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我,所以,请放手吧……」

我再也忍耐不住,抬出双手抚住苏绘凛的脸颊,让她的视线正视我的眼睛。肌肤冰凉的触感中藏着微弱的温度,但既然还有体温,那她就与我们相差无几,是和我一样拥有生命的人。

苏绘凛近乎本能地搭住了我的手臂,紫宝石般的瞳孔中浮现的慌忙尽收于我眼底。

「听好了,我不需要你再忍耐自己!我说过你已经充分地努力过了,如果仍然无能为力,那就不用再压抑自己了。」

「可如果这样做……这里可能,会被全部破坏掉的……」

「本来就是你自己的作品,毁坏掉那你就自认倒霉,翻新重建咯?」

「但这是你的世界……」

苏绘凛左右摇了摇头,用力咬住的嘴唇狠狠地留下血印,顺着下巴的肌肤滑落,却看不清是眼泪还是鲜血。

「……纠正喔,这是我们的世界。」

巨浪消散的紫罗兰之海,炫目的阳光冲破黑云,为世界镀上一层金灿灿的光辉。

「倒是想不到你这么霸道啊?不但以前不允许我对你有半点隐瞒,自己倒是把这些事都藏在心底,而且现在又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就擅自说自己没有归宿……难不成……你其实是嫌你老哥整天在你耳边唠叨?」

我抚去随风遮住苏绘凛眼睛的发丝,泪珠涌出她泛红的眼眶,眼眸的泪光似梨花带雨。

「不是!每次对你的隐瞒都那样生气,是因为我担心自己没办法第一时间救你。」苏绘凛哽咽着抽泣,那副模样委屈得有些可爱,但她终于是说出了真心的话,「至于刚才的那些话都只是因为……我不想伤害到你——」

「如果会伤到我,留不到今天才受伤吧?就像你珍视夏音慈,重视老爸老妈,甚至是这里的孩子,所以他们从来没有因为你而受过伤。要是会伤害到我们,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到吧?刚刚的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哦。」

「果然那会……吓到你吧?」

苏绘凛颤动的眼眸立刻转到了侧边,躲开我的直视,抿起的嘴唇透着红润。

「不喔,反而是非常帅气呢。况且如果当时你没有冲上去,我也会代替你吧。嘛,不会有你那么强就对了……但你放开所有的顾忌去战斗的样子,在我的眼中十分漂亮。那双冰结的瞳孔虽然极具威慑,但仍然美得不能以任何事物来比喻和描述。」

脸颊的潮红立刻蔓延到白皙的脖颈,冰雪般的肌肤有了血色。她仿佛要头顶冒烟似的抬起软惜娇羞的眼睛。

「花言巧语……」

「所以,不管你的力量有多难以抑制,即使连神明都胜不过你,我独独知道你不会用它伤害你喜欢的人。因此过去我们一次都没有因你受过伤,反而多少次被你所拯救。」

「过冬桥下的那次呢……?」

意识到她说的是我那时自爆式袭击时,全身上下都滚烫起来。这回轮到我躲开她的视线,一时不敢正视她善睐的明眸。

「那次不算啦,算我自己作死……」

瞧我当时都干了些什么蠢事。自作聪明地否定她的一切,以为她会就此放弃。结果叫嚣挑衅的我被她反锤到墙边,根本没有半点招架之力。若不是当时恰好没有撞到她周期性的「冬日」反应,后果恐怕不是一记膝顶那么简单了。

「哦……」

苏绘凛单字的回答似是别有深意,我连忙咽下口水,仿佛能扑灭体内燥热。抬眼偷瞄她的反应,现在的她已经看起来与平时无异,她眼眸中甚至还藏起一抹令我顿感大地回春的笑意。不过,除此还有几分让我不明所以的困倦。

「薛学儿,她会怎么样……?」

虽然是她脱离意识期间发生的事,但看来她还是记得自己对薛学儿致命的那一击。

怎么办?要隐瞒那一击对薛学儿预期会造成的影响吗?

