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南方的贵族车队,比来时还多了不少,那些不被南方人待见的北方贵族也与之并行。

许多南方贵族都想远离这些眼中的‘蛮夷’,但让他们惊讶的是,那些北方贵族们几乎都与公主殿下的车队为伍,且国王陛下、王子也与之同行。

 

队伍最中央被近卫骑士们层层保护的地方,是王族的车队。

王子和国王作为国家的统治者,乘着铁铸的马车被保护在队伍的最中央。

而洁莉蒂安虽然身居武官但仍旧褪去了戎装,穿着符合贵族女性身份的白色连衣裙,与王子的女伴同乘令一辆,车顶装饰了女神浮雕的白色马车。

 

“你知道吗,沃尼尔之前承诺过我要亲自烤蛋糕,结果要不是厨师长察觉到了烤箱里的糊味,估计他早就把整个厨房给烧掉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笨手笨脚的被熏了一脸黑烟,你真应该亲眼看看他那个时候狼狈的样子,哈哈。”

 

眼前,这位有着‘金玫瑰’美称的贵族女性,兰立斯特家族的独女——赫根.兰立斯特,她一路上都展现着身为社交名媛的自来熟特性,纵使和洁莉蒂安才认识不到一天,但聊起天来就像是认识了好几年的老友。

 

“啊,是吗,我还不知道哥哥有这样的事情。”

 

洁莉蒂安显得异常局促,时不时拨弄自己蜜色的长发,视线也尴尬的想要移开,但每次都感受着来自赫根友善的,带有询问意味的视线时,又不得不出于礼貌将视线移回去。

 

“嗯,沃尼尔总是喜欢把自己强大的一面表现给我,想让我安心。”

“因为,哥哥是个温柔的人吧。”

 

洁莉蒂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自然而平淡。

 

“是啊,实际上你知道吗。”

 

言语间,赫根站起身做到洁莉蒂安的身旁,就像姐姐一样亲昵的看着她。

 

“我的父亲,一直都反对我和沃尼尔在一起,你知道,我们兰立斯特家族世代都是经商为生,从来不想参合到王族的内部,树大招风我也明白这一点,但是,你知道我是怎么和沃尼尔相遇的吗?”

 

赫根的嘴角幸福的扬起,手自然的握住了洁莉蒂安的手背,淡金色的眼眸流露着迷离的色彩犹如回顾过往幸福的时光。

 

“有一次我在我父亲举办的宴会上,许多贵族男生请我跳舞,他们为了我就像求偶的鸟儿一样展示各自美丽的羽毛,甚至还有人为了我决斗,你知道我当时是多么幸福吗。”

“可是,后来在宴会的一角,我偷偷听见他们的对话时,才发现他们只不过是在玩一个贵族间的游戏罢了,并不是真的想找我跳舞。”

 

“唔……”

 

听到这里,洁莉蒂安露出同情的神色,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保持沉默。

 

“我的家族并非显赫的大贵族,许多贵族只把我们当作是赚钱的机器,又怎么会有人会真心爱我呢。”

“可是,在这个时候,沃尼尔,他站了出来,在那么多人惊讶的目光下,他抬起我的手,搂住我的腰和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跳了一支舞。”

“当然,我也听说过很多流言,比如他只是窥视我们家族的财富之类的,但,那个时候那么多贵族只有沃尼尔一个人真心愿意请我跳舞。”

 

赫根的脸颊泛着暧昧的红晕,她抬手捂住胸口好一会才平复下心中快要溢出的感情。

 

“所以,我这一生,无论他的荣辱怎样,我都只爱他一个人。”

“那,还真是让人羡慕呀。”

 

看着她如此幸福的一面,洁莉蒂安也忍不住露出道贺般的微笑。

 

“虽然,政治上的事情我不是很懂,但请你答应我好吗,无论如何,无论你和沃尼尔谁成为下一任的国王,不要伤害他,好吗。”

“沃尼尔是我的哥哥,我怎么会伤害他呢。”

 

在听到对方的请求时,洁莉蒂安不假思索的答应了,那是她心中不曾动摇的一个想法。

 

“我向你保证,赫根女士,我与沃尼尔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同在一个城堡里长大,我又怎么会伤害我的家人呢。”

 

洁莉蒂安将手放在赫根的手背,微微一笑点头道。

 

