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主人,艾伦大人让你起床啦!”

细如蚊蚋般的鸣响在我耳旁升起,因为脸庞感触到温热的气息,少年缓缓睁开双眼。玛丽正用她湛蓝的双眸凝视着他,并带着问候性质地露出微笑。

“主人在我的膝上睡的香么?”

“我可以用比喻的答案么?”

“呜?主人,biyu是什么?”

看起来玛丽并没有对比喻一词的印象,这不由得让兰德思考她的文化水平如何。

“比喻就是用一种更优雅而形象的方式阐述自己的观点,比如你的脸就像苹果一样红,这就是一个标准的比喻。”

伴随的马蹄的啼嗒声,艾伦的声音传到兰德的耳里。

“哦哦,是这样啊。那主人会怎么比喻我的膝盖呢?”

玛丽说的话总让我感到一种微妙的偏差,不过她还是大概明白兰德在说什么。

“嗯,在你的膝盖上睡觉,就像是在春天的草原上奔跑一样。”

“诶?!我的膝盖是草么........”

玛丽先是震惊一叹,随后露出略感难过的表情,像是在为自己提供的服务不周感到十分抱歉一样。

“啊?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兰德反倒是觉得奇怪了,自己并没有说错话,但是玛丽好像会错了意。这时,艾伦露出难得一见的爽朗笑声。

“哈哈哈!你们两个真是有趣,兽人小姐,你主人的比喻并不是物质上的哦。”

“嗯?”

宛若戏剧中的解围之神般,艾伦将话题引导向了正确的地方。

“你想想,在富有生命气息的草原上奔跑是怎样的感觉。”

玛丽合上双眼,一本正经的表情让兰德感到以外的可爱。

“我在草原上,我在草原上......”

“试想吧,草原上一片生机,色彩浓厚,随着一丝微风扬起的波涛反而使你的内心平静,泥土和青草的芬芳让你心旷神怡,你用赤脚再这松软的土地上奔跑,指尖拂过生命,又是何种想法呢?”

“嗯,嗯,我感到,很幸福。”

“那你主人的意思不也就很明白了么。”

睁开双眼的玛丽焕然大悟似的点点头,随即以钦佩而略感自责的目光望向兰德。

“原来主人的语言是如此优雅呢,真的很抱歉,笨笨的我没有感受到主人给我的赞誉。嘿嘿。”

虽然玛丽本身的道歉没有任何恶意,兰德却感到了某种微妙的隔阂感,他也只好苦笑一番,回应过去。

“话说回来,艾伦大人还真是能言善道呢。”

兰德将话题转向艾伦,艾伦哈哈大笑过后嘴角的弧度如同目中夕阳点染正片天空般充满余韵,双唇翕动,她回应兰德的赞誉。

“虽然当的是异端审判官,可是比起倒弄刑具,处死犯人,我当然更愿意让自己不像一个屠夫。所以就把剩余的激情投入到文学和艺术中了。不过既然我能解释你的想法,说明安·兰德你本身品味也不差么。”

巧妙地回夸了自己,兰德感到这个少女有着超越其外表本身的成熟魅力,不过当那个狼人被钉死在树上的场景在自己的脑海里浮现时,他本能的恐惧又让他又觉得有些不自在。

“那么叫我起来是?”

“到客栈了哦。大家饿了么?”

“啊,说起来确实是晚餐时间了呢。”

“嗯嗯,我也饿了呢。”听到有关食物的话题,玛丽兴奋地摇起了尾巴。这样的行为在兰德眼里让他觉得比起拥有猫的特征,玛丽的忠犬属性更明显一点。

“丽萨卡,莱娜塔,你们饿了么?”

兰德朝自己身后另一辆马车上的两位问话,莱娜塔朝兰德点头示意。至于丽萨卡,则是莫名其妙的脸红了起来。

“安!不要随便在公众场合问女孩子这种羞耻的事情啊!”

这倒是让兰德感到莫名其妙了。

丽萨卡的敏感点,或者说精灵一族的文化忌讳自己倒是一窍不通。

“哦,哦,抱歉抱歉。”

“她,刚才,肚子,就在,叫了。”

莱娜塔面无表情的神补刀让丽萨卡的视线不由得从兰德身上移开。

“那么就在这里停下留宿一晚吧。明天就能抵达班贝格尔了。”

艾伦所说的班贝格尔,正是一行人的目的地,魔族大陆与神圣帝国边境上的一座大型贸易城市,归属于魔族大陆,但是神圣帝国国民的集聚地。兰德从衣服里抽出地图,发现这里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便向艾伦提出疑问。

“如果这样继续走下去,晚上就能抵达城市了吧,我可以问问艾伦大人为何决定要留宿呢?”

