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晚上,画廊广场有人亦为某事而苦烦着。

难以入睡的莫罗辗转反侧,焦躁累积,最后索性起身来到露台,从窗口遥望庭园,虽然今夜没有月亮的照耀,但设于庭园的电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怀抱不安的莫罗受到吸引,为免惊醒睡梦中的托雷,慑手慑脚地走出房间,乘搭电梯到达地面大堂,漫无目的地来到画廊花园,四处游走,脑袋满是今天下午紫纫对他所说的话。

莫罗,你的梦想究竟是什么?

为了绝望的世界你愿意奉献你的颜色吗?

没有梦想的你愿意保护这个失去颜色的世界吗?

――这不是说不愿意就可以平息的事情!

梦想……莫罗想起小时候母亲说过的话,也是他对母亲仅存的回忆之一。

――要用梦想画画,但他的梦想究竟在哪里?梦想能解救这样绝望的世界吗?

「不能退缩,我不能退缩下来。」

彷佛要藉此强行催眠,莫罗重复呢喃。

忽然被花坛内盛开的红玫瑰吸引,鲜艳的色彩使陷入慌茫的莫罗伫足。无月夜总有种让人着魔的气息,把玫瑰的香气衬托得更为妖幻,诱惑他伸出手触碰坛上的玫瑰。

「哎啊!」

一时没注意的莫罗被玫瑰的尖刺刺破皮肤,血液自伤口急速涌出,把指头染成一片赤红,本来应是让人害怕的颜色,此时让他觉得份外安心。

――这就是生命的颜色,赤热而浓烈的颜色。

想到很快会失去这种颜色,变成令人惧怕的白色,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心情再度变得沉重。

一道娇小的人影兀然从转角出现,以高速冲向莫罗身在的方向,沉浸于苦恼的莫罗没能来得及发现,当他意识到异样而站起来时,影子已来到他面前,事情发生得太过急促,连让莫罗辨识时间都没有。两道身影便化为一体。

――砰!

柔软的触感撞入怀里,深棕色的发丝因撞击而四散,扫向莫罗的鼻头,浓烈的花香袭来,使他酥软心痒,甚至有股想抓住顽皮的发丝亲吻下去,然而他没有这样做,因为接下来的发展使他无法实行这种奢想。

――啪啪!

拳头窝入莫罗的脸颊内,拳头虽小,但力度毫不柔弱,吃了拳头的莫罗受惯性力的影响往后倒退数步,绊倒地面上的石头而踉跄跌坐地上,呆愣捧着脸颊凝望俯视他的人影。

那是一名拥有乱七八糟长鬈发的少女。

即使被漆黑占据的夜晚,莫罗仍能掌握住少女的双眸。

――在燃烧着。

沐浴在灯光下的少女在燃烧着,睁大的双目盛载赤热的憎恨,明明不该向往那份罪恶的情感,但少女强烈的憎恨释放猛烈的光芒,彷佛要把这个世界烧毁般。

莫罗无法移开视线。

――把憎恨演绎得璀璨的少女。

那时的莫罗不知道这道光芒会成为了他的梦想,少女也不知道为了莫罗,她会歇下憎恨这道光环。

那时的他唯一想到的是假如能像这名少女般,率直把憎恨展现出来就好了,大声嚷出他不想当廊主、说出他讨厌穿这些繁琐的衣服,还有很想很想……

莫罗无法坦白,或者他知道当他说出那句话时,好不容易架构防护墙就会被崩塌,所以他吞咽喉咙,把快要逸出喉头的说话吞回肚内,注意力放回突如其来出现的少女。

可是少女的迹影消失于眼前,一股香气自背后传来,当莫罗察觉到时,某对象抵住腰后,少女用手臂钩住他的脖子,以防他乱动。

「不要求救,一喊就杀了你!」

「……妳是谁?为什么会来到画廊?」

「谁容许你发问!」

「我负责这边,你在那边找找。」一道男声从远方传来,伴随着纷乱的脚步声,这些在催迫少女,呼息急促,左右张望,扯起莫罗的衣领,躲藏在柱后的阴暗处。

「出口在哪里?」因为焦急,少女的声线变得尖锐。

虽然莫罗不想使用「那个」,但以现时的情况似乎容不得他选择。

「我,我不记得,但前襟袋有地图。」

「真的吗?」

「真,真的。」

少女审视莫罗,虽心有怀疑,但再拖下去会对自己不利,便松开手臂绕到莫罗的侧面,但抵在莫罗身后的手没有放松下来。

砰啪!

