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军,刚才是怎么回事?”

易水寒毫不掩饰自己的焦虑。

刚刚凑上前去,还没来得及拔刀,只见赤色魔神身上闪起火光,下一瞬间,甲铁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震得易水寒双耳发聩,连忙边翻滚边大幅度绕弯以拖长距离。

“看样子,应该是由三眼铳以及五雷神机组成的防空密集阵。”

通过“破军”强化视觉机能,易水寒总算看清了凶器的本体——

满布赤色魔神全身上下的多眼火枪,一转动起来,犹如三头六臂的雷公不停射出霹雳,无数的火线显得愈发的锐利。

本应被甩开的弹幕,仿佛撒网般不停张开,即便立马调头,弹幕也会从前方围堵过来,易水寒唯有利用加速机动穿过这张“火网”的每一个缝隙,方才逃过一劫。

面对如此密集的火力,若以血肉之躯相抵,只怕眨眼间就会被轰得血肉模糊。

按理来说,像是三眼铳、快枪一类的火器,杀伤力极其有限,在神机高空格斗中,远不如大刀巨斧实用,因此才会沦为单兵武器。

但问题是——

“真的只是火铳而已吗?”

杀伤力未免太夸张了吧?

仅仅是暴露于枪林弹雨中不足一弹指的时间,“破军”足以自夸的坚甲竟被轰出大小不等的凹陷。

“妾身方才分析了一下袭来的弹丸——并非我们熟知的球形,而是锥形……与其说是弹丸,倒不如说更像是小型穿甲铁箭。”

“就算是穿甲箭,光靠火药推进,能飞这么远吗?”

至少,据易水寒所知,火器的有效射程不会超过二十丈——射程不足,也正是火器在神机对战中被人诟病的重要原因之一。

可明明早已脱离火枪的攻击范围,却还被击中,这又是为何呢?

“以妾身之愚见,这怪物用的火药……怕不是寻常火药——早闻泰西有方士名曰‘舍恩拜’,萃硝石赤金百物,丹炉炼百日制成无烟火药,能使弹丸射得又远又准;而那三眼铳、五雷神机的枪管怕是刻有螺旋纹路,与武当太极螺旋缠丝劲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以螺旋形貌集全身之劲于一瞬迸发,故而中轴平稳,穿铁如泥……说到能将此等技艺融会贯通者,没跑了,这铁王八必定是江南老怪雷渊阁的‘杰作’!”

“霹雳堂?”

大明御用神机匠人之名,自然是如雷贯耳。

“他……为何要为虎作伥?”

“天晓得,传闻雷老怪生性乖僻,一天到晚躲在工坊捣鼓泰西那些食人生番的奇技淫巧,搞不好是哪天走火入魔了。”

“……”

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只是,冥冥中,易水寒有一种奇怪的错觉——

每当自己向“道衍宗”走近一步,“道衍宗”就好像变得愈发的庞大。

与现在的战况,简直是如出一辙。

远远眺望,赤色魔神之巨大,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贴近一看,那由钢铁浇筑而成身躯就显得更加庞大。

“总之,在这些新型枪炮面前,妾身的装甲虽不至于不堪一击,但也绝不是毫无破绽,这点还请主公多加注意。”

飞出“破军”推定的枪炮有效射程之外后,易水寒开始以赤色魔神为中心进行迂回机动。

果不其然,对于这类庞然大物来说,所谓的“机动性”基本可以忽略不计,要不然也不用架设这么多防空机炮。

反过来想,之所以要拒敌千里之外,莫非是因为这只铁王八其实不善近战?

难得在茫茫黑夜中找到一盏“明灯”,易水寒不免会想跃跃欲试。

“破军,加大元气引擎输出量——”

少年的声音,明朗而澄澈。

“没法微调的话,就提高到最大输出量!”

“主公,你刚才到底有没有听妾身说话呀……”

“不就是抗几发弹丸而已吗?你就有这么害怕这些枪炮吗?”

一时间,易水寒总感觉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在了被铁甲覆盖的皮肤上。

而令他更意外的是,“破军”竟然咆哮起来:

“……老娘会害怕?霹雳堂就是给老娘提鞋都不够格!不过是一大堆破铜烂铁而已!老娘一个小指头都能碾死这只铁王八——元气引擎,最大输出!”

