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倒映着世界背面的光,落在洞穴里藏匿的湖畔上,牵起名为时间的涟漪。

我在漫长的睡梦中恍然间察觉到时间的流逝,随着那仿佛不会有终点的滴水声睁开了眼睛,视野顿然浸入雾茫茫的世界里。

视线穿过久睡后的昏黄,追上房间顶棚的灯光,扫视四下的布置。

没有窗户,溜过当季的风;没有挂灯,迎接醒来的少年。既不是我家或夏音慈家的卧室,也不是核心研究协会的大实验室。

——是一间我完全陌生的房间。

身在陌生环境中的这份感知令我立刻全身一阵寒颤,勾起上一秒梦境中的回忆。

这里是现实吗?没有任何分辨现实与梦境的工具,无法判断。又不是盗梦空间,不像莱昂纳多饰演的柯布还有旋转的陀螺当图腾作证。

对了,林遇和黑猫在哪里?

想到这里我立刻抵着床沿想要起身,但手肘传来的一阵酸痛的无力感又把我甩回了床上。

「诶……你醒了啊。」

身侧冷不防地响起少女伸着懒腰说话的声音,我连忙朝声音的方向投去视线,却见少女像猫似的仰起手臂,一下理散背后冰蓝色的长发,小嘴稍张诉出困意,睡眼惺忪的眼睛对上我的目光,于是露出些许令我不明所以的笑意。

「……薛学儿?啊,你没事吗?身体有没有大碍……比如精神衰弱之类的症状?实在是抱歉,苏绘凛的事……」

「停停停!现在不是说那个的时候啦!」薛学儿的脸颊不知为何鼓了起来,似乎在为内心的某份挫败感寻求安慰,但她眼帘稍垂一会就又振作了起来,仰起荡漾的眼睛望向我,道,「不说这个啦!苏偌烊,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就像知道我会继续追问下去,她事先找到堵住我的嘴的方法。

虽然我心里对湮灭之花的事件耿耿于怀,但看薛学儿的样子不像是有事,反而是像半年前待在我身边那会一样活蹦乱跳,我就自然而然顺着她的话茬应了下去。

「……是啊,有个世界级的大麻烦站在对岸等着我们呢。」

「就是说嘛!所以啦,快开始我们的采访吧!」

「嗯,正是这样…………个鬼啊?你怎么回事怎么就采访了?」

「我不是和你说过我的放弃是一时的嘛……」

薛学儿伸起手指在空中晃动,同时眼睛认真的注视着我。这让我情不自禁的犯愣,回想起来倒是确有这么件事,就是在学校的天台上与她暂作告别的时候发生的事。还有初入那间梦境监狱的那会,她也说过她仍然还没有放弃对我的「采访」。

「说来也是……才不是!出大问题,差点被你绕过去!」我一边快速的整理这段时间获得的情报,一边问道,「你采访我不就是为了找林遇吗?现在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你都已经在核心研究协会工作了,早就知道了林遇躺在那间实验室吧?」

气氛只沉默了片刻。于是薛学儿又流露出古怪的笑意。

「哼哼,苏偌烊,没想到吧!我从来没有说过是怎样的采访哦?」

我下巴一头雾水的快要磕到胸膛——简直是莫名其妙。可她好像真的从来没有说过采访的内容,这让我出于好奇只好跟着她离开房间。外面的走廊上都是穿得白花花的实验人员往来不绝,其中不少推着摆放各种药剂的小推车。

薛学儿带着我走到靠墙的位置,主动避开他们。虽说都行动匆忙,但这些人却总是能在发生相撞之前转弯避开对方,拽着推车与地板作出摩擦的怪响。我忽然想起这里是核心研究协会的这一事实,立刻对身旁经过的实验人员警惕了起来。

「你怎么了?」

突然的搭话让我浑身一颤,却见薛学儿轻车熟路地走在核心研究协会的走廊上,此时正困惑的回首观察着我的反应。

「……我要是说我怕他们突然拿针扎我把我送回梦里,你打算怎么想?」

薛学儿闻言顿了下步伐,用加倍困惑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然后恍然明白了的样子双手击掌合十。

