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尼城的南港商业街,地价可谓是千金难求,甚至有传闻说在南港开一家小店,价值完全抵得上里亚首都博拂的一套完美豪宅。所以,哪怕是拿到了超高额报酬的诺里,他亲自买下的寻物所在商业街各具特色的建筑中,也只能称得上是“中规中矩”,甚至还略显窄小,也没什么亮眼之处。

唯一的特征,或许就是那刚刚种上的蔷薇花藤吧。

整栋寻物所分为两层,但从外表看上去,近乎与三层高楼并肩的高度让人不禁怀疑建造者是不是在这栋建筑中留下了什么特殊的隔层,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设计之初,诺里在异界灵魂建议之下,决定将寻物所一、二层均设置一个大客厅,其中,一楼的主要功能就是会客厅,用以接待平常的客人。另外,杂物室、厨房、厕所也同样设置在这一层,大门口处还张贴着一块告示板,以展示正在处理的委托已经进行到了何种地步。而寻物所的第二层,占地面积最大的同样是一个会客用大厅,相对于一楼来说,这里的家具和装饰更加豪华,大多数情况下,用以接待地位较高、身份敏感的客人。当然,由于空间不大,为了给书房和资料室腾出足够的空间,诺里只设计了一间卧室,所以只要住户一多,卧室就不得不腾给客人使用,而诺里本人,自然就会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亦或者在极端忙碌时,直接趴倒在二楼会客厅尽头的工作台上休息。

可惜的是,如今,原本睡在卧室的两人,都已然消失不见。

“该死!”

明媚的阳光穿过窗户,洒在诺里苍白得近乎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然而,对他来说,这点点阳光带来的温暖,丝毫无法安慰到自己内心的伤痛。用拳头狠狠砸向墙壁,不顾手上传来的剧烈疼痛,诺里就如同困兽一般喘息,低吼,当初黑白分明,无比清澈的双眼也爬满鲜红的血丝,极端的愤怒甚至让诺里感到一股惨烈的血气往头顶上涌来,原本清晰的头脑开始变得迟钝的,干涸的嘴里也冒出一股股诱人的猩甜味。

“咳咳咳!咳嗯!”

诺里最终还是压抑不住咳嗽欲,在剧烈的咳嗽和喘息中,甚至从喉咙中带出阵阵血雾。

“快点冷静下来,太过生气,反而会影响到你的身体!你还想不想找回她们两个了!”

“我知道…………可是!”

“那就赶快平复下来!!恢复你的魔力,用你的魔法把踪迹找出来!”

还未等在脑海中反驳,诺里感到头脑一阵眩晕,不由自主地瘫坐在地上。

“这是…………魔力匮乏症?!”

稍稍感知自己体内的魔力储量,诺里极其惊讶地发现,自己原本还能称得上“一汪水池”水平的魔力,现在彻底干涸,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踪迹。

下意识一摸腰间,诺里才发现,昨晚睡前特地佩戴在自己腰间的神秘手枪,同样也消失不见。

“咳咳咳………………咳!”

气急败坏之下,诺里再度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唉…………昨晚那帮人好像是知道些什么,基本上把这栋房子里稍有价值的东西,都统统带走了。去地下室吧,那里,不是还有一些备用的东西吗?”

苍老的灵魂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长叹,同样为这惊人的变故感到难过。

“好在这帮绑架犯兼专业强盗目前还没有任何伤人记录,昨晚来到这里也没有丝毫伤你的意思,只是将你身上的东西通通摸走而已————娴熟的手法可是远超你那帮子流浪儿哦!”

“嘁!”

