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镇东区,黑巷。

哈维·伊文点着烟,坐在一张破沙发上,他的手下在他身后一字排开。黛西和多米诺隔了张破木桌坐在他正对面,前者正襟危坐神色肃穆,后者则心不在焉地蹂躏着她的短腿金毛猎犬。

一支卷烟抽到头,粗暴地摁灭在桌面,哈维叹了口气:“唉,女士。我也知道能活到今天多亏了爵根先生,不是我不想为教团出力,但是……”他面露难色,手指反复敲击桌面:“北牛角庄园……去他妈的庄园,那就是个堡垒!别说我手上的这二十多号人了,就是一支千人军队,要拿下那座堡垒也得伤筋动骨,我们去就是送菜的!”

驻扎至少200名士兵,架着40门火炮的高墙坚垒,就算面对一千名士兵也有一战之力,诚然倾尽教团荒地分部之力也不能与之力敌。

当然,爵根也从未想过正面拿下。

“伊文教士,你误会了。”黛西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们知道,你是联合荒地公司的一员,我们希望你能做个内应,帮助我们潜入北牛角庄园。”

哈维固执地摇了摇头:“没戏。我确实在唐纳修手下办事,干的是押运‘货物’的杂活,唐纳修那座堡垒有专门的士兵驻扎,我的人只有送货的时候才会进去,当不了内应。”

“老大。”

这时,紧闭的木门突然打开,一个气喘吁吁的男人跑到哈维身边,附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嗯。”哈维点了点头:“撤回前言,女士,也许我可以帮到你。唐纳修那个老狐狸不知从哪得到了情报,说肮脏的半兽人要集结袭击他的堡垒,我看那些半兽人八成是疯了,不过这也正好制造了机会——唐纳修要求我带些人过去协防,这样我们就能进堡垒里去了。”

“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你们可以乔装成我的人,混进堡垒里。不过我们有一个要求。”哈维身体前倾,破木桌也因为他的啤酒肚晃动了一下:“我们可以帮你办事,不过你们也要帮我一个忙,帮我杀掉奥列托夫·唐纳修。我和我的弟兄们都已经受够那家伙的窝囊气了!”

“无需客套,除掉唐纳修也是我们的目的之一。”黛西点了点头,郑重道:“阁下是唐纳修的表弟,也拥有一部分公司的股权吧。事成之后,若唐纳修殒命,爵根少爷会助阁下成为联合荒地公司新的话事人。这也正是阁下想要的,没错吧?”

“这就是我不喜欢跟聪明人谈话的原因,被看穿想法的感觉可真不好受。”哈维哈哈大笑,朝黛西伸出手:“以后就请多多关照了,女士。”

“汪呜!”

好似被掐了一下,杰特发出一声哀嚎。

翌日的翌日,天色微明。

寄居在教团窝点的多米诺于睡梦中被踹醒,在黛西的引领下迷迷糊糊地完成了洗漱,而教团已经整装待发。

“昨晚又跑出去作案了吗,睡眠不足小姐。”

看着多米诺慢吞吞地往身上套荒地公司捕奴队的黑制服,早已换好装的黛西不由讽刺。

“是啊,”多米诺扯了扯嘴角,睡眼惺忪:“昨晚潜入了某个女仆的房间,没想到没想到她竟然有裸睡的习惯,害得我整晚都——啊疼疼疼!别掐了!别掐!”

黛西收起了她的铁爪,满面笑颜:“精神点了吗?”

“你不会是我老家修道院的嬷嬷转世吧,叫醒人的方式都那么别粗暴。”多米诺揉了揉历经磨难的侧腰肉,在女仆“亲切”的注视下麻利地套好了黑夹克。

据点门前的空地,爵根已经集结好了他的人马,清一色穿着联合荒地公司捕奴队的黑衣,只是脖子上别出心裁地系着红领巾,人数约摸三十人,有男有女,看上去孔武精干。

“哇,他们是哪里冒出来的?难不成你的爵根大少爷是东方伊察童话里,撒豆成兵的仙人仙人吗?”多米诺问。

黛西摇了摇头:“他们是我们分部的教众,由于教团在殖民地发展尚浅,教众数目不多。不算莱诺先生能动员的兽人,这里已经聚居分部当前八成的人力了。”

“教众?跟黛西黛西一样吗?”

