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来到老城广场,少年环顾四周。

由漂亮的淡黄色砖块铺成的地面以圆形朝广场中心的青铜雕塑聚焦。青铜像以大理石为基台,上面还有着浮华的大理石浮雕,记述着这座城市的历史与风霜。这位身着披风的魔人族雕塑已然有些磨损,但这反而为其增添了更多韵味,他的眼神庄严,但又很悲伤,他凝视着远方,不知是在担忧敌人,还是自己远去的故乡。

说道故乡,少年在广场上找到了一张长木椅,缓缓的坐下,凝视着光影在雕塑遮蔽下幻缈的起伏,融和。他宛如雕塑一般静止不动,唯独气息隐隐,颇有哲人风范。

无数前世景象回忆于心,无法忘怀。

血与泪,笑与乐,迷茫与彷徨。

不仅自己如此,自己周遭的人们,也是如此。

不停地读书,竞争,在竞争,慢慢变得单调,病态的心理。静静地在那个社会蔓延着。

无论多少人呼吁让温暖回归社会,但是少年十分清楚,这是矛盾的。

是人渴求但不可取的。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仍然还残留的后遗症。

这该死的痼疾少年想要努力摆脱,他迈出了第一步,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温暖,即便这温暖他自己都质疑是否为自我幻化之物,但既然它只要在那里,接受便是,得到治愈便是。

在这个世界,至少拥有方向,一个自我的,独立的,不受父权母权和社会风气控制的人格,正在经历着痛苦的改变。

但是,即便如此。宛如大雨之后吐露出的泥土芬芳,残余之物仍然萦绕在少年身上。

那便是怀念。

溺爱而过分期待着自己的母亲。

什么都不管却趾高气扬的父亲。

曾经以为是挚友可是在一瞬扬弃自己的那个女孩。

即便有着不满,但是仍然对他们,对让自己得到爱,受到伤害的人有着深深的依恋。

这可能便是安·兰德的悲哀吧,一个恋旧的自虐狂,正如莱娜塔一般,兰德也有着自己自造的地狱。

痛苦。

纠结。

因为脑海里又显现过艾伦,玛丽,和丽萨卡的身影。在这个世界再次拥有‘家’,‘朋友’的兰德已经在开始幻想以后的分别,那必然是如同分娩一般决然痛苦的行为。然而这病态的依恋宛若产妇的本能般驱使着兰德向前行走。忧郁再次让他的双眼游离。

直至。

“您您您您好!!!!!!!”

仍然是那个结结巴巴的生涩女声,如同突然袭来的潮汐般吞没了少年的心。像是被呛到了一样,他从浸没的大海中骤然清醒。眼前一位穿着简单的少女正拿着一篮子水果,如同观察着猛兽般,以饱含怯意的眼光看着自己。但是如果说真的是饱含怯意,她应该会远远躲开自己,才对吧。

“嗯?你是...........艾丽娅?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是是是是我!下下下午好,兰兰德德先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兰德突然开始怀疑少女。

她真的是因为紧张才口吃的么?

或者说,是因为口吃,而紧张?

不知为何,也无冒犯之意,少年能够明确地感受到她的身上有着一种奇怪的残缺之感。就像注目着刮花的玻璃一般明显。但如果开口就问‘你是口吃么?’,反而对对方就是一种侮辱?所以,保持原样就好。

“你这是?”

“我我我是来买水果果的。”

“水果果,这说法还真可爱呢。”

兰德以艾丽娅的口吃开了个善意的玩笑,他侧面证明了自己虽然在意她的口吃,但并无歧视鄙夷之意。

“那为什么来找我呢?”

“我我我看见你很很郁闷的样子子,以为你迷路路了。”

不过真要说的话,刚才的话绝不是恭维,兰德已经感受到艾丽娅这种口吃的奇妙魅力了。

“啊,没有的,我只是比较喜欢自己一个人看东西,思考。就是这样,不过既然你都在这里了,不如直接带我去冒险者工会吧。可以么?”

“好好的!”