娇小的身子被弹退至数米,用来抵在莫罗身后的短树枝同时弹飞开来,来不及防备下,少女跌坐在地上,虽立即撑起来,但莫罗已站在其上方,伸出右手指向她。

「不许动!」

「那……那是什么?」

少女忍住疼痛惊讶地问,莫罗右手手中有什么正闪耀着,由于被光芒笼罩,她无法看清他手上所拿的东西。

「那是受到神所祝福的画具,用来对付空壳,亦能对常人作出攻击,我不想伤害妳,所以请妳不要乱动。」

「啧!」

「少主!」

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托雷处身在中央的有盖通道,一脸慌张。

托雷出外处理事情,回来时发现莫罗不在房内,焦急地四处寻找,经过花园广场听到人吵闹的声音便赶过去。刚走出南面出口便看到莫罗以画具指向某倒地的女孩,立即警戒,拔起长剑护在莫罗面前。

「没事吗?」

「没事。」

托雷别过脸观察莫罗,朝少女相向的剑没有露出一丝破绽,当他确认莫罗除了脸颊稍微肿起外没有太大的伤痕,便把注意力再度放在少女身上。

浓浅不一的紫眸凝固起来,射出凌厉的杀意,托雷把剑尖迫近少女脖子前,毫不因对方是少女而放松下来。

「妳是谁?有何目的?」

「我……才不说!」少女怕得双肩颤动,但仍倔强地直望托雷,「你要杀就杀,总好过让你们这些人凌虐,反正我不想再活在这个可恶的世界上了!」

「妳――」

「住手!」仅在睡衣上披上外衣的紫纫大声喝止,脚不停地走近莫罗他们,身后跟着艾伦和碧。他们似乎消耗不少体力,来到莫罗面前时气息不稳。

「紫纫,你认识她吗?」

「她是巫女指定的盛世者。」

「咦――!这没气质的暴力女竟然是盛世者!」

「喂!你究竟是谁?凭什么我要被你贬!有种就和我打过!」

「他是画廊最崇高的存在廊主的莫罗•甘迪•拉普拉斯――」

「咦―――!」少女夸张地低喊,双手晃动,「就凭这个乳臭未干的笨蛋吗?」

「谁是笨蛋!我刚才可是把妳打倒的!」

「哼,那是你使出卑鄙招数,因为你是笨蛋,一点警戒心都没有才会被我拑住,假如我一开始要杀你,你现在早就死翘翘啦,那能趾高气扬说大话!」

「……少主,对不起,是我失职了。」

「不关托雷事,是我私自偷走,再者谁都没想到有个疯子会溜进画廊。」

「谁是疯子!我说哪,是你们这班不是打从哪来的人,无端白事把我抓回来,否则谁会想来主子是窝囊废的鬼地方!」

「妳刚才说窝囊废呢,我听得很清楚,真对不起呢,对啊,我就是没用到只能半夜胡思乱想却什么也做不到的窝囊废,但总好个随便用暴力、没教化的蛮人呢。」

「可恶!有种就和我打一场!」

「哼哼,果然暴力女脑内只有打架,不如我教妳礼仪吧!」

莫罗和少女不顾场景,无视周遭其他人的存在,忘我地吵起来,连托雷收起剑都没为意,继续气势旺盛吵起来,就像燃烧的烈火遇上干燥的木材,雄雄地烧起来。

紫纫和托雷看呆了眼,莫罗爱故作坚强,逞强把一切收入怀内,眼前和少女尽情吵架的莫罗使他们察觉到他果真是名十四岁的少年。

少女和莫罗互不相让谩骂,两人只顾着对方,连有人暗地里迫近都不知道,黑影举高双手,然后――

「啊!」「哗!」

「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啊~为什么会有两个这么可爱柔软甜美小巧的人儿存在~太幸福啦~」

「妳……妳是谁?不要黏过来,讨厌!」

「碧……碧小姐,求求妳,放手好不好?」

热爱狩猎可爱东西的碧在见到少女和莫罗时便难以忍耐,当看到他们因吵架而染红的脸蛋时便无法压抑欲望,以凌巧的身手接近他们,并一把抱住两人。

「唉~碧的坏习惯又来啦。」

「艾伦,不要净站在看,帮我拉走碧。」

「是是――」艾伦边轻佻嘟嚷着,边走过去把碧拉离莫罗他们,这时宁静总算再度回归黑夜,而紫纫揉揉犯痛的额头。

刚睡着不久便被神职部员叫醒,说今早抓住的盛世者失踪,要求副廊主派人寻找,但由于深夜时份,大部份的职员都已离开画廊范围,回到西边的住宅区,只有少部份的职员留守在画廊内,为了尽快找回盛世者,紫纫决定一起搜索,东跑西走一顿,加上白天忙于工作,累上加累。