“呵呵,看来是我多心了,抱歉我不应该向你多嘴的。”

“没事,我理解你的心情。”

 

马车继续向前,车厢内的气氛又恢复到了之前谈天说地的欢快气氛,而车厢外,在这片北国的土地上仍旧风雪交加。

 

塞拉没有和王族同乘一辆车的殊荣,也只能带领军士远远的被近卫骑士隔在后面。

 

“我说你就别盯着前面了,那群铁头罐子是不会放你过去的。”

 

纵使如此天冷也依旧身穿勾勒出身体曼妙曲线的莉莉耶,骑马到塞拉身边风凉道。

只是瞥了一眼她的塞拉,忍住了想问问她身上婚纱材质的欲望。

 

“你不带着队伍没问题吗,不担心你的人在严寒中脱队么。”

“如果没有我的命令,他们就是死也会一直走下去。”

 

莉莉耶无所谓的所处这句话,犹如理所当然。

 

“到是你。”

 

她抬手指了指塞拉。

 

“你知道我一个女人家和那十几个粗汉子多难相处么。”

“我雇你来不是让你来聊天的。”

 

塞拉语气平淡,视线平视前方,如此不经意的动作却透着一股强势的气势。

 

“对对,你是让我来‘听话’的不是么。”

“但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如果被你那位可爱的小公主发现的话,那就不好说喽~”

 

莉莉耶的嘴角勾勒出恶质的笑容,犹如是故意在让塞拉难堪一样。

 

 “哼。”

 

塞拉只是冷哼一声后,便策马往前追上了队伍,一句话都没留给她。

 

队伍的前方,那条绵延到仿佛世界尽头的道路,还看不到头。

而已经被远远甩在后面的北方大地,在那更加往北的方向,响起了雷鸣般的巨声,但却并非来自大自然的声音。

北地的雪原上 ‘边境民’,身穿着被南方人所鄙视的兽皮大衣,快手快脚的将一颗颗铁球塞进铁管,再导入黑色的粉末。

 

“这是女王陛下的恩赐,不要浪费全都给我狠狠的砸在南方佬的城墙上。”

 

为首的边境民身上带着一串头骨项链,手中的砍刀不停的向着城墙的方向挥动,在所有边境民眼中,比自己居住地还南方的人就是南方佬,哪怕对方自称北方人。

完成这一工序的边境民用火把点燃了引线,十几秒的火花飞溅后,铁铸的大炮爆发出震耳的轰鸣,脱膛而出的铁球撞击在看似坚不可摧的城壁上,激起一阵阵飞沙走石。

这些火炮之后,一大群蛮兽人严阵以待,阵列最前方身披雪原狼皮,脸上和厚实的胸口用红色颜料画满图腾,那是身为酋长的象征。

 

“女王陛下为何要让我和我的战士去等这些滑皮骨头攻击城墙,没有他们我和我的战士照样能够为女王陛下攻城掠地。”

 

酋长用沾满血污的战斧指了指前面还在发威的‘巫术道具’,不满道。

 

“女王陛下的命令不容置疑,酋长大人还是耐心的等待吧。”

 

在他身边,一名身材矮小的地精进言道,酋长像是耻于同他讲话一样,不满的出了口气便不再说话。

但,他注视远方城堡被轰炸的那番景象时,仍无法忍住那双黑色的瞳孔流露惊讶之色。

 

——果然是女王陛下所赋予的力量,不然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强大的兵器。

——追随女王陛下的选择,一定是正确的!

 

那思维简单的大脑得出了更为简单的结论。

他狂热的眼中只有那座摇摇欲坠的城堡,完全没有发现风雪下,一队身披白色长袍的骑兵已经从城堡的密道离开,骑着战马向南方飞奔。

骑兵们轻装简行,除了防身的剑连火枪都没有带,在这队骑兵中只有一人背着一件信桶,其余的骑兵都以他为中心,用血肉之躯把他保护住。

身后的炮火声渐渐远离,作为信使那名骑兵,勒紧缰绳的手也稍微放松了一点。

不休不眠的狂奔下,骑兵们终于在日落之前穿过了森林,抵达了第一个中转地。

属于北方人的城堡上,悬挂着统治者的旗帜,和一面红色的宝剑旗,以代表这里的主人向南方的帝国臣服。

 

“我是大山脉的罗克文森家族的信使,边境民突破了大山脉,打开城门,我身上有紧急军情要传达!”