少女露出温和的面容,以她小巧的身姿在他前方成为引路者。

走过老城广场,一个类似小教堂似的的建筑物出现在眼前,用着兰德理解的语言大大地写着冒险者工会几个字,反而倒是损害了美丽的彩色玻璃和墨黑色的石灰石墙壁带来的清新美感,沿着阶梯走进工会,热腾的人群攒动着,看起来这里不仅仅是交接工作的地方,还是公共食堂和酒吧。

不过正如艾伦所言,大多数的冒险者全副武装,但是总体衣着得体,也没有那种赤裸上身,爱发酒疯的混混人物。烤香肠的热气和啤酒花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了某种令人陶醉的氛围。

站在正台的是一位身着女士西服的美丽金发女子,透过头上的眼角便知她是魔人族,但不得不说,魔人族并不是不和美丽无缘,这位看起来三十来岁的女性有着成熟的大姐姐气质,标准的微笑让人少了对官僚主义的厌恶,总而言之,这是个看起来简朴,但实际上很有生活味道的社交场所。

“这就是公公会了,兰德德先生。”

“ok,真是麻烦你了。”

“没事事的,我就在这里里,如果果还有问题,我会帮帮你的的。”

“不胜感激。”

“二位下午好,请问先生是来申请当冒险者的么?”

流程就此开始,少年被要求填写简历,按照安·兰德的生活,他如实填写。

“咦?兰德先生,你是曾经在王都就读的魔法师?!”

“嗯?有这么好奇的么?”

“啊,没有,只是大部分的魔法师都成为了魔法学院里的教室或者国家机关的人,想要当冒险者的可谓是少之又少。”

“这样啊,我是因为兴趣,大概是兴趣才想当吧,毕竟我喜欢旅行。”

“是这样啊,不过冒险者的旅行可是充满挑战和危险的哦。”

“嗯,谢谢您的告诫。”

填写完注册单之后,美丽的金发女性交付给我一个铜制的铭牌,要求我在其上输入自己的魔力,正如之前所言,每个人的魔力的性质是截然不同的,社会可能就会用这种类似指纹的东西来记载身份吧。

“注册成为冒险者需要自身承担生病,手上,死亡等各种突发事件等等,且不能以此参报任何保险,请问您真的要成为冒险者么?”

金发女性再次确认。

“我确定。请您继续办理相关手续。”

“了解,那么需要一枚银币的注册费用。”

兰德从皮带中拿出一枚银币,交付给金发女性。

“那好的,兰德先生,请听我讲解冒险者的各类事宜。”

接下来便是经典情节。

冒险者按照功绩和能力由下而上分为五级,铭牌的材质由此发生变化。铭牌自身不能借人,不能买卖,不能伪造。如果遭窃或者遗失,需要朝工会提出挂失重办申请,并自行支付费用。

接受委托的话,则是自己前往布告栏拿取请求,类似公开合同。或者直接到柜台申请委托,但会有申请费。已经其他常规的委托,例如狩猎,铲除魔物等。

低级的冒险者不能找高级的委托,也不能自己找高级的冒险者联手,因为这有可能会拖累高级冒险者,但是高级冒险者可以酌情自己带人。

再者,身为冒险者,种族歧视是犯罪。

“目前为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么?”

“冒险者可以集团行动么?”

“您是在说‘军团’吧?”

“嗯?愿闻其详。”

军团,即以固定团队出动的冒险者们,一般能够优先接单和享受更高的工资。前提是军团中至少有两位高级冒险者,且不超过5人。并且要在工会缴纳税金。

税金主要用于优先处理军团的委托,以及招纳人员之类的花销。

“原来如此,那么,我没有什么疑虑了。只不过我这种铜牌的冒险者的工作主要是?”

“帮忙除草,收粮,找找失踪宠物,狩猎,或者家教之类的杂货。很抱歉,兰德先生,冒险者一开始是很艰苦的,让您这位魔法师可能会相当不适宜。”

“没什么吧,就当是接触生活了,有人曾说‘不识民生,无以为贵’么。”

“哦哦,兰德先生还真是博识呢,果然人与人之间就是不一样呢。那么手续就是这些了,请务必保管好你的铭牌。”

虽说是铭牌,但是仔细一看,这更像兰德原来那个世界的狗牌。他将铭牌收好,也就是直接挂在脖子上。

“真是麻烦你了,那么再见。”

“再见,兰德先生,祝您仕途昌隆。”

走出门外,别着小辫的蓬蓬头艾丽娅惊讶的说。

“您真是魔法法师啊?!”

