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诵远古诗篇,我是失落之人。吞噬众星,驱逐阳光,我是邪狼之父。”

单手抱着满身赤红的少女,男人在黑雾中轻轻站直了身体。

他抬手,无数骨架从皮肤下分离出去,组成了各式武器被黑雾传递开来。

他召唤,那具银棺在黑雾的拉扯下回到了身旁,男人轻轻接过项链,再一次地把沉重的棺材背了起来。

他感受着那熟悉的重量,仿佛昔日的少女正搭在他肩膀上一样,让身体获到了熟悉的安心感。

在他面前,是无数恐慌的人类。

国籍、身份、种族,所有的标签都已经失效,这里是人类与怪物的对峙,这里是诸神黄昏的战场。在终焉来临之前,除了厮杀,没有任何谈判。

“中尉!”

在蔓延过来的邪恶黑雾边缘,靠在防弹挡板边的总团长朝着里头的男人吼道:“你忘记刚刚的话语了吗?那个女孩或许还有救,你要把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吗?”

但是,他的询问没有得到回答。那有着生命的黑雾朝人群涌来,速度快得像是一场漆黑的海啸。不管在场的士兵们往后撤离的速度有多快,都无法逃开那黑雾的纠缠。几息间的,那暴涨的黑雾便淹没了所有人,即便是天空的那几架直升机也没能逃开。

就在黑雾卷过直升机的一瞬间,那几架直升机便齐齐失去了声音,在黑雾中完全消散。几桶压缩液氮在空中爆开,像一场寂寞的烟花般无声无息地被黑雾淹没。

士兵们中马上就传来了接连的惨叫声,可是视野里却只有黑色的雾像沙暴一样在疯狂飞舞,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惨叫,只有无数被反复强调的惨叫从周围传来。但比起这个,那些没有惨叫的细小倒地声音却显得更加压抑!

“该死!”同样被黑雾包入其中,总团长惊愕地望向旁边的艾利克斯喊道:“这到底是什么?你们不是说这是细胞吗?为什么液氮对它毫无用处?”

“无法战胜了... ...无法战胜了... ...一旦他进入这个状态里,找不到核心的话就无法杀死他。但是真奇怪,刚刚明明被刺穿了,为什么他又活下来了?他有着核心的吧?不可能... ...不可能... ...”

“你... ...冷静一点啊... ...”

再次直面黑雾,艾利克斯虽然还有着一丝勇气在坚持,但他的话语却像是完全失去控制。他也不想的,但是在看到黑雾爆发的那一瞬,在意识到这座城市规模的那一瞬,他心底得出的答案就足够击溃他的心防!

眼看艾利克斯已经无法冷静沟通了,总团长回头就想朝附近的分队长下令。但他刚一转头,就看见身后的两个医疗兵头部完全被黑雾卷入其中,等下一刻那些黑雾散开之时,哪还有什么头颅剩下?

在无声无息中失去性命,那其中一个医疗兵的身体直接倒在总团长身上,但背部却依旧蔓延着无数黑色的砂砾,简直就像无数细小蚂蚁在他身上游走一般。总团长伸手想要把他从自己身上拉起来,但没想到他手上一松,那个医疗兵的残躯就只剩下了一小块布条。但更要命的,却是总团长发现自己身上的盔甲居然也被那些黑雾吞噬掉了一大半!

“艾利克斯!”

