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围巾之上,她终于,收敛起了微笑——

“我有对你说过,那些东西是假的吗?”

那是宛若月球背面一般冷峻的发言。

“悠零同学你还是有点自我膨胀呢,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呢。”

“……”

也许那张面具彻底垮塌了。

“我原本没想到你真的会按照我所期望的去做,只是想试着玩玩看而已。不过你真的、真的、真的,去那样做了!太让我敬佩了,呢。”她随后像是打心底里感到愉悦般轻笑着,“本来想到事后自己去解决的,不过因为有你在,我也就不用再插手这件事了!”

“你让我说出那些话的目的是什么?”

“因为我早就不想让我们部和社联那边继续进行这些肮脏的交易了哦。”她忽然提高了语速,像是机关枪扫射般说着,“但是,毕竟已经是我们部的光荣传统,现在要是作为副部的我说切断就切断,不是很伤和气么?社联和学生会本来就应当是互利共赢的学生组织关系嘛,如果我在这其中独树一帜岂不是会被学生会和社联这边双重针对?所以我需要一个人,那个人和我们学生会一点关系都没有,但那个人‘偶然’间看到那一堆账单,因为正义感爆棚而去和社联的人讲道理,并威胁他们如果再坐这种事情就会举报。社联那边的人即使怀疑我们也拿不出任何证据,而我们特别对策部只是有个小小的失误,文件外泄而已。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们肯定会更加隐蔽,也不会胆大到把统计这种见不得人的账单的事交给我们。特别对策部借此也能够明哲保身,与这种事脱离关系……所以,需要的是……”

“一个能引发这一切连锁的契机?”

“就是这样。”理解稍微吸了口气,露出了带点疯狂的微笑,“所以之前的面试,我都是让他们一个个来,一次次用这种方法来试验哦。可惜来面试的人都没有悠零同学你这样优秀,要不是连账单的秘密都没发现,要不是就是不能进行到面对面对话的地步……这样统统都,不·合·格!”

站起身,理解用双手做出一个大“X”的手势,然后双手抱胸。

“值得高兴的是,作为最后一个面试者的你。终于还是成功了……真是了不起呢。因为你过去的经验和你内心的正义感,再加上你那自我膨胀的心态……完美地迎合了我的要求哦。特别对策部新的副部非你莫属不可呢~”

我被彻彻底底地,作为一个被使用的“工具”被利用了。

就连我最信任的梦涵学姐也背叛了我。最后他和那个男生对话,目的不是要了解面试情况,而是要把我和学生会彻底划清关系。

那些对我的赞许、无邪的眼神、一起聊天的时光、在湖畔走过的路、邀请我参加的面试,都是骗人的……

而她们却像欣赏马戏团的小丑一样,愉悦地欣赏着我滑稽的表演。

心中某样东西正在缓慢地解体、崩塌。

“开什么玩笑啊……”我稍稍向前探出身体,撑在面前因为冷气而变得冰冷的桌子上,“这个面试从头到尾都是为了利用我而存在的产物,是这样的吧?什么筛选、什么优秀,你以为我能接受这些吗?”

我发出令人讨厌的吼声,也许我此刻的表情也令人恐惧吧。

二十年的人生里积累的心理防线,因为极强的自尊心而只需要一瞬就可以被摧毁。

时过多久,我的身体再度被名为“愤怒”的病毒所支配。我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发火是什么时候了。

至少从来没有在叛逆期的时候对我的父母或者前女友发过火。

这是我久违地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与无力,以至于要被人玩弄于手掌心中——而且那个人,现在就在我面前像魔鬼一样嘲笑着我。

“不能接受吗,哈哈哈。”她眨了眨眼,嗤笑几声,“也对呢。你也是时候看清一点自己了,你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也别指望我能替你实现什么愿望。”

自以为是?

哈哈。

真的有意思。

“第一次有人这样说我。”

“那是当然了。如果早点有人告诉你的话,你就不挥自以为是了,不是吗?”她的话语带着刺,一点点鞭笞着我的内心,“而且你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看得我尴尬癌都犯了哦。见义勇为只是为了出风头,博得他人的眼球;加入学生会,大概也只是为了部长吧?我跟你讲因为部长而想加入本部的人多得是哦,也不缺你这一个的说。”

“……”我沉默不语。

“仗着自己曾经高中在学生会混过,就以为自己经验满满,非常厉害。你这种人就是自负过头了,需要吃点教训呢……”

不是,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只是想……

拼命的想要解释,但干涩嗓子里挤不出一个字,只得沉默地伫立在原地,又痛苦,又难过。

窗外黑色的夜幕似乎将要透过窗户的缝隙涌进屋内。

“其实我本不必告诉你这么多东西,只要一直装傻就可以逃避你的一切责问。”理解从刚刚开始一直在拨弄自己的白色手套,像是玩够了才终于继续开口说道,“但毕竟现在你是我们特别对策部的成员了呢。我一直欺骗你下去也不太好。而且啊,你也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不是么?加上前几天的见义勇为,你这几天可是做了两件大好事呢~我真的是,服了悠零同学你的勇气哦!”

“但是社联那边估计以后是要找我麻烦的吧?”这也是无法逃避的事实,“也是够丢人的……为什么我无缘无故要受这种孽啊?你可真是害惨了我了……”

“谁叫你太过于单纯而自以为是了呢?”

“是……是这样的。”我再度站起身,右手握拳捶在桌上,压抑住心头某种即将喷涌而出的情感,“所以到最后,还是你赢了……恭喜啊。”

“也恭喜你成为特别对策部的副部哦。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共同奋战的搭档了,请多多指教。”

歪着头眯起眼睛笑着的的理解,朝我伸出了没有带手套的左手。

这个方向对于我来说很别扭,而我也没有打算回应她的期待。

“如果说我拒绝呢?”

