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在空荡而广阔的信道内回绕,信道尽头负手伫立的黑发青年回首,绷紧的五官放松下来,低喃:「终于来了。」

像要响应他的低语,三道身影出现在青年视线内,来者们已无法顾及在画廊廊下不许奔跑的规定,以全速跑向青年。

「嗄……嗄,赶,赶上了吗?」

「你们实在太迟了!」青年――紫纫蹙眉低斥,「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唇舌才瞒过巫女和神职长。」

「哼!所有都是这个大色鬼的错!」

「妳这暴力女在胡说什么!根本是妳贪睡才起不了床!」

「不许你转移话题!给我解释为什么今早你会睡在我的床上!」

「你们给我住嘴!」紫纫喝止他们,头隐隐作痛,「你们在吵什么?」

「是他――」「才不是这样――」

莫罗和飞儿争相说明今早的状况――莫罗涨红脸蛋向紫纫抱怨,一旁的飞儿不愿认输似地一股脑儿插嘴,站在后方的托雷无法干预,只能苦起一张俊颜。

从莫罗和飞儿没有停止言词中,紫纫总算整理好事情的经过。

「总结就是你们昨晚在露台聊天,聊到清晨,抵不住睡意睡着了,睡醒时发现睡在同一张床上,飞儿就捧了莫罗一拳,然后就吵起来,忘了要来『浮世之间』,直到托雷察觉不对劲而前来为止,对吧?」

「对,就是这样,不愧紫纫,这么就明白。」

「一定是这人不知廉耻把我抱到床上去!」

「才不是!」

「你又想狡辩――」「够了!」

紫纫再度喝停他们,长叹一口气,朝托雷问:「是你抱他们上床吧。」

「是的。」

「托雷,是你……」

「竟把我和他抱到同一张床,你有没有常识的!」

「真的很抱歉。」托雷满是歉意地说:「我以为他们还是小孩子,应该没关系……」

「我才不是小孩子!」莫罗和飞儿异口同声地说。

「对不起。」托雷躬身道歉,其诚恳的态度连任性的飞儿也无法再说什么,只能生闷气,鼓起双腮。

紫纫轻轻拍手说:「好了,已经耽误了很多时间,既然事情解决了,快点进去吧。」

一行人走到门前,门高约四米,颜色和墙身相同,以同色系却较深的颜料绘以繁锁的图案,镀以银金油漆,还镶嵌上不同颜色的宝石。

紫纫打开门,一道金光率先偷溜出来,耀眼得飞儿瞇起双目,过了一会儿才能睁开眼看清房间的面貌。

房间呈圆型,把三层打通楼高有十五米,中央顶部为透明的通天玻璃窗,能窥见通往顶楼的管道。

虽然画廊足有两百米,但能供人利用的部份只有自底部到达「浮世之间」约百米的高度,「浮世之间」以上为支撑顶层楼阁花园的支柱,面积过细而无法使用。

有很多人曾研究过这种设计的原因,但画廊在「流色起源」发生前便已存在,追溯起来非常困难,最后以无疾而终为结末。

飞儿把视线移下,落到房内唯一存在的对象,散发金色鳞光的画作所吸引――璀璨如最珍贵的各色宝石相互镶嵌所绽放的光芒。

画作被安置在房间中央圆形平台上,连接平台是有近百矮阶级的白色阶梯,平台以白色护栏围住,最尽头处有白色圆座,两幅巨大方型画作以九十度的相差交迭、竖立于座台上。

没有任何东西悬吊下,但两幅油画悬浮于半空,彷佛有看不见的生物托起了它们。

飞儿感到不可思议。

然而,惊奇的事情还不仅如此。

填满画作的油墨往外扩散,遍布整个房间。

地板、墙壁、楼梯寄生了油墨,但那些油墨并不是紧紧涂抺其上,而是在离地或离墙约十厘米左右凝住,构成各种图像,很难让人相信只是单纯的一幅画,更贴切画像住进了这间房。

――这是一间画。

油墨如有生命般自然流动,在上一刻是描绘着妇人的笑脸,下一刻可以变成孩童哭泣的脸庞,唯一相同的是这间画所画的全和人的生活有关。

飞儿连惊叹都忘了发出,瞠目结舌停伫在门前,直到莫罗拍她肩膀才如梦初醒,呆愣地问:「呃,我在哪里?」

「盛世者候选人,欢迎来到放置了维系世界颜色的『浮世之画』、亦是画廊最神圣的地方――『浮世之间』。」

身穿连帽白衣的镜掠迎向莫罗等人,半带戏谑向飞儿打招呼,另一把沙哑得像被砾石磨过的声音响起:「在画座上方的油画是神赐给吾等最后的礼物,乃是保护世界的『浮世之画』。」

穿着一身雪白纱衣的拉拉从「浮世之画」背后走出来,在远方来看她的身子纤弱得一握便可折断,在她行走期间,画座平台悬浮的油墨包裹着娇嫩的赤足。她伫立在「浮世之画」前方,小小的背脊挺得笔直,散发让人肃然的澟洌之息。