“答案很简单,因为傍晚正是郊区的盗贼行动以及山区里的魔物苏醒的时刻,虽然以我的实力除掉他们并不是难事,但是我可不想为各位刚刚开始的旅行溅上血光。怎么说呢,算是我的忌讳吧。”

“原来如此,您考虑地很周到呢。”

“这个就不需要赞美了,只是偏执狂的属性罢了,为了补偿各位因为我的决定而耽搁的时间,今天的晚饭由我来主厨。”

兰德露出吃惊的神色,而看到这神色的艾伦更得意了。

“怎么?美食不是艺术的一种么?”

“哦,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会不会影响客栈他们老板的运营,毕竟我们要用厨房吧。”

“放心,老板是我熟人,毫不客气的说,他的客栈就是为我设立的。”

“哦?我可以问问为什么么?”

“说起来倒是让各位见笑,我对自己吃的食物十分在意,所以只会吃自己做,我们要住的客栈的老板是个一流的猎手,所以交易就这么达成了。我给他钱,他给我美妙的食材和优雅的住宿环境。”

“原来如此,那么期待您的发挥了。”

“毫不客气的说,会让各位大吃一惊的。”

艾伦露出自信的笑容。她甩动缰绳,将马车形势的方向微微调整,因为落叶密布,兰德并没有察觉到这里还有一条小径,而客栈的主人也无意清理,可能也是不希望除了艾伦之外的人来入驻吧。

仔细观察树林的周围,少年发现了神奇的痕迹。

“这是,树号?”

“嚯?没想到这个你也知道,我还以为从王都里读出来的学生都是书呆子呢,安·兰德,你真是个有意思的家伙。”

“主人,树号是什么?”

玛丽说话的口气就像是一个充满求知欲的小孩,在终于找到可以交流的话题时,兰德松了一口气,微笑着朝玛丽解释。

“原来的先行者们没有能力修出道路,但是在茂密的丛林里行走又容易迷失方向,所以他们就会在路线的树干上砍出长方形的痕迹,砍掉树皮后,露出树木的本色。两个树号间的距离大体就是一个树号到看到另一个树号那么远,只要顺着树号的痕迹走,就能到达目的地。”

“哦!!!!!!!主人真是博学啊。”

“不不不,这是在森林中生活的人的常识啦,我也只是耳有所闻罢了。”

“对仆人那么谦虚干嘛,身为主人就应该有教育她的责任哦。”

艾伦的提醒打断了兰德,这让兰德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并不符合这个异世界人们的阶级标准,但是兰德本身并没有高高在上那种性格,所以也只好向艾伦苦笑作罢。

“那么,我们到了。”

艾伦从马鞍上跳下,牵着缰绳来到森林里非常难以察觉的一个马厩门前,将马车牢牢拴在固定横杆上,用她白皙的五指摸了摸马的鬃毛过后,再拾起旁边的干草丢到食槽中。就像一位母亲一般怜爱这自己的孩子。

兰德能够感受到她确实与众不同,优雅,但是又好像十分贴近生活。高贵,但是又十分能和所谓的下人们洽谈。不知是她与以赛亚共事的结果,还是自身皈依基督教的原因。但这一切都足以让他敬畏。

确认锁好后箱的门后,几人来到艾伦所说的客栈。

客栈本体是一栋典型的大型三层半木质结构别墅,如果要说容客的话,可能只有几人,但是大别墅旁还有两栋小木屋,从反射出夕阳的洁净玻璃来看就知道打扫得当。不远处传来富有力量的伐木声,一行人寻声而去,发现一位年轻的青壮男子像是在准备烧水的柴火。

他身材高大,皮肤洁白,颇有日耳曼人的那种野蛮气息,但当他抬起头来,夕阳映照下的绿色眼神里吐露的却是知性的味道。略带发红的金色平头给人以清爽的感觉,在猎人里,这样的家伙算是数一数二吧。

“喔!这不是艾伦大人吗,我在砍柴,没有听到马车声而来迎接,望您海涵啊。”

脱下厚重的皮衣,露出白色衬衣的青壮年与艾伦礼节性地拥抱与亲吻。

“比起你的问候,我倒是更在意你今天收获了什么好吃的。”

“哦,今天收获不小,一只买来的鹅,一些不错的浆果,几条钓的野鳟鱼,以及我亲自打来的一头相当蛮横的野猪。”

“是吗,可惜它应该跑的更快些。”

“哈哈,如果再跑快点,可就没有今晚您的盛宴了吧。请问他们是?”

