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黑色紧身衣的雷鬼疲倦地倒在机舱冰冷的地板上,旁边站着他那具破败不堪的装甲。

因为启动应急模式把外甲全爆掉重组,所以在失去电力能源后,身体临时组成的外板开始全部脱落、露出了里头狰狞的钢铁骨架。那替补的手臂骨架已经脱落,掉在地上失去光泽。

明明是Kaya的第一次出击,却搞到机身损毁60%以上,甚至直接断了一臂。若不是紧急模式把内板的液态金属与纳米机构转换为手臂,可能情况会比现在还惨烈吧。

博士有些心痛地看着那具装甲,语重心长地感叹道:“你真是我见过最能糟蹋东西的家伙了。”

“哦,是吗?那或许下次应该由您自己去战斗,您一定能够告诉我怎么珍惜装备。”

雷鬼躺在地上,眼睛也不愿睁开,只是凭着一股倔强把博士的话语强行堵了回去。他气愤难平地坐了起来,睁开那异色的双眸没好气地瞥过去,想说些什么、但又马上克制地住了嘴。于是他索性把视线从博士身上绕开,望向了长椅上还在昏睡的小女孩。

博士脸色冰冷,歪了歪头让机械手们把Kaya抬到工作台上去。旁边坐着乖巧地任由机械手修复面甲的乔伊,双手还在不停地操作工作台,执行别的什么任务。

“遗留在现场的装备大部分已经自动销毁,不过,依然有无法销毁的碎片残留。”

乔伊的发声器已经换好,所以此刻也终于能够正常地发出声音。他伸手捏出一个虚拟影像,把数种‘无法销毁’的碎片罗列出来,其中就有雷鬼那把惊艳的雷刃。

雷鬼没好气地瞪了数据一眼,随后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旁边的刀柄发起了呆。

“无所谓了。”博士声音疲惫,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屈指敲着桌面说道:“雷鬼的身份大概已经暴露,对方一查就可以找到雇佣了他的‘光合会’,但光合会是个合法的组织,明面上没有任何问题。而且他们摸不清乔伊你跟我的身份,大概只能在明面上制约光合会。”

“一旦杀手皇冠找到风景照的规律,那我们就可以直接向联合国提交这份资料。他们难以管理东比尔,不代表他们管不了自由鸟。”

听着博士的话,乔伊点了点头,没有再次开口。但就在这时旁边的小女孩却嘤咛一声,有些失神地睁开了双眼。

在忽然寂静下来的机舱里,她的微弱声响牵动了所有人的心,从而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女孩正茫然地环顾机舱,随后与雷鬼复杂的视线对上。

像是忽然清楚了自己的境地般,她脸上闪过一丝惊慌,抱着身体尽力往后蜷去。但是椅子能有多少空间,她无论如何也没法跟雷鬼拉开距离,只是这一举动却让刚泛起喜色的雷鬼表情一滞,失落地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女孩张了张嘴,但终究什么话都没有说。她环顾起这布置地更像工作间的飞机机舱,定格在工作台边的‘两个人’上。

乔伊边被修理着脸,边着手修理着Kaya,,脸上的破洞经过修理倒没那么吓人,只是魁梧的机械身躯带来不少压迫力,让女孩一时间紧张不少。倒是旁边的博士似是习惯哄小孩子了,只是慈祥地微微一笑,那张冰冷的脸也确实暖了不少。

但可惜,他旁边的桌子上就摆着一副好像被解剖似的狰狞骨架,导致他这一微笑全然没了效果。

不过小女孩也冷静了不少,她聪敏地意识到这些人对自己没有恶意,才大胆地睁着眼来回看几个人。随后的,她把视线定格在了好像有些‘害怕’自己的黑人大汉身上。

“是你... ...”

小女孩脸上露出一丝茫然的表情,但眼中的警惕却已经松懈不少。她记得对方是从那飞机上把自己带出、逃了一路,又已经掉到桥底下去的... ...