忍受着魔力匮乏症导致的强烈眩晕感,诺里勉强起身,扶着墙壁,一步步走向楼梯,摇摇晃晃间,最终来到一楼的杂物房中。

翻开堆积在地面上的各类貌似古董或是书籍,以及硕大的材料保存箱,露出一扇古朴的木门。

整间地下室都是诺里为了预防类似今天一样的突发情况而设置的——————一砖一瓦,都是通过魔法和双手亲自建成,而开启的钥匙,则是异界灵魂的感知波动。

来自异界的灵魂,这才是世界上,真正称得上是独一无二的东西。

打开门的一瞬间,温红色灯火亮起,将笼罩覆盖整个地下室的沉重黑暗彻底驱散。

踏着石砖楼梯,诺里小心翼翼地走到阴气凝霜的地下室之中————和寻物所中古朴的装修风格完全不同,为了保证物品不会因为地气的侵蚀而腐坏,在建筑之初诺里还特意布置了两个劣化版的冰霜法阵,降低室内的温度。

现在看来,有些过火了。

由粗制石砖搭建的地板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霜,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诺里不得不扶搀扶身边一个又一个本就不太稳固的储物柜,艰难地往放在地下室最深处的药剂架摸去。

魔力匮乏造成的空虚感和眩晕感极为强烈,以至于让诺里失去往日良好平衡感的同时,甚至还模糊了他的双眼,看在朦朦胧胧中只能依靠所剩无几的方向感搜寻之前储存的几瓶魔力回复药水。

“老家伙,帮我找找,我已经有些看不清了。”

“左上角第二瓶,你的手往上挪挪……诶对,就是你触碰到的那一瓶。”

不知为何,以往总是以欢笑面对生活的异界灵魂此时的语气也带着几分令人窒息的深刻哀伤。

诺里毫无血色的手指搭在药剂架上缓缓挪动,整个人的重心都往凝结着一层冰霜的墙壁倚去,青年口中吐出的浊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雾化,扭曲成一朵又一朵丑陋的鬼脸,仿佛在嘲笑着这个不断努力、挣扎的青年。

“叮答”

一不小心,诺里没能止住手指的微微颤动,因为低温而变得僵硬的木架被尖锐的指甲铲下一片碎末,缺口上那瓶深蓝色的魔力药剂,在晃晃悠悠间,以诺里的指尖为主,形成一个微妙的支撑点,险而又险地继续坐立在药剂架上。

“…………唉………………”

诺里的脑海中,响彻起一声长长的叹息。

待到叹息声降下,诺里那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存在的脸蛋微微划过一道红润,好似有暖流从小腹涌入四肢百骸,稳住他那因为寒冷和缺乏能量而难以动弹的身体。

最终,诺里成功将架子上的魔力药剂稳稳接在手中。

“呼。”

感到自己的身体中有一道暖流顺畅流过,融入到被低温冻僵的肢体之中,诺里黑色的双瞳微微一亮,双手用力,拔出手中魔力回复药剂的木塞。

强行压下眩晕感,诺里把头一仰,抬手一倒,一股冰凉的液体混合着浓重的薰衣草气息滑过干涸的喉咙,落入空空如也的胃里。

闭上眼睛,一道蓝色的魍魉之气由腹中升起,带出点点荧光,欢快跃动着。

“呼~~~”

长呼出一口热气,魔力匮乏证导致的眩晕和虚弱感如潮水般消退,诺里原本犹如被浓雾覆盖的双眼中,点点亮光闪耀,从迷茫,变得清明。紧紧握了握拳,熟悉的力量感从全身上下涌出,被寒冷侵袭的细胞也努力迸发出令人惊叹的热量,抵御低温中蕴含着的重重恶意,而他那如麻杆般一吹就倒的身体,终于站稳了脚跟。

行走如风,浅白色的衬衫上渗出点点汗渍,诺里终于趁着这股强大的暖流,重新回到熟悉的寻物所之中。

即使是令人厌恶、飘散在空气中如星光般的点点灰尘,也是那么的亲切如故。

“真危险………………”

白皙的手掌轻抹额头,诺里不由得低声感叹道,在如此虚弱的一个状态,贸然闯入在劣化版冰霜法阵影响下的地下室中,就犹如重伤之人主动引上状态完好的士兵,极为愚蠢,极为危险,极为——————无奈。

