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会想起第一次见到小晴的那一天。

六月突如其来的台风,伴随大雨,淋湿了午后艳阳带来的闷热,气温骤降十几度,仿佛来到冬天。

一如春雨般微弱的小晴,抱着一个粉红色的毛绒公仔,怯生生的躲在看护工的身后。

“今天起就由他照顾你啦。”

在看护工的笑着的催促下,小晴微微探出小头颅,脸色红红的,看了我一眼后立马低下。

“您...您好...”

.

又是一个六月的清晨。

酣睡于美梦当中的我,感觉有人压住了被角。刚要转身,却触碰到一个娇小的东西。我不用多想,一定又是小晴那个家伙。

“爸爸最喜欢小晴了,小晴一定会当个好新娘的,嘻嘻嘻...”

小晴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带有温热的呼吸吹得我发痒。极度不情愿的睁开眼,果不其然,就是小晴。

往旁边挪了点,与她拉开距离。总算安全了不少...

“小晴...你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吧..”

“是的爸爸!!还有六年小晴就成年了!!马上就可以结婚了!!”

“…在中国,是要到二十岁才能结婚的。”

“这样吗…那就八年好了!”

“不...不是这个问题..”

我打断了她的满腔热血,坐起身,略显无奈的看着这个黄色长发的小萝莉。长得如同陶瓷娃娃精致的她,乐呵呵的睡在我的身边。

恍惚间我看到了两年前的小晴,对世界所有东西都充满不信任,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蜷缩着身子睡的。心中升起一份同情,不过转瞬又被我压了下去。

“小晴...你都十二岁了,也该是可以自己睡了吧...”

“嗯嗯,小晴可以自己睡,但作为一名妻子,是要侍奉自己的丈夫入眠的!”

“...可爸爸不是你的丈夫..”

“不!!爸爸就是小晴的丈夫!!小晴最喜欢爸爸了!!爸爸也最喜欢小晴是不是?”

小晴很没有底气的问出这句话,楚楚可怜的让人心生同情。

“是最喜欢,可并不是那种..”

“既然爸爸喜欢小晴,小晴也喜欢爸爸,那就可以结婚了啊!!”

面对她兴奋的言语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时之间我有些于心不忍打破她的幻想。可要是我不这样做,以后她可就要变本加厉了。

清了清嗓子,我摆出一副说教的样子。

“小晴啊,首先,爸爸对你的喜欢,是亲情的喜欢,并不像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就这么说吧,爸爸呢,是你的后盾,而你迟早会遇到一个喜欢你的丈夫,他是你的前排。”

“爸爸,怎么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啊...什么前...什么后的...”

“额...总而言之爸爸是不可以跟你结婚的。爸爸是爸爸,丈夫是丈夫。”

“对啊对啊,所以小晴是爸爸的好女儿,小晴也是丈夫的好妻子。”

说这话的时候小晴也坐了起来,很老态似的捂着我的手。怎么变成她在向我说教了。

看来她姑且明白了爸爸与丈夫的区别。

解决完这事,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我,林楠,33岁,目前是一所公立中学初中部的语文教师,收入在这个大城市里不算高,只勉强够维持我和小晴的日常需求。现在面临期末,假期安排加上学期考核,让我忙碌不少。

至于小晴,是我在孤儿院领养的一个女儿,要知道,在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父母眼中,丁克一族象征着断绝香火,常言说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忍受不了父母的各种软磨细泡,最终我妥协了,不过并不是选择结婚,而是到孤儿院领养了小晴。

在与小晴相处的这两年里,她本是很惧怕我的,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样呢?

想到这里,我一阵苦笑,把平底锅里煎好的荷包蛋盛到盘子,端往餐桌上。

小晴收拾好了桌面盛好粥,扎着双马尾的她文雅的坐在我的对面等着我。

“爸爸,你先吃。”

“嗯~小晴你也吃。”

看着小晴夹在我碗里的煎蛋,我感到很欣慰,小晴总是很乖很懂事。除了…

不去上学这一点…

“今天还是待在家里吗?”