喉咙发出沙哑而颤抖的声音。

理解的手停留在半空中,随后缓缓垂下。

在这个近乎要冻结的氛围里,我说出了这样的话。或许赌气占了很大一部分因素,但我会感觉很满足。

视野变得有些模糊,她的脸伴随着房间的周围的景物一起扭曲。

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我的表情一定非常难看。

我可能只是想像当初逃避前女友那样夺门而出。

“如果你拒绝的话——”

冰冷的声音从她的嘴唇里吐出。

 

“——那么,你只是,被我使用完后,所丢弃的废物罢了。”

 

毫无感情的声音搔弄着鼓膜。

刚刚积攒的某种感情忽然全部爆发而散,只留下了一阵空虚。

我因为扭曲的视野而看不到她的表情,双手无力地垂下。

“是吗……谢谢。”

感觉,非常的疲倦。

因为我至始至终的努力被眼前的少女完全的否决了。

她连半点挽留我的感情都没有。我竟然还对这点抱有希望,真是可笑。

身体好热,我用手捂住脸,调整着快要失控的呼吸。

她完完全全地描述了现在我的状态,我所陷入的伤痛与迷茫。

悲哀到过去都不曾有人掀开我内心的伤疤,这也是我第一次被强制推上那面能够面对那个充满的谎言的,真实的自我的镜子前。

如果语言是一把利剑的话,那么镜子中我现在的状态大概是身体被利剑给插满了吧。

我臆想出自己风光的一面,也只是虚无缥缈的幻影,不可能上演在这个世界上。

快速转过身,只想快点逃出这个宛若地域的领域,逃避我幻想出的,她冰冷到仿佛要结冰的视线……

“所以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

房间里回荡着她的话语。

“我真正需要你的理由……”

我停下了仿佛灌了铅的脚步,呆呆地看着眼前那扇即将打开的门。即便再听下去,我也只会继续受伤而已,但我还是没有打开那扇门。

“面试还没有结束啊……悠零同学。”她轻声说着,声音仿佛要溶解在窗外的黑暗之中,“如果你连这些考验都通过不了的话,果然还是不能加入本部的。”

——面试,还没结束?

我似乎清醒了一些。

鼓膜深处可以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我缓缓的转过头去,看到的是笑容从脸上消失的理解。

“世界是由三分之二的谎言,以及三分之一的真实构成的。”

凝视我的一双毫无光芒的双眸。

“你之前只不过一直生活在那三分之一构成的世界之中。而如果你要和我一起工作,你就得面对那三分之二构成的世界。”

“三分之二……”

“没错。在那个荒谬的世界中,欺骗与谎言随处可见,人们相互利用、伤害,而永远无法互相理解。”她没有微笑,只是用冷淡的口气缓缓地讲述着,“像你所遭遇的这种事,再进入那样的世界后,便是家常便饭。你会像这样再度被我利用,被其他的人利用;而你,也会像这样利用其他的人。如果你连这都接受不了的话……就一辈子成为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废物吧。”

互相猜疑。

互相抬举。

互相陷害。

“无可奈何的事就是无可奈何,。某些事你做什么都不可能改变的了的……你要明白这一点啊。”

她的声音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似的,空灵而寂寥。

明明空气很冷,我的身体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觉得我的身体与神经已经麻痹了。

——“你得通过我的考验才行。”

真正对我的考验是……

“啊、啊……”

我很想说点什么,但就像寒空下的演讲,我只能不断停下来喘气。

即使在我看来,她可能下一秒钟就忽然笑起来,嘲笑着我既然相信了她的话——这才是我“以为”的,她所应当呈现出来的模样才对——但是,从她的眼睛里,我大概可以断定,这一次,她是认真的了。

她的话语是温柔的,却直击我内心深处最脆弱的部分。

我其实一点也不坚强。

因为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真实之中,我才会那样的单纯。单纯到了可笑的境界。这或许就是我的悲哀吧?平稳度过的,毫无新意的每一天的日常,这就是我所生活的世界。而我为什么要加入学生会呢?或许只是打破这样枯燥的日子吧——由日常向非日常的过渡——仅仅是如此这般渺小的希望。

如今毫无保留的我什么也不剩了,陷入了无止境的伤痛之中。

她完全看透了我,毫无保留地。

而也许,现在摆在我面前的,也是唯一能治愈我的理由。

 

“你不用立刻给我答复。”凝视她的眼睛是如此的痛苦,她用细小的声音说道,“我知道这需要时间考虑。所以,我会耐心等待你的回答的……”

“我知道……”流泻出来的声音是湿润的。

“那个,抱歉呢。”少女用近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

“我知道!”我提高音量吼道,“你不需要道歉。”

“……”

她用溺水的人抓住稻草人的眼神看着我,双眸里再度涌现出一丝光芒。

鲜红的围巾宛若血液一般逐渐染红了我的视野。

我根本看不到我所能描绘出的未来。

我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二十岁大学生,至少想稍微有所改变,想出点风头,想赢得别人的关注罢了。

这有什么错呢?

悲哀的仅仅是,我一直是处在那三分之一的世界中罢了。

我的希望是如此的渺小,明明是这样的渺小……

我有在心中一直想要追寻的问题的答案。

那个名为“未来”的方程式的解,究竟在哪里?

也许在这里,如果有她在的话,我能够找到想要的答案。

“悠零同学……”

“……”

“如果你连这都接受不了的话……”

别说了。

别说了!!!

所以我现在只能,打开门朝门外冲去……只留下房间内孤单的少女的身影。

我大概只是在孤独的夜空中之下,趴在湖边的栏杆上稍微哭了一小会,落下的眼泪与漆黑的湖面融为了一体。

上一次哭泣是什么时候,我已经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