 

信使直白的道出了自己的身份,几分钟的焦急等待后,迎接他的不是打开的城门,而是城头上,一把把对准自己的火枪,火绳燃烧的点点火星在这个距离下比黑洞洞的枪口还要显眼。

 

“等一下,我是信使,请看这枚印章!”

 

顾不得一些繁文缛节,信使直接从信桶里掏出了一卷羊皮纸,双手举过头顶将上面的印章展现给城楼上的守军。

他的动作吸引了一名守城军官的注意,那名军官掏出单筒望远镜,对着那印章仔细端详了一遍后,点点头像是确认了什么。

军官抬起手往前一挥,一连串的枪响打破了城堡内的宁静。战马的嘶鸣,那些骑兵的怒吼都显得微不可闻,殷虹的血液在雪地上化开一条条红色的轨迹,在这片饱经战乱的大地上,落下微不足道的痕迹。

 

回家的路虽然漫长,但终归会到达。在温暖的车厢里渡过了整整一个月的洁莉蒂安,终于在一个月零一天时的清晨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车门被侍从打开的瞬间,南方温暖宜人的环境和大都市的喧嚣嘈杂便扑面而来,虽然血管里流淌着北方人的血统,但骨子里仍旧适应南方的生活。

 

“终于,回家了。”

 

环视王都鳞次栉比的建筑和两边夹道欢迎的人民,虽然刚进城门时就透过窗户看到了这些,但总隔着一层钢铁让人不适,只有亲眼目睹并呼吸到这里的空气时,才会有切身的体会。

 

小小的回味了回家的喜悦后,她便连忙小跑步到国王的跟前,这样冒失的动作吓得一边的侍从连忙上去牵起她及地的裙摆,以免这位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摔跟头。

 

“父亲,我可以先去孤儿院一趟吗。”

“去吧我的孩子,带我向达琳修女问好。”

 

老国王慈祥的点点头,抬手示意洁莉蒂安无需拘谨。

得到首肯的洁莉蒂安面露喜色,连忙转身冲着队伍后塞拉的方向挥了挥手,这差点让给她牵裙子的侍从摔了一跤。

策马在后的波罗正向跟随过去,就被洁莉蒂安开口制止了。

 

“去同你的家人团聚吧,不用担心我。”

“遵命,长公主殿下。”

 

波罗行礼离开后,不消片刻,塞拉便骑马来到洁莉蒂安身旁,伸出手一把将她抓上马。

 

“失礼了,国王陛下。”

“没关系的,照顾好我的女儿,去吧。”

“遵命。”

 

沃尼尔冷眼看着自己的妹妹和塞拉远去,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他才摆出一脸笑容的对国王道。

 

“父亲,今晚温斯特.兰立斯特伯爵在城中府邸设宴为您接风,他希望您和王家的人亲自到场。”

“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老国王面色平淡,回答也不温不火对沃尼尔提到的名字毫不在意。

 

“那是因为我想给您一个惊喜。”

“不想把这个惊喜分享给你的妹妹吗。”

“啊,我知道妹妹她有许多朋友在孤儿院,这么久没见面了不好意思去打扰她们的再会。”

 

沃尼尔对答如流,但老国王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我明白你的想法,孩子,但就像我从小教你的那样……万事都应当量力而行。”

“是,父亲。”

 

听到老国王别有深意的话,沃尼尔一副欣然受教的模样,恭敬的微微低头答应到,老国王听闻只是以难以察觉的幅度点点头。

 

“侍卫。”

“在,国王陛下。”

“过一会去通知公主,今天有一场晚宴。”

“是,陛下。”

 

沃尼尔的嘴角微微抽搐,但他很快就将这份感情的波动抑制了下去。

队伍继续往前,向着城市最中央也最宏伟的建筑——皇宫,进发。

 

“我回来了。”

 

好不拘谨的推开修道院的大门,洁莉蒂安就像回家一样踏过门槛。

 

“公主姐姐~”

 

一群身穿粗布麻衣的小孩子们一股脑的围上来,差点没推倒她。

 

“大家有没有听修女的话呀~”

“嗯嗯!”