“嗯?算是吧。不过刚才给你治疗的是魔术,并非魔法,魔法我只会物质转换,因为我是炼金术师么。”

“哦哦哦。那我就先回家家了,再见见,兰德先先生!”

“再见,注意安全,谢谢你。”

“不谢谢!”

看着远去的艾丽娅,兰德露出一丝微笑。

和开朗的人在一起,可能自己也会变得开朗吧。

沿着原路回家,经过老城广场时,兰德却发现了神奇的光景。

一位褐发的少女,正披着褐色的大斗篷,右手缠着白色的绷带,在铜像之下拿着吉他异样的乐器,自己唱着歌。

不仅如此,她的周遭围满了席地而坐的精灵,兽人,以及出门的人类。就像是一个小型音乐会一般,不时传来阵阵掌声。

“哦哦!原来是来自日耳曼地区的稀客啊,好听,这沧桑的歌谣真好听。”

“真不敢相信一个女孩能有如此富有磁性的歌喉。”

“虽然不明白她在唱什么,但是感觉很忧伤呢。”

兰德没有走进,只是形单影只的站在那里,如同昨晚她注目自己一般,注目着莱娜塔。

如同所有的音乐人,在起手拨弦开始的刹那,她的身体富有节奏的抖动了起来,与她那断断续续的语言构成了鲜明的对比,不仅如此,在吟唱那有着无数复杂辅音的陌生语言之时,她无比畅快,无比流畅,就像披上了一层面纱,自己便能纵情释放一般舒畅。

如果自己没有猜错,那确实是德语,也就是那些异世界原住民所说的日耳曼语。

严谨而复杂的语言,被她演绎的如此富有诗意,但这诗意正如那语言一般,有着一丝冰冷,落寞,以及不甘于此的小小呐喊。

“Wie zwei Köter unterm Himmel immer weiter Richtung Nacht,”

冷峻的语言,让兰德想起一片星空之下的美丽冰原,她和自己二人,宛若野犬一般,不知疲惫的奔袭着,朝着那繁星点点的夜空奔袭着。

“So verloren so verschieden,”

如此迷失,如此不同。

“weißt du was du eigentlich willst?”

让人不禁困惑,自己究竟,想要寻求什么。

“Wann kommst du mich holen aus dieser Dunkelheit?”

何时才能逃离这无边的黑暗?

“Sag wo, wo bist du?”

自己又身在何方?

莱娜塔,如此,落下眼泪。一边扭曲着面庞,竭力地,用这沙哑的咽喉,呼唤着。

自己的归宿。

掌声雷动。

接着,她像是变化表情般的鞠躬道谢。地上的金属盒里,充斥着银币撞击的嗒嗒声。

她的演奏已然结束,钱也就此赚到。

兰德觉得时机已到,便悄然走向莱娜塔,但她本人看到兰德后,却有着一种自己被赤身丢弃般的不好意思和哀怨之情,她收起自己的吉他,就像收起自己的秘密一般。

“莱娜塔,刚才是你在表演么?”

“嗯?是的。”

“那首歌,是德语歌吧。”

她先是震惊一刻,随后点点头。

“很好听呢,不,不如说,很忧伤呢。”

“嗯,因为,原歌,就是,这样呢。”

“是吗?”

莱娜塔显然是在可以回避自己流泪的事实。但是兰德也知道,自己不好过问,也不应该主动过问这些事情。因为正如自己之前面对雕塑黯然神伤之时。有些东西,只能自己面对。或者自己主动诉说。

“今天,算是赚了,不少钱。我,回去,吃饭了。那么,再见。”

“嗯,好吧,再见。”

莱娜塔背起吉他,缓步离开,但她却一下子有定住身子,缓缓转向兰德。

“今晚,有空么?”

“关于什么?”

“听我,唱歌练习,说说,改进的地方。”

兰德保持微笑。

“好的,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莱娜塔转身,赤脚,继续她的行走。如果她行走的方向里不是人群,而是大海,或者星空,这将是一幅无比绝美的画面,但或许正因为在人群之中,兰德才发现,她是如此的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