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我铸就悲恸之间

“土地啊,你为什么沉默;家园啊,你为什么焚烧;静静看我的天空... ...我若酿就大错,你还能包容我的质问吗?”

男人背着棺材摇摇晃晃走过焚烧的废墟,眼里似还倒映着早上的景象。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看错了,还是这些让自己细胞都雀跃起来的火焰是幻觉,何以眨眼之间,就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

一根被烧断的柱子在他身侧倒下,一路再无阻挡地滚向外头沙面;半截断掉的水管还在冒水,清流却逐渐减缓;男人无意识地走过废墟,再也找不到自己待过的木屋、牛棚亦或是羊舍。

崩溃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大片焦黑的废墟,让男人的目光越发无力。

他走过一片湿软的沙地,懵懂地往旁边看去,才发现是那巨大的淋浴系统被炸断,水全都洒进了沙子里。而旁边不远的地方就是谷仓,在水的影响下,倒是没被破坏太多。

男人恍惚地张了张嘴巴,抬步往倒塌一半的谷仓走去。

碎掉的门被他轻轻一推就化为碎末,男人难受地从狭小缝隙里挤了进去,才发现里头的一切都已经差不多被水泡进了沙子里。这本是存放干粮等物品的地方,但看来... ...幸好没人再需要它了。

男人站在濡软的沙地里,一手顶起倒塌的柱子,一边伸手从旁边拿起一包粮食。那包装被烧了一半,漏出了下头的麦子,倾落于沙面之上。

男人深深看了一眼那些与砂砾无异的麦子,掌心逐渐握紧。

而这时的,一阵稀里哗啦的倒塌声传来,引得男人转过了眼。透过这破败的温床,他看见了一抹尘世之光——在火焰与日头的夹辉之中,一辆半旧的摩托倒在废墟里,它沉沉下落,就快陷没于沙中。但便是这般,它反衬的辉光也在闪烁,在火焰摇曳之中,有被日光溢柔了的橘红在招手。

几是触电般的一阵颤栗传来,男人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收起手,摸向胸口处——

一把钥匙自他肌肉中慢慢突出,落到了他的掌心中。

自然是那老人交给他的,摩托车的钥匙。

男人猛地咬紧牙关。

他的眼里浮上了深沉而悲哀的愤怒,一把推开了面前的所有阻碍,向着那辆倒下的摩托而去... ...  ————————————————————————————————  ———————————————————————————————— “三支小队!”霍华德把贝雷帽摔到地上,咬牙切齿地怒吼道,“天杀的!那是我们三支小队的空军兄弟!就这样消失了!还少了一辆调来的坦克!而接应地点居然没任何人能够搞明白事情???”

比利坐在他面前的沙发上,隔着一张桌子跟老友对视。他看着那一整天没见,结果刚从外头回来就开始发脾气的对方,眼神若有所思。

“妈的,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那些死在沙漠里的联邦人是哪来的!那个上尉可从来没跟我说他们有这么棘手啊!”

霍华德来回踱步,搞得脚下像滚烫的油面那样,连吼声他都不满足,直气得握拳弯腰,整个人绷起一股子极致的憎恨:“该死!”

比利脸色也有些微妙的悲伤,“所以那个行动就这样泡汤了吗?”

“一切都结束了,朋友。”

霍华德颓然停了下来,他慌慌坐到地上去,有些失神地望了过来。那双眼里不见上次见面时的锐利,满满都是沉痛与挫败。他一把捂住自己脸,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地失败,但声音却颤抖起来。

“那个怪物已经逃出沙漠,我们找不到他的痕迹了。我完了,我这次真的完了。我明明算好了一切,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差错。明天那些探员就会来调查我... ...这下我真的完了。想到这里我就胃疼,妈的,我也搞不清状况啊。但我就是要负责,妈的... ...”

“现在不是关心你政治生涯的时候!”比利冷冷低吼,话语刚出便有些后悔。他看着那愕然的朋友,只能咬了咬牙继续说下去:“我们更重要的是搞明白那个怪物要去哪儿,要干什么。”

“直面要害吗?还真是你会说的话啊... ...我也想搞明白,可是我都没见过他,怎么猜啊?上尉说他就是个毫无意义、没有感情,徘徊在白国土地里的幽灵,所有见到他的人都会被他歼灭,除了上尉他自己。遇上这种像神话故事般的家伙,没有人再是见过他的,上尉又那样说... ..要我怎么猜他的心理动态啊... ...”

霍华德苦涩地扯了扯嘴角,眼底满是恐慌。他从旁边拿起被自己丢下的贝雷帽,眼神中又闪过了些许心痛。他伸手拍去上头沾染的灰尘,轻轻抱在了怀中。

他真的很慌张,不然也不至于这样失态——比利能够清楚看出来这一点。实际上,能把这样机密的行动告诉自己,就已经是他复杂情绪的发泄了。

虽然很久很久没有跟面前这人一起共事,但比利还是愿意相信面前的人依旧是那个热血的霍华德。面前这个还未见到敌人,便吃了败仗的男人只不过是他的一刹幻影,自己只要再说几句话,或许他就可以鼓起勇气面对调查者... ...

但仅仅如此吗?

比利不太愿意说。

他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袖管,却觉得即便是那样简单而轻飘飘的几句话也说不出口。

自己一定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可是,有什么样的事情需要自己这样的‘废人’呢?

况且... ...

亚南丛林中的血腥一闪而过,让比利吃痛地紧闭起了双眼。而待他再次睁开双眼时,他面前的霍华德却已经站了起来,神情满是一种寻到宝贝般的兴奋。

“我想起来了!”他高呼着,眼里闪烁抓住希望的光,一刹振作起来的雀跃,让他好似昔日少年。“除了上尉,还有一个人!在那些人来这之前,我至少还有十来个小时。这十几个小时里,足够我做点事情了... ...比利,我的朋友,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公平,但我需要你,你可不可以为我冒个险?”