「啊,忘记告诉你了!你以后不用坐牢啦,我想办法保释你了嘿嘿。」

这回轮到我困惑不解了。但赶不及追问她没头没尾的话,薛学儿就在走廊的转角处猝不及防地站定了身,我连忙原地刹车差些撞到她的身上。

「好了,你到啦。」

我一脸黑线,认真地左右环视了一周。但我只看到和刚刚的走廊相差无几的整排整排房门。

「……我到哪了?」

「目的地喔。」

「……」

所以白痴都知道她的目的地到了,问题是目的地是哪里她根本就没有告诉我。

我索性没有再追问下去,心想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薛学儿思索了片刻,举起拳头伸向我脸前,径直从我前方伸过。

「你是让我去这间房间吗?」

薛学儿鼓起脸颊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我一时没有心思吐槽她,独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走去,她也没有跟上来的意思,似乎是让我一个人进去的意思。

虽然想到这里是核研总部时难免会怀疑这是不是圈套之类的,但转念一想薛学儿应该不会骗我,更何况核研也没有大费周章在自己地盘搞这种计谋的必要,就不再做多余的迟疑。

说起来,这里怎么都不像被袭击过的样子。也不知道那些罪犯们在黑猫的带领下有没有成功逃出去。

而就在这时,斜前方的一间病房忽然打开了房门,一身护士打扮的熟悉身影迎面走了出来,她迟一步昂起了脸。

视线对接的时候,我们两人同时陷入异样的情绪——

「哇~ANIKI你终于醒啦?」

「陈学……?」

——区别在于她是一如既往充满惊喜的兴奋,而我则是诧异和困惑之情居多。

但未等我细问她的情况,我对陈学的注意力瞬间就被房间里的病人所吸引。刹那间我定睛注视着他的身影哑口无言,在这位中年男性的注视下与陈学擦肩而过,身体几乎不由自主的走到了病房的门口。

「哟,儿子。」

房间里的父亲冲我微笑,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跟我招了招手,记忆中倒在血泊里的身影在我脑海里闪过。

「我果然还在做梦啊……」

「说什么梦话呢?」

「所以果然是老爸的鬼魂来找我索命了啊……」我做好觉悟敞开怀抱,闭上眼睛迎接因果的轮回,「来吧,我准备好了。这具身体就交给你了,用同样的手段报复你不孝的儿子吧!!」

「哈?在说什么呢你这混账小子!」

「苏伯父可是活得好好的喔……ANIKI你病得不轻呢?呜呜呜,我陈学赴汤蹈火,一定会找最好的医生治好你的……」

「那个……苏偌烊……我让你去的是隔壁那间啦。」

在场除我外的三人七嘴八舌,把我本来就混乱的思绪扯得四分五裂。

于是,比做梦还杂乱无章的现实就此展开——个屁啊!现在到底怎么回事,是要我怎样啊?

「虽然你可能还云里雾里的……但是保释你这小子的人就是我这头老鬼,现在明白了吗?」

父亲话音刚落,我就再次想起薛学儿在我初入监狱时刻下的文字——

【请回答我,你犯下了何罪?既然是无法确定答案的事,那就不能妄下定论。】

「这么说……薛学儿,你是早就知道了我父亲没有大碍才会那样说吧?」

「嗯哼。就是这样喔。你的父亲当时及时送往医院救治,并没有伤及性命——至于你的小女友嘛……」

薛学儿说着意味深长的抱起胸部,用眼神示意我隔壁的那间房间。

心跳忽而加快,妄图跳出这具身躯,贴在鼓膜边律动不止。步伐不受自己控制地迈出去,恐惧却又期待的伸出颤抖的手,握住把手感触金属冰冷的温度,仿佛对岸通往的是另一世界。最后焦灼的心情胜过恐惧,推开了这扇对我异常沉重的房门。