意识到情况不对,总团长目呲欲裂地拉过旁边失神的艾利克斯,却发现对方完全没有受到黑雾的攻击。激动的他先是一愣,随即便发现自己也同样没有遭受到吞噬的事实。

他疑惑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黑雾里逼近的深邃影子。

总团长马上便意识到那个影子大概就是男人,只有他会如此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也只有他拥有如此可怖的凌驾于黑雾的姿态。

隔着黑雾,对方那背负着银棺的模样已看不真切,只留下了一道漆黑的轮廓,让所有目睹到的人一瞬间还会以为是死神在游荡。

况且在这黑雾席卷的哭嚎风中,还有着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回响。

“我是,憎恶生者的沉默之狼。守望于,炼狱的边缘。我张开巨口,撕咬并吞落蓝星的乐园。凝望我,见证永死绝望的景象。通过我,步入灰暗悲哀之深渊。”

背负着沉重银棺、手中抱着少女的男人口中呢喃无人读懂的短句,自黑雾里浮现出身形。他从容地从两个指挥身边走过,双眼无神,身体更是枯瘦如柴。看上去,他的大部分细胞与骨架都已经完全拆分出去了,但因着黑雾吞噬的速度太快,空气中还没有传来任何枪响。

“中尉... ...”

总团长咬牙切齿地跟随男人身影瞪去,他身上的盔甲也被黑雾像一阵风卷走砂砾般‘吹飞’。但他却丝毫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是朝着男人的背影吼道:“怪物!你这恶毒的怪物,你在做什么?你要毁灭帝国吗?”

男人那过于寂寥的背影停了下来。

但是,这也只是一瞬,下一刻那道黑影便再次动了起来,在迷雾的深处逐渐淡去。

“死亡,行军,收割菲尼大陆的哭喊。黑死的瘟疫淹没一切,把全部希望灭绝在压抑里边。第一个祈祷者发出哭喊,第二个乞丐无声死于路边。高高在上的骑士手握旗帜,无头的骠骑兵奔过清澈的湖面... ...”

“可恶... ...”

衣着破烂的总团长失去以往平静,红了眼地便要拖动身体追上对方,但他腿也只刚刚包扎好,这一动就让绷带又渗出无数猩红的斑点。可这样的痛苦仍不够阻止这个男人,他脸色惨白,咬着失色的下唇便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

而在他身后,失神的艾利克斯怔怔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本想追上总团长的艾利克斯下意识去摸自己的拐杖,但直到触及粗糙的地面才反应过来,这里的一切恐怕已经被黑雾吞噬殆尽了,更别提是自己的拐杖了。

“治安官先生... ...”

念着那位勇敢的老人,艾利克斯吃力地扶着地面站了起来,在黑雾中追逐着那个步伐蹒跚的身影便追了上去。虽然他的脚步慢得可怜,但幸好总团长也同样伤了腿而跑不快,乃至于在这黑雾之中,艾利克斯甚至可以感觉到前方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而在黑雾之中,仍有无数夺走生命的死寂在蔓延。从刚刚开始,就再也没听到过惨叫声,不知道是男人已经噬光那些大兵了,还是那些人像医疗兵那样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抱着难以呼吸的苦闷感,总团长与艾利克斯一前一后紧追着那道游荡死神的身影,跟着他去往了黑暗的深处。

一路上,两人敏锐地发现自己视野里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不仅仅是因为黑雾的狂暴肆虐,这个看不见还预示着另一个可怕的含义。

几乎两人所到之处,都再也见不到除了地面与墙壁之外的任何东西了。

不管是码头上的各种设备或货物,还是他们开来的车辆、或者是枪支,衣服、武器乃至于人。

什么都没有。

视野里除了黑雾便是破败的地面。

黑雾似乎把一切都喰尽了。

除却留下这荒凉大地之外,什么都不会放过。

只有无止境的黑雾,像孩童的梦魇,像万圣节的恶劣玩笑一样悄声无息地蔓延,笼罩了所有,不管是天还是地,都全然失去了漆黑之外的色彩。

在艾利克斯有限的的视野之中,他看见面前总团长的步伐越来越无力。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咬牙加快脚步追了上去,这一次他总算赶上了那倔强的男人。

总团长仍戴着那顶头盔,但他浑身的防护也只剩下这最后的头盔了。连他肩上的徽章都被吞噬了一大半,昔日的尊严黯淡无光。听到艾利克斯赶上自己的脚步声,总团长也没有回头,他只是怔怔看着前头越来越远的黑影,声音有些悲怆地开口道:

