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其他的地方值得一提吗?”

“见义勇为……”我默默说道,“这是在朱纯同学担任志愿者之后发生的事。要说联系……啊,联系的话……”

一阵疼痛从大脑内部向外扩张。不知不觉间作为一个废物的我也开始致力于思考这种我从来不会涉猎的事。

“找不到的话不用强迫自己去想。”理解凛然的声音响起,“资料上显示三个人最早加入志愿者协会的时间是2013年10月,那么部长,就像以往一样,用最暴力的方法查找吧?”

“OK.”

最暴力的、方法?

虽然一开始以为是什么听起来很厉害的最终兵器,但学姐只是打开某个搜索引擎,输入“W大学”“2013年9月”这两个关键字,最后打开热搜排行榜——所显示的第一个网页引导向的是某条微博上的一个视频。

“W大学监考殴打考生视频”

短短几个字不禁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学姐眼神里充满惊恐,连话语都在颤抖,“这不是两年前,我刚大一时发生的事件吗?”

“部长你知道吗?”那时候我与理解都不在学校。

“是……我以为学校已经完全把这件事压了下来,没想到还能够找到视频。”学姐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慌张,连操作鼠标的右手都有些发抖,“你们应该都没听说过……虽然学姐我当时也只是有所耳闻,没想到现在还能够找到视频。”

这条微博似乎是某个学生随手转发的,并附上了一些恶言评论——视频的出处似乎已经注销,无从考证了。

“先打开视频看看吧。”

 

将房间的灯关上后,投影仪再度运作起来,投射到雪白墙壁上是一间偌大的阶梯教室的景象,镜头大概处于五到六排的位置——在镜头的中央,是教室的讲台。引人注目的是一位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穿着褐色衬衫的教授模样的男人,和一位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生。

似乎由于是中途突然开始拍摄的,所以影像刚刚开始的时候,那名扎着短马尾的女生已经瘫倒在地上,露出难受的表情,而一旁的男人则一脸凶狠地朝着趴在地上的女生吼着什么(整个影像是静音),并时不时往女生瘦弱的身体上踩上几脚。

然后他忽然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小刀,对着教室里的比划了一会,吼了些什么。

看到这我感到一阵恶心,怎么会有这种事的发生啊?如果我当时在现场的话,一定会冲上去狠狠揍这个男人一顿。

可惜远远还不止这么简单——男人的脸似乎气得通红,见倒在地上的女生没什么反应,便使劲抓起她的马尾将她拉起来,再重重地甩在讲桌的一角上,然后女生便倒在视野之外,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接下来似乎是镜头被对向了黑暗,画面黑了几秒钟之后就结束了。

 

一种来自过去的恐惧与这一刻的恐惧交杂在一起,过了几秒钟房间里依然没人说话。我感觉手指麻痹,呼吸困难,头痛地像是视频中被殴打的少女一般。

“怎么会有这种事啊……?”我无法自然呼吸,只能拼命喘着气。每当我无法接受某样东西的存在时,就会像现在这样难受。

“你们留意了吗?”友城刑警紧贴着墙壁的身体来到桌子跟前,面孔有些扭曲,“视频中出现的人……我是指除了那两个人外。”

由于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到屏幕的中心,我并不知道友城他所说的是什么。

“是的,唉……”理解叹了口气,轻轻垂下眼睛,凝视着自己有规律敲击桌面的右手手指,“周围的学生中,熟悉的面孔……”

“受害者都在视频中出现过。”学姐补充说道,“这下,终于找到他们之间的联系了。”

“而且本次案件的嫌疑人,姚友同学也有露面呢。”理解凑到学姐电脑旁,将视频倒放到某一位置,仅仅只是一瞬间屏幕中出现了姚友的半张脸,看来他离镜头确实坐的很近,应该处于同一排。

“这个视频是两年前被上传到网络上,并在当时有一定流传的。”学姐表情僵硬地说道,“里面所拍摄的情况是真实发生的……那个男的好像是雇佣的一名临时工监考老师因为财产问题,喝了很多酒导致情绪失控,却依旧跑到教室来监考……”

“……这也,太不幸了吧?”友城刑警沉重地说道,“这名女生就是这样被,这个男人……”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真是可怜。”