魔力匮乏症,在患者身体虚弱的条件下,同样会导致死亡,整个过程,甚至会变得相当迅速。

总而言之,诺里成功逃过一劫。

 

 

基本平复完心态的诺里开始检查起寻物所中,还剩下什么能够使用、有一定价值的物品。

地下室中的大量药剂和魔法书籍、施法材料————这些暂时不能动,作为最后的底牌,书房中的全部书籍和资料室里的全部文件,工作桌各个抽屉里的资料和制作加工工具,昨晚制作的通讯水晶和通讯信标,以往一直穿着的黑色风衣————除此之外,以往用着的装备、委托得来的金钱、制作的各类便捷式魔法阵水晶全都消失不见,就连安放在寻物所各处的预警和防护用法阵,绝大部分都被悄无声息地破坏了。

要知道,这些法阵中的一大部分,都是镶嵌在厚墙和地面之上,若想破坏他们,就得先透过一层不利于魔力传导的木制地板,发现察觉,之后还得在保持外观完好的情况下,直接破坏掉法阵的某一个部分。

进来的人,不仅仅拥有相当的实力,也必然拥有相当老到的经验,以至于在潜入破坏,和搜刮的工作上,拥有如此之高的熟练度。

搜寻完整栋屋子,总结线索后,为数不多的发现,仅仅就是被破坏的警戒法阵上,刚猛无匹的拳印,以及,二楼窗台两道极深的钩爪痕迹。

能够利用天赋魔法追踪的物品,一个都没有。

诺里那对好看的眉毛,仅仅纠缠在一起。

有点麻烦了。

绕过边缘处被刀剑划出印记的沙发,诺里走进自己的卧室,尤朵拉现在的闺房。

这是最后一间,没有仔细检查过的房间。

探入房间中,熟悉的摆设、熟悉的布置,均和尤朵拉位于怒鲸的闺房极为类似,甚至就连床边挂着的女仆装,以及床铺上那仿佛仍然保留着余温的痕迹,都如同不久前诺里前往怒鲸,进入少女房间的场景一样。

尽管房间的摆设都是自己亲自从怒鲸搬来,但,悲伤的情绪仍然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不知道维拉尼卡能不能稍微保护一下尤朵拉————一伙能够将小母龙无法反抗抓走的绑架犯,诺里担心的,不仅仅是如何成功救出被绑架的人们,更担心的是,他们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为什么需要这么多未成年的孩子,以及,距离他们计划完成的时间,究竟还剩多久。

放开双眼焦距,仔细思考之时,诺里却无意间扫到一点细不可查的血迹。

不知何时,何人,在床铺的边缘处,落下这近乎无法察觉的一丝血迹————就好似一粒微尘,即使完全集中注意力,也难以察觉到空中的一粒微尘,将会飘落在何处。

洞察之眼,开启。

如无月之夜般漆黑的双瞳中,玄妙的三角形法阵开始构筑,最终,在法阵中央,瞳孔的焦距之上,睁开了另一双眼睛。

蓝色,如月亮般,洁净明亮的双眼。

“尤朵拉的血……………………”

低喃声中,诺里看见,一道不甚明亮的蓝线从血迹伸出,拐出房门。

皱皱眉头,诺里跟着蓝线走出房门。

这道相当黯淡,近乎要与寻物所中淡蓝色灯光混为一体的蓝线,迟钝地绕过卧室门口的沙发座椅,慢吞吞往工作台方向爬去,接着,蓝线吃力地爬上工作台,不顾桌面上凌乱的文件,绕过边沿线,经过那一个个抽屉上的金属把手,最终到达地面。不出所料的是,这道不屈不挠的蓝线,仿佛不满足于此,反而再度攀登上不远处与高山无异的木制窗沿,跨过石墙与天际的分界线,消失在诺里的视线中。