 

身边的小孩子们,头就像啄木鸟一样点个不停。

 

“那么,给乖孩子的礼物~锵锵~”

 

洋溢着欢喜的笑容,洁莉蒂安一直藏在背后的手一点一点拿出,一个装满糖果的栏子让小孩子们一阵雀跃。

 

“喂喂,你们这群家伙,好歹是我先认识你们的吧,居然不给我打招呼,欠收拾了吗。”

 

塞拉‘狞笑’着走进来,双手捏着指骨关节发出几声清脆的爆响。

 

“呜哇,塞拉大姐生气了。”

“快跑呀~”

 

一部分熊孩子一哄而散,而还有一部分则躲在了洁莉蒂安身后,不时还露出头扮个鬼脸。

 

“你们这几个,别以为躲在洁莉蒂安身后就没事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哇,别扑过来啊塞拉!”

“别躲!”

 

“看到二位还是如此有精神,果然至高神也回应了我的祈祷,保佑了二位。”

 

一阵仿佛能融化冰雪的女声从修道院内传来,二人循声看去,都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名身穿修女服,年过五十的慈祥长者。

 

“达琳修女,抱歉我回来晚了。”

“您为南方众生保卫了宝贵的和平,没有什么是需要您道歉的。”

 

洁莉蒂安点点头,没有将客套话继续下去,虽然她将对方如家人般看待,但王族和平民的身份与隔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撇清的,她也很自觉的适应了这一点。

 

“哇,你这小鬼敢抓我的头发,给我站住!”

“就不,有本事来追我啊,矮个子大姐姐~”

“可恶,看我不把你的牙拔下来!”

 

一阵欢快的打闹下,塞拉追着几个小鬼消失在走廊那边了,而气氛也更加缓和了一些,洁莉蒂安和修女看着那个孩子王嬉戏打闹的样子,也忍俊不禁。

 

“达琳修女,带我去看看孩子们吧。”

“嗯,这边请,公主殿下。”

 

二人结伴而行的路上,虽然是修道院内没有室外的嘈杂喧嚣,但孩子们的欢笑胜过那人间烟火百倍。

 

“孤儿,比我上次来的时候,还要多了,对吗达琳修女?”

“是啊,不光是北方叛乱流离失所的难民,南方各诸侯也不停的征战,虽然规模都很小,但每个月都会由孤儿被送来,更多的在贫民窟里就像塞拉曾经那样。”

 

修女在孩童们玩耍的院坝前停下脚步,凝望着那看似欢乐的一幕幕。

洁莉蒂安顺着她的样目睹这一切,每一个孩子身后都有一个曾经幸福但不复存在的家庭,这让她的纯洁的水色眼眸蒙上了一层阴霾。

 

“北方已经不会再有战乱了,我亲手平定了它。”

“真的吗!”

 

虽然年过半百,但修女还是为之露出惊讶的神色,而眉宇间对这位公主的赞许与恭敬又多了几分。

 

“千真万确,虽然我们也付出了代价。”

“至高神保佑,南北两境的和平看来终于要在您这一代人手里实现了。”

“您过誉了,现在我只是完成了一半的目标,接下来的都要看国王陛下的决断。”

 

修女摇了摇头说道。

 

“我这大半生已经见过许多人,他们总为了财富、权利和荣耀去制造杀戮,而这茫茫人海中,我只见到您是为了和平而战,我一直都认为是至高神赐予了您这份难能可贵的美德,但人性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

 

她上前一步握住洁莉蒂安的手,将那双手轻轻的放在她的胸口上。

 

“可您不同,这么多年您为了整个南北两境的战斗,没有让您忘记初心,这是至高神给不了的,而这也是属于你自己的闪光点。”

“请您永远都不要忘记。”

 

“我明白了达琳修女,我会谨遵您的教诲。”

 

洁莉蒂安轻轻盖上修女的手背,郑重的点点头。

 

“哎呀您言重了,教诲什么的,我只是一个老修女罢了,刚才一时感慨说了些大话而已。”

 

“公主姐姐救命啊!”

“你给我站住,臭小鬼!”

 

熊孩子就像一头小路直撞在洁莉蒂安身上,还没等塞拉杀到这里就果断躲在了身后。

 

“哎呀,这还真是……”

洁莉蒂安看了看塞拉和那孩子,有些哭笑不得。

“洁莉蒂安,你别护着他,这小子不收拾一下长大了还了得!”

“哼,塞拉姐姐才是,一直这么凶小心嫁不出去!”