窗外即将消失的夕阳便是此刻我们心情的写照。

“有了。”布乃刑警在手机的警察内网中查询了相关案件后说,“被害者名为林茵,96年出生的女生。犯人因为怀疑被害者作弊,而被害者并不承认,在酒精的作用下失去理智的犯人对被害者大打出手,导致其重伤入院,至今尚未苏醒……”

“那个女生,后来变成植物人了吗?”学姐战战兢兢地说道,呼吸似乎也有些紊乱,“虽然听说是没有死人的,但是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部长你当时没有关注这个事件吗?”虽然一脸阴郁,但理解还是以平静的口吻问道。

“学校内部对这个事件的保密措施做得很好……虽然具体的内容我也不太清楚,但听说是为了学校的名声而强行将这件事压了下来,各大报纸也没有对其做专门版块的报导。”

“只可惜网络上流传是压不住的。”友城刑警接过话茬,“现在真是屁大大点事都可以在微博上被疯狂转发,成为一波热门啊。”

“是啊是啊,比方说我见义勇为的事件嘛。”

“别说了,网上都是赞扬两位刑警的,和你狗屁关系都没有。”

“唔,我至少勇气可嘉……”我拼命解释说,因为我想表达的,还有其他意思,“至少,我不会像视频中的……其他在场的考生一样,那样冷漠。”

所有人再度因为我的话而陷入沉默。

没错,整个视频最让我感到恶心、最让我感到痛苦的,并不是那如同电视剧里演出般真实的殴打场景,而是在场考生表里如一的冷漠光景。

那是充满绝望的光景。

即使是在屏幕之外,看着当时的回放,都会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双黑暗的手给拉下去。因为拍摄得很模糊,我并不能看清楚讲台上那名女生的表情,但她一定是痛苦地什么也喊不出来,身体触碰着冰冷的瓷砖而无法站起,咬紧牙关,期待着在场的其他人能够给予她拯救——

但是,没有人站出来。

所有人,都只是,最多微微抬起头,与旁边的同学议论上两句,随后继续坐在原位,仿佛欣赏莎士比亚的伟大悲剧般,看着两人的行动。

然后,少女的双眼被渐渐染黑,直到再也看不到任何的东西,意识悄然离去。

仅仅就是这样一个令人感到恶心与难过的视频,里面所演绎的悲剧故事。

我知道自己心中充斥着是这种毫无意义的正义感,处于现在的我永远无法回到过去逆转这一出悲剧,真是遗憾啊。

“所以说——”理解的声音划破沉默的空气,“本次事件的受害者,都是视频中出现的人,没错吧?虽然有些只有背影,但凭借现有的资料上的照片,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出现在视频中的总人数,包括嫌疑人在内,一共是8人……而除去视频中的监考人以及受害女生,剩下的人人数为6人。”

刚好与本次事件的相关人数相同。

“部长你说这是考试……?”理解问道,“这是什么考试……?为什么来自不同学院的他们,会在一起考试……”

“公选课,计算机音乐。”

“公、公选课?”理解的脸因为懊悔与不甘而扭曲,“原来是这样……即使不在同一个学院,即使他们的人生不会有任何交集,但还是会在一起上课、一起考试的场合……我竟然忘记了这一点, 也是丢人啊……”

“那犯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对这些被害人施行犯罪的呢……?因为他们上了镜吗?”

“我想,大概犯人是和悠零君你一样,仇视他们这种冷漠的人吧。”理解用饱含哀伤的声音说道,“犯有很有可能认为,被害者的悲剧都是当时在场的学生的无动于衷所酿成的——和你这家伙一样愚蠢到无可救药的正义感。”

我无法反驳理解发言,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用纤细的手指饶有兴致地玩弄着垂下的围巾的样子。

“那么这样的话, 能够弄到当时参与考试所有学生的名单吗?”友城刑警问,“虽然看上去很多考生都是提前离场,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要确认他们的安全。”

“呃,考场安排等信息都是教务系统那边的,这样的话还得跟学校老师那边商量……”学姐扭扭捏捏地,露出为难的表情,“不过,虽然有些违反规定,凭借我自己的力量还是可以进入的啦。”

