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又闷又热。又一个六月到来了。连叫个不停的蝉先生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上去像是晒干了一样。我用指头推了推。果真是晒干了。然后心里更加苦闷。就连叫个不停的蝉先生都已经被晒干了,作为这颗星球的统治阶层,食物链顶端人类的一员,我,以及班上诸多同学,却要忍受酷暑,参加学校的补课。真是难以理喻。
“热死了。”
同桌的林河趴桌上睡着了却仍然在受到这热气的折磨,想必他的梦境一定是一个地狱吧?一个把他架在火刑柱上烤的噩梦,包围他的行凶者高举着火把,大喊,“备考!备考!备考!”仔细一看脸,分别是语文老师数学老师英语老师各科老师还有教导主任年级主任校长等等领导。瞧你们都干了什么事儿!在这种情况下提问,要同学们举手?太天真了,这种天气鬼才有心思去想你的题目!
“好的,林微微同学你来答。”
哟呵还真有一个在认真学习的。
少女起身的瞬间,她把手里的笔不轻不重往桌上一拍,膝弯把椅子往后一推,干脆利落,不愧是优等生,连起来答题都显得那么专业,像是要上台表演一样。
托她的福倒是有几个男同学打起精神来了,都是平时相当关注林微微的死基佬,都去死好了,要不当基佬也成,就是别打林微微的主意,她可是我的……你以为我会这么想?当然不可能,首先不管是不是,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太明目张胆地表露出点什么来。我可是相当保守,相当死板,相当……害羞。这么说来我还真不太好意思。
我看看林微微,又看看那些瞧她的男生。心里一股睥睨的感觉油然而生。我昨天可是陪她在电玩店打了一下午游戏的!二十把铁拳不分胜负,最后碍于囊中羞涩,不得不先行歇战,决定择日再来打几把。
“那么最后结果如何呢?”
林河饶有兴致地问,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心里的话这么说出来了。
然后前座后座和同桌的都望了过来。
“没想到被自己人捅了一刀啊。”
前座同桌的陈五同学啐的一口,然后以一种看内鬼的表情望向我。我一脸无辜。
全班都知道小五哥喜欢林微微已久,据说他已经准备充分,随时可能向对方表白。不过熟人都知道他这个随时就像老师说领导随时可能通过监控摄像头来观察班上的一举一动一样,没人当真。他去年就这么说了。他每个礼拜都说。他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说每天都给家里的财神爷烧香,求他保佑自己桃花运。不过我就纳闷求,财神爷不是保财运的吗?小五哥说这你就不懂了,要是真有神仙,这财神爷十有八九能和月老认识,这样让财神爷帮他跟月老说不就成了吗?真蠢。我点头称是,我确实是蠢,我居然会蠢到把自己套进小五哥的世界观里头去。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起打打游戏啊,吃了餐饭。过了个下午。”我实话实说,一方面怕小五哥嫉恨,一方面其实也没什么卵事。
“那还不够?”小五哥忿忿不平,看他的样子连笔都要捏断了,“有一就有二!”
“有一就有二,说不定这么来一次,以后就顺理成章了呢?”林河埋头装作题,只懂嘴唇,“小五你得提防点。”
小五哥没来得及说话就吃了一粉笔,他一抬头,正好对上数学老师冷冽的眼神,于是赶忙又低了下来,不再说话,但我知道他心里还有一肚子牢骚等着在下课发。
可惜啊。我心里暗叹。
没等下课,我就看准时间,收拾家伙收进书包,在铃声响起的瞬间夺路而逃。想必大家肯定以为我是有急事,急着去干什么吧?嗯?肯定不会有人比我快。我暗喜,边跑边提着书包就逃出了教学楼。
等到我离开了学校,才有学生三三两两从楼上下来。
不愧是号称飞毛腿的男人,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一点点莫名其妙的小成就,就唤醒了心里某个小小人儿的夸奖,真是受宠若惊,我怎么经受得了?啊哈哈,我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一个人向公交车站走去。
“所以,你刚刚是准备逃跑咯?”