虽然这位年轻猎人十分高大,但是在艾伦面前,他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与其至少是物理意义上的平等交流,兰德想到这或许是低层人物对高层精英的对话礼仪吧。

“我的客人,每一位都是,那边两个屋子都是打扫好的吧?”

“是的,钥匙在我手上,请务必拿好。”

从背后拿出穿着一串钥匙的大铁环后,猎人取下两把交给艾伦,艾伦则是直接将其准确的丢到了兰德的手上。

“艾伦大人?不需要交费么?”

“不必啦,这些房子都是我给他的,就当是在自己家,一个屋子可以住两个人。那么,恕我无礼,现在时候不早了,得尽快为各位准备上好的菜肴呢。”

艾伦缓缓解开自己身上略感瘆人的拘束衣,露出里面十分贴身的淡蓝色女士衬衫,搭配上她本来的短裙,黑丝袜,以及小皮鞋,整个人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旁的猎人像是熟练的管家一般接下她的衣服,跟随她走进了之前的大别墅之中。

“那么各位,我们安排一下床位吧。”

“我,不和你,睡一间房子。”

另兰德没想到的是莱娜塔如此坚定地决绝了和他在同一间屋子的可能,虽然兰德并不喜欢莱娜塔,但是这样也算是某种打击。也许是被窥探了内心的一种不满吧。

“额,真是打击人的发言。”

但现在如果问‘那你们谁愿意和我睡一间屋子?’这种问题的话,总感觉会更加尴尬。

“既然莱娜塔小姐要和安分开睡,那么让玛丽跟着安吧,毕竟她需要别人照料,安你能做到么?”丽萨卡迟来的解围让兰德松了一口气。

“嗯,分内之事我会尽力的。”

“啊........唔.........”

玛丽的脸上渐渐浮起红晕,不知道是不是害羞所致。兰德还是问了问。

“玛丽?”

“诶!主人,我在!”

“如果你觉得不好的话,要不要.......”

“不不不!能和主人睡在一起是我的荣幸!我的身体会铭记这一切的。”

???

兰德感觉玛丽又会错了意。

“啧啧啧。”

一旁莱娜塔的嘲讽声让兰德也不禁脸红起来。正当局势开始朝不可控制的微妙方向倾斜时,远处那位高大猎人的呼喊使各位的注意力都转移了。

“各位贵客,晚饭已经做好了!”

兰德一行人随即走进这座巨大的别墅,与外界截然不同的质感传入了兰德眼中,精致光滑的木地板映照出烛火的辉光,红色的地毯配上走廊墙壁上的素描风景画体现出别样的艺术气息,如果这是这位猎人的趣味,那个算是相当高雅了。

“这些素描是您画的?”

猎人露出微笑,回答兰德。

“不是的,这些都是艾伦大人的真迹,我有幸将其变为家里的装潢。怎样,如此细致地描摹让人大吃一惊吧。”

不得不说,虽然是外行,但是兰德很明白,这些纵深交错,深浅相依的线条宛若机械般为了使其产生美感而各处其位并且,天衣无缝。无论是光影的变化,构图的精确,还是明暗的对比都是上乘。一位审问官竟能将自己的修养提升到如此地步,着实罕见。

走进餐厅,修长的红木长桌上匀距摆着三盆美丽的黄色献花,天花板银色的吊灯被烛光点得金黄,略带昏暗的房间里配上两片长幅油画,简直就是艺术品本身。四人都被此景深深震惊。接着,丽萨卡小声的提问了。

“我和玛丽真的可以上桌么?猎人先生?”

高大的猎人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回答丽萨卡。

“在外面,仆人和奴隶确实只能在自己的房间里吃饭,但是对于艾伦大人来说,只要是邀请的食客,是不分地位的,只要是艾伦大人看上眼的,是乞丐也能上桌;反过来说,两位不上桌,反而是对艾伦大人的不尊重。还希望两位能够谅解,不过艾伦大人对奴隶以及仆人的餐桌礼仪的要求是十分严格的,如果她教育你们,还请认真聆听,她就是这样一个偏执的人,还请谅解。”

“嗯,我们知道了,玛丽,记得我教你的么?”

丽萨卡像是老师对学生突击测验般低声质问着玛丽。

“唔......唔.......左手拿叉,右手拿刀。必须坐直了吃饭?”

“嗯,安,你知道西餐礼仪么?”

兰德点头示意。

“那让玛丽挨着你坐吧,如果她举止不得体,你身为主人好提醒她。”

“好的。吃饭的时候,请注意看我的举止,行么?”

“嗯,知道了,我不会给主人丢脸的!”

“哦,还有一个问题,先生,您是主宾么?”