“呃啊,你这小鬼!”

 

当一场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就要上演时,一名年轻的修女急匆匆的跑过来打断了他们。

 

“公主殿下,门外有一名侍从要我转达给您口信。”

“说吧,不用拘谨。”

“是,温斯特.兰立斯特伯爵今晚在府邸设宴,邀请您过去赴宴。”

“我知道了,让侍卫回去吧。”

“是。”

 

“唔,公主姐姐又要走了吗。”

 

那孩子不舍的将脑袋埋在洁莉蒂安的小腹上,双手舍不得松开。

 

“好了,不要给公主殿下添麻烦。”

“没事的达琳修女。”

 

洁莉蒂安宠溺的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这里就是我和塞拉的家,今天我哪里都不去。”

 

 

夕阳西下,火烧似的阳光洒满了城外的田地,一匹披着红色马衣的战马,在他的主人扬起的马鞭下,一路绝尘的奔向郊外。

从洁莉蒂安那里得到回家的许可后,波罗就马不停蹄的从城市赶向郊外,等到他急切的目光能看到泛起金色波浪的农田时,太阳已经渐渐西沉。

他翻身下马带着一身戎装,快步的跨过农田,最终在一件茅草农舍前停下了脚步。

熟悉而温柔的声音,透过门缝从里面传来,虽然都是些呼吸和微弱的自言自语,但他的脸色很快就浮现出了久违的幸福。

他做了个深呼吸,整理了下身上已经十分整洁的盔甲,正当迈出脚步时门突然打开了。

 

土色的短发代表了她异邦人的身份,脸庞没有贵族血统的美丽,但就和她身上那件亚麻服一样,打理的非常干净,看不出是一名需要每天务农的非自由民。

 

哗啦~

 

女人手中盛满水的陶罐落在了地上,冰冷的河水洒在了两人的足间。她不可思议的瞪大了那双黑色的眼眸,双手捂着张大的嘴巴,惊讶和突如其来的幸福充满了她的脸颊。

 

“我回来了。”

 

波罗一把将爱妻搂入怀中,鼻子埋在土色的短发间,贪婪的呼吸着妻子的味道。

 

“他们,军需官告诉我你已经死了……”

“胡说,流沙之神还不准备把我的性命收走,相反他每日都在梦中对我低语,让我活得更久。”

“……对,对不起,我还没有准备晚饭。”

 

马上想到什么的‘妻子’,带着一丝慌张的从波罗的怀抱中挣脱。

 

“没事,军队里天天都是大鱼大肉,来一杯葡萄酒就好了,如果有你亲手熬的粥就更好了,哈哈。”

“那,我马上就去做!”

 

像是得到了某种宽恕一样,波罗的妻子提起裙子就迈着小跑步匆匆的回到屋内。看着她的背影,波罗原本幸福的笑容多了一丝无奈的苦涩,他摸了摸那颗光秃秃的脑袋,叹了口气迈开脚步踏入了阔别已久的家门。

 

粘稠的燕麦粥配上黝黑的面包,在加上平日里都舍不得吃的肉干,简单的一餐让褪去了盔甲,以一名丈夫的身份坐在桌前的波罗,想起了急行军时一路上啃下的干粮。

不太宽敞的房间里,他和妻子相对而坐,只有餐具摩擦和吞咽的声音,明明是久别重逢,但两人间像是隔着一堵无形的墙。

 

“萨琳娜,我有东西……我有礼物要给你。”

 

像是忍受不了这种沉默,波罗放下餐具从一旁的信桶里,抽出一卷盖上了王家玺印的羊皮纸,放在他妻子的身前。

萨琳娜,他的妻子很疑惑的看着那卷羊皮纸,不识字的她只是把这当作某种装饰品一样的去大量。

 

“这是公主殿下亲自签发的赦令……嗯,你自由了,从现在开始。”

 

一路上酝酿的感情,到现在却只是很平淡的从波罗口中说出,至于萨琳娜的反应也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激动。

她就像是一台单方面接受的机器,点点头,说些感谢的话,生怕多说一句会给自己带来不幸。

夜空慢慢笼罩了大地,在这个渐渐步入秋收的季节,乌云反常的飘到了王城的上空,毛毛细雨下的城市,一切照旧没有任何改变。

而此刻,远方的都城才开始一日的灯火辉煌,喧嚣繁华。

在王都上城区的一角,一座建造奢华仅次王宫的府邸坐落于此,占据了王宫北面大部分上城区的土地,而那府邸上悬挂的紫色马车旗则象征了府邸主人的身份————兰立斯特家族。

 