一片纯白的病床。久违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在少女雪白的肌肤上泛开,勾勒出柔和的线条。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很想跟你殉情的呢。】

视野随着向前迈出的步伐颤动,晃过墙沿的死角走进病房。背后响起轻轻的关门声,把走廊上往来不绝的步声隔绝在外,偌大的世界仿佛缩小到只剩眼前这个小小的房间。

当少女俊俏的容貌映入眼帘,我忽然站定在原地——脑海里找不到任何的话语,只呆呆的望着那个方向。

窗外适时的风吹过她披散下来的黑发,阳光为她随风拂动的青丝镀上温暖的光芒。她举止轻盈地抬手将挂到嘴边的发丝理到耳后,碧青如海的眼眸就这样转到侧方瞄了我一眼。

于是她动人心弦的眼睛笑了。仿若漫长的永夜后的第一缕曙光,使人既忍不住抬手挡开它的光亮,又情不自禁迎着光捋过那份来之不易的温度,身体随之解开冰封,心里弥漫起难以言说的安宁。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泪湿了眼眶。

「喂,苏火火!」夏音慈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如同铃音般呼唤出来的名字叩开我的心门,以恰好的温度融化覆在心上的最后的冰。她的声音就如故事最初那样充满活力与傲气,「怎么样,现在还是觉得清明梦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吗?」

「是啊……毫无意义、无聊至极、危险透顶,混沌到不堪入目的地步。」

即使眼里勉强着笑意,喉咙里挤出的每个字却似乎都在颤抖。

夏音慈撩开垂到脸颊边的发丝,不动声色地向我伸出手,摊开她小小的手掌。好像是游荡在午夜的精灵在邀请我参加一场妖精们的舞会。

「那你后悔吗?」

「什么?」

「成为我这种半吊子神明的『天选之子』,与我承诺了一系列不着边际的约定,你会觉得后悔吗?」

——后悔吗?

在精灵的注视下我扪心自问。

这场恍如梦境般、如此不可思议的冒险,或许任谁都想绕路而行。但即便如此——事到如今我也绝不会再后悔我们彼此最初的选择。

我鼓起勇气迈出沉重的一步,触碰地面的同时带来的却是无比的轻松。和煦的春风掠过几寸阳光,我迎着少女动容的视线举起了手,与她的小手相握。犹如触电的感触泛到胸口,让小心翼翼的心跳又开始了蠢蠢欲动。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有的一份体温吧?要不然触碰到她手心的温度时,我怎么会觉得这份体温令人怀念呢?

夏音慈笑抿起嘴,唇上红润的色彩淡去了几分,眼中却是更显几分魅惑,主动地挽住我的手把我拉近她的身旁。我顺着她的力道夸张地倒在床边,揉着敲到墙壁的后脑勺对她表现出痛意。

本是想开个玩笑就坐起来,但夏音慈却顺势把另一只手掌贴到了我的胸膛,顿然打消了我起身的打算。她带着几分挑逗性望着我的眼睛。她的体温仿佛只与我的心跳隔着一扇半开的门,单是如此就令我全身燥热不安了。

「那苏火火,我就视作你愿意与我续约啦?」

温热的吐息在耳边吹开。我不禁心里有些发痒,又对自己总是被夏音慈撩得没有招架之力感到些许不满,索性放下自己种种的顾虑,侧过身去看她的眼睛,与她似水的视线正面接触。

「这次你准备续期到什么时候?」

但没想到夏音慈非但没有半点回避之意,反而挽住我的手臂贴近到脸前。她眼中流动的那一缕温暖的光芒,让视野里其他的事物都黯然失色。

「期限啊,至死方休~你要解约的话就与我殉情吧?」

心跳悄悄地漏了一拍。思绪忽然滑入她眼眸里的那片碧海开始坠落,直到她俏皮地眨起眼睛我才从那份悸动中恢复过来,恍惚间从床上弹坐起来。

我背对着夏音慈舒出紧张的呼吸。这样我看不见她的眼睛,头脑里的热血因此渐渐地冷了下来。

「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夏音慈没有应话,背后一片沉默。我不由自主地攥紧床沿的床单,在心里扯出几道皱褶。