短时间可以打消所有的隐患。但如果我是打从心底的——并非花言巧语——想要今后与苏绘凛生活下去,那就绝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互相隐瞒,无论有怎样的危险都应该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所以——

「我不知道,或许短期内会对她的精神造成创伤,或许伤势会以幻觉的形式映入现实,让她的身体暂时无法动弹,但我能像你保证的是,她不会有生命危险。所以你们下次见面的时候,请好好的向她道歉。」

当然,我才是更应该向薛学儿道歉的人。一直以来都在暗中提供帮助,这次也是发现我们的险境才会与苏绘凛正面交锋,更不用说最后苏绘凛迁怒于她,与我是扯不开干系了。

「她可能……原谅我吗?」

苏绘凛的语气没有半点底气,好像被从天而降的落掌破坏到尸骨无存的人是她这边。

「不记得了吗。她不是说过自己从某个神明的手中拿到过与你相似的力量吗?所以她或多或少一定有了解那份造物主赋予你的天赋吧……不过,我也不能保证她一定会原谅你就是了。」

话音刚落,刚松下一口气的苏绘凛忽然破涕而笑,嘴角带着几分苦涩牵起笑意。泪光闪烁在她弯起的眉眼里格外动容。

「笨蛋老哥……这时候不应该安慰一下我吗?」

那位少女已经把你视作唯一的光,你不应该舍弃所有去回应她吗?

曾经林遇的质问,今天终于有了答案。

我不仅不能『舍弃所有』,反而应该把我的所有带给她,让她抬眼就能看见遍布天空的星光。

双手情不自禁地环过苏绘凛的肩膀,我轻轻地把她柔软的身躯拥入怀中。她的体香伴随花瓣铺面而来。对于拥抱,苏绘凛小小的颤动了一下,把手缩到一起不敢回应我的拥抱,只能小心翼翼地把脸埋进我的胸膛。

「真是奇妙呢,每次和你拥抱的时候……总是能让我真实地感觉到我还活着。是因为老哥是个奇怪的人吧?」

我好心给她拥抱,竟然得到这样恶毒的评价。真是伤透了心。

但当两人分开,望着她像小孩子得到玩具时一样天真的笑容时,我又怎么也生气不起来,反而被她眸中如密密情网的眼波所深深地牵引。禁不住环住她的后背,视线扫过她樱桃色的嘴唇,闭上眼睛,亲吻她的额头。

「我忘记提醒你一件事……最重要的事。」

触感刹那间消失,明明相碰的那一秒世界都在旋转。

「无论是这边,还是外面那个世人称作『现实』的世界。是凛的话,就不会无处可归。今后我会正视真正的你,所以,希望你也能相信你老哥……是你任何时候的归宿。」

霎时间,「啪」的一声——仿佛有一根我看不见的线绑在苏绘凛的手腕上,此刻不知不觉的断开了。

「相信老哥你的妹控属性吗?」

苏绘凛的话语顿然呛得我说不出话,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才不是……」

否认的话尚来不及说完,苏绘凛忽然顺应眸中那份似有似无的困倦,徐徐阖上眼帘,身体摇摇欲坠地倒在我的肩膀上。我本能地握住她的上臂,却发现此刻她的身体没有一点力气,软绵绵的倚靠在我身上。

这次苏绘凛显然不是在跟我恶作剧,无论怎么摇晃都没有动静,似乎是真的昏迷了过去。

「喂……?凛?」

怎么想都觉得与刚才的事有关,难道她其实并不能支撑体内的那股力量?就像魔王指令那样发生反噬作用也有可能。

「苏绘凛?」

「……她睡着了。」

漆黑骑士冷不防地应道。

我立刻把嘴边刚要脱口而出的呼唤咽回去,抱住苏绘凛的娇躯转过身去。此时的漆黑骑士已经把昏迷的光速之星用绳索背在身后,使用的似乎是火灾现场经常看见的那种消防结绳法。

大概是注意到我奇怪的眼神,黑骑士俯首瞟了一眼身前的绳索,随口就把此事一笔带过。

「父亲年轻的时候是消防战士……教过我碰到火灾的急救措施。方才连空气都在灼烧的异状算得上火灾吧。」说到这里黑骑士耸了耸肩,说道,「吾主在这里的身躯短时间内并不适应那样超高强度的力量,早已经把现有的体力全部透支殆尽了。」

「所以才会昏睡过去吧……可你怎么还在这里。」

照理说失去支配者的精神力,造梦者就会一瞬随之消失不见。

「我现在利用的是吾主余留在我身上的寄托量。方才她的精神力达到有史以来的巅峰,用于我的能量自然是无意识的分散到了我这边,所以这一时半会我肯定是不可能消失了吧……请问您这边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吗?」

我扫视了一眼天空中只余留少许的黑雾,托着苏绘凛的身躯走到黑骑士的身前。

「可以拜托你把苏绘凛,还有那边的女孩带回城镇治疗吗?」

黑骑士顺着我的视线望向落在轨道尽头的黑猫,爽快的颔首答应了下来。我这下放心的把苏绘凛交给黑骑士,同时快步走到轨道的尽头,小心翼翼地背起黑猫过分柔软的身体,仿佛随时都会支离破碎。