不紧不慢的跟上去,诺里一脸平淡,站在窗边,静静盯着这道缓慢的蓝线延伸到商业街十字路口中央的下水道井盖中,消失不见。

“原来如此………………”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诺里的喉咙传出,回荡在原本寂静无声的寻物所之中。

在窗边静静站了一会儿后,诺里转身,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黑色风衣,套在身上,接着,从不甚凌乱的桌面中拿出两张空白羊皮纸,揣在怀里,走下楼梯。来到一楼后,诺里并未立即走出寻物所,而是转身,走到客厅中央的木桌旁,轻踏地板,桌子下面随即打开一道小口,露出一个小木匣。

应急用的存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私房钱。

收拾完手头上的东西后,诺里才终于走出房门。

 

出乎意料的,在早晨8点,这个人们都应该开始上工的时间,寻物所的门前,聚集着一大帮群众————有的穿着码头工服,面目黝黑;有的穿着走南闯北的旅行商人们特色头蓬,一脸焦急;有的甚至还穿着圣职者长袍,白色的长袍在阳光的照耀下爆射出神圣的白色光辉。

还未等到诺里询问出声,几个负责维持秩序的圣职者中,走出来一位满头白发,身披红白花纹装饰法衣的老者,对着诺里行礼后,用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寻物所的米欧先生啊,我们………………”

“是来请我处理委托的吧?是不是都是那一伙留下苍鹰记号的绑架犯?”

“您…………您都知道了吗?”

“这个案子已经十分出名了。司教大人,能给我大概说明一下,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这么多人来到我这里?还有,既然事情变得如此严重,治安所,甚至是军队中仍未有主事人出面处理?”

“唉,我也不太明白。主教大人之前一直提醒我们不要随意插手这件事,等实在没办法压住了,再去管啊!”

“实在压不住?”

“就是像现在这样————我手下的学徒和神父们已经统计过了,这里的平民都来自南港和西港,家中有未成年的孩子在昨晚被人绑走,今天早上发现后就急急忙忙赶来。前几天还没这么严重的…………”

“你们呢?如果不是大事情的话,你们也不会主动出面的吧?更何况,码头和商业街的事情,要传到你们教会之中,肯定需要不短的时间,而你们能在这里维持秩序,还没让这些毫无文化、内心焦急的平民打扰到我,想必,一定是早早来到这儿了吧?”

“唉,自然也是想委托先生你了——————我们管理的几件孤儿所中,也有大量小孩子失踪,就连训练有素的教会护卫队,也被打晕,丢到一旁。”

“昨晚,一点警报都没有吗?”

“完全没有相关的消息。除了我们教会的警报外,其他组织中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他们的同样没有任何动静,甚至都已经被破坏了,我们还问过附近的更夫和报时夫,昨晚上,整个费尼城就像死一般寂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其他组织的人也来了吗?”

“肯定都来了啊,他们没在人群里,基本都坐在附近的马车上。米欧先生你已经称得上是整个阿尔迪亚最为出名,实力最为强大的委托人了,上次帮助联盟的经济总长找回那把被海盗们抢走的手枪,甚至已经有吟游诗人编成诗歌,在游历大陆之时,四处传颂。现在,在治安所毫无作为,拖了这么久,连一点线索都没找到的情况下,米欧先生,你已经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我不知道你们口中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也不想知道你们来找我的原因。如果你还想让我继续这个委托的话,请回答我的问题————昨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目前你们统计的数据之中,究竟有多少人失踪, 以及有没有人受伤的记录?”

“我也不太知道,就目前聚集起和曾经来过的居民数量看,至少过五百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来自南港商业街。”

“已经请治安队来了吗?这个委托,我希望能够和治安队,还有你们,甚至是一边的那几家大型商会合作。”

“米欧先生!你决定要接受委托了吗!”

