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薰衣草田。

  说是薰衣草,其实西莉亚并不清楚那是什么样的植物,她听说世界上还有另一种和薰衣草很像的植物叫狗尾草,普通人看不出二者的区别,但却能从香味上分辨一二。薰衣草的香味高贵而淡雅,而狗尾草则浓烈的有些刺鼻。如今西莉亚的鼻腔中正是那种有些梦幻过头的浓香,或许这并非是薰衣草,而是狗尾草吧?

  即使如此,那满目的紫色在西莉亚中的美丽也没有丝毫的减弱。她甚至感觉这样一来,这里才是更适合自己的地方。外表艳丽逼人,内里却低人一等。

  但她现在并不想去思考这些令自己泄气的东西,在她心中,此刻最重要的,还是好好陪陪自己久未相见的孩子。

  小伊恩从薰衣草田的另一端有些艰难的绕了过来,他还不是很擅长走崎岖的乡间小道,他的背后是伫立在紫色花海上的风车,这是这个地方唯一的建筑了,从那里望去,世界就像是由土黄色的小道和一望无际的薰衣草田所构成的一般,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她起身走了两步,将自己的孩子从草田里抱了过来。

  “西莉亚妈妈。”伊恩抬起了头,肉嘟嘟的小脸上是一本正经的表情,像是在会见上级领导一般。西莉亚看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偷偷笑了出来。

  自己今年十九岁,在生下伊恩的时候,她差一点就度过了十四岁的生日。她有时会在黑暗的过去中让那一段时光发出光来,它似乎可以照亮一切阴暗的角落,这个孩子是她过去人生中最大的慰藉之一,若没有他,自己想必是撑不到今天的吧。

  把小伊恩放在了自己的身边,两个人一起坐了下来,这一刻空气忽然开始了流动,微风拂过了薰衣草田的每一个角落,这片海洋在现在才真正开始泛起了属于它的波浪。

  远处似乎有着音乐声,是温和而清朗的欧洲民谣,伴随着鲁特琴的琴弦声在她的耳畔流淌。她感觉自己和伊恩此刻是坐在大海中一叶扁舟之上。伴随着海浪漂流,不在乎去向何方。

  她转过头去,发现伊恩一直在看着自己,清澈的双眼之中带着专注。她轻柔的用手拂过他那继承自自己的金色秀发,感受着指间柔顺的触感。像是拂过了最顶级的丝绸一般舒适。小伊恩也同样伸出手,摸着她及腰的长发,二人保持这样的姿势许久之后,小伊恩忽然扑进了她的怀中。

  “好乖好乖。”用哄小猫一般的声调,西莉亚微笑着拍打着伊恩的背脊,久别重逢的感觉让她十分舒适,就连这有些刺鼻的香味都变得雅致起来。

  这一次重逢的时间比以往要长许久,小船在海中飘着,无声的浪花一波一波的衬托着二人小舟的孤单,仿佛世界在此刻与花海重叠。

  不知过了多久,或者说,西莉亚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她怀中的小伊恩慢慢抬起了头来。他的小脑袋朝着斜上方西莉亚的方向,严肃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不舍,几度想要说些什么,复又重新闭上了嘴,最终,他还是开口了。

  “西莉亚妈妈,我必须要走了。”他轻声说,仿佛怕干扰了这浪花的行程。

  西莉亚听见这话,脸上泛起宠溺的笑容,她在伊恩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用问婴儿的声调问他:“你在那边做了什么事呀?”

  “我受伤了,似乎有些严重,我想正因如此我才会在这里待这么久的。”伊恩叹了一声,发声的方式有些成熟,和他此刻稚嫩的童音形成了一个有些滑稽的反差。

  心疼的捏了捏伊恩的小脸,西莉亚低声说:“说过要注意安全的吧?”

  “对不起。但我觉得我必须要去做的,我答应过一个人,要让她最重要的人幸福。”伊恩挠了挠自己的碎发,“如果我不打死那个坏蛋,那个人也不会幸福了。”

  “妈妈教你不要撒谎,也不是让你这样做的呀……”西莉亚有些苦恼的笑着,映着伊恩容貌的眼底却尽是骄傲,“那四个女孩子现在怎么样啦?”

  “现在是五个了,大家都很好,我很喜欢他们。”小伊恩说到这里是,在他脸上是在大人版的他上从未见过的害羞的微笑,“他们都和姐姐们一样漂亮。”

  “那妈妈就放心啦。”西莉亚满意的笑了笑,“你完成了和妈妈的约定了呢。”

  “嗯。”伊恩使劲点了点头,脸上一直是那种微笑,这个瞬间,一阵暖风吹了过来。

  伊恩揉了揉眼睛,西莉亚把他从自己的怀中放了出来。小心地理了一下他身上的衣服,“再见啦,一路顺风。”

  “再见,西莉亚妈妈。”伊恩拍了一下裤子上的灰尘,背过身,朝着薰衣草田的另一边,亦是阳光照射的方向小跑起来。

  西莉亚目送着他小小的身形越来越远,而不知从那一个时刻开始,他的身形越来越高了,当他离自己的距离仿佛无限远时,西莉亚也能清晰的看见那个曾经瘦小脆弱,如今却清隽而坚实的背影。

  伊恩停下了脚步,他回过身来,望着遥远彼方的西莉亚,他的脸上是一贯的冷漠坚定,而泪水却在眼眶中积聚,他望着坐在地上的西莉亚,抬起右臂,用最大的力气挥起了手。

  下一刻,伊恩·洛尔尼亚醒了。

  眼前的景色经过一瞬间的崩碎之后,转化成一片纯白。

  腹部的剧痛在一瞬间让他从朦胧中清醒了过来,他再度分辨了一下眼前的白色,终于在其上分出了轮廓。

  这是格里芬驻S29区总部的病房,现在的科技足以让一个差点被腰斩的人保住性命,伊恩艰难的支起身子,他感觉自己腰间被涂满了协助镇痛和恢复的纳米凝胶,尽管如此,这痛楚依然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在确认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后,伊恩依旧难以安下心来。他拿过了床头柜上的个人终端,调出了格里芬的行程报表。

  时间显示,自己已经昏迷了将近两天。在这两天之中,旧兰尼斯城被格里芬的先头部队成功夺回,S29区的格里芬占区成功朝前方推进了不少。总部由于经历了电磁脉冲,许多非紧急的系统还在修缮当中,但除此之外,格里芬的损失极其之低。

  确认了灰鹰小队的五人全部安全后,伊恩才敢长出一口气,他的手滚动着个人终端上的基地日程安排,忽然,在一个地方上停了下来。

  下午14:00,对战术人形M14进行销毁。

  现在的时间,是13:56分。

  伊恩维持着将终端下滑的姿势,过了五秒钟。他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忍着钻心的剧痛,慢慢走下了床。从床头柜上拿了什么东西,藏在了宽大的病号服内袋里后,按下了墙上的触控钮,打开了病房的自动门,由于监视系统还未修复完成,没有人看到这一幕。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无视身体的悲鸣,朝着整备中心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