我用刀叉切开蛋白,假装无意的问到。

“嗯呢,爸爸不用担心小晴,小晴不会给陌生人开门,小晴不会乱翻爸爸的东西,小晴不会玩火,小晴不会…”

“我知道,可是小晴,再不上学的话,就交不到朋友了…”

把蛋白夹到小晴盘子后,我制止了还在信誓旦旦保证的她。

小晴猛地摇头,语气更加坚定。

“小晴不要朋友,小晴有爸爸就够了!”

“可是…爸爸更希望你的朋友能多一点啊。至少在我上课这段时间,你不会在家闷着。”

“不会不会!小晴作为一名合格的妻子,等待丈夫下班也是职责之一呢!”

“都说了…你是我的女儿…”

“嗯!等小晴成年后就是爸爸的妻子!”

面对根本不听说教的小晴,我苦笑着叉起一片火腿肠,缓缓塞进嘴里。

小晴遇见我的沉默,得意的以为是理解了她,笑嘻嘻的夹多一块煎蛋到我的盘子。

“爸爸要吃多点哦!努力工作!”

“你啊,就不能让爸爸放心一点,一个小女生独自在家里,让爸爸怎么能够放下心好好工作。”

我摸着小晴的头,着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爸爸是觉得小晴是累赘吗...”

“不是这个意思,是太担心你了,我也想看到你能跟其他人做朋友,而不是每天在家里,明白吗?”

“...”

小晴没有回答,把我的手拿开,头转向另一边,咬着嘴唇。

这是她要生气的前奏。

“好啦,小晴只要好好在家就行了,爸爸不强迫小晴。”

我妥协了。

“嗯。”

小晴的兴致很低,点点头,剩下的早餐也不吃了,转身进了房间。

“唉...”

看着紧闭的房门,我由衷的叹了一口气...

女儿可真是难养...

坐落在海边小岛正中间的陆海中学,靠南一边淡灰色建筑群的是初中部,而一年级二班位于教学三楼,打开略微破旧的铁门,整齐的四十人教室。那正是我的班级。

由于是周一,跟随着集会广播的号召,整个陆海中学的初中部与高中部一同在中间的操场升旗。

红旗很快飘扬在海风当中,接下来便是枯燥无味的校长讲话。当然,这话是不能当着领导面前这样说的。

“又是晴朗的一天啊~”

一班的班主任蓝思雅老师伸了个懒腰,对一样处在班级队伍后面的我说道。

“是啊,也算是海岛的好处吧,我住的那里还在下雨呢。”

“咦?林老师没有住在岛上吗?”

“没有,现在是在市区那边住。”

我淡淡的回应道。

蓝思雅恍然大悟的张大了嘴巴。

“难怪...学校的学期初聚餐都没看到你。”

“哈哈,毕竟要赶轮船回去嘛。”

忽然觉得这个蓝老师惊讶的表情挺有趣的,她是今年从大学毕业后直接来到这个学校教书的。第一天入学就因可爱的外形引起了整个陆海中学的注意,甚至心理成熟一点的高中部学生还特意送花给她。

“噗哧,林老师还挺幽默的嘛。”

蓝思雅捂着嘴巴笑了起来。

由于放心不下小晴一个人在家,中午我都得回家。所以学校的老师们大概都觉得我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吧。

“你这样说我是该高兴还是悲哀。”

“哈哈哈哈,当然是高兴啦~”

她笑得更欢,好一会,才克制住自己,微微底下身子,伸出娇小洁白的右手,摊出手掌。脸上带着友善。

“正式缔结友谊。”

这么中二的台词,在她口中说出来却带有萌属性。

“契约达成。”

我轻笑着握上这小手,也学着她的中二语气。

“中午一起在饭堂吃饭吗?”