府邸内的大厅,装潢了从南北两方运来的宝石塑像,而那些壁画则大多出自名家之手,少数的个例还都是从西方大洋的另一头进口而来的珍品。

乐师们身穿彩条纹路的礼服,用比他们性命更贵重的乐器,让婉转悦耳的旋律缭绕在大厅之间,伴随貌美的名媛与英俊的贵族们翩翩起舞。

嵌入了玛瑙的红木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丰盛到根本不像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是仅仅炫耀其富有而已。

贵族们觥筹交错,尽可能的在这场晚会上延伸各自的关系网,亦或是打听到某些细微却无比重要的消息。

在今天,他们每一个人都会在言谈间有意无意的,对主人的座上宾——劳伦特.卡萨姆国王那苍老的身影投去目光。

 

“国王陛下的身体还是如当年北伐时一样硬朗啊,那双雄狮一样的目光,完全看不出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

“是七十岁,今年。”

“如此的话……真希望,王族之间能在这几年里和睦相处啊。”

“我听说,兰李斯特家和王子殿下走得很近。”

“我们的长公主,也从北方带来了不少……‘贵族’。”

 

几名贵族在远离国王的大厅一角交头接耳,各自没有暴露真心的前提下,交换着各自的意见和情报。

而当提到洁莉蒂安带来的那群北方贵族时,这几名大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太高兴起来。

 

“我们的王子选择了一名血统低贱的商人,而我们的公主又准备让那些野蛮人踏足我们的土地,看来我们只能向至高神祈祷保佑了。”

“是的,至高神一定会保佑我们,就如同保佑我们的帝国长治久安。”

 

一名看出气氛有些不对的贵族,连忙举杯说出这句不太标注的祝酒词,其他贵族也纷纷会意的举起酒杯,在清脆的碰杯声下为这场对话画上句号。

在远离这片喧嚣的上层阳台上,沃尼尔王子和这座城堡的主人‘温斯顿.兰立斯特’,并排站着两人的姿态都十分随意,就像是单纯的在享受夜晚的冷风。

 

“这片王城在我家族的先祖,还是平民的时候,就已经是南方大陆上最繁荣的都市,而现在它更是美丽无比,就像您父亲王冠上的宝石。”

 

温斯顿侧过目光,用平和但不失力度的声音恭敬道。

 

“伯爵阁下太谦虚了,你有整个南方最好的农田和海岸,在那里能收获最好的葡萄和小麦。”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王权之上,如果没有王权带来的秩序,我的财富就得不到保障。”

温斯顿抬起手中的酒杯,顺水推舟的接过话头,堆叠了岁月风霜的脸上摆出了无数次面对交易对象时,专用的‘微笑’。

“所以,请允许我敬您的家族一杯。”

 

沃尼尔点头回礼以示肯定,自己也举起了水晶杯。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位身材偏瘦脸上留着能显老的胡茬,实则精明能干的中年人,在曾经一次舞会上第一次见面时,对方那副十足的商人派头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映像。

 

“愿至高神保佑王家的统治万事长存。”

“也愿您的财富蒸蒸日上。”

 

“那么,就让我们直入主题吧,王子殿下。”

“请便。”

 

简单的客套之后直入主题,温斯顿没有花费多余的功夫去修饰自己的目的。

 

“自从您的父亲向我借贷黄金和粮食平定上一次北方叛乱以及内乱时,我就一直相信王族血统的正确性,因为你的父亲守信守诺的偿还了所有借款。”

“但这并不代表您不需要相应的‘抵押’,自然我和我的家族需要看到实际的东西而非承诺,这里言有不敬之处请您原谅。”

 

不,温斯顿是一点请求原谅的意思都没有,然而这样赤裸的权钱交易却让沃尼尔感到得心应手,毕竟钱和权是他最不缺的东西。

 

“自然,伯爵阁下。”

 

他抬起空闲的左手,一脸得意的打了个响指,声音刚刚落下一名侍从就从阳台后现身,恭敬走到温斯顿身边,递上一封印有王家国玺印章的赦令。

 