“这得看你们给出的价格。”

诺里表面上波澜不惊,事实上,被黑色风衣所遮住的衬衫背部,满是冷汗。

想要救出尤朵拉和小母龙,这次,单单依靠自己本身的力量,太过渺茫。

得拉上治安队和教会————一个代表国家的力量,一个拥有创世女神的眷顾。

唯有教会的忠实信徒,才能够真正掌握毁灭系中的圣光系,以及辅助系中的治愈系,拥有将这两系魔法钻研到极致的资格。

一想到这个,一张满脸傻笑的面孔就出现在诺里的脑海中。

摇摇头,避免过去的回忆影响到自己的判断,诺里将自己的注意力再度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上。

“这么大的事情,我们自然是不会亏待你的————价格方面,你绝对会满意。”

“那就行。”

默认之后,诺里将目光投向不远处匆匆赶来的一小队人马。

治安队。

阿尔迪亚的治安队制服相当帅气——以天蓝色作为主色调,身体的关键部位上配备着兼顾柔韧的软甲,亮银色的软甲上,闪耀着财富的光芒,每个人的肩部还单扣着一条飘逸的单肩披风,披风的挂扣连着一条金色缎带,穿过胸口,连在腰际、披风上依照个人的职位,标记着对应数量的星条,传闻中,这些星条是由整块的黄金铸就,密度和质量远超常人的想象。每个治安队成员的腰带上,都配备着一个皮扣,用以装备那华而不实的骑士剑————这一点已经被联盟的平民们诟病许久,真正战斗时,这类着重于突刺的骑士剑基本只能当做装饰,当然,被诟病的原因,重点在于除了这装饰用的骑士剑之外,治安队成员不允许配备其他装备。

也就是说,很多时候治安队成员发挥的作用,也只剩一个“帅”字。

放眼望去,为首的,是一名面带笑容的金发男子,外貌,称得上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自带的阳光气质,更是能引得那些涉世不深的小女生疯狂尖叫。而在金发男子身后,顺风飘扬的蓝色单肩披风上,四道金色星条在阳光下反射出令人炫目的光辉。

费尼治安所大队长。

这个职位,可谓是“兵首将尾”,说不上是领导层,但手下,倒也统领着整座城的所有治安队成员。

见到为首之人的面孔,诺里的脸色微变,惊叹之色划过,遂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老熟人。

“莱恩,真的是好久不见啊!”

“你是?米欧?!好久不见!原来寻物所的老板就是你呀!”金发男子远远见到诺里的面庞,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回复道。

“你难道不清楚我的本事吗?”

莱恩的笑容顿时一僵,带着几分落寞与感叹淡淡说道:“当年你不是跑去什么酒馆里了吗…………我还以为你在往商人的方向发展呢…………”

“你不知道这些,还不是因为你走了之后和塔拉玛那边断了联系?”

“额……咳咳咳。”

尴尬地咳嗽几声后,莱恩悄悄给诺里使了个眼色。

可惜的是,当事人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毫不退步。

“我错了,不该在找到个合适的人家后,彻底抛弃呆在医馆的孩子们。”

无奈之下,莱恩只能低下高仰着的头颅,乖乖认错。

“进来说吧,还有司教大人,请一同光临我这小小的寻物所。”

“请,莱恩大人。”

“咳嗯,行。”

面对司教优先让步的举动,莱恩轻咳一声,脸色变得越发尴尬。

按理说,司教,地位等同于治安所总长,更何况创世女神教会是全大陆传播最为广泛、影响力最大的教会,在很多时候,实际地位会高于表面上的职位。

这么一个地位崇高之人主动让步,相当于给治安所一个面子,对于等会儿商量的事情,治安所就不得不承担更多的责任。

如果是那一类能够获得荣誉和奖赏的任务,那都还好说,然而,这次的事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绝大部分被掳走的孩童都属于不名不显的平民人家,也有一部分是大商会和几个教会收养的孩子,至于真正意义上的直系血脉、某位高手的徒弟这样多多少少拥有一定知名度的孩童,一个都没有。

换句话说,尽管闹得沸沸扬扬,这件事情,还是得不到高层人物的重视,完全丢给治安所处理。

没有人力、物力的支援,用处理普通案件的警力处理这件事,想要迅速而高效地解决,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苦差事。

