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对于少女所作所为的意图，我大抵是无法做到感同身受的。
这是一个略带倦意的灰色傍晚，在人迹稀少的有轨电车之上，我陪伴着感冒的少女回到自己的家。天气并不算冷，但是少女仍在瑟瑟发抖，不明缘由的摩擦着自己的双手。
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决定将外衣递给她。
“诶，田中同学，不必啦。”
她的声音略带沙哑，想必是因为喉咙胀痛而言语吃力。
“病人就不要说太多了，你难道不冷么？”
“诶，还好啦。”
“也就是说冷吧，那么快穿上。”
“......好吧，谢谢你。”
回头望向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夕阳逐渐被繁星般的灯火替代，描摹出这城市炫目的轮廓。行驶中的电车不时晃荡，悬挂于栏杆上的手环如同钟表般晃动着。她还没有下车，看起来她的家确实遥远，只不过超出了我的预期。
“每天都是你独自回家么？”我问。
“是的。”
“父母都在工作么？”
“这个倒不是啦，妈妈很早以前就去世了，父亲也在医院里，所以我必须得自己好好生活呢。”
“原来如此，和我说这些真的好么？”
“嘛，没有什么不好的，我相信你，愿意和我分享家常么？”
“这倒是没什么。”
夜晚的电车站台空无一人，被蚊虫环绕的白色电灯散发出孤寂的惨白，与其他连上厕所都要成群结队的女生不一样，她每天都在完成自己该做的事，走自己一个人的路。这看起来确实成熟以及坚强，但也让人略感不甘，这不甘来自何处我也无从说起，只是少女身上存在这种气息，她不停地付出，必然是在寻求什么。
“你为什么要天天帮班里擦黑板？感觉值日生都成了个可有可无的职位了。”
“是这样吗？我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做这些。”
“觉得应该做？”
“嗯，因为以前都是在母亲面前撒娇，真正到回报的时候，母亲已经走了，我不希望自己在以后想起往事时，会因为没有足够付出以致错失什么而后悔。”
“但是这个班的人真的回报了你什么呢？”
我是很清楚的。
为别人做清洁，擦黑板的她，总是被别人说成是爱管闲事。
为别人的学习找方法，代替他人去询问老师的她，总是被别人说成是谄媚。
为别人天天绕路买面包，买礼物的她，总是因为一天的怠慢而被别人骂的狗血淋头。
这算是自作自受么？
我想并不是，毕竟自作自受是说作恶之后必遭报应吧。
而她算什么？
不停地施与关心和爱，最后得到了什么？
明明家里就够糟糕了，为什么老天爷还让她如此自虐？
我不明白。
“我想应该是回报了吧，只不过我不知道罢了。诶........等等。我想我是得到回报了。”
少女凝视着无月星空，向我露出微笑。
“能有你一起陪我回家，就算是一种回报吧。”
3.
一个独立于那个异世界的空间。
脑内的声音如此告诉少年。
前一刻，火焰如同海啸般吞没了少年，后一刻，少年如同木鸡般僵直的站立于此。如果要说联系上自己曾经知道的东西，这里更像是某种类似固有结界般的东西吧。
绯红的天空，黑色的长云，以及散发着热浪的焦土。
一片荒原。
炽热的沙尘如同剃刀般切割着自己的脸颊，先是冰冷的惊悚感，随即涌来刺痛。
少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个世界。
“这里是？”
少年自言自语。
---如果没有搞错，这就是‘炎之天使’的世界尽头吧。
世界，尽头？
---你还不明白么？
怎么可能明白？虽然猜得到娜莱塔或许和我来自同一个世界，可是这个又是什么？如果你知道那就告诉我啊。
如果这种内心的对话被别人知道，想必会被说成人格分裂吧。
少年无奈的笑了，或许这就是真相。
---这是莱娜塔的内心世界，也是她能力的源头。
能力的源头？
---是的，你们每一个自杀的人，都是带着某种愿望，某种困惑，某种无奈死去的，这些心像在你们来到这个特定的世界时发生了实体化的再现，内在化为外在，痛苦成为了能力。这既是恩赐，也是诅咒。这种能力被称为‘原点’。这个世界的神给予我们这种能力，我想是为了让我们完成某个‘目的’。
目的？
---是的，神的意愿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它就是给了我们这种能力。我现在所知道的只是你我的能力。你的能力是‘理解’，我的能力是‘模仿’。现在要做的，就是运用这种能力解析她的世界，找到她力量的来源，然后切断它。
来源。
‘炎之天使’力量的来源究竟是什么？
那些闪现而过的‘记忆碎片’，到底又说明着什么。
某种情感，某种意愿，某种困惑。
仰望这绯红的天空，少年叹息着。
会是内心的仇恨么？
行使善行却无人在意，这个理由足以让她焚却整个世界了。
不，现在并不能擅下结论。
“我是怎么进入这个世界的？换言之，我是如何达到进入她的‘原点’的要求的？”
---我不知道，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情么？
少年开始回想。
押送‘炎之天使’圣骑士带着唾骂和诅咒想要无情的杀死少女。
这并不是回想，并非以赛亚和艾伦的口述，而是宛如情景再现的真实。
回想的瞬间，少年联通了少女的回忆。
因为，被伤害。
恶意。
之前以赛亚父亲艾文的手札也提到过‘炎之天使’攻击的问题。
毁灭4座城市。虐杀70万大军。
唯独不杀孩童。
这代表着什么？仁义？
不可能。
本身因为国家教义而接受宽容教育的孩童不会对她产生‘恶意’这种情感。
也就是说，不想伤害她，本身因为恐惧，也不会想过伤害她。
抱有想要伤害她这个意图，便可以触发她的能力么？
如果这样解释，以赛亚和自己能够在第一次战斗中幸免于难，或许可以解释的通。
因为那时脑子里想的，全是丽萨卡和玛丽。脑子里想的，都只是如何