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风声夹杂着雨声,没有丝毫要停歇的意思。由夏入秋的这段日子,寒气慢慢积累,绵延了一季的暑热缓缓下沉,在深不见底的夜中慢慢变得悄无声息。
梦境如同细密的絮语,在宋千离身边环绕。
“师父—师父——”在洒满阳光的草地上,五岁的宋千离奔跑着。白色的纱裙在风中飞舞,奶油金色的蝴蝶结发卡别在好看的银发上,她跑得太快,似乎没有注意到暮春时节的苍耳和一些草籽草屑粘在了裙子上。
她高高举着手里的一束花,大概是金盏菊一类的。眼里闪着光,似乎象征着无穷的活力。
“千离,别这样跑。小心摔倒了……”被唤作“师父”的中年男人回过头,温和地说。
“送给你!”宋千离把那束花举到师父面前,双颊红红地喘着气。
“千离自己摘的?真好看……”
“嘻嘻嘻,就在那边的山坡上……”宋千离十分得意,抬起手,仰着头,指着山坡那边的花田给师父看。
可是却没有得到回应。
“师父?”小千离疑惑地回头,身边的师父却不见了踪影。
“师父?……”阳光明媚的草地渐渐变得阴云笼罩,渐渐合拢的积雨云就像一个巨大的魔爪,向年幼的宋千离伸来。
呜——吱——
耳边响起怪叫,如同某种金属制品摩擦的声音,更如同一种陌生的动物临死前的哀嚎,那怪声混合的巨大的雷声,铺天盖地地涌向宋千离的耳膜。
“师父!师父!你在哪??不要……你们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啊!!!”
云雾弥漫,宋千离在瞬间到来的夜色中无助地奔跑,尖叫。无人理睬。无人回应。无人在黑暗中给她任何支持。
无人……
忽然间,师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听不清楚他说了些什么,但耳边的怪声逐渐变小,取而代之的是机器哐哐运作的声音。
黑色的云雾渐渐散去,宋千离看清了眼前正是她的师父,而他们正站在一个工厂里,各种大型的机器在他们身边不断运转着,有节奏地,又显得有规律而压抑非常。
“千离。”师父握住宋千离的手,满脸歉意和疲惫,“我们现在必须离开俱乐部,新的任务来了,如果不尽快完成这一项目,那么大家都会很危险。你知道吗?有些事情,明明知道多半会做不到,多半会失败,但我们却一定要去做。”
“做不到……为什么要做?”九岁的宋千离疑惑地歪着头。
“因为,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而去赌博,为了值得的事情用生命做筹码,是每个人都向往去做的事情啊。”
“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回应。
师父的脸在宋千离眼前渐渐变形,与扭曲的机器一起裹进漩涡里,世界在宋千离眼中再一次变成模糊不清的云雾一团。
一片未知的黑暗覆盖在宋千离眼前,恐惧如同一双大手,扼住她的喉咙。
发不出声,异常难受,睁不开眼睛,挣脱不开绑住自己的东西。
绝望。
渐渐黑暗散去,宋千离眼前出现一片血红。
视线聚焦——
师父的头从口腔处被撕裂了,上半个头颅落在一边,血流成河。
散落一地的大肠发出厮臭,被肢解得异常残暴。
她听到了但丁的《神曲》第三歌的末尾,用一种神秘的吟唱方式,声调古怪异常:
“那阴惨惨的地上刮起了风,
风中闪出一道红色的电光,
使我全部失去了知觉;
我倒下了,
好像一个突然睡去的人。”
……
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宋千离已出了一身冷汗。
她曾无数次地梦见师父被杀害的场景。那种真实可触的血腥,深入骨髓的痛苦回忆,无边无尽的恐怖和嘶吼,都狠狠在她心上插着一刀又一刀。
“唔……”她在喉咙里低沉地呜咽了一声,便在床边坐着穿了拖鞋,就这样缓缓地挪到门边,开门去了楼下了客厅。
叭嗒。脚步声渐渐清晰。
嗒。宋千离看见宋子柯在客厅里开了灯。
“唉……哥你没睡啊。消息都封锁好了?”
“千离,”宋子柯的脸上闪过惊恐,双手交叉不安地摩擦着指腹,这是他紧张时固有的动作,“刚刚有人用顾思文的邮箱给我发了邮件。”
……
“你还记得我给你发的传真吗?”
宋千离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哥哥的眼睛。
“2.18 PM12.30 深海之门酒吧
终于,战争就要拉开帷幕。
大家聚一聚吧。
宋子柯、卡罗尔、黎小满、安、陈景兮,还有从未离开过我们的同伴:顾思文
我们将一同前行。
你的弟弟
宋千离”
……
“顾思文没有死。”宋千离安静地说。
—— 明天,大家就汇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