“艾利克斯,你告诉我,这是我的梦魇吗?这是我睡得太沉,没有及时醒来吗?这是三十年前无能为力的我的梦吗?我不想自我否定,可是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

那个总是那么镇定的总团长,此刻他的声音却是那么地没有安全感,那么地不存一点平静啊。即便艾利克斯完全可以理解到对方那首次面对到这一幕的痛苦,在听到他的话语后也不由为之一痛。

艾利克斯想开口安慰对方,可是这一刻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一样啊,他与自己曾经的心情也不那么一样。

在白国的沙漠之中,自己哪怕到了最后还存有一丝希望。幻想着即便自己失败,但那样的恶魔或许能有更强大的军队可以去对付。可是,这一次的战斗却是已经在做好所有准备的情况下完全失败了。

就算准备好了针对生物的化学攻击,投放了液氮,也在一瞬间被这过于磅礴的规模给碾压过去了。这漫天的黑雾怎么可能被杀死呢?

它注定会吞噬一切,这一点看它朝码头外扩张的方向就可以知晓。

可是,亨本市内偶然能望向这边的人群大概还不理解吧?这不是海港上的一场迷雾,也不是什么海边的风暴,这是实打实的灭却,再深刻不过地想要在亨本里引发悲剧。

“可恶,到底是为什么... ...”

总团长的声音满是悔恨,拖着伤腿继续加快步伐。他差不多已经没有血能够流了,可是此刻还觉得自己浑身在发热,心头也好紧,就什么都在这黑雾里被卷走了一样,难受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总团长先生!”

没想到总团长还有力气继续前进,艾利克斯忙又加快脚步跟上。但此刻的总团长却像完全听不进去他的话语一样,不顾他的阻拦拼命加快步伐赶向了那道黑暗。见总团长这么倔强,艾利克斯虽然心情复杂无比,但也只好舍命跟上。只是两人腿脚都实在不便,追了好半天还是让那前头瘦削的黑影消失在了迷雾里边。

“他不见了?”

“他没有不见!那混账还在前面... ...只要追着有活人的方向,他家伙就一定在前面!”

一口笃定那男人的动向,总团长依靠记忆里码头出口的方向带领艾利克斯继续在黑暗中前行。可是身处于这样的黑雾之中,人的方向感有多少依据,却是两者都没法保证的。在完全迷失,一切都被吞噬的黑暗之中,经验老道的总团长也并不能完全确信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但他仍然坚持要前进,但他仍不能把这个当作借口说服自己躺下!

也就在这一会儿的,不远处的右方却突然响起了一声惨叫。那是久久没有出现过的,且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叫声。在那急促的惨叫声后,还有着某人微弱的怒骂。

总团长疑惑地转过头来,与艾利克斯对上了目光。

直到这一刻,那骂声都还在持续,伴随着某种歇斯底里的情绪,与之前听到的声音完全不同。

总团长当即就意识到什么,拖着伤腿就朝那方向赶去,艾利克斯虽有些气喘吁吁、却也继续撑着身体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拨开黑雾追到那微弱的声音附近,还未靠近就先见到黑雾中的高处有着一道傲然伫立的身影。

是男人!

他没有走出码头,而是走到了另一边——艾利克斯刚追上总团长,迎头就撞见了黑雾中的一排长梯。他停在梯子前抬头一看,才发现这是港口置货的仓库。

也是他们狙击点之一。

突然意识到什么,艾利克斯忙想加快脚步冲上前去,可他刚一动身,上头就传来一阵轻微的风声——伴随着短促的悲鸣,一个人从头顶掉了下来,他背部落地重重砸在艾利克斯面前,脖子与双手都折成了非常不自然的形状。但即便如此他却也还没死,鼓着两颗充血的眼球朝艾利克斯伸出手来... ...