飞儿这才发现除了突起的座台外,「浮世之画」前方还有支不知名的圆柱,纯白石柱和拉拉同一高度,上方镶嵌了约有两手大的球状物体。

飞儿不知那是什么,但觉球体神奇的程度不下于房内的画,骤眼是黑夜的颜色,但偶尔会看到当中闪跃数道金光,如流星滑落。

――如果这间房住进了画,那这颗球便住进了宇宙。

飞儿如是想。

不过相较于球体,她对女孩的身份更感兴趣,暗地扯扯莫罗的衣袖,凑近他的耳边低语:「喂,那个女孩究竟是谁?」

「呃……」飞儿身上传来的香气,使莫罗恍神,迟疑一会才回答:「她是能够倾听神低语的先知巫女。」

「那么小的孩子?」

「在画廊所有人都不知道巫女的年龄,由四十七年前『流色起源』的时代,巫女一直由画廊守护,直到现在。」

「四十七年前!」

飞儿吃惊嚷道,声量过大使前方的镜掠微带愠色睨望飞儿,他散发出来的戾气使她瞬时噤声,把注意力放在走路上。不消一刻便走到中央「浮世之画」底座前,飞儿定睛看着拉拉,怎样看也不过是外表独特的十岁女孩。

此持拉拉静默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一身的白让她看起来像自无尽的雪中走出来的人,虽同为白,但拉拉和流色区域的白色不同,她的白是活着的白,渗透凉意让人从梦中清醒的白。

长而浓密的白睫毛宛如盛载冬日细雪般,带有楚楚可怜的味道,但一拉开视线会被她散发高贵气息震慑,是一个极其矛盾的存在。

「飞儿,飞儿!」

「啊,」飞儿从迷思中惊醒过来,略带慌张地问莫罗,「怎么了?」

「巫女叫妳过去。」

「哦哦。」

飞儿被接连超出她认知的场景吓倒,还未清醒过来,走路时出现同手同脚的状况。

「请汝把手放在瑞球上。」

「瑞球?」

飞儿疑惑地问,拉拉见状,指向圆柱上的球体,动作优雅轻盈得不似凡人所有的姿态,使飞儿一时失神。她深呼吸,凝望耸立在眼前散发奇妙绮丽霞光的画作――那是仅存于世的人类唯一的救赎。她从没想过会有一窥其真貌的机会,也因此她没想过见到「浮世之画」后要做什么,但有个想法浮现在她脑内。

――假如它不在的话会怎样呢?

这个讨人厌的世界会否就此消失呢?

「他」也不会再露出昨天般沉重的表情。

飞儿被这想法吓倒,明明只是昨天才遇见的人,为什么会如此在意呢?

因为他是善良的人吗?

因为他是唯一向自己道歉的人吗?

因为他和自己一样受到世界的迫害吗?

以上都是答案也不是答案,飞儿无法探究下去,因为拉拉似乎觉得等待的时间过长而往前踏进一步。

飞儿只得伸出右手却在快要碰触到球体时畏缩起来,内心有种会发生什么的预感,但她没权力拒绝,只得硬着头皮,放胆把手贴在球体上。

「啊呃!嗯啊!」

狂乱、暴动、混沌,各种激狂情感在飞儿的脑内交错,她觉得眼前有无数画面在快速交替,有些甚至连她都忘记的记忆都重新浮现。

随着飞儿的异变,球体的颜色也猝然改变,由纯黑变成七彩光芒,急遽变动形成流动的涡轮,「浮世之画」彷佛感受到其影响似的,两幅画旋转,悬浮在半空的油墨回转、跃动,想要摆脱束缚,拿回属于自己的自由,地板同时传来强烈的震动。

面对这诡异的场面,座下的莫罗等人都露出警戒神情,相反拉拉和镜掠神态自若,冷眼看着痛苦呻吟的飞儿,以看物品的眼神打量整个过程。

「飞儿!」

莫罗不能无视她的痛苦,保持平衡后便奔向飞儿。

「少主……可恶!」

托雷想跟过去却被暴动的油墨锁住脚踝,彷佛那些油墨不许他前进。

球体再度发出异常的光芒,开始吞噬飞儿的右手,莫罗见状更为心急,伸手抓住飞儿的手臂。

「飞儿!飞儿!」

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双目失去焦点,嘴里蠕动着,发出细微的声音,由于太细声,莫罗听不清楚,只得把脸孔凑近过去。

「这是――」

莫罗听不懂飞儿当中的内容,但他能确定一件事,她在唱歌,是昨晚飞儿在露台哼唱的歌曲。

不明白的事情实在太多,莫罗已经无法去理解,只得首先解决这种状况。他一手横抱飞儿,一手用力欲拔出飞儿的手,可惜球体的篏制比想象中强力。

「可恶!」他低咒。

虽然他不想破坏「浮世之间」的物品,但情况不容许他犹豫,拿出袋内的东西,内心专注思想,光芒在他手中闪耀着,光芒较平时更为璀璨,但他没有注意到这奇异点,猛地抬头指向球体低喊:「去吧!」

随着他的叫喊,空气剎时涌起激狂的流动,像某些东西快要满溢而出的感觉,在百分之一秒间,鼓动到达临界点,强大的力量自莫罗右手尖端剧弹而出,袭向球体,期间空气因作用力而发出啾啾的声响。

莫罗以为会听到如玻璃碎裂的悲鸣,但球体不会没有碎裂,还吞噬了空气中波动,正当他觉得攻击失败时,球体内虹彩的流动缓和,变回一开始漆黑闪动星光的颜色,浮世之间的动乱亦因此平静下来。

他扶住失去重心往后跌的飞儿,却因用尽力气而被牵连,和她一起跌坐在地上。

「嗄嗄嗄……」

莫罗大口喘息,而飞儿虽然夺回意识,但体力还未恢复。

这时,雪白胜雪的赤足落入他们视线内,他们抬头,拉拉唯一没有被白色占据的鲜红双眸直盯着,以神圣的姿势俯瞰莫罗和飞儿,宣告对他们犹如恶耗的消息。

「汝为盛世者,将要献身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