想必是苏绘凛之前造成的伤势粉碎了她全身的骨骼吧。

但刚想走回黑骑士身边,立在轨道的断节处的世界门忽然把我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我印象非常深刻——

当初「造访」梦境夹缝之时,造物主如同对待玩具般的把我踢回我的梦境,连带着毁坏我通往那里的世界门。

可现在它却恢复如初,若无其事地立在最初的位置,透露着令我背后一阵恶寒的气息。

「苏偌烊……能,能放我下来吗?」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响起的虚弱女声立刻把我拉回到现实。黑猫有些抗拒的意思,但她这一动就从我身上滑了下去。我连忙托住黑猫光滑的大腿,惹得她发出「喵」的一声娇喘,慌忙地抱紧我的肩膀,有气无力的呼吸紊乱了起来。

「你别乱动啊……摔下去可就是二次伤害了。」

黑猫含糊不清地哼唧了两声,以往从来没有见过她这种反应,对我七荤八素一阵狂撩也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

看来黑猫实际上是禁不住被动的类型呢,一旦主动权落到别人手中就会立刻软弱下去。

「我没事的……这点伤马上就会好,让我跟你们走。」

语气听起来简直像是撒娇。黑猫如今就像只任由宰割的奶猫一样栖息在我背后,只能执着地竖起耳朵表达她的认真。

「这种时候就听我的吧……你这样跟过来能干嘛?」

我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屈起手指对黑猫弹了一发麻里子,却不料她又喵呜起来,握住拳头想要捂住额头,小手晃了几下的动作就像挥舞着猫爪一样可爱。但我赶不及被她的这种转变萌化,她的身体又滑了下去,嘴里呜呜咽咽的向我求救。

「就叫你抓稳我不要乱动嘛……」

拿这只不听话的奶猫没有办法,我只好再度抬手托住她雪白的大腿,接着她又无意识地学起猫叫,慌慌张张地搂紧我的脖子。我则是被那阵肤如凝脂的触感惹得自己的心都荡漾了起来,这下怎么还敢再继续调戏她。

「喵呜……所以我说,『这种伤马上就会好』啊!」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埋怨的意思,仿佛在抱怨我怎么还没有听懂。她滚烫的脸颊贴到我肩膀上的肌肤,带起一阵触电般的感觉。我顿然愣怔了片刻,收回刚想脱口而出的拒绝,忽然听懂她的言外之意。

原来如此。只要取得充分的承认力,谎言的背面即是真实。只需作为观测者的我信以为真,正反即刻瞬间颠倒。

「啊……当然。差点忘记你也不是等闲之辈了啊。」

黑猫愉快地牵起笑容。虚弱的眼睛里却是任何事物都无法掩盖的光亮。果然即使少女卸下谎言,也不可能脱离谎言而生。因为没有人能仅仅凭借真实就存活在这世上。

她仍旧与谎言相伴,只是她的谎言中不再亦真亦假、不再是「真相」的反面,而是「真心」本身。

「只不过在你恢复伤势的这『短暂』的时间内,我是不会把你放下来的喔。请你老老实实地不要乱动咯。」

「喵呜呜……」

经过黑骑士身边,我不禁停下步伐,视线落到熟睡的苏绘凛身上。她衣服的布料因为之前的灼烧露出冰结的肌肤,所以黑骑士给她披上了一件黑色的外套,遮住了她极具肉感的娇躯。同时,黑骑士利用无形的障壁托住苏绘凛沉睡的身体,她仿佛凭空飘在半空,将手指放在嘴边,轻轻地哼了两声,嘴里含糊不清地吐出一些单字。我忍不住多望了几眼她的睡颜。

「苏绘凛就麻烦你照顾了……莉法他们会带你们去休息的地方。」

「那这位……」

黑骑士用视线指示我背后的少女,我连忙摇了摇脑袋,同时往上掂了一下她的身体。

「她的伤马上就会好,所以就不用麻烦你了。」

见我主动帮她巩固她方才的谎言,黑猫努力地振作起精神,可话语到嘴边却又是一声有气无力的猫叫。

少女彻底化猫,无药可医。不过也没有必要医。

黑骑士倒是没有在意她的回应,只对我稍稍颔首告别,就带着奶化的苏绘凛,还有光速星离开。我目送他们去往城镇,准备与林遇汇合。这次是让他苦等了不久,当是报复他当初也让我在梦境夹缝差些等到天长地久吧。