顿时,引擎噪声大作。

那些声响在铠甲内相互碰撞、激荡,在一般神机士听来,这绝对是难以忍受的魔音,然而对此时此刻的易水寒而言,却是铿锵有力的“战鼓”!

“戴天雄!”

就像是从喉咙中窜出怒火那般,易水寒高吼着敌人的姓名。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花了多少时间追踪道衍宗,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这段漫长的岁月中,仇恨并没有消散,反而随着时间的迁延,变得愈发不可收拾。

每每想到他们对陆家庄举起屠刀狂笑的模样,易水寒都恨不得将这群畜生碎尸万段。

好不容易才找到其中的一人,试问,他又何来从长计议的余裕?

“纳命来!”

裹挟疾速卷起的烈风,再加上“破军”本身前奔的冲力,这一击,必然是沉雄犹如铁锥的凛然一刀!

然而,怪事,发生了——

耳边传来类似金属磕碰的清脆响声,坚硬的手感自刃部而出,传向手心,让寄存于双臂之中的骨肉、神经都不禁为之颤抖。

心中一闪而过的不祥预感应验了——

被这记倾尽全力的拔刀斩不偏不倚轰中的赤色魔神,所受到的伤害,不过是浅浅的一道裂口而已。

“怎么可能……”

即使明知道“兵器是不可能欺骗主人”这个道理也好,易水寒还是以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自己手中能跻身于“大业物”级别的名刃。

能肯定的事实有二——

首先,这不是幻觉。

再尔,这是可以称为“自满”的沉重一击。

然而,身心能够回忆起的感触,却只有一种——

硬。

硬得离谱。

硬得令人匪夷所思。

那种硬度,绝非普通石块所能比拟的了。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唯有百炼而成的精钢。

“还真是铁王八啊……”

原以为基于结构强度的短板,赤色魔神会是一头“纸老虎”,孰料实际装甲厚度居然真的与目测持平,就连最脆弱的关节处都砍不进去,着实叫易水寒错愕不已。

与此同时,被这一击浇醒的“破军”也重新恢复冷静。

“看来是使用了妾身不知道的新工艺呢,光是用打刀,难免力不从心……早知如此,主公当初就应该带有珠那丫头一起回中原嘛~只要‘借’一下她那把双手剑就好了~”

“有时间说这种风凉话,还不如快帮我想想办法……继续这样下去,在找到敌人弱点之前,我们恐怕就会先一步变成一堆废铁了。”

面对易水寒的不满情绪,“破军”只是故弄玄虚地嘀咕了一句:

“反正,妾身想到最好的办法,主公肯定是不愿意听的……”

“有话直说!”

“一个字,撤。”

“……”

“看吧,妾身就知道您不爱听这个字。”

从感性的角度来说,确实如此——难得遇上仇家自投罗网,自己却逃之夭夭,于情于理,易水寒都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但另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破军”所言不虚——以现有的武装,难以应付这只铁王八。

而赤色魔神的枪弹却又能接连不断地命中自己,或许被命中一发、十发都无大碍,但一百发、一千发呢?谁敢保证“破军”的铠甲一定不会有被击穿的时候?

置身于此等劣势中,却还不顾一切地往前冲,与自寻死路又有何区别?

或许,正因自己犯下了这般“兵家大忌”,“破军”才会这么苦言相劝。

“以妾身之愚见,这只铁王八估计原本是用于固护城池的,换言之,没有攻城级别的兵器,难以奏效。”

言下之意:想要速战速决,是不可能的。

但是——

“‘轰天雷弹’可以用了吗?”

轰天雷弹,作为“破军”引以为傲的机关武装之一,利用磁铁特性所产生的强大斥力抛射弹丸,其威力不亚于攻城巨炮。

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

“冷却时间尚未结束。”

“那‘崩雷剑’呢?”

“……主公您还惦记着那种缺陷兵器吗?”

“……”

“破军”的回答十分平静,或许根本没有呵责之意,但却让易水寒无言以对。

“大幅度缩短续航时间,很可能造成坠机不说,就算击破强敌,您也会没命的……”

“……我明白了。”

事到如今,就算再怎么渴望胜利,也得令寻他法。

几乎在同一时间,易水寒听到了来自戴天雄的甲铁传音……

“易页枢……还记得我是谁吗……”

“呵,戴天雄,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你——今日一行,正是来取尔狗命!”