但紧接着,她的手冷不防地伸到我的身前,忽然握住我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难以违背的魔力,我的手情不自禁地跟上了她,溜进衣物与肌肤的缝隙,贴到她温热的腹部上。

我顿然脸颊发烫。指尖掠过她光滑的肌肤,却触碰到些许突兀的瑕疵。

「苏火火,还记得吗?这是你在我的生命里留下的痕迹。」

再往旁边一点就是今年的新伤。即使被纱布那粗糙的质感藏了起来,我也比谁都对此心知肚明。

「那时的伤痕没能及时褪去,跟随了我这么多年。总说人类的记忆无比脆弱,但只要有一件用来提醒的东西,那无论时间对它如何风吹雨打,记忆也会印刻在心里难以忘却。所以我才能十年如一日的执着下去。」

夏音慈轻轻地按住我的指尖,划过她腹部那道不浅不深的伤疤。

「不过现在——我没有必要再对此耿耿于怀了吧。」她将我的指尖包裹在她小小的手心,伤疤的触感被她的体温覆盖,「等会呢,我就要去最后做一次手术,缝合新伤。听薛学儿说他们会顺带帮我把以前的伤痕一起抹掉喔。」

「诶……?」

她的话令我禁不住转身望她,却不料此时的她上衣纽扣并没有扣上,赤裸雪白的肌体一览无遗。理智第一时间让我回避,但视线却不由自主地从她轮廓分明的锁骨扫下去,情不自禁收束到了她挺起的胸前。

不得不说夏音慈的身材比起当初是肉眼可见的有料!即使被披在身上的单薄衣物覆盖着仍然营造出不可思议的视觉效果,搭配上她脸颊不自觉地浮起的红潮,叫我怎么可能不胡思乱想……

我慌忙的转开视线,极其不自然的咳嗽起来,接着就察觉到夏音慈茫然失措的目光渐渐锁定我身上某个明显发生了异常的部位。目光驻足数秒,她忽然娇羞的捂住脸,又侧过身去用衣物包裹住自己的身体,仿佛酒醉了的脸颊一片樱红。

「变态,色狼……」

「……才不是!这是正常反应!要是其他男人早就如饥似渴地扑过来了好吗?」

「终于暴露内心想法了啊!」夏音慈慌忙地抿起嘴唇,泛红的脸庞可爱的鼓了起来,但说出的话语却与可爱截然相反——「你一定是想把我压在床上这样那样再这样……蹂躏我的身体!」

「哈!?你这话哪学来的啊?」

「……但是,如果是苏火火做这样那样的事,我……我其实可以试着接受喔?」

想不到夏音慈的态度忽然来了三百六十度的转变。这下我的思绪顿然乱成一片,再加上夏音慈娇羞的神情,藏在男人基因里的本能差些刹不住车喷涌而出。

「苏……苏火火不必觉得害羞的,以……以前去远方打仗的士兵不都会在出发远征前,和自己的恋人……这样那样的吗?我可以满足苏火火你的愿望。」

「不是,你哪听来的这种莫名其妙的传说?还……还……还有恋人,你什么时候答应做我女朋友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结果夏音慈的眸中突然映出泪光,来不及等我理解她的反应,她就不顾自己的玉体暴露在我眼前扑到我的面前,挥舞起了拳头「狠狠地」捶打我的胸口。

