我抬眼望向天空,不知不觉雨水冲刷而下,我连忙转身走进了室内。我曾听说过这座海滨城有「外岛」的别称……所以夏音慈所说的「这座小岛」无疑指的就是海滨城。

「那……集体噩梦的现象就是支配战争导致的吗?」

「可以这么说吧~虽然说这座小岛上会产生集体噩梦的现象,但也不是所有人。我们这些参加者也会被排除在外。只是集体噩梦是现阶段的现象,之后应该会有所改变的吧~」

「现阶段?难道之后还会发生什么?!比如噩梦成真什么的??」

电话那头短暂地沉默了下来,隔了几秒以后传来了轻盈的笑声。

额……有一种莫名其妙被人嘲笑了的感受。

「苏火火你的思考方式还真是科幻呢~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啦!」

「什么嘛,都说别叫我苏火火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究竟会变成怎么样啊……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吧。之前我也只找得到有集体噩梦发生了的记录……不过这种讨论过一段时间就会淡去,没人再说起~我想是因为集体噩梦的现象不再发生了,所以人们也不去在意的原因吧!」

夏音慈的话令我这才松了口气。见我没有再提问的意向,夏音慈竟然无所事事地哼起了旋律,也没有挂断电话的意思。

虽然夏音慈的声音很好听,令人不免会期待她唱歌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但夏音慈却意外地没有什么音乐天赋,就像现在她嘴边的旋律也好像随便地拼接几首歌曲唱出来的一样。我听着这略微走调的旋律,不禁笑了起来。

之后在学校里平淡地度过了一天,下午也没有多少人再讨论早上集体噩梦的事情。这件事仿若理所当然一般地没了声息。

放学路上雨已经停了。我提前到了苏绘凛的教室接她。讲台边的林遇全然不像是将死之人的模样。

「等我很久吗?」

「没有啦……」

苏绘凛歪着脑袋不知为何盯了我好几秒,刚想问她有什么想说的,她又加快了步伐走到了我的前面。

虽然苏绘凛还是一如既往地提不起劲,做的事情也总是令人摸不着头脑,虽然我仍然很在意早上的事情、虽然昨晚渡部枫的所作所为如此令我费解……但至少苏绘凛现在相安无事,反噬也已经解除了。总之,一切也终于往好的方向发展了一点吧。

尽管我不知道今后还会发生什么,我只是如同寻求自我安慰一般地胡思乱想。

我伸出枕在脑袋下的双手,无意地握住直射而下的灯光。指针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余温。此刻手心受灯光的眷顾而尽情享受光,而手背的这边却只好屈居黑暗。不明所以的笑意窜过眼角,我放下了渐渐发酸的手,侧过身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握紧的手仿若曾无心握住过某物,这种熟悉而又无从记起产生的空落落的心绪令我有些落寞。

在那个被称作「梦世界」的场所死去之后,会立刻在4小时后复生。对当事人来说应该没有任何时间差,关键在于会与其他人相较错失4小时的时间,而在这4小时里很有可能发生逆转形势的事件。

有可能这次回到梦里却发现所有人都死了,然后我也被赶尽杀绝;也有可能盗梦者再次来袭,支配者时钟已经被他们彻底毁坏了,消极而又过分的妄想在脑海里如病毒似的蔓延到了每个角落。意识不知不觉间在此时断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