“不。我是教团的正式教士,也就是所谓干部。而教众只是教团的预备成员,不配发教戒,平日接受教团资助,需要时就得为教团流血流汗,譬如现在。”

多米诺似乎还有更多想问,但这时又起了风,细小的红沙满天飞,只得闭上了嘴。

未多时,随着爵根一声令下,队伍缓缓行进,这次行动他会亲自带队。走到一半后碰到哈维·伊文的队伍,他们也跟约定的一样戴着骚气的红领巾,两队合兵一处,五十多号人押着辎重,浩浩荡荡开往牛角镇,这趟行程要走上一天。

所谓的红领巾,其实更多充当了面罩的作用。将领巾绑好后转过来,拉到脸部以蒙住口鼻,以防一开口就吃沙子。荒地风大沙尘也大,所以远行的人们一定会带面罩,有的还会戴头巾,比如多米诺。

不过她戴头巾的目的倒不是防沙子,而是遮住她那头过于惹眼的青发。对于盗贼而言这个显而易见的特征确实是一大缺陷,不过她却没有为了除去缺陷而染发的打算。

行进半日,中午扎营避日,下午再行进,夜间再度扎营避寒。就这样走走停停,总算在第二天日出不久见到了牛角山白雪皑皑的顶峰,和山脚下巍峨的堡垒——联合荒地公司,北牛角庄园。

多米诺尚未看清高墙上架着几门炮,便入口处两队身着蓝衣的士兵排成夹道两列,中间是一位骑马的男人。男人看见浩浩荡荡的黑衣队伍,和队首高悬的旗帜——火枪、直剑与弯刀三者交叠于盾牌上——立刻纵马奔来,在队伍十米外跃下马,快步走来。

“哎呀呀!哈维,我的兄弟!你可算是来了!”

哈维·伊文教士连忙滚鞍下马,拉下遮面的红领巾,大步流星地走到男人面前,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老哥!小弟我收到你的联络后,就立刻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情况怎样?那些半兽杂种还没来找麻烦吧?我这回带了五十号人,可是个个都能抢能打的好手,剥过半兽杂种头皮的狠人,现在都手痒痒着要打仗呢!”

唐纳修抚了抚他的八字胡,拍拍表弟的肩膀:“老弟可真是出息了,多久没见,人手几乎都翻了一倍。”

“那得亏了搞翻了中心城区的那条大沙虫,无家可归的难民多了,我招人也更容易了。给口饭,给件衣服,再给杆枪,就是个敢打敢冲的……炮灰。”后两个字他特意压低了嗓音,“嘿嘿,最近抢运输队的半兽杂种变多了,我也得扩充下人手。这么多杆枪往列车上一站,那些杂碎就不敢轻易撩虎须了!”

“这可未必,我不久前才被抢了一火车货呢,损失惨重啊。也正因如此,才决心要在这里一次性解决威胁。”唐纳修叹了口气,“就这样吧,外面风沙大,咱们进去再说。”

五十多号人带辎重,缓缓开入高墙。

多米诺挺着枪走在辎重马车边,头巾和蒙面的搭配几乎把她整张脸都遮住了,只露出两只杏色的眼睛。视线扫过周遭的绿化乔木和灌木丛,瓜田树下满背鞭痕的强壮奴隶,还有传出阵阵粗重喘息和凄惨叫喊的黑屋,大致找出了视线所及之处的一切匿藏点。

“汪呜……”

辎重马车货物内传出微弱的哀鸣,一个扎起的麻袋剧烈地抖动了几下,最后一个毛茸茸的狗脑袋从扎起的袋口硬生生钻了出来,吐出舌头大口大口喘气。

自然,杰特是从来不会离开多米诺的。

“有什么发现吗?”黛西凑到多米诺耳边,现在她也差不多一副打扮,只是已经把红领巾扯到了脖子处,毕竟一直蒙着下巴挺难受的。

“有哇。”多米诺说,“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先说好消息吧。”

多米诺挑了挑眉,“不按套路出牌啊你,不过也好也好。好消息是这一路上我没找到任何暗哨,那位八字胡先生认为他的堡垒堡垒固若金汤,并不重视堡垒内部的防御,我们的行动会轻松许多许多。”

“那坏消息呢?”