比利怔怔看着面前的朋友,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如果自己不是这样的废人,那自己可以帮助他的会更多,而不是仅仅像这样... ...像这样的... ...

一想到如果需要自己战斗,就会发自灵魂地作呕。

“你说吧。”比利有些苍白地扯了扯嘴角,耸肩说道:“如果你想好了,能振作了,那我没有任何问题。”

没想到朋友的态度这么坚定,霍华德刹那间还有些发愣。但当他眼神瞟过墙上时钟时,他那一点点的犹豫也终于被紧张与极大的恐惧压过了。

“那么... ....”

他舔了舔下唇,慎重思索着对老友开口道:

“是有那样一个人,在非常近的情况里直面过那个男人、那个怪物,而且被他放过了一命!他在获救之后,就一直被保护在白都离这最近的WA警察局里。我可以暂时调开一部分的警察,你就去跟丹尼小子汇合,偷偷把那个人转移出来。在我的职权被国防总部全部剥夺之前,我还能再疯狂一把。如果我们能从这个活证人那里得知到一点消息,哪怕是一点点,只要再次追上那个消失的怪物,我就可以逃过最大的惩罚... ...比利,我... ...”

“挺好的好计划。”看着面前自己放低了姿态的好友,比利有些难受。他开口打断朋友的话语,有些刻意地转变话题道:“但前要是,谁是丹尼?”

霍华德表情一滞,随即绷紧的脸部肌肉松弛下来。他朝旁边柜子上摆放的合影照片努了努嘴,没好气地说道:

“我女友的表弟,你见过他的,就是白天那小子。”

“哦。”比利点了点头,总算对那警察的那把α1911M1来历得到了解答。他随朋友的视线望向那照片,才发现是霍华德与那小警察围在某个女人旁边的合影。他们脸上挂着有些脱线的笑容,比划着某种让比利没法理解的姿势,乃至于人脸看上去都有些陌生。

这些东西是这么明显、大摇大摆地坐落在主人的位置上,他本早该注意到的。但今天来到这房子后,他就觉得恐慌得不行。或许是他太久没有好好待过房子,对这种‘逼仄’的世界本能性感到窒息,乃至于一直缩在门口边,直到霍华德骂骂咧咧地打开大门为止——正想着,比利便留意到霍华德的视线正放在自己脸上,他转过头去,从朋友的眼里读出了不少的惶恐。

“我本不该麻烦你的,兄弟。”霍华德失落地摩擦着手,表情懊恼无比。“我一直找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帮我出任务... ...但是,该死!”

“没有人能够指着时钟,仔细诠释命运,我的朋友。”比利摇了摇头,把手按在了朋友的肩膀上。他注视着朋友的双眼,微微笑道:“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这样就够了,比什么话都有力。我会帮你把那个人带过来,以我‘毒蛇’的代号发誓,我甚至不会让人察觉到我的靠近。霍华德,我... ...”

他全心全意,再虔诚不过地向朋友宣誓——但在看着朋友那双眼眸慢慢亮起光来后,比利却只能默默吞下了后面的话语。

他想找个机会,让朋友知道自己想要离开的心情,可现在,他却没有办法。他不能够对这样的朋友说自己已经适应不来城市,不能够告诉他自己每晚都有可能在午夜惊醒,更不能够告诉他自己丝毫感受不到一切。他不能在朋友感到恐慌的时候离开,更不能跟他说自己丧气的话语。

“哈?”

霍华德疑惑地看着他。

“我也想找一个机会,再练练身手。警察局是吧?”比利笑着,俏皮地挑了挑眉。这一举动引得霍华德忍俊不禁,两人一起会心地笑了起来——比利笑着摇了摇头,拉起大衣一步步往大门走去。

霍华德静静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喂。”

直到比利走到门前,他的脚步才停了下来。握着门把手,他没有回头,只忽然开口喊了一句。霍华德抬起头来看向朋友背影,有些不明所以。

“现在的白都真的很美。”

像话只说了半截的,他就转过头去,抛下一脸疑惑的朋友开门离去。

门开,门又被轻轻关上,只留下缓缓垂下头去的霍华德一人,深深地发出幽叹。

而另一边呢?

刚出了门,那一度被称为比利·罗杰斯,直到在绿贝雷部队的黑色行动中失去了这个名字的男人。此时此刻的,正隔着一扇门同朋友一起发出了叹息。

他站在路灯照不到的黑暗中,靠着门板,用有些空洞的眼神凝望天空。单手平举着,盛住了自天空坠落的一滴雨。

下雨了,阴郁的夜空腾着水汽,有些清新的气息。远处深橘色的路灯映照着雨丝飞舞,密密麻麻地洒落,像一场清凉的小雪。比利甩了甩手,从公路蔓延的方向,顺着星一样璀璨的城市灯光一路看向面前的狭小黑暗。

这座不夜的城市那么大,那么浪漫,即便在朦胧的雨丝下也不失活力。比利站在朋友的公寓门口,面前到处是赶着雨冲来冲去的年轻人。有捧着篮球的,或拎着滑板,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在聒噪的谈笑声中从阴暗的街角赶向路灯映照的远方。他静静看着那些欢笑的年轻人,无声地勾动嘴角。

自己可能也不过才大这些人十岁、甚至七八岁罢了,怎么会有这么欣慰的感觉呢?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随即拉起大衣的兜帽盖住自己的脸,走进了灯光辉艳里。落魄的灰色身影虽然高大、却依旧不算起眼,在朦胧的雨夜下,他的身影被一点点拉长,向着钢铁铸就的丛林深处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