记忆逐渐清晰之后,她也认出了乔伊,正是当时大杀特杀、又失去动力倒下的那个恐怖机器人。

她确实地感受到对方好像对自己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过程未免太过惊险。想起这几天在那些佣兵‘牢笼’里的战战兢兢,她敢肯定是面前这些人对自己更好一些。

可是为什么呢... ...自己明明是个普通女孩,却有那么多的人要‘抢’自己?

想着想着,她便想起那个把自己护在怀里的灰色天使——这也是确实很难让人忽略掉他的。

也不知道那位先生怎么样了... ...

“啊!”小女孩忽然发出惊呼,猛然打断了自己的沉思。她表情有些扭捏,身体的紧张却已舒缓不少,朝着面前的几个人慌乱地点了点头,弱弱说道:“谢... ...谢谢你们救了我。”

还正是异常地有礼貌啊——众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读出了这句感叹。

雷鬼无声地松了口气,从拘谨的姿态中解脱。他小小向前走了一步,确定女孩并没有排斥自己的反应后,才蹲在对方面前认真地注视起她那浅茶色的洁净眼眸。

看着一脸严肃的雷鬼,小女孩眸子微微颤动,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但终究她还是忍住了心中的恐慌,认真地看着面前男人的异色双眸。

那是一双让人难以忘怀的眸子,左蓝右绿,像是两颗无暇的宝石。纵使主人已经饱经风霜,但那对眸子却依旧通透明亮,只是沉淀了些许岁月添加的复杂。

他的目光十分温柔,就像初为人父的男人在注视着自己的新生女儿般,有些不知所措,又充满了感怀与溺爱。

甚至,还有一丝... ...悲伤?

小女孩怔怔看着面前的硬汉,不明白对方那眸子里挥之不去的悲伤是怎么回事。她下意识感到对方可以亲近,甚至心底就有某股声音在对自己述说:你认识他,你应当跟他更亲近。

“您... ...”

小女孩下意识发出音节,伸手抚向了雷鬼粗糙的脸庞。他的皮肤微微一颤,卸下防备的眼神马上便恢复了冷静,从小女孩面前逃了开去。

像一只渴望什么,又不敢再尝试、唯恐受到伤害的大型动物。

“我应该认识您吗?”

小女孩怔怔问道。

唯独这一刻,她莫名对这个沾过血的佣兵提不起害怕。

但面前的魁梧男人却只是摇了摇头,他伸手指向女孩的腰间,语带担忧地问道:“伤口还疼吗?”

实际上这是一句废话,在追上了飞机的第一时间,雷鬼连着火的推进器都没有管,第一时间就是让博士检查女孩的身体,是确定伤口无事的。

所以女孩也自然而然地摇了摇头,她意识到面前的男人在避开自己的问题,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那个,我... ...”小女孩晃了晃脑袋,话语慢慢坚定下来,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的名字是希尔德加德·泰费尔·阿姆斯特朗。”

博士耸了耸肩,女孩的身份他们在刚刚已经查清了。甚至,查到的东西还有点多——他眼神复杂地望了一眼雷鬼,才回过头淡定地对女孩说道:“博士齐格勒,你也可以叫我博士。”

显然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称呼,但希尔德加德也善解人意地没有多嘴,只是乖巧点了点头。

“谢谢您... ...齐格勒博士。”

“乔伊。”乔伊指了指自己,又伸手指向躺在工作台上被修复的Kaya,完全修好的脸上跳出了X▽X的表情。“它是AI:BoB。”

希尔德加德有些讶异BoB的名字听起来熟悉,但表情也只是一瞬即逝,随后便微笑点头回应道:“谢谢你们两位... ...乔伊先生,BoB先生。”

而这之后的,她幽幽回过头来,期待地望向了雷鬼。她不明白面前的男人为什么会救自己,而他身上那神秘的熟悉感又是如此哪里,但这一刻,她希望从头慢慢了解对方。

“雷鬼。”雷鬼摊手笑道,“佣兵雷鬼。”

“那不是您的真名吧?”

