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老林,说书先生手拿折扇且行且吟,时不时抚首一笑,便从林中惊起几只飞鸟。

行无踪迹,居无定处,这是他给自己立下的规矩。不过在外时间久了难免有些无聊,于是闲来给人说个故事,教村中孩童些简单笔墨,虽未想过被人歌功颂德,却也落了个先生之名。

行至一处小庙,便与门前扫地的小僧聊了起来。

天南海北,先生讲着自己的所见所闻,小僧听得入神,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经西斜。

“先生若不介意,庙中尚有空房可供先生歇息。”

先生低头沉思了一会,伸手拿下了发簪,长发随之倾泻而下,随后莞尔一笑:“小师傅以诚相待,我也不能失了礼数不是?”

小僧看愣了,怎么也没想到这先生竟是个姑娘家,赶紧回过身去想自己有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趁着这个当儿,先生一闪身就进了庙里。

一棵菩提,几个矮松,都比她印象里要粗壮了些,只是那些禅房时间久了也没个人好生照看,怕是支撑不了几年。

这个庙,是要随着老禅师一起去吧,唯独是苦了这个小和尚,师傅撒手而去,连个庙也留不下。

“你师傅?”先生指着一间亮着烛光的房间问道。

“嗯。”小和尚点点头,“师傅老了,腿脚不利索,所以一天到晚基本都闷在禅房里,打坐念经。”

“我去看看。”

还没等小和尚说话,先生便已敲响房门。

等了一会,禅房里幽幽传出一声“哪位?”

从声音来看,这人还真是老了,先生在心里暗自念着,开口道:“李氏云浅,前来拜访故人。”

又是一段沉默,约莫是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房门才被从里打开,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微颤着身子,眼里闪着光:“先、先生…请进…请进。”

房门再次关上,不过这次只留了小和尚自己在外头,他还纳着闷呢:“师傅什么时候认识这么漂亮的人了?“

禅房里,老师傅佝偻着身子给先生沏了杯茶,自己则像个孩子一样坐到了先生跟前。

“我以为您不会来了。”

先生笑了笑,折扇点到老师傅眉间:“可曾想清楚了?”

老师傅弯下腰,双手在胸前合十:“院中菩提,今已成树,我、还有这庙,都要随她去了罢。五十年了,玄机在那边没人个人照应,怪寂寞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老师傅眼角闪着泪花,他盘腿坐在那里,就跟菩萨流了泪一样。

“那这些日子,就先由我去陪她吧。”

“如此一来,晚辈谢过先生了。”

自那时起,老师傅就彻底与外断了联系,连茶饭也不再让小和尚送来。至于先生,则是每日守在菩提树下,不眠不休地讲故事。

小和尚在一旁听着,也是整宿整宿的没合眼。

故事说的大抵是五十多年前的事吧。

有个姑娘,名叫柚葳,自小聪明绝顶,吟诗作对张口就来,连当地最好的教书先生都自愧不如。在她十六岁时,偶遇了一位诗人,几番唱和下来两人便成了忘年交。

不过诗人是把她当作自己的弟子,而柚葳却爱慕着诗人的才华。他们访山求道、临溪赏月,柚葳觉得这样挺好的,她不说,他也不问。

可诗人又如何想呢?屡次应试却屡次落榜,若是能像世人所言风流倜傥,他就算做一位浪子倒也无妨,可他什么都没有,除了才华与抱负,他就什么也没有了,包括那张脸。

所以,柚葳成年时,诗人把她许给了自己的另一位得意弟子。他在朝中有个官职,对柚葳又关怀备至,这样一来,即便柚葳不是正室也能落得安稳。

然后诗人就走了,戴上面具,真的如世人所言,做个浪子。

柚葳虽是侧室,却得到了比正室更多的宠爱,她有才华,有容貌,她明白,自己没有离开的理由。

他要走,她自是留不住,若是他回来,自己又是否能迎呢?

可是她终究是哪都留不住的,没过多久她就因正室的嫉妒而被谴进道观。

仙风道骨,倒是与她极衬,就是每年都看着花开花落,难免有些落寞。

都去哪了呢?她才十七岁,双鬓却已有了些许斑白。

某天,道观里来了位说书先生,人长得白净,说话声音轻柔,感觉就像个姑娘家。

“有人托我我捎封信。”

她接过来,打开,却是一纸休书。

“可曾有其他言语?”

“不曾。”

“那有劳先生了。”

后来,诗人的徒弟把她埋在了树下面,那是她自己种下的,说是树比人来得实在。

再后来,山上就多了这个庙,据说是某个人倾尽家财盖起来的,庙里不收人,就只有一间屋子始终亮着光。

讲到这,已经过去了三天。故事很长,很细,小和尚只能听个大概。

早上,小和尚在扫地的时候看见先生把他师傅从房里背了出来,一声不吭的埋到了树旁。

哦,对了,故事里的姑娘埋在右边,先生把师傅埋在了左边。

干完了这事,先生起身要走,却被小和尚扯住了衣角。

“你赔我师傅。”

先生把折扇抵在眉间,皱着眉头想了想:“这事怎么说我也脱不了干系,你跟我走,我做你师傅。“

(此片根据鱼幼薇生平改变,只不过对于她的结局有了较大改动,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鱼幼薇会鞭笞侍女致死的,然而处死她的京兆尹温璋又是为人行事极为正派之人,所以这其中的缘由怕是无处可寻了。顺便安利一波《鱼玄机》这首歌,hanser演绎的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