“南北两境自由通商权,所有税费减免五成,且您的领地永世享受免税之优待。”

“除此以外,我允许您的航海贸易征用皇家舰队中的运输船,而这项特权也是您的家族永世享有的。”

“这些特权都写在了赦令之中,以我的名义签署,不需要父王的首肯也能生效。”

 

沃尼尔十分大度的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伯爵阁下大可以拆开一览,另外我会在登基为王时,向您的女儿求婚,届时您的女儿会成为王后而您的家族也会拥有王家血统。”

“您与我女儿的事,赫根已经在信上说明,这是我的荣幸。”

 

虽然嘴上如此说,但温斯顿那张刻上不少岁月痕迹的脸庞没有太多的喜悦和所谓的荣幸。

他把那纸赦令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没有拆开的意思。

 

“我听闻,您的妹妹,洁莉蒂安公主带了不少北方贵族到我们的王都,此事是否属实?”

 

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话的沃尼尔脸色阴沉下来,但他不能在温斯顿眼前发作,他很明白自己需要这位伯爵的支持,只要压着内心的不悦回答道。

 

“是的,我的妹妹行事鲁莽,但此事不足挂齿。”

“那么,您在王都的势力会受到一定影响,这已经无法避免了。”

“您是在害怕那些北方人吗,伯爵?”

 

“恰恰相反。”

 

温斯顿毫不在乎来自沃尼尔的质问,他舒展身体靠毫无紧张,还有心思去摇曳杯中猩红的液体。

 

“您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帮助,所以我打算锦上添花。”

 

他顿了下,左手拇指晃了晃,他身后的侍从会意的为沃尼尔的酒杯填满红酒。

 

“我领地内的三千精兵可以随时听候您的调遣,若是今日拔营急行军的话,不出三天就能到达王都。”

“你要领兵进城?”

 

沃尼尔一挑眉毛压下了内心的感情波动,狐疑道。

 

“不,我怎敢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温斯顿看向沃尼尔,伸手敲了敲餐桌上那份赦令之上,王家玺印的图案。

 

“这三千人是您的军队,是您的御林军,王子调遣自己的军队进入王都预防北方人叛乱,这难道也不对吗。”

 

沃尼尔沉默了,虽然他看上去没什么表情,但那一瞬间的惊讶和窃喜仍旧被目光锐利的温斯顿尽收眼底。

 

“如果您不放心,那这支军队的军官将领全都可以让您自己安排,而军粮和军饷都由我个人出资,但发放我会以您的名义。”

 

不停加码的天枰,终于在这一刻偏向了温斯顿的一方。

 

“既然伯爵阁下如此盛情,那我,便代表王家接受这份馈赠,伯爵阁下。”

“那我也接受您的提议,王子殿下,不过很快我相信……”

 

温斯顿起身端起酒杯,而两边的家眷也同样起身致酒。

那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的崇敬和对权利的拜服,让身处这之中的沃尼尔感到自己仿佛如同窗外的阳光一样耀眼。

他同样端起了酒杯,就像个孩子一样单纯期待从温斯顿口中说出的那句话。

 

“您会成为我们的——国王陛下。”

 

 

入夜,王都还未休息,灯火通明的街市以因为今晚的宴会更加热闹。

相比之下,寂静的孤儿院就像是从喧嚣的尘世分离出来一样。

 

银白色的月光下,花园里一片银色的海洋随风荡起波浪。

那是生长在北方名为‘白散香’的花朵,花色纯白如雪香气清新淡雅,虽比不上南方温暖的土壤中生长的鲜花那般色彩斑斓,但能像如此带给人在纷乱的时代中一丝宁静的花朵,别无他物,也由此得名。

 

“没想到,从那天离开这里后,还能再回来和你这样呆在一起呢。”

“唔,是呢,没想到……”

 

白色的花园中,塞拉跪坐在地上,用自己的大腿当做枕头让洁莉蒂安的脑袋枕在上面。

在这个完全杜绝外人视线的地方,塞拉毫不吝啬的为她显露自己的感情,流露一丝宠溺的酒红色双眸的注视下,就像对小孩子那样拂过洁莉蒂安蜜色的长发,就连对方因此表现的害羞也她高兴一样。

 

“说起来,当年你还很反对修女种这种花呢,那个时候是担心国内的贵族有所反应吗。”

“嗯……”

 

洁莉蒂安有些难为情的点点头,就像为了消散她这种感情,塞拉轻轻的拂过她的额头。

 

“你就是这么温柔,温柔到让人想稍微欺负一下呢~”

“塞拉……”

 

被欺负的对象微微鼓起腮帮子一副耍性子的摸样,不过这样反而让塞拉有可乘之机,青葱般的食指就像个孩子一样戳在那略透粉色的气球上。

 

 

“别逗我了,真是的!”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红脸骑士~嘿嘿。”

“唔!”