虽然易水寒看似毫不畏惧地还以颜色,但实际上他也是吃了一惊,因为——

那已经不是人类可以发出的声音了。

不,人类根本不可能发出那样的声音。

“易页枢……你害得我好惨啊,害得我人财两空,日夜受南疆百虫噬身、西域毒汁煎熬之苦,还被那心如蛇蝎的苗女练成‘护坛武尸’,结果,我就变成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我好恨啊……如今我就只剩下三天阳寿了,不过……我命不该绝,只要杀了你,道衍宗就答应我帮续命!”

只见赤色魔神胸部铠甲缓缓大开,探出一物——

光是看着那犹如炮口般的圆筒对准自己,易水寒只觉一阵寒意猛然袭向脊髓。

体内那个长年累月锻炼而来的野性直觉,对脑髓送出阵阵警告讯号。

能肯定的事实,只有一个——

绝不能让那个炮口对准自己!

不等破军分析那圆筒为何物,易水寒抢先大喝一声:

“破军!立即脱离战斗空域!”

下一瞬间——

一道赤色的光束自炮口迸裂而出,划破虚空,卷起狂暴的气流,直奔小镇外的山丘而去!其中炸裂开来的光芒,耀眼如太阳,叫人无法直视!

再睁开双眼,目光所及之处,已被夷为平地!

随之而来的热浪,就像是化开的铁水般泼在易水寒身上。

“好烫……破军,这是什么兵器……”

没被直接命中,已属万幸,但置身于密封烤炉之中,任谁都不会觉得好受。

“镇龙铳——似乎是将空气吸入体内后压缩、加热、喷射形成的高温空气炮,与‘崩雷剑’的原理虽有几分相似,但终究不过是无法持续的‘山寨货’罢了——估计是由于无法实现小型化,所以才会退而求其次,搭载在这种庞然大物身上……哼,不愧是雷老怪那个狗头军师想出来的馊主意。”

“难怪能把湖水煮沸……”

易水寒就是有点搞不懂究竟是哪来的底气让“破军”可以如此肆无忌惮睥睨这般超乎寻常的恐怖兵器。

就像是读出了少年内心的疑惑,“破军”又颇为不屑地补充道:

“请主公放心,若说‘崩雷剑’是‘缺陷兵器’的话,那铁王八就是‘缺陷兵器中的缺陷兵器’——不要忘了,神机的威力与付出的元气是对等的。”

把话说到份上,易水寒才恍然大悟。

没错,为发挥神机的能力,就必须时刻消耗机士的元气。

要驱使巨兽活动、放出杀伤力如今惊人的一炮,耗费更为巨大。

随着战况的拖延,像戴天雄这样毫无节制地使用元气,一旦超过肉体的承受极限,无异于自取灭亡。

“搞了半天,原来是只‘阳痿’的老王八啊……”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二人实在是太天真了。

“好饿……”

戴天雄粗重的喘息声透过甲铁穿入易水寒耳中。

随即,赤色魔神的装甲之下竟射出数十条如蛇一样的肉质触手。

对易水寒而言,这或许可以称得上是令其惊愕的一幕,但除此以外,并无他想。

毕竟,光凭“破军”优越的机动性就能轻而易举地摆脱这些触手的围攻,而在重甲与利刃面前,这些触手更是不堪一击。

那么,这些触手存在意义是——

它们没朝空中的“破军”袭去,而是瞄准地上四处逃窜的难民,将其一一捕获。

与此同时,赤色魔神的铠甲裂开一道口子,其中生长出很多冰锥似的獠牙,或许说是数层“剃刀”更为恰当。

就这样,将那些可怜的难民径入那张怪口之中!

“他在通过吃人补充元气!”

不用“破军”提醒,易水寒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戴天雄,已经疯了。

原本就禽兽不如的他,如今为求活命,不惜堕入魔道。

易水寒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剧烈地震颤起来。

并非愤怒、憎恶或者杀意,而是远比这些敢情更纯粹而毫无迷茫的某种“东西”

无论如何,都在这里击溃它。

不为什么。

只为不再重演陆家庄那一幕惨剧!

“不够、不够,好饿……还有更多的人……”

嗜血成性的魔兽,二度咆哮。

紧接着,易水寒分明看见,那凌空蠕动的魔爪,径直扑向地上怀抱婴儿、不知所措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