小五哥怒气冲冲地站在我面前,他边上还有喜欢闷声作大死的林河。我则坐在公交车站的候车座上,万念俱灰地望着他们。
鬼知道公交车来这么慢。我已经把这一路车的司机给骂了一万遍,可惜他们仍然是在小五哥堵住林河之后,才来的。
“一口气来了三辆。”我小声吐槽。
“什么?”小五哥以为我在骂他。
“没啥。”
“你肯定是在骂我,你这只白眼儿狼,亏我平时还这么仗义,你没带早餐还分个包子给你。”
“是是是…”
我把书包盖在头上。即便如此,还是能听见小五哥念咒似的唠叨。
“欸你还把脑袋给盖上,是不想听我说么?我真是交友不慎,才碰到你这么个叛徒,早知道我就算把肉包子扔垃圾桶里都不给你尝一口。还是东园包点呢,一块五毛钱一个,这学期你起码吃了我二十几个,折算一下也有三十块了,你把钱还我。”
“没钱。”
一切钱的问题都是原则问题,一切原则问题都是不可以商量的,就算是我的好兄弟…
“没钱拿命抵!”小五哥嚷嚷着,就要呼朋唤友来抬我手脚玩阿鲁巴,我左瞧有瞧,发现四下不止是同校生,还有许多寻常路人,真要这么大庭广众的找棵树被阿鲁巴一次,我也只能算是颜面扫尽了吧?为了避免这种事态的发生,我只好选择逃跑。
至于怎么逃跑?
“哟呵,林微微呐,你也坐这路车?”
我朝小五哥身后真诚地打招呼。
小五哥立马转身,想要看看林微微同学。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因为林微微在前一辆公交车上就走了,我亲眼看着她坐车走的。
至于我为什么要这么喊,相比在场的同学里头,除了傻子,或者说,除了小五哥,就没有一个不明白的了。
小五哥在我跑远了才反应过来。
“他妈的龙君,有本事明天别给我回来上课!”小五哥的声音逐渐拉远变小,而我也跑到了相当相当远的地方,是附近另一条街。
这下应该算是安全了吧。
我长舒一口气,放慢脚步。
至于明天什么的,明天再说。况且小五哥的记忆只比鱼好一点,一宿睡过什么都忘了。所以这种狠话的一向不放在心上。
那么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当然是回家。
但既然来了这里,还是先逛逛。
我漫步在这条街上,两旁路灯逐渐亮了起来,我倒是挺喜欢看路灯一盏盏从这头亮到那头的感觉,于是驻足欣赏,看着这些灯亮了过去,朝着另一个方向。
某一个瞬间,我感觉到这是某种指引,冥冥中有东西暗示,要顺着路灯走,会是什么?
我并不信鬼神,不过去看看总归是没事吧?
反正我也是大闲人,没参加社团,没有朋友约我在课后一起去玩玩,没有女朋友要陪,也不会抓紧这些时间好好学习。想想回家也是做做饭,看看电视就准备睡觉了。
既然如此就过去看看吧。
我决心已下。背着书包,就一个人向街的那头走去。
平凡无奇。
现代大都会就是这样,每条街都像长得一样,走到哪里都没什么新鲜感。
于是我来到了一个小巷口。
我站在巷口,踌躇不定。
这种小巷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小巷,那满街靡靡之色让我脸红心跳,我可是一个纯洁少年,相当保守,相当害羞,我早就说过。
不过那种若有若无的指引仍然存在,它就指向小巷的某一端,某一间屋子,木板大门,上面写着“女仆咖啡厅”,旁边还用可爱的牌子写着“欢迎光临”。问我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废话,当然是我用眼睛看见了啊。
我大步走过去,推开了门。
“欢迎光临。”女仆打扮的年轻女孩似乎恭候已久,店里幽静又昏暗,客人少得可怜。
我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立马就有人递菜单过来了。
特制蛋包饭,爱心布丁,女仆蛋糕,女仆特制菜……价格感人,我双手颤抖,几乎热泪盈眶。
“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呢?”扎着双马尾的可爱少女满脸期待地问。
“一杯白开水,谢谢。”我羞愧地说。
“噢,客人是在等人吗?”
对方明显会错了意,非常温柔地轻轻鞠躬。
“我这就端水来。”
我羞愧欲绝,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又不敢吱声,只得支住下巴,偏头望向窗外。
水很快就送来了。
我一动不动,做出一副不愿意被打搅的样子,头脑却在疯狂运转,该如何解决这尴尬的局面。
哦,对了!
打电话,叫小五哥他们!
这个主意真是无比绝妙,我瞬间活了过来,掏出手机……
靠没电了。
最深的绝望莫过于希望的破灭。我偷偷瞧了一眼最近的那个女仆店员,对方顺势也瞧了过来,然后送给了我一个微笑,意思大概是“收费十元”啊呸呸呸,我现在身上哪有十元钱啊?也就刚好坐公交车回家。
苍天在上。要是能突然冒出个英雄,来帮我解决这尴尬的局面,我日后一定十倍啊不,百倍奉还!