如若要出更多力,那就是超级苦差事。

 

众人安排好人手,平复、驱散聚集在寻物所楼底的平民后,才踏入寻物所,走上二楼。

坐下后,诺里掏出怀里早已准备好的契约书,摊在桌面上。

“这是一份标准契约,这次委托的具体内容我已经整理好,现在,我们协商一下分工,以及完事后能给予我的报酬。”

“教会这边,主教在之前支会我,让我全权负责,只要能够找回我们收养的孩童,价格方面都好说。”

“米欧啊。你看…………我只是区区治安所大队长而已,这段时间我们办事不牢,大部分原因就在于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派下来,人手实在是不住啊!”

“人手不足,又不是资金短缺,如果你想在调查过程中放水,那就多出点钱。”

“我不是这个意思。治安所………………高层没人重视这次事件,从上个月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由我全权负责,资金、人力、物力都是我从各方面想尽办法调集来,可我在负责这个案子的同时,也需要保证全城的正常巡逻工作,以及各个地区上报的各类大小案件…………”

“说重点。”

“钱和人,都不够。”

“那你是想空手套白狼咯?到时候这个案件解决,我和教会是肯定无法出面,唯一能够正式获得褒奖的也只有你,相当于你在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白白获得大笔赏钱,还有风头无两的名誉。”

“不是不是…………我们治安所肯定会出人出力帮助你们,甚至还能给你们一个官方委托合作的名义,让你们的行动更加自由,但我们手上必须得有指挥权。”

“指挥权?你之前就不能直接说吗?拐弯抹角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这不是有点紧张嘛…………”

创世女神教会的司教略显惊讶地看着两人的互动,一个平民,对一个近年来在治安所体系中突然崛起的新秀如此喝问,唑唑逼人,哪怕是对方有求于人,也实在是难得一见。更别提被喝问的,还是近几年来,阿尔迪亚王国司法体系和警备部门中冉冉升起的新星

在其他国家,这么一个职位,大部分都是贵族子弟担任,就算本人不是贵族,但绝对也从属于某个知名组织,特别是各个组织中被看好的新秀。从何种角度来看,他们绝不可能容忍有人如此冒犯自己。

更不可能如现在一般,低头像是小孩一样被随意呵斥。

“司教大人不必怀疑,我们俩是旧识…………”

“他小时候是我看着长大的。”

诺里很干脆地说道,没有一丝犹豫。

“你也就比我大三岁,怎么就看着我长大了?”

“我不在的话,你还能活到现在?”

“………………”莱恩也没再说话,把头歪过一边,不再理会无理取闹的诺里。

“米欧先生,能不能……给老朽稍稍解释一下,你们两关系这么差,想必,是有什么很特殊的原因吧?我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大人物,但在调节关系,分析对错上,多多少少,也还算得上是专业。”

“司教大人,事情是这样的………………”

接着,莱恩开启话头,大致将过去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一旁的诺里倒也不反对,从柜子里掏出一支卷烟,点上,盯着窗户发呆。

窗外,诺里的视线之中,一个下水道井盖赫然在目。

“…………以前我带的那家孤儿院,其实并不像是人们说的那样,与其说是孤儿院,更像是一个流浪儿的聚集地,我只是为了名义上好看些,才将其称为孤儿院的。那时候,聚集地的主人只是给我们一个较为安稳的住所,能够保护我们不在那片危机四伏的区域受到直接伤害,至于经济方面,全都是靠米欧带着一帮子人赚取。”

“哦?”

“那时候,我们这些孤苦伶仃,因为各种各样原因被赶出家门,或者失去父母的孩子,从全城各地跑到这个聚集地,就为了讨口饭吃,人数最多那几天,甚至达到过三百号人,但那时候,也还是没人饿肚子,每个人或多或少,也都能从米欧手里分到一些食物。”

“三百号人?这个规模…………肯定超过大部分孤儿院的收养数额了!就像是我们教会的孤儿院,一间,最多也就收养五十个孩童,他们的三餐还得依靠自给自足,以及周围住户的施舍,哪怕是如此,一间孤儿院一天的开销,也相当惊人啊!”