“是。”

“艾伦大人喜欢在吃饭的时候与主宾讨论有些晦涩的问题,还希望您不要打搅她的心情,如果不懂,点头微笑,提出疑问便是。”

“好的。”

这时,艾伦从房间另一侧的门里走了出来,推着餐车,上面满是腾着热气的菜品。

阶级比在场他人高处许多的艾伦竟然亲自上菜,这让兰德一行人都有些紧张。

“今天时间紧迫,各位也都饥肠辘辘了吧,那么前奏就只好作罢,主菜来啦!各位请坐。”

托起镶嵌这典雅金边的白色餐盘,艾伦微笑着向兰德递送美食。

“腰肉,配上用水果自制的坎伯兰调味酱。”

洁白的薄片腰肉如同梯田般搭叠出优美的弧线,绿色的青葱作为素材搭配在腰肉的旁侧,艾伦亲自为这份艺术品淋上最后的酱汁,鲜艳的红色让兰德误认为那是血,不过一阵幽香还是勾起了他的食欲。

“真是,无与伦比。”

根本没有想过能在这种森林里迟到如此美妙的食物。

“多谢夸奖,接下来是莱娜塔小姐,冷鹅肝(foie gras au torchon)与温热的干鲜无花果,以及维达尔酱。”

餐盘里是两片纯白的饼状鹅肝,搭配上整齐排布的无花果以及装饰用的不知名紫花和蓝莓果,白底的餐盘让这几种颜色如同乐章般美妙的组合在了一起。艾伦再次为出关的美食坐上最后的点缀,金黄色的Vidal酱浇淋在鹅肝上,完成了点睛之笔。

兰德不禁咂舌,这就是上流人士的生活。

“好,厉害,可是,吃得饱么?”

艾伦轻轻一笑。

“放心,要说营养是绝对足够的,不过,我们吃的更是一种情趣。”

“艾伦大人,您刚才说的菜名,是法兰西语么?”

兰德在听到法语熟悉的音声之后,本能的问了问题。

“正是,我个人比较喜欢法兰西地区的菜品,所以出于敬意,说原名。”

兰德并不诧异,在图书馆翻阅有关资料时,便发现了一些有趣的现象。

这个世界虽然地形上和自己原来的世界截然不同,但是地区的名字以及语言,却和自己那个世界惊人的相似,兰德为此也略有吐槽,不知道莉莉究竟从自己原来的世界抽离了多少文化。这还真是个谜题。

接着,艾伦转向最后的两位。

“法式兰鳟鱼(Truite saumon au bleu),配蔬菜和浓汤,佐以酸辣汁。”

“哇!!!!!!!!!!”

玛丽的一声尖叫过后,餐厅一阵寂静,但随后,艾伦依然露出微笑。

“如果这是你的赞赏方式,多谢夸奖。”

丽萨卡和兰德像是道歉一般向艾伦苦笑,但从眼神来看,艾伦并没有生气。

接着,她将带着一丝醋香的酸辣汁淋在配有蔬菜的蓝色鳟鱼之上。

玛丽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对后,便羞愧的低下了头。

“何必自责呢,我亲爱的客人,对美食发出赞叹,不是人类最原始的呼唤么?请用餐,除了注意下鱼鳞,尽可大快朵颐。”

知道自己并没有惹恼艾伦的玛丽抬起头来低声向她道谢,年轻猎人悄悄离场,待到艾伦上座,随后餐桌上刀叉相碰的愉悦响声缓缓响起。

“说道鳟鱼,我觉得鳟鱼身上倒是很富有哲学气质。”

“嗯?愿闻其详。”兰德接话。

“安·兰德,你不觉得现在的我们正如这鳟鱼一般,再这风雨缥缈的世间漂泊游荡。”

“最后,长成了鱼肉(find their way into the flavor of the flesh)?”

艾伦舞动的刀叉停了下来,她带着笑容凝视兰德的回答。

“你会说不列颠语?”

“嗯,略懂一二。”

“这可不是略懂一二吧,安·兰德。”

“唔嗯?”

玛丽困惑地摇起尾巴。而在一旁的莱娜塔说话了。

“长成了,鱼肉,在英语里,和,感知,人性,是同意的。”

“莱娜塔小姐也理解语言的美妙啊,那看来今天的聚餐是正确的呢,两位真是让我惊叹不已,看来我们都是有些‘哲学风’的鳟鱼呢。”

“要这么说,也不是,不对。”

“只是希望可别吊起来吃了。”

“说的也是呢,哈哈哈。”

艾伦轻声地笑了出来,晚餐就在和谐的氛围中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