“我靠……学姐你竟然可以黑进学校的教务系统!是不是一位超级厉害的黑客啊?”因为再度找到一些联系,之前的不快算是消散了不少。

“才不是啦,部长她只是更牛逼到有进入教务系统的权限。”理解忽然咧开嘴笑道,“你别忘了学姐可是负责马上就要到来的英语分班考试的考场安排的,没有权限怎么进教务系统操作嘛~”

啊哈,原来如此啊。

“其实也没有这么厉害,只是其他部门的部长丢给我的烂摊子,她明明自己也可以做的。”学姐吐出一长串气,语重心长地抱怨说,“我做得那么辛苦,那个部长却半天联系不上,我还得和他们部门里的人联系。也是总是遇到这样的人……”

总感觉这个部门里才是聚集着最牛逼的人,而我却是咸鱼一条。

“现在管理员账号还在我这,我还能用,正好借此机会省的两位刑警麻烦了。”学姐说着,进入了教务系统的页面,并很快导出了当时公选课考试的名单。

“现在仔细想来……”打印机正电子的机械音,我忽然想到了什么,“那几个受害者明明互相说不认识,但他们却一起上过公选课,估计是因为是水课不去上课也没关系,所以平时疯狂翘课也就最后考试来一下,混个学分吧?真是嘲讽……”

简直和去年的我人生写照相同,而且现在还没有人爱我。

“就是由于这样的种种原因,我们才不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他们之间的联系吧?”

“这是当时所有参加考试考试的名单。”

学姐将打印机里的资料递给友城刑警。友城刑警则将两张纸并排放在桌上,一一进行对比——

“没错,受害者的姓名都在这份名单里。”

“那友城刑警,我们现在应该?”

“你先讲这份名单传给所有在校的保卫部成员,让他们确认名单上其他学生的安全。”友城刑警严肃地下命令说,“凡是联系不上的立刻向我们这边报告。”

“我觉得没什么必要吧……”我对刚刚放下手机的友城刑警说道,他则以孤狼一般凶狠的视线质疑我的发言,“毕竟犯人是不能像我们这样确认名单的,按照他作案的规律,应该是只会对视频中露过脸的学生动手,而现在他的目的似乎已经达成了……”

姚友同学不是学生会的工作人员,更没有机会去查询那次考试那个考场的参与学生的名单,因为这都是随机安排的,是所有参与那门公选课的学生被打乱顺序分割到几个考场的安排方式。每个人在网上查询自己的考试场所时,是只能看到自己的信息而不能看到其他人的信息。

“你的意思是说,犯人仅仅通过这个视频,就能辨认出里面所有出现的人的身份吗?”

“不是不可能。”我刚想解释,始终阴郁着脸的理解忽然抢过我的话筒说道,“知道书包、水杯,还有一些挂坠之类的东西,如果给我两年时间去追寻来源的话,我也是可以做到的。”

“而且毕竟是可能上同一节公选课的人,再怎么说都会对其中一两个人有印象吧。”我继续补充说,“况且事实便是,今天犯人很安分,并没有什么作为。我觉得这很有可能已经预示着犯罪计划的结束了。”

“噫——”友城刑警咬着牙,露出十分不满的样子,“也是很有道理,但换句话说,他所要报复的5个人已经全部受伤,我们岂不是没能阻止他的阴谋……”

“不是哦——”仿佛要将空气冻结的冷酷声音,“不仅仅是5个人,而是6个人……”

“6个人?”

“不是视频里一共才出现5个人吗?”

“你是指,那个监考老师吗?他现在还在监狱里哦……”

“不不不,还有一个隐藏的人呢,各位。”理解紧蹙眉头,一副无法释然地样子说着,“看这里——”

投影仪上的视频在某一帧定格了。

虽然第一眼看上去也只是很普通的,那个视频随手暂停一秒都可以看到的画面——但随之,我们马上发现了,我们所漏掉的那个人是谁。

“2013级 经济与管理学院 于冰海”

写有她名字的试卷出现在镜头的最下方,虽然很模糊的一行字但放大后勉强能够认清楚。

而这个人,在一开始完全没有进入我们的视野——视频的拍摄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