“就是这样,由于米欧和聚集地主人的贡献,走出去的孩子大多会一直记得他们,也会想办法试着联络…………我是警备部总长大人收养的孩子,由于教养问题,已经不再被允许做这类降低自己身价的事情了…………”

“这不是你之后断了联系的理由。还有,我有些生气的原因并不是这个。”诺里听罢,将自己手中没抽多少的卷烟弹出窗外,说道,“你是我和塔拉玛看好的孩子之一,明白吗?当初塔拉玛多次想教你医术,但都被你拒绝,一直到你被路过的警备总长看上,带回去培养。原本以为,按你那如日中天的名头,能够办出什么令人瞩目的事来,没想到,对于这次事件,你就是这个态度。仅仅是这个态度也就算了,你居然连我现在的位置和身份都没调查清楚,你是在轻视我,还是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

“算了,不管你之前在想什么,现在立马端正态度!不要满眼盯着功劳和奖赏,这些都是虚的!作为一个治安官,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平民中的名气!当平民们称赞你,拥戴你时,你破案不是会更加容易吗?对抗那些你认为无法对抗的组织时,不是会有更多的人来保护你吗?再说,这帮子绑架者掳走的是什么人?全部都是孩子!如果放任他们继续下去,你觉得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不就是些平民的孩子嘛…………”

“平民的孩子!你这些年学了什么?把自己当贵族看了是吧?你给我听好,你当初也是个平民,还是个“贫民”!现在他们已经快把南港未满十九岁,还没来得及举行成人礼的人全捉走了,到时候还没达成目的,继续扩大范围,将全城的孩童们全捉走,你才会重视起来,是吗?还有,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捉这么多人的目的是什么?谅你的知识水平不高,我提醒一句,没在创世女神教会举行过成人礼的孩童,在黑魔法和禁忌魔法中,就是最好的祭品!”

这套说辞是异界灵魂很多年前教授与诺里的套话,尽管尚未能完全明白其中的含义,但这并不影响诺里将它用以说服这一类被贵族思想深深毒害的年轻人。

“………………”

莱恩好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面色变得煞白,双唇上下颤动,说不出话。

“我知道,你的父母就是因为献祭而亡的,所以,现在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

“米欧先生,你不用多说了。看他的样子,想必已经有所悔悟。现在我们主要事情在于,商议如何处理这个事件,哪怕无法彻底解决,也必须想个办法压下去。”

“司教大人,看来你也没能明白我的意思。这次事件,已经不是可以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滑头方式解决的寻常问题,而是不得不去解决,甚至得平息所有影响的重大阴谋。”

“不见得如此吧?我们偌大一个费尼城,无数高阶武者和阵法大师守护在此,有何惧区区献祭产生的血腥法阵?六十年前,创世女神大人就曾经庇佑怒涛省逃过洪灾,如今,又怎么可能不保护居住着大量忠实信徒的费尼城呢?”

“我曾经在一本来自教会的书上看到过,‘真正的信徒,不会祈求神的庇佑’,司教大人,您认为,这句话该怎么理解呢?”

“这句话…………不知哪位圣人说过?”

“十数年前看过的书,记不太清了。”

“那就太可惜了………………老朽从中感受到某种东西,好似平日中,感受到的神恩之力。”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就谈谈你对于这句话的理解。”

“理解?嗯…………大概讲的是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不依靠女神大人的帮助?”

“你这样理解,就最好了。所以你现在还认为这件事不值得重视吗?”

“唉…………老朽年纪大了,没那么多精力去关注这些理论上的东西,我只想找回之前收养在孤儿院的孩童,完成任务就行。”

“………………”

静静看着两个妄图压低价格、逃避责任的“高层”,诺里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

“一万金旗,我全权指挥。”

“不可能,我们治安队的职责就是处理这类案件,如若由你来全权指挥,我们的脸往哪儿放!”