“噢,杰特杰特在麻袋里撒了泡尿,我们的几包粮食都完蛋了。”

“搞事!”黛西没好气地直接给了她一拳。“你最好给我认真点。接下来按计划行事,先摸清庄园的地形,晚饭前到厨房下药,之后你负责带队开锁救奴隶,我去杀奥列托夫·唐纳修。”

“这样啊,最终决定用方案C吗,能不能顺利顺利进行呢。”

黛西瞪了她一眼,屈指一敲杰特的脑壳:“只要你和你的狗别搞事,一切都会顺利。”

“我又不是那个童话里不会骑扫帚的笨蛋笨蛋女巫搞事王,我的意思是今天肯定肯定会有意外发生。你看——咱的预感准着哩!”多米诺突然爆了句方言,不动声色地指了指入口的方向。

黛西扭头看去,只见一名蓝衣士兵骑着马疾驰而来,乌黑的骏马喷着热气,似乎跑了很长一段路。士兵粗暴地策马撞开路上的同僚,心急火燎地奔向庄园中心富丽堂皇的碉楼。

碉楼内的会客厅,芬芳的熏香气味弥漫,别具特色的精美木雕错落有致地摆放在各处,刚泡好的红茶水雾蒸腾、香意沁人。

“老弟有口福了,这是我一个亚特兰朋友送来的,来自海明茶园的上等红茶。”亲手为哈维和自己倒满了一杯茶,唐纳修断气茶杯,凑到面前深深地吸了口茶蒸汽,再小呷几口,一脸沉醉。

听都没听过的茶名,而且本人也不喜欢喝茶,但哈维还是做出了欣喜的模样:“哎呀!早就听过大名了,但还从未品尝过,小弟我此番就不客气了!”端起茶杯,学着唐纳修的样子嗅了嗅,然后一饮而尽。

“哈哈。老弟果然豪爽。”

舌头有点被烫到了,哈维还是强作笑容:“老哥谬赞,但这茶果真妙不可言,世间也就只有这等好茶,才配得上您和您这大气磅礴的庄园啊。”

不过这庄园,很快就是我的了。

哈维心头冷笑,看着唐纳修闭眼品茶的姿态,不由想象若此时突然暴起,一刀斩其首级的话,会发生什么呢?在这个距离,打杀半生的他自信能一刀结果掉。但这样做的结果很明显,会客厅里也守着他的士兵,接下来肯定会被杀的。

不过今晚,一切就都不同了。

哈维笑容渐冷,想象着今夜他该如何将唐纳修好好羞辱一番,却没注意到对方已经放下了茶杯,正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嘴,杯中的茶几乎没动过。

“老哥,你肯定那些半兽杂种会打过来?我看他们都是些只敢挑落单下手的鼠胆崽子,真的有胆子攻打这里?。”

“他们不得不来。”唐纳修放下手帕,“这边可是抓到了他们一个重要人物,那帮疯子不管死多少人,都会义无反顾地打过来的。”

“噢?重要人物?是哪个酋长吗?”

“你没必要知道。”他冷哼一声,但随即就换上了玩味的笑容:“不过有件事确实可以告诉你,刚才我们喝的,并不是什么产自海明茶园的红茶,只是普通的街边烂货而已。”

哈维的笑容凝固了,压抑着心中的怒气,手指反复扣打桌面,“奥列托夫,你就别戏弄我了,我对茶叶确实没啥研究,在这方面取笑我,可一点都不好笑!”

“品味茶叶的好坏,是要看经验的,这确实没什么好取笑。但是……”唐纳修口风一转,“在这非常时刻,我叫你来你还就真的来了,而且还敢单枪匹马地跟过来,该赞扬你的勇气,还是嘲笑你的愚昧呢?我亲爱的表弟。”

“你!”

腹部陡然传来一阵剧痛,好似万蚁钻心,哈维看了眼唐纳修几乎满的茶杯,脸色顿时苍白。他什么都明白了。

“奥列托夫!”

他怒吼一声,肥壮的身体爆发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几乎是瞬间拔出佩剑,用尽全身力气斩向对方的脖子。

——叮!

令人耳鸣的金属碰撞音,闪亮的剑锋停在了距离咽喉两寸处,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唐纳修右手握着手杖,手杖露出的半截剑身死死地拦住了哈维势若雷霆的一击。

那竟是把手杖剑。

哈维咬牙切齿,尽力试图推开对方的剑,壮硕的双臂却渐渐失去了力气,黑色的血从牙缝中溢出,最后他两眼一翻,颓然地倒在了桌面。

“惊不惊喜,你在想如何除掉我的同时,我也在想如何除掉你啊,白痴。”一脚踹翻那肥硕的尸体,唐纳修将剑收归杖。这时,门被猛然推开,一名传令兵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

“报告长官!一队运奴车正在赶来!”

“押运的是谁?我们的人吗?”

“不是!是兽人七兄弟,但这回只有五个!”

“哼,小把戏而已,”唐纳修冷笑,勾了勾手叫来旁边一名黑衣军官:“卡特,你带人去把哈维那小子的人抓住,我去会会那些自以为没暴露的傻瓜半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