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伊恩一瘸一拐的打开整备中心的门时,第一件倒映进他修复完成的义眼的事物,就是被机械臂举在整备中心,紧闭着双眼的少女。

  对M14的拆解会进行的十分小心,她的零件会在拆除完成后作为其他人形的后备零件使用,在她支离破碎之后,她的任务还将继续。

  伊恩没有说话,直到他走了五步,整备中心的人才发现了他的存在,林子夜和克鲁格并肩站在电子显示屏的前方,当他们注意到伊恩时,他已经停下了脚步。

  “如果我是你,我会更爱惜自己的身体。”克鲁格瞥了他一眼,微皱的眉头显示出他并不愉悦的心情,拆解M14对于他而言也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但如果不这么做,军方那边会施以不小的压力,格里芬处在一个并不乐观的时刻,对于他而言,顾全大局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伊恩朝着两人的方向点了点头,因为重伤而沙哑的嗓子有些艰难的开口:“我想见她最后一面。”

  “因为你没能遵守和佐久清音的约定么?”克鲁格微微点了点头,“找个东西扶一下,凝胶没那么容易裂开,但这是在你不乱来的前提下。”

  伊恩没有吭声,他有些艰难的走到了林子夜旁边,后者扶住了他的身体,让他站在了自己和克鲁格中间。

  “还在做准备工作,大概要三分钟。”林子夜说,“她的系统已经全部都关闭了,她感觉不到的,相信我。”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伊恩点了点头。

  克鲁格呼出了一口气,他听说伊恩可能与佐久清音达成了某种约定后,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应对这个功臣的质问,但如今他的反应让自己十分满意,他心里忽然想到,可以让M14的思考中枢被去功能化后与佐久清音葬在一起,不过这些,都是在之后才去思考的事情了。

  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他忽然感觉什么地方有点凉。

  是太阳穴,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被什么金属制的东西顶住了一般。克鲁格的眼睛从向右瞟转向左边,他依稀看见了一个东西。

  一个银色的枪管。

  几乎是一瞬间,整备中心的喧闹停止了,就像是一阵寒潮瞬间冻住了大海,只剩下了渗人的死寂。

  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格里芬指挥官伊恩·洛尔尼亚将一把手枪的枪口,抵在了格里芬所有者伯鲁泽维奇·克鲁格的太阳穴上。

  枪的保险已经开了。

  克鲁格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一副有些愁苦的模样,但若是观察仔细一些,可以看见他的眼神已经变了,但那亦不是惊恐或愤怒,而是一种有什么事情被人言中的无奈。

  “放了M14,或者你死在这里。”伊恩的声音像是这平静的寒霜之中那层平实的冰面,但一旁的林子夜已经苦笑了起来,他知道,这个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学生有一个特点,在关键时刻从不废话。

  在场所有有枪的人员立刻将手伸向了枪,但下一刻他们就不敢有半寸妄动,因为伊恩的手立刻扣在了扳机上,不知为何,他们总感觉,只要有任何人尝试拔出枪,克鲁格就会命丧当场。

  克鲁格叹了一声,“你在做一个让你后悔的事情。“

  “我答应过她。”伊恩低声说,“我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

  “对于你而言,承诺的重量是这么大么?”克鲁格的头上泛起了青筋,声音也渐渐变得有些难耐起来,“你以为我想这么做么?如果不销毁她,军方……”

  “伯鲁泽维奇,你在和一块冰说话。”忽然间,林子夜打断了他。

  他是在场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没变更过姿势的人,仿佛他早已知道伊恩是来干这件事的一般。这个格里芬的将星看了一眼手上的表,对着克鲁格说:“他是那种把有些东西看得比一切都重的人。”

  “这就是你说那些话的含义么?”克鲁格瞥了他一眼,“你说的会后悔?”

  “可能吧。”林子夜轻笑一声,这之后,全场再无人声,只有系统运行的电磁声凸显此刻的寂静。

  伊恩的手开始颤抖了,他的伤口让他难以长时间持握武器。

  程序是自动的运行的,就算没有任何操作,在两分钟后,销毁M14的程序都将会被执行。

  伊恩看了一眼左边屏幕的倒计时,手指在扳机上慢慢开始压下去。

  “即使你现在杀了我,这东西也不会停。”克鲁格的声音已经开始有着难以掩饰的怒意,“你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你自己难道不明白吗?!”

  “不会的,克鲁格先生。”声带每一次的震动都会牵动伤口,这让伊恩沙哑的嗓音犹如死神的敲门声,他轻轻摇了摇头,用一种近乎嘲讽似的声调低声说:“一命偿一命,智者还了佐久清音的,你可以用来还M14的。”

  到现在克鲁格才明白自己招了一个什么东西进格里芬,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为了自己珍重的东西,可以毫不留情的毁灭一切。

  伊恩的手指越来越靠近扳机,克鲁格甚至听见了这种型号的手枪扳机,即将越过开火线时的那声轻响。

  终于,他动了。

  这是一瞬间的事情,克鲁格猛地朝后一仰,子弹从他的鼻尖上方不足一毫米的距离擦了过去,下一个瞬间,伊恩就将握着枪的手下移,可克鲁格的速度远比他快,在战场上挣扎数年的格斗技巧并不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指挥官可以比拟的,他的速度宛如从暗处偷袭的响尾蛇一般,在伊恩反应过来的那一刻便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维持了平衡,一个肘击将伊恩击飞了。

  伊恩伤口处的凝胶裂开了,剧烈的疼痛像是有人在用电锯锯他的腰部,他在半空之中皱紧了眉头,下意识的继续扣动着扳机,枪响了两次之后,他倒在了地上,大量的血液在他的腰间喷射出来,与他白色的衣服相映,仿佛是开在大雪之中的玫瑰花。

  仅仅是低声呻吟了一声,伊恩便陷入了失血所造成的休克之中。

  克鲁格在看见这一切发生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额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

  他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危机,跨过了无数具敌人的尸体才蹒跚着走到今天,而现在,一个年轻的、身受重伤的手下,用一把他自己都拿不稳的手枪,让他恐惧了。

  而他现在,居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伊恩的目的达成了。

  他在半空中发射出的子弹,分别打中了供电区和操作区的核心部位,剧烈的闪电花在其上绽放开来,房间在下一刻陷入了黑暗之中,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对M14进行拆解,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克鲁格不相信上帝,可他忽然有些敬畏,他不知道是什么操纵了这两颗子弹,但他忽然发现,即使到了现在,他都不是特别讨厌这个可怕的大男孩。

  “让医疗班把他抬回去。”克鲁格低声下令,旁边的林子夜轻笑了一声,看着他转身朝着整备中心的大门走去。

  “还在等什么?”克鲁格扭头看了一眼林子夜,“军方的摊子,可得让你来收。”

  “十分荣幸。”林子夜笑着,没有人能透过黑暗,看见他眼神中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