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扎菲拉一行人后,夏洛特单骑朝骨头镇前进。

一般而言骑的应该是马或者骆驼,可她骑的却是巨大的沙虫。

沙虫,这些盘踞红色荒地的生物,其实应当被分作多个种类,毕竟,长黑色甲壳的家伙和如大型蚯蚓的家伙、只有手指长的小沙虫和庞大如火车的大沙虫……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同种生物。

可惜,不论人类还是兽耳族,都没有那个闲工夫给沙虫分类;于是小的干脆就叫小沙虫,跟人差不多大的叫沙虫,五米左右能吞人噬畜的叫大沙虫,而那些被兽耳族尊称大地之母的巨型沙虫,人类也敬畏地称其为深渊吞噬者。

超过三十米的体型,砂石也能咬碎的利齿,火炮也无法击穿的厚皮,连钢铁都能腐蚀的酸液,再加之能甚至能绞碎房屋的怪力,当之无愧地站在了红色荒地食物链最顶端。

“真可怜,明明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却不自知,仍要受制于人。”望着少女与巨兽逐渐模糊的背影,卡罗卡不由感慨。

“你是在说那位大地之母吗?”

“不,我在说我们,兽耳族。”

红沙莽莽,他们的对话夏洛特是听不见了。

相应的,他们也听不见夏洛特的话了,若是能听见的话,想必会怀疑自己的耳朵吧。

大地之母将三分之一的身躯露在地面,如水蛇游泳一般在沙海驰骋,速度要比白马部族的良驹还要快上许多,所过之处只留下道道鱼鳞状的痕迹。

“啊啊啊啊啊——!气死偶咧!”

站在沙虫头顶,夏洛特狠狠跺了一脚,纯粹发泄,人前冷静沉着的面具完全瓦解:“那个臭老头,完全在拿鼻孔看人啊!不就是一个打了半辈子败仗的老鳏夫吗?倚老卖老个什么劲啊!!”

“还有扎菲拉,原以为是个机灵鬼,现在看来也该归类成笨蛋了,对上司抱有崇敬以上的情感是不行的,那个笨蛋不明白吗!”

【fufufufu——有趣。小鬼,你愤怒、甚至动用力量的原因是他们,不是那些人类吗?】

脑中响起了朦胧沙哑的嗓音,是小砂。

“当然,那些禽兽并不值得我生气,我会杀光他们。”夏洛特坐了下来,脸色恢复平静,语气变得森然:“奥列托夫·唐纳修,下巴右边长痣的男人,我会找到他,然后杀了他。”

【为什么不直接攻过去呢,小姑娘。你应该了解我的力量,我可以摧毁人类的城镇,就像龙卷风摧毁沙堡,让他们血债血偿。这不也正是你所期望的吗?】

“或许吧,但我并非会被感性控制行动的盲目笨蛋,以暴制暴,永远不是最好的选择。”

【呵呵呵呵呵,先洗干净你手上的血再说吧,小鬼。】

无视沙虫的嘲讽,夏洛特又跺了一脚,“小砂,加速前进吧,跟着铁路走,最好在第二天黎明前去到骨头镇。”

【别用那个名字称呼我,小鬼!我是光荣的沙之皇帝,阿兹尔!】

“小砂。”夏洛特面无表情:“小砂,小砂,小砂小砂小砂小砂小砂……”

作为回应,阿兹尔扬首将少女高高抛起,一口吞入腹中,随后犹如蛟龙入海般扎进沙地遁去。

----------------------------------------------------

时值深冬,北风凛冽,夏洛特裹紧了身上的斗篷,藏好那对鲜艳的雪白狐耳,神色凝重。

在骨头镇这块人类的地盘,她也嗅到了弥漫在风中的一抹肃杀。

太阳尚未升起,东南方的天空只是微明,镇上却不复黎明前的寂静,人们纷纷拖家带口走上街头,脸上挂着欢乐的笑容,好似将要参加某个愉快的集会。

很快,夏洛特就知道缘由了,红色荒地最阴险狡诈的盗贼“豺狼”,将于太阳升起后,在小镇的中央广场命赴黄泉。

跟随人流前往中央广场,少女嗅到肃杀的氛围愈发凝重,荷枪实弹的警卫守在每一处街角,刺刀抹油的巡逻队在所有街头巷尾往复巡逻,往日的商贸市镇陷入了欢庆与戒严并存的奇怪状态。

中央广场人头涌动,对要隐秘行动的夏洛特而言正好合适,她身披荒地淘金者常备的防晒斗篷——这鬼地方可以让你同时晒伤和冻伤——并不显眼,很轻松地就混入了人群中。

广场中间是饱经风霜的绞刑台,它存在的历史就跟骨头镇的历史一样长,从“上任”的第一天到现如今已经绞死了无数生灵,其中大部分是兽耳族。

十数名全副武装的警卫围成一圈,拱卫着并不算大的绞刑台,人潮将它围得水泄不通,不论是老人小孩、贩夫走卒还是家庭主妇,脸上无不挂着笑容,广场外围甚至临时搭起了观礼台,上面全是衣着光鲜的男女。

天还没亮就起来围观,目睹同类的死亡就这么有趣吗?

