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M14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伊恩和清音，乃至于整个格里芬公司承受了部分来自社会舆论的压力后做出的努力，如若现在可以通过变换检查思路与方向，证明M14所感染的是中继站病毒的话，那么后续对其进行病毒清除与维护的工作自然会简单很多，相应的，M14的生命也就得以保障了。
“我明白了，分析室和其他机械都可以提供给你，我会给你分析人员的命令权限。”伊恩点了点头，他同样不希望死里逃生的M14就这么死在自己人的手中，不只是因为她是历经千辛万苦后幽影小队最后的幸存者，亦是因为她的生命，是用灰鹰小队的努力所换来的。
佐久清音却轻轻摇头，“我希望能由格里芬本部直接对她进行分析，那里的设备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如果M14真的感染了中继站病毒，那么就一定可以分析出来。”
“……我明白了。”伊恩的回答稍微迟疑了一下，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诡异感，像是空气中掺杂了令人不快的粘液，让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无比艰难，“我会给上层递交申请的。”
佐久清音想要说些什么，但她的唇瓣微微张开后复又闭了回去，好似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嘴一般，她眼角溢出了几滴泪，伸出颤抖的手指拂去泪痕后，她鞠了一躬，转过身按下了指挥室门的开关，走了出去。
伊恩从椅子上站起来，凝视着关闭的自动门，他可以听见自己有些沉重的呼吸声，头部的疼痛已经渐渐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是不安的骚动感，他只觉得头皮上爬满了漆黑的爬虫，要将他的思维全部吞噬。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站了多久，直到通讯器的声音响起时，他才从呆滞中回过神来，通讯器上的来电者是一个从未联络过，却又让伊恩印象清晰的名字，他立刻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带着有些沉重的心情点开了通讯画面。
“许久不见，伊恩·洛尔尼亚指挥官。这些日子你干的不错。”频幕上略显老态却依旧十分精神的男人盯着伊恩，脸上的胡须似乎都与时间共存，看不到一丝摇动。
伊恩等着这个人说完问候语后，面无表情的敬了一个礼，“多谢夸奖，克鲁格先生。”
格里芬最高执行官，人形军事承包的开创者克鲁格点了一下头，声音听上去并没有夸奖人的喜悦，“你的假期已经三番五次被打乱了，但很遗憾，你接下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请讲。”
“如你所见，S29区的战线已经被推至危险区了，只要战线再往前推进五十公里，就会到达这个区域的第一个人类聚落。”
“很抱歉，但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克鲁格的声音可以听见明显的威压，但伊恩却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
“我明白。”克鲁格看着那张脸，想起了他面试时所说的话，“你曾说，作战单位只要履行了自己的职责，那么他的来历就并不重要。”
“是。”
“那么，考验你身为人类的战棋的能耐的时候到了。”克鲁格忽然加重了音量，“格里芬高层已经讨论决定，三天后的凌晨三点，S29区境内所有指挥官，联合从另外两区调来的所有低级自律人形，直接攻击铁血这次进攻的本部旧兰尼斯城！”
伊恩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但那却表达着“早知如此”的含义。
在不知道敌军的偷袭部队藏身何处的情况下，直接集中兵力，奇袭其主要基地的确是简单好用的作战方式。伊恩早在第三座补给基地被摧毁时便与林子夜猜到了这个战术。
但问题就在于，这是一个极易推导出来的逻辑，换句话说，“智者”不可能没有想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克鲁格似乎看出了伊恩的沉默中隐含的意义，“正因为这是极其容易想到的战略，我们才正应该这么做。”
伊恩依旧没有说话。
“铁血方这次进攻的头目‘智者’想必也想到了这个战略，但与此同时，她就会想到我们是否会选择去采取一个如此容易看破的战略。”克鲁格的声线十分沉稳，“这样她就必须做好多手准备，那么她们的兵力就注定不会太过集中，在这样一个情况下，选择一个可能性较低却并非最低的时间点进攻，就是我们的策略。”
选择在夜晚进攻也正是这个原因，实际上对于全部为人形的铁血来说，白天和夜晚的戒备水平是差不多的，夜袭反而会造成格里芬一方人类指挥官的精神劣势，选择夜袭也正是抓住了这一反向逻辑，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讲，成功率都不会太低。
“我能想通。”伊恩颔首示意，“我只是……有些奇怪。”
“不论如何，这是现在可行性最高的办法了。”克鲁格并没有责怪此刻伊恩的表现，“为了保证病毒无法侦测出我们的活动意图，这次行动将由我通过私人频道全程负责，你是最后一个被通知的指挥官了。“
“明白。”伊恩再度敬了一个礼，“我会让小队做好全部准备。”
克鲁格的影像朝四周看了一下，似乎是在确认着无关人等都已经走开。
“那么，接下来的话，就是只和你说的了。”他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卡罗尔那件事的录音我们已经全部分析完毕了。”
“明白了。”伊恩把敬礼的那一只手放了下来。
“明白就好。”克鲁格叹了一口气，“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在录音和取证中你把自己隐藏的很好，现在在格里芬只有最高层的几人知道卡罗尔真正的死因。”
“我很感激。”
“可你太冲动了。”克鲁格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即使卡罗尔真的有强大的后台支撑，在罪名如此之大的情况下，他们想要掩饰也是极为困难的，你没有必要在那个时候就杀了他。”
“我明白，克鲁格先生。”伊恩的每一个字都保持着匀速，似乎没有因为克鲁格的话有任何的动摇，“可他碰了我的东西。”
“伊恩·洛尔尼亚。”克鲁格自言自语般，将这个名字在口中咀嚼了片刻才继续开口，“我能理解你们对人形有着多么深厚的感情，也能理解你们将她们当成人类看待，甚至于投入自己的亲情乃至爱情，在我看来，都是极为正常的现象。”
“但是。”伊恩轻声说。
“但是，抛开卡罗尔不谈，M14的事情，我们已经压了够久了。你应该知道可能有多少人已经因为我们让她活着而失去了生命。”
“我知道，我正准备申请用格里芬本部的设施，从中继站病毒的方向给M14进行最后的一次检查。”伊恩说，“如果这一次也没有任何结果，我和佐久小姐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我明白了，今晚就会有人来接走她。”克鲁格极其缓慢的点了点头，“洛尔尼亚，不论怎样，我要给你提醒一件事。”
“请讲。”
“无论你对你的人形们有多少感情，当某一个时刻，她落入了无可挽回的深渊时，你必须明白。”克鲁格沉声说，“你只有两个选择，松开你的手，或者跟着她一起跳下去。”
他的话落下后，通讯断开了。
良久，伊恩慢慢抬起了手，盖在了自己的双眼上。
那疼痛又开始滋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