希尔德加德蹙起秀眉,执着地问道。她想起来,在上次的逃亡时,面前的男人可是自称‘鲍勃’的。

“是的。”雷鬼撇了撇嘴,歪头无所谓地说道:“嗯,你知道的,我们做佣兵,什么名字都有。都是代号而已,不用太介意。所以,嗯,我就是雷鬼。”

他好像是在撇清自己与‘鲍勃’的关系一般,只是演技却显得有些蹩脚。但马上的,他就不等希尔德加德开口,疑惑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为什么你会一个人来这里呢?你的父母就这么放心让你来这样危险的地方?”

他前一个问题早已从调查中得到了答案,博士敏锐地意识到雷鬼更想问的是第二个问题。他似乎压抑着某种怒气,在提到‘父亲’时。

是在对小女孩的父亲太过不在意而生气吗?

博士不明白,但他意识到面前的事情已经不是自己跟乔伊能介入的了,索性戴上了耳机,专注地修理起了Kaya。

希尔德加德静静看着面前表情认真的雷鬼,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丝笑容。但马上又像想到什么一样,脸色迅速苦了下去,瘪起了小嘴。

“本来是跟着老师来的,因为我们都以为这边已经很稳定了... ...所以都觉得没事的。我本来是想来做点力所能及的好事呢,但好像给大家添麻烦了。爸爸妈妈不知道会不会很担心呢... ...”

“他们居然答应让你来战区!”雷鬼腾地一下提高音量,差点把希尔德加德吓得从椅子上摔下去,才没好气地降低了一些音量说道:“不管是老师还是你父亲,这都太蠢了吧!”

“才不是咧!”希尔德加德嘟起嘴,毫不畏惧地反驳道:“这说明我们老师跟我爸爸都很善良!我是不后悔来这里的,在没发生那么多事情前,我还... ...确确实实有帮助到人。那样的生活是我没来这里之前所不能想象的,我无法说服自己视而不见。”

“又一个沉迷这种理想主义的小孩。”尽管女孩是很激动,雷鬼却完全不以为意,他撇了撇嘴,毫不留情地嘲讽道:“我是没兴趣对你的教育插嘴,但我敢肯定你父亲要是来到这里,肯定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啧,算了,所以你之前在葛尼托的街上游荡又是为什么?”

“我爸爸才不是那样的人... ...”

希尔德加德先是气愤地小声嘟囔,但当听见雷鬼的后半句,还是提高音量回答道:“因为有个大哥哥救了我,载我到了葛尼托还帮我联系我们老师啊,我本来想去跟老师会合然后吃点东西... ...就,就被那些士兵抓住了。”

“救你那个人,跟在模型厂那边保护你的是同一个人吗?”

“嗯。”希尔德加德用力地点了点头,直起身子甩着马尾辫期待地问道:“那位大哥哥现在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啧... ...”想起之前自己的误会,雷鬼就有些不好意思,他再次撇了撇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那么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很好,已经离开了。”

“那就太好了... ...”希尔德加德安心地坐回椅子上,有些疲惫地小声呢喃道:“不知道妈妈有没有担心我... ...新闻一定传的很过火吧... ...我还想再来帮助那些人,但下一次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让我来了。”

雷鬼皱起眉头。

他有意说服这个小圣母不要这样事事想着这边,但想想自己没有立场,索性沉默下来。

机舱瞬间就有些安静下来,只有旁边工作台上的声音轻盈而密集地在响着,有些像雨声,让人毫无来由地生出惆怅。

希尔德加德咬着下唇,歪着头避开了雷鬼视线,这才悄悄抬手擦去眼角噙着的泪珠。

“妈妈... ...”

她真的好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