「这不都是苏火火你的错!你个大笨蛋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告白!」

她话音落下的一瞬,我犹如触电般全身一颤,脸颊迟疑一步滚烫了起来。但我的沉默却不只是因为告白,而是因她的话突然明白了眼泪里包含的意义。

「……接下去迎接我的又是一场苦战吧?」

所以夏音慈才提起去远方打仗的士兵。对我而言,在前方的何尝不是一场跨越现实的大战。

夏音慈沉下泪湿的眼帘,呼出胸前沉重的呼吸,娇柔的叹出些许无奈。

「苏火火,你知道蝴蝶效应吧?」

「……我知道,怕你不懂。」

「嗯?什么怕我不懂?」

看夏音慈完全在状况外的反应,大概是忘记了当初和外界的我那场对话的细节吧。

「没什么。不过,可以先把衣服穿好吗……?」

听了这话,夏音慈懵懂的歪了歪脑袋,宕机了数秒后忽然涨红了脸,鼓起脸颊奶声奶气地冲我哼了一声,连忙转身去扭起上衣的纽扣,但丰腴的胸部似乎对她还很碍事的样子,花了不少功夫才被她扣上了最关键的那颗纽扣。

生怕夏音慈对我的调戏展开惨无人道的反击。于是我等她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立刻收起内心的想入非非,率先开口说出准备好的措辞,杀回她最初的话题。

「蝴蝶效应怎么了……请你继续。」

夏音慈再次陷入宕机似的愣怔,停在原地冲我眨着眼睛,似乎在认真思考我的话。于是她虽说上一秒还在跟我赌气,但却非常听话的选择接续我的问题,仿佛顿然把刚刚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诶,刚刚说到了哪里?都怪苏火火打断了我。」夏音慈幽怨的瞅了我一眼,忘记了我调戏她的事情,久久的才说道,「远方的一只蝴蝶振翅能引起一场龙卷风,但不是每只蝴蝶都能引起龙卷风……苏火火,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夏音慈忽闪着充满傲气的眼睛,就像以前那副对于不着边际之事兴趣盎然的模样。

「是因为世界上会产生多少龙卷风恒定不变……对吗?」

「BINGO(答对了)!蝴蝶扇动的翅膀不能产生或者阻止任何一场龙卷风,只是偏偏由它导致了这场龙卷风提前来临而已。正所谓注定发生的事情就一定会发生,就像蝴蝶的翅膀只会改变龙卷风发生的顺序。」

「你是说……在世界的『永劫轮回』之中我们不同的行为,就和不同的蝴蝶振翅一样吧?」

无论是哪只蝴蝶振翅,结果都是那场龙卷风的降临。轮回之中的我们做出各自偏差的行为或许就像另一只蝴蝶振动了翅膀。

「嗯……每过几万年万物都会从零开始,进入全新的轮回。虽然上一轮回的记忆被彻底清除,但总有余留下来的痕迹,我们就或多或少会被这些痕迹左右,做出与上一次相悖的事。」

「这样一来……岂不是自然而然的阻止了原有事件的发生吗?」

「表面如此,实际上却只是对事件发生的时间造成了影响——顺延亦或是提前,正所谓『该发生的事一定会发生』呢。」

夏音慈轻柔的触碰到她腹部的伤痕,虽是细微的动作却被我清晰地捕捉入眼,泛起内心的湖畔荡起波澜。

「……支配战争结束之后你对我不告而别,去往我见不到你的地方。就是为了阻止以往每次轮回都会发生的事吗?」

「是呢,可惜事与愿违。我没有想到这次凛儿住院后的半年会被不明势力带走,没想到你会就此沉浸到清明梦的世界。这样下去你只会坠入绝望无底的深渊,未来将与从前一样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不会改变,是吗?」

夏音慈的肩膀有了细微的颤动,她将衣角攥进手心抿起了嘴唇,却故作镇静的两手搭在大腿上。

「想到这次『RESET』以后世界会化作一片虚无我就觉得害怕。我开始怀疑『永劫轮回』既定的命运是你刺在我腹部的那把刀刃,还是你从此往后萎靡不振的心。」

我猛然回忆起那天在极端睡眠症的病房与夏音慈的重逢。那双哀伤的眼眸似是诉着命运难违,真相却又难以启齿。她只好死死地咬住嘴唇,用那样的方式埋怨我无法理解她的心意。

「所以你那时才会特意赶回来吧?结果谁也不知道这一念之差让未来再次重蹈覆辙,收束到那场仿若宿命的事件……果然是我的错吧?要是我能再相信你一点就好了。那样我就会对你留下的讯息再执着一点,或许就能明白你的心意。」