然后,她又出现了。
表情有些惊讶,又有些茫然,她忽然走到了我的桌子边上。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熟悉的声音,不过我一下没认出来。
表情有些惊讶有些茫然,不过的确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黑色长发披在肩上,双眼深邃。
谁?按理来说我应该不认识什么在女仆咖啡厅打工美少女吧?
“是我,林微微啊。”她歪了下脑袋。
“咦。”我仔仔细细辨认了一下,差别太大了。她平时从来不把刘海放下来,都是干净干练的元气少女,今天一下又变成温婉的古典角色了,简直就像两本书的不同角色。
“你来这里干什么?”她又问。
“呃,,,”这个问题可难住了我,总不能说有上天指引我来到这里吧?听上去像是傻瓜变态的托辞,我才不会这么说呢。
“如果我告诉你,是冥冥之中的指引,让我来到这里的,你信吗?”我试探性地问了问。
“这是傻瓜变态的托辞吧?”林微微说。
“好吧。”我双手高举认输。
可这种胜负对林微微一点意义都没有。
不过她还是露出了浅浅的笑。
“我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我诚恳地说。
“什么麻烦?”
“我…”我四顾望了望,没有别人关注这边,“我没带钱。”
“喔。”
她想了一会儿。
“霸王餐?”
我有些着急。
“是忘记带钱了啦。”
林微微非常干脆地准备掏钱。
“你要多少?”
“多少能在这里正常吃一顿?”
她把端着的盘子放在了桌面,是杯咖啡,钱就在被子下面。
“请慢享用。”她轻轻行礼,转身离开了。
我在心里问候林微微和她祖上十八代了。可不是骂人,是真的谢谢,以后她要是碰到麻烦,两肋虽然不会插刀,但帮忙打个110还是举手之劳。
既然有了钱,我说话底气也足了一些。
我向之前双马尾的女仆点了好几份食品,仿佛是要洗刷耻辱。
“这个给我来一份…这个,还有这个。”
这种点餐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暴发户,来城里丢人现眼的炫富一样。不过暴发户也比身无分文的囧男好,我今天是铁了心要当一回土财主。难得林微微仗义相助,不好好潇洒一把,对得起她?
想着想着,好像还真有那么一番道理了一样。
我坐在原位,望着窗外,摆出副“落寞”的表情望向窗外,一边脑补萌又可爱身材又好又体贴又温柔的女仆过来搭讪的场面。
结果当然只是我的脑补。
唯一一声“主人请尽情享用”是上菜的时候说的,随后她抱着托盘鞠个躬,就退下了,想必就连女仆咖啡屋的服务人员也不愿意接近我这种乍一看就很麻烦的“危险分子”吧?我也就不强求别的东西了,至少还有一餐爱意满满的饭菜吃。
我用勺子吃了第一口蛋包饭,就想起了应该提早打个家里电话,通知母上不用准备我的晚饭。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因为这味道和我妈妈做的一模一样,要是十几年后我漂流在外,也在某个小巷发现了这么一家女仆咖啡厅,还吃出了母亲的味道,肯定会感动得热泪盈眶。可惜现在就算要热泪盈眶也是为自己的荷包,想想自己积蓄本来就不多,谁知道飞来横祸?
心情苦闷之下,连饭菜都变得不那么可口了。
“小兄弟心情不好?”
邻座传来一个声音。
是个大叔。而且是个变态大叔。
毕竟哪有正常大叔会来这种店?我警惕起来。
“放轻松放轻松,我不是什么坏人。”
坏人都这么说。我愈发觉得这人有古怪,于是扭头,瞧见一个英俊到有些猥琐的成年人在对我嘿嘿笑,这让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干嘛?”
下意识地双手环胸前。
“只是邻里间的友好问候。”他越是这么说,我越是觉得有古怪。那种无缘无故会向你搭话的,大多数到最后会要你掏钱,所以我直截了当地回一句“事先声明我可没钱”。对方咂咂舌,上下扫视了我一圈。
“你弄错了,我其实是……”
“我对男人也没什么兴趣!”我正气凛然地说。
“呃…”对方哑口了。
我为自己的当机立决沾沾自喜。
“其实,”他耸耸肩,说,“是我的女儿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