原本如同焉了吧唧的茄子一般,瘫坐在沙发上的莱恩一听,立马蹦跶起来,说道。

“你这一个月一点成果都没拿出来,难道不丢面子吗?”

“这性质完全不一样好吗?!我们办事再不利,也是我们在负责。但当我们把这种权力都移交给外人时,岂不是在向所有人表明,整个阿尔迪亚联盟警备部中,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人才来处理这件事吗!?”

“一个月,我最多只需要一个月,就能解决这件事。”

诺里随手一挥,桌面的羊皮纸上,一道蓝光流过,顿时多出一条法师符文。与此同时,诺里的双眼中,闪过一道亮粉色的精芒。

“米欧先生这么确信,想必也是胸有成竹,既然如此,老朽也不多说什么了,就先生开出的条件而言,创世女神教会没有任何异议。如果治安所实在是出不起这个价格,我们教会愿意全部承担。”

老司教细细思考了一会儿,一开口,便惊得莱恩把眉毛都丢了出去。

“不可能!你们教会哪来这么多钱!”

“莱恩小老弟,你对于我们教会,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们创世女神教会虽然一贯以清贫著称,但清贫的原因并不是没有资金,而是要用到钱的地方太多了。”

“这钱…………我们治安所出一半!但人力方面,我们只能承诺派出基本警力帮助你们调查,大多数人手还得依靠你们自己去找。另外,作为指挥权的交换,你们的行动只能作为民间活动,即,我们阿尔迪亚官方和你们只是合作关系,互相帮助调查案件,最后调查的成果,我们两家评分。”

“我没什么意见,司教大人,您有什么问题吗?”

“唉…………如果你们治安所一直这样下去…………唉,老朽也没什么意见,就按你说的来吧。”

“那,契约达成,请两位签字。”

随着诺里修改完契约,羊皮纸散发出柔和的蓝色荧光,凌空漂浮。

“去!”

莱恩拔出骑士剑,轻戳手指,轻喝一声,将渗出的血液精准甩至签字之处,逐渐染成一把骑士剑图案。

老司教垂着自己雪白的双眉,半眯着眼睛,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但手上的功夫丝毫不慢,一团晶莹的光球包裹着一朵小小血花,颤颤巍巍飞到羊皮纸签字的空白处。

“啪嗒”

极其细小的声音,在众人的耳边响起。

眼见契约书上多出的骑士剑、白色封面的古书两个图案,诺里笑了笑,右手一抹,血光划过,羊皮纸上的蓝色光芒渐浓。最后,甚至直逼人眼,让在场三人不得不闭上眼睛。

“契约达成,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羊皮纸分为三道,分别冲进三人的胸口,确认某种东西对自己产生约束后,诺里用他那一贯毫无波澜的声音说道。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目送着两人带队离开,对事情的处理略微解释之后,诺里眼见围聚在寻物所楼底的平民百姓们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轰然散去,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咻咻咻~~~~”

清脆悦耳的的口哨声响起,一个衣服破烂、满面灰尘的小孩子从房屋的阴影中钻出。

“你把这封信拿回去,顺便,报告一下今早的情况。”

“大哥,今早发生了很多事,你想听那些?”

“你们的人数,没有减少吧?”

“没有啊,塔拉玛阿姨今早还抱怨人越来越多呢!”

“那就好,去吧,回去找你阿姨要点奖励!”

“谢谢大哥!”

 

还剩一件事。

费尼城中央委托所,一如既往,不大的空间中,拥挤着为数众多、服饰各异的委托职业者。

将昨晚签下的临时契约撤销后,诺里开始在委托所中收集信息。

既然这次的目标位于下水道,相关的情报,自然得询问在下水道工作的人们。

实力强大,不嫌环境恶劣,任劳任怨的下水道清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