「不是的,苏火火……」

「你一定把阻止世界终末的方式,解救世界记忆的条件在离开之前都告诉了我吧?但我却黯然颓废了那么久的时光,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忽然,我陷入暴走的话语戛然而止——夏音慈忽然扶住我的脸颊,让我的视线与她紧密相视。她的举止就像那时的造物主,体温却与那份炽热的爱意不同,好像只是诉说着细碎的心事,附在耳边轻声细语地说着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悄悄话。

「苏火火,如果你真的有你说的那样不堪,又怎么在我昏迷的期间得知了这么多世界的真相呢?」

「那是因为……」我没有再说下去。想到她从我进病房起就像什么都知道的模样,即使没有询问我知不知道关于外界的事情。这让我忍不住转口问道,「……是千颜告诉你的吗?」

「不呢,我和她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喔。我只是相信你可以找到世界的真相,如若不然我也做好了告诉你一切的准备。」

「……那些你独自背负的苦衷,现在可以让我与你分担了吗?」

说话间我主动迎上了夏音慈的视线。她忽然惊讶的睁圆了眼睛,如云雾似的抹上一层朦胧的动容。

「你还记得陈泽凯来找过你吗?」

「嗯,记得……」

那天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餐桌撒花姑娘打翻在地的调味罐把我的心绪也搅得乱七八糟。在那样的情境下我忽然觉得陈泽凯才是真心想让苏绘凛醒来,而我只是在拾取我遗失的回忆。

我心想论拯救别人的觉悟,陈泽凯比我高得多吧。但又卑劣的不愿意承认。

「其实,是我让陈泽凯找你的。」夏音慈低下视线暂作停顿,于是忽然露出她标志性带有苦衷的笑容,「那半年的时间里我与他保持着偶尔的联系,通过他询问你的状况……后来也是他告诉了我凛儿失踪,还有你昏睡不醒的事。」

「所以归根结底,果然是我导致了历史一定程度的重演吧……」

没有半点疑问的语气,但我也单单只是在陈述自己所认定的事实。

在我看来我必须先认清自己的罪孽,才有资格谈及接下去如何跨过被世界诅咒的终末,走向三个月之后的明天。

但夏音慈却是温柔的注视着我的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不是苏火火的错喔~虽说是有被迫无奈的成分,但我事事都隐瞒着你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让你猜忌我的心思这么久,你一定很苦恼吧?你会那样消沉无可厚非。任谁都会怀疑、厌倦甚至憎恶吧?」

「不是,才不是这样……难道你又要像过冬桥的那次一样把所有的错揽到自己身上吗?」

细碎的发丝随着她摇脑袋的动作晃到了嘴边,她索性束起手指绕着发丝转动了起来。

「我们所有经历的飞来横祸,或者命中注定的劫难,其实都是『世界』这台巨大化的计算机运作时其处理信息的惯性带来的必然结果。所有将要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件,本质都是待处理的数据。

「往宏观的层面思考,计算机经过一千多次的重启,每次都清空了数据再次遭遇『世界如何诞生、发展和延续』的问题,在处理这一问题的过程中展开我们的世界,这一工作量巨大的问题经过计算机的转化,相当于一组异常复杂的数据。

「多达1590次重启,每次启动后都面临同样的数据,你觉得计算机会怎样处理它?」

我沉思着俯首,手掌穿过刘海抵在额前。

「……会优先选择以前使用过的最佳处理方案吧?如果更细化的说那就是遵照事先设计好的程序,寻找相似指令框架的先例,再运用同样的方案进行同质化处理。」

对夏音慈投以确认的眼神。而她忽然昂起首,眼中放着不负所望的光芒,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所以这世上大部分事件的出现可以预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