腹诽归腹诽,夏洛特还没忘记自己的任务,她不动声色地挤向观礼台,如鹰般锐利的眼睛扫过观礼台上每一张脸,试图从中找出一张下巴右边有痣的脸。

她深信,盘羊部落酋长的女儿,肯定是被袭击的主谋奥列托夫·唐纳修给带走的,退一步说,即使不是他带走的,他作为主谋也肯定知道些什么。

如果说他已经到达了骨头镇,而且也在围观“豺狼”的处刑的话,那此时此刻十有八九就坐在这观礼台上。

“为什么处置区区一个窃贼要如此隆重?骨头镇的主人们,你们中肯定仍有人抱有这样的疑问。”

大腹便便的警长站在行刑台上,他早已两鬓斑白,但说话依然中气十足:

“这是一个下马威!是我们骨头镇给王都日曜城那边的警告!长久以来,骨头镇作为罗德曼帝国在荒地最重要的殖民地,为帝国开疆拓土、缴税纳奉,大批黄金黑金通过我们骨头镇源源不断地流向日曜城。”

“但我们的查理陛下是怎么对待我们的?立城至今,我们骨头镇都没能获得议会哪怕一个席位!在王都,没有为我们骨头镇谋求利益的议员,我们却要向那可恶的查理先生缴更多的税!王都就像一个吸血鬼、寄生虫,靠吸我们骨头镇的血维生!”

“这样的生活,我们已经忍受够了!警备队是我们自己出人组建起来的,城墙是我们自己出钱垒起来的,黄金是我们自己出力挖起来的!既然帝国不愿意管理我们,那就应该给我么自治权,我们自己管理自己!”

“看啊!我们自己开办的这场盛会!那些帝国的狗官至今还躲在市政厅瑟瑟发抖,他们只敢在老百姓面前耀武扬威、刮取民脂民膏,不敢同我们当面对质!我们骨头镇,不欢迎那样的蛀虫!”

“而她!臭名昭著的盗贼‘豺狼’,就是我们的投名状!这个可恶的窃贼,同时是亚特兰和罗德曼帝国的甲级通缉犯!王都那边要求我们把她交上去,我们拒绝了!因为她同时也是我们骨头镇的通缉犯!我们的犯人由我们自己处置!”

“噢!噢!噢!”

“杀了她!”

“我们才是骨头镇的主人!”

胖警长一番义正言辞的演讲,人群沸腾了,声声热血的口号此起彼伏,初升的朝阳映红了每一张人脸。

“噗嗤……”

只有被拘在警长背后的犯人,突然发出并不响亮,却十分尖锐刺耳的笑声。

混在人群中的夏洛特一心二用,一边悄悄寻找观礼台上下巴右边有痣的男子,一边竖起耳朵,将警长的发言一字不漏的地听了进去。

“那么,恶名昭彰的盗贼多米诺·豺犬!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豺犬,这个兽耳族的姓氏让她愣了片刻,连忙转头看向绞刑台。

一位伤痕累累的少女站立着,双手双脚都被拷着,一头如新草般惹眼的青绿秀发披肩,杏色的眼眸透着疲倦、却依然明亮,干裂的嘴唇嗤嗤笑着,露出两颗小巧的虎牙。

头上没有耳朵,除非是割掉了,否则显然不是兽耳族。

这样想着,夏洛特已经看到了疑似她目标的男人,那是一位眉头紧皱的中年男子,不苟言笑,却留着骚气的八字胡,身材不高,但很壮实,直觉告诉她,那绝对不是一个好惹的主。

观礼台入口处有警卫守着,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他,夏洛特最好的选择,自然是等行刑结束,目标离开观礼台后尾随他,找机会敲晕带走,好好严刑拷打一番,找到被他掳走的盘羊酋长的女儿。

但夏洛特并不认为最好的选择就是正确的选择,营救行动再晚上点会发生什么,与其选择稳妥的方式,她更愿意冒险速战速决。

【fufu——小鬼,你终于同意了吗?好吧,我会像沙暴一样摧毁这个村落!】

脑中响起巨沙虫阿兹尔炸雷般响亮的咆哮,少女不由也跟着振奋了起来,心里只是略微权衡了一下后,便轻声道:“小砂,你来破坏城镇,制造混乱,我趁机逮到那个混蛋。你记住,只破坏建筑物,尽量不要伤人。”

【apuapu——不要伤人?在目睹同胞惨死在人类的手上后,还能说出这种话,该说你仁慈呢,还是该说你残忍呢,小姑娘。】

“绞死她!绞死她!”行刑似乎就要开始了,人声鼎沸,一浪盖过一浪。

“Fuhushaaa——”

随后,一个震慑人心的尖啸在不远处炸开,汹涌的人海瞬间凝固,一个不断变大隆起的土堆飞速移向中央广场,所过之处的建筑物全部轰然倒塌。

“杀我族人的是联合荒地公司,而非所有人类,我尽量只杀该死的人。”

夏洛特抿了抿嘴,声音在周围人们哗乱的嘶吼尖叫中显得苍白无力,她沉吟了片刻,右手变戏法似地摸出一把飞刀,随手朝绞刑架掷去,也没管有没命中,融入混乱的人流里朝着观礼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