紫纫尝试忍住倦意,瞄住少女。

「妳叫菲斯吧。」

「我·的·名·字·是·飞·萝!」

「随便吧。」紫纫挥挥手,「妳也不要再妄想逃跑了,单凭妳一人,根本避过守卫的视线,也不能打开重达一百公斤的门,假如妳乖乖待在莫罗身边,我还能保证妳有限度的自由。不过假如妳还冥顽不灵,我也不得不把妳关在地牢。」

「……可恶……」

虽然深深不忿,但飞儿不得承认对方所说是正确。面对统治世界的组织,个人反抗是无力,这是飞儿在贫民区生活中所累积的经验。

「嗯……现在都夜深了,莫罗,今天就让盛世者住在你旁边的房间吧,由托雷监视她的话应该没问题的。」

「停一停。」飞儿凝重地扬手,用手指指住莫罗,「你要我和他一起睡!不要开玩笑了,我才不要!」

「不是一起睡,妳睡在他房间附设的小套房,现在先送你们回房。」

「那么,飞儿小姐,少主,我们回去吧。」

莫罗顺从点头,表情比起今天下午开朗得多,飞儿没法反抗,只有盘手咂舌,不满地跟随他们的步伐来到画廊大堂。

首次来到的飞儿好奇地四处观望,偶尔发出赞美的叹息,莫罗饶富趣味观察,她发现其视线,微红起脸颊地低刁:「你……干嘛看着我?」

「只是觉得――」

这时电梯门打开的叮咚打断莫罗的说话,有道人影自电梯走出来,来者是年约三十的男子,中等身材,棕发短发和棕眸,平凡得让人过目即忘,唯有眼角闪过的一些精光,让人稍为留下一点印象。

他略为愕然地看着迎面而来的莫罗等人,紫纫没有错过对方脸上一闪即逝瑟缩,黑眸一时凝缩,暗自打量对方。

「廊主、副廊主,晚安。」

「你是……」莫罗疑惑地问,觉得对方在哪里见过,但又记不起名字。

「他是马可•莎兰德,出席过年初中央区商家聚会,专营稀有颜料和艺术品的买卖。」

「想不到副廊主竟然记得小人的名字,真是太荣幸了。」

「马可先生以短短数个月便打入中央区商界的魄力,相信画廊在不久的将来要麻烦阁下多多关照,先打好关系并不是件坏事吧。」

「副廊主太过抬举我了,我也不过是名爱钱的商人而己。」马可这时发现紫纫身穿睡衣,连忙说:「不打扰你们,请恕我先失礼。」

「请等等。」紫纫叫停马可:「已经这么晚,不如先在画廊留宿一晚,我叫人为你准备客房。」

「有劳副廊主费心,假如今晚不回去,家里的女人可会生气的。」

「那就没办法,不过话说回来,究竟是谁如此不解人意,硬把你留到这么晚呢?」

「这……是参谋长阁下拜托我带几件艺术品让他挑选给其夫人,但参谋长阁下公事繁忙,到刚才才有时间接见我,结果弄到这么晚。」

「真是辛苦你了,请小心回家,也待我向你夫人问好。」

「谢谢,那我失礼了。」

马可微笑向莫罗他们道别,继后他们走进电梯。

「你们的对话很啰嗦,不能简短些吗?」

「很抱歉,接下来都是这种啰嗦的对话,与其抱怨,不如快点接受比较好。」

「不过呢,其实最讨厌这种对话的是紫纫哦。」艾伦两手摆在脑后,悠然自得刺破紫纫的底子。

「艾伦,你好像很有精神呢,待会儿和我一起到神职部。」

「咦――!这么晚还要去吗?我想睡耶~」

「哼,既然你有精神说三道四,不如陪我走一趟吧。虽然已派人通告他,但还需要正式向神职部报告一声。」

「那……我也一起去吧。」

「不用了,今天对你来说发生太多事,曾还有时间好好思考我的问题吧。」

紫纫边说边走出电梯,在廊主房间门前停下来。

「好,到了……对,妳刚才好像闹别扭没吃晚餐,我待会儿叫人准备三文治给妳。莫罗,明天吃过早餐后,带她到『浮世之间』进行测试。」紫纫朝托雷点头,「我们还要去通知神职长,他们拜托你了。」

「遵命,副廊主。」

莫罗看着紫纫转身,忽然觉得他的背影比任何时候看上去更为壮大,他低首望着瘦弱而不强大的肩膀。

――究竟何时他才能拥有如紫纫般强大而坚壮的肩膀呢?

或者在获得梦想时,他的肩膀能成为某人的遮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