 

一阵只属于少女的嬉笑,在淡淡的花香中随风飘散,等到两人的表情都褪去那份嬉笑后,四周也重归寂静。

 

“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吧……”

“是哦,第一次见到洁莉蒂安你,都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

“…………”

 

——睡着了,呢。

 

洁莉蒂安那无防备的睡颜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展现在她眼前。

 

“嘻,还是老样子的可爱呢~”

 

天空上,洁白的月光忽然被一片云彩遮住,夜风带起一丝寒意也带来了一丝不合时宜的香味。

塞拉的神色微变,那股缭绕鼻息的栀子花淡香让她抬起了头。

花园旁的走廊,那片月下的阴影中,一名身穿婚纱般礼服的少女犹如久候多时一样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你来晚了。”

“晚宴的酒很不错,差点就回不来了。”

 

莉莉耶抄着手,微红的脸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记得,我的命令是让你去监视……”

“当然记得,伦道尔,那名可疑兮兮的情报探子你还有映像吧,就在宴会结束不久他就亲自带着某样东西去见那位王子大人咯。”

“某样东西?”

“对,不过具体的就不知道了,在这种非常时期,啧啧,或许是传位诏书也说不定哦,毕竟北方现在已经被暂时平定,你家的公主大人似乎没有利用的价值了呢。”

 

说着,莉莉耶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不过她却没有在塞拉脸上收获到任何的不安与紧张,反而对方更像是早就知晓这一切会如此发生一样。

 

“让你的人做好准备。”

“真的可以么。”

 

莉莉耶双手抱胸靠在墙上,用下巴指了指谁在塞拉膝盖上的洁莉蒂安。

 

“……”

 

塞拉沉默了,她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当再度睁开双眼时,决心的神色不言而喻。

 

“当年我在贫民窟时见过许多人,我就是有四只手也数不过那么多人。”

“但,唯一对我伸出援手的,只有她一个。”

“可是呢,最开始我是很嫉妒洁莉蒂安的。”

 

言语间,她的目光再度落在了那毫无防备的睡颜之上。

 

“我嫉妒她有一个疼爱她的父亲和保护她的哥哥,那是我没有的东西。”

“直到有一天 ,国王陛下召见我,他希望我能监视洁莉蒂安,因为我是她最信任的人。”

 

“这还真是意外的发展……”

 

没有在乎莉莉耶的惊讶之情,塞拉就像自嘲一样的继续说下去。

 

“而且,两天后,她的哥哥,沃尼尔王子也找到我,说了同样的话。”

“就因为,她的体内流淌着北方人的鲜血,就因为她只不过是国王从北方人手里夺来的公主。”

“所以我从那时其就发誓……”

 

“你要保护她?”

 

莉莉耶接过话头问道,不过得到的却是塞拉那坚决而略带冰冷的表情。

 

“不,我是要替她除掉一切想要伤害她的人。”

“霍,你还真让我意外,不过你的动机还真奇怪,难道你就是那种特别喜欢去保护别人,特别乐于助人的类型?”

“随你去说吧。”

“呵呵,说不定我们是同一类人哦。”

“如果是为了除掉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成为与你一样的人又如何,但现在你是不是呆的太久了?”

“哎呀呀,我还真是不受欢迎,对了,我留在北方的眼线带来了一些有趣的消息,据说那群边境民突破了大山脉的要塞,已经在南下了,虽然不知道消息的真伪,不过你还是多多准备下吧……嘛,走了,走了,希望你和你的小公主有一个不错的夜晚。”

 

说吧,莉莉耶摇了摇手,带着一抹不羁的笑容,消失在了走廊深处的阴影。

塞拉垂下目光,手轻轻拂过洁莉蒂安无防备的睡颜,嘴角慢慢的溢出幸福的笑容。

 

“没事的,我会一直,一直陪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