可未等我重新迈步,背后就如雪崩般涌来极度强烈的压抑感,霎时间仿佛连灵体都受到震荡而分离。

我拉回险些脱线的意识,托稳背后的黑猫躲到轨道下方,欠下身抵着海面与浅滩的分界线,窥视方才那阵压抑感的来源。

铁轨弯弯扭扭延伸到的尽头,只有那扇不知为何已恢复原状、仿佛新生般毫发无损的世界门。

尽管原因尚且未知,但我能感觉到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只存在于五感的噩兆。甚至这种感觉仍在与我拉近距离。

全身上下都因为这种愈演愈烈的恐惧而战栗。于是就在这种难以言喻的噩兆达到某个峰值时,无形而未知的危险带着比方才上升数十倍的压迫感现出原形。

「哎呀呀❤真是让我一顿好找呢,我的苏偌烊~」

出现在上空的,那爱意仿佛装满杯子而溢出的声音,如今已难以分辨究竟是来自千颜,还是夏音慈。

——亦或是两者,谁也不是。

几乎在电光火石的一瞬,极其纯粹的力撕着我的身体甩到高空。我连忙朝后搂紧黑猫的身体生怕她脱落下去,但黑猫此时却是轻推我后背,不动声色地将我的手臂松解。

我慌忙地侧转眼眸,却见她主动拽住我的手肘。高举过头的手掌稍许挥舞,黑雾出现在我们的正上方。她显然是索性将计就计,借助失重的力道带着我冲进去。两人穿过黑雾通往轨道的反方向,她走在前方抓住我的手臂奔跑。

「你伤势已经恢复了嘛?」

「……只恢复了一半,上身多处伤势还在。如果不进行剧烈的角斗就不会导致伤口再生。」

黑猫语速很快地解释完,转目留意背后那位「神秘少女」的动向,倒不如说她根本没有露面,仅是给人对方切实存在的压迫感。

「现在看来是不可能容我慢慢痊愈了呢……走一步是一步吧~」

「抱歉,又拖累了你们……」

我不用细想都知道对方绝对是冲着我来。不得不承认,这次的越狱计划两次都是间接因我而出现了意料之外的麻烦。

「你妹妹我就自己认了,但你怎么会惹上这种人?」

黑猫用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语气里颇有几分埋怨的意思。想必她也或多或少意识到追上来的人非比寻常。

但没有等我回答她的问题,忽然那股即便无形也铺面而来的压迫感转而出现在了正前方。黑猫的瞳孔顿然警戒一闪,立刻拽住我的手臂,脚下猛踩借助地面上的坑洞刹住步伐。随之又是一阵纯粹的拉力朝我们的方向撕扯起来。

「嘁……你招惹的人物始终不见其形,叫我们怎么找得到应对方案?」

黑猫说着双手合十,两边的海面作势蠢蠢欲动,紧随着,因方才的激战而蒸发到下降数十米的海平面疯长出藤条,相互交织密密麻麻地形成网格般的藤蔓,挡在我们前方,却被那阵拉力拉扯得即刻朝外侧形成凹陷,刚刚含苞待放的花瓣霎时间四散。

「即使现出原形,我们也不可能有应对的方法……因为我们现在是在与世界的『唯一神』交战啊。」

「唯一神……?」

话音未落,周围的空气就急速流转,旋作龙卷风般的气浪把我们牵扯其中,卷入的海水呛进我的鼻腔。

我们根本没有抗拒的余地,狠狠地顺着飓风撞在黑猫编织的网格。黑猫立刻唤出成片的黑雾,但却在愈演愈烈的飓风中被马上冲散。对方分明是想把我们撵在构成网格的藤条上撕成肉块,意识到这一点的我忙不迭地拉住黑猫把她抱到怀中。

黑猫的伤势大多还没有痊愈,绝对承受不住这种重压。虽然我也遭到苏绘凛的重创,但她对我的下手始终是留了余地。

我不知道自己能在这种情况下撑多久,只能努力地护住黑猫的身体,紧紧搂住她的温度。

这时候,只有把期望寄于林遇了。

「呐呐苏偌烊❤我实在是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出色到这种地步呢~虽然我创造你的那天就料到你会违背我为你书写的认识,但不曾料想到你该死去的时候却依旧像只虫子一样挣扎求生,这世上就没有任何玩具做到你的地步呀~」

她的话语超越一切语言,纯粹到仿佛只来源于感知,在我脑海深处传达着言中之意。但她使用的声音却逐渐归于我对于那位少女的印象,令我即使不情愿也会不可避免地想起夏音慈的身影。

方才溢满了爱意的声音,也开始趋于冰冷。

「只不过……游戏今天就结束了,呐呐,请你死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