达成契约后,蓝思雅主动对我提出邀请。

家里还有小晴的我,当然不可能在这边吃饭。所以摇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

“真是遗憾呢,林老师依然是不好接触嘛。”

“不...不是这个缘故,要是来我家的话,我倒可以盛情款待蓝老师的。”

“可以呀,那中午就去你家了。”

听到我的话,蓝思雅很开心把手别在后面,调皮的说道。

“要是被别的老师看到,估计要把我给烤了哦。”

我说的是事实,平常在办公室里,就有听到别的男老师要追求蓝思雅什么什么的,毕竟这是一副如同明星一般的可爱脸庞。

蓝思雅忽然的靠近我,踮起脚尖,在我耳边轻语:

“我偷偷的过去。”

说完,蓝思雅飞快的闪开,校长也恰好讲完了话,响起了集会解散的钟声,留下还在懵逼的我。

怎么这气氛那么像偷情...

早上的课很快过去。下午没有我的课,所以可以好好休息。

从校门出发,坐上712路汽车,转辗八个站,就能到达平川码头。

买好船票,站在轮船的甲板上,能看到清晰的海平面,淡蓝的天空,还有吹来的湿润海风。回头一望,一面是翠绿的海岛,晴空万里。一面是高耸的城市,乌云遮天。

轮渡的旅程是八分钟。

上岸后,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超市购买午饭的菜。

做饭方面我比较讲究,因为小晴还是在成长期,所以我挑选的食材都是含高蛋白质高钙的。早餐一定有牛奶,水果也是每天必备。总体而言还是比较清淡。

首先来到了生肉区。

“牛肉?怎么做才好呢?”

拿着一块包装好的牛肉,我陷入了沉思。

平常的话我会买多一份西兰花,做成西兰花炒牛肉。这样色泽比较好看,小晴也很喜欢吃。

考虑到今天蓝思雅要来做客,也不知道她的口味如何。姑且先买一份牛肉吧。

“按照传统礼仪,招待客人好像必须要有鸡肉是吧?”

看到鸡肉的一刹那,我才想起这件事。

鸡肉的话就做白切鸡好了,反正是夏天,吃着冰凉酥脆口感的鸡肉,沾上蒜蓉爆煎后的蘸料,似乎也是一种享受。

就三个人吃饭的话,两个肉已经足够了,青菜挑选了小白菜,搭配上玉米汤。

“嗯,挺丰盛的。”

我满意的看着篮子里的材料,结好账,步行回到家里。

“我回来啦~”

在玄关脱鞋的我习惯性的喊了一声。

小晴的房间门还是关着,不过餐桌上的碗筷已经收拾好了,证明小晴还是出来过的,犹豫再三,我决定去哄回她。

咚咚咚...

“小晴,我可以进去吗?”

“...不行。”

她很慢才回应我。我握着门把手,不知道直接闯进去的做法会不会伤害到她。

在我们家里有个规定,就是房间门不能锁着。

说起来这个规定设立的初衷,还是因为小晴。

我的思绪回到了两年前。

刚从孤儿院来到我家的小晴,常常躲在房间里。

可能是害怕,她总是刻意避开我,家中只有我俩,吃饭的时候气氛更加诡异。

为了给她更多信任,我那段时间睡觉都不关门。也就成了现在不锁门的规定。以致于现在的她能偷偷溜进我的被窝,也是这个缘故。

思绪回来,最终我还是松开了手。

“小晴,爸爸是最爱你的。”

说完,我一转身,房间门就开了。

小晴娇小的身躯抱住我,声音哽咽。

“爸爸是大笨蛋!!!呜呜呜!!”

“嗯,爸爸是笨蛋。”

我回过头,把小可爱轻轻揽入怀中,摸着她的柔软的头发,任由她在怀里哭泣。

就这么一瞬间,我愿意为她付出我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