那是一个海军陆战队的成员... ...那是架设在这里的狙击手!

艾利克斯动了动唇,红着眼就想上去救助对方,但另一个身影却在这会从上方跳到他面前来,阻断了他的视线。

那是背负着棺材的男人,一脚踩在了那个士兵的手臂上,把那手臂像脆弱糖片般直接从中踩断。那个士兵从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气音,痛苦地蜷缩起了身体。

男人冷冷看着他,转头对上了艾利克斯与总团长的目光。

“你... ...”

艾利克斯的愤怒在对上那双过于悲凉的眼神之中被压制了下来。

对方抱着那个被血液玷染的少女,表情除了麻木之外一无所有。这疯狂的宣泄并不能让他得到什么,反而令得他那目光更加可悲。

他低下头去,用再深情不过的目光抚过怀中少女的脸庞,在他背后,几条节肢长手逐渐成型。艾利克斯猛然瞪大双眼,意识到了事情不对之处,但他刚想扑上去救回大兵时,那几条节肢长手却当着他面将那名大兵从地上抓起,高高举向天空!

“你这怪物!”

艾利克斯怒吼着从腿侧抽出配枪来对准了男人,但飘忽的迷雾轻轻吹过,那把枪就悄声无息化作了一捧黑色细砂。艾利克斯颤抖着地动了动手指,才终于确信自己手上失去了武器。

男人稍微抬起头来,那冰凉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报复性的快意。

在他头上,那个被数条如同蜘蛛腿般的黑色长肢抓住的士兵,此刻连挣扎的力量都没有,只能被牢牢箍在其中。给巨大的力量勒住身体,他从嘴角不停溢出血液,点点滴落在两人之间。

“上尉... ...上尉... ...跑... ...快跑!”

那个士兵用微弱的声音轻声哭道。

艾利克斯怔怔看着那名士兵,努力想说出什么去回应对方,却完全不知道该说出怎样的话语来才好。在这般绝望的情况之下,他的双腿猛然失去力量,狼狈地跪倒在了男人面前,只能用满溢泪水的眼睛紧紧盯住那位跟自己一同来到这里的战士。

战士强韧的身体像被暴力折辱的布娃娃般无力,只能作出幅度极小的痉挛,连一点点声音都再也发不出来了。那些长肢用力地箍住他,让他越来越痛苦!

“住手啊!”

一直在蓄积力量的总团长突然从后头扑了上来,却被一根长肢随便拍到了旁边,他不甘地想撑起身体,但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瞬间通体冰凉、整个人‘冻结’在了原地。

‘咯哒咯哒——’

从空中传来了让人大脑刺痛的声音。

伴随着滋洒出来的红色雨水,黑色的长肢轻易撕掉了‘布娃娃’的一手。

它被随意地丢到艾利克斯面前,像男人轻描淡写的不屑。

从空中发出了瓦斯泄露一样微弱的气声,伴随着不停溅洒的血雨惨痛地落下。

男人看着面前表情完全扭曲,眸子里连一点光都没有的军官,再次粗暴地扯掉了‘布娃娃’的一腿。

紧接着,紧接着... ...

一块块残片像碎布般被随意丢到四周。

男人浑身猩红,像淋了一场异常的雨般,抱着少女面无表情地收回了那些长肢。一个徽章从空中掉落地面,被男人随意抬脚碾碎。

他看着那两个失去了灵魂一样一动不动的人类,却突然沉默了下来。

但最后,谁也没有任何动静。

三个心死如灰的生物因着不一样的感情在僵持着。

久久,男人终于深深闭上了双眼,抱着少女转身步入了黑暗。

但他没注意到的却是,自己怀中没有心跳的少女却在此刻悄声无息地睁开了双眼——

她小幅度地转过头去,望着身后那一地狼藉,久久... ...

久久... ...

直至力气用尽,少女才无声地勾起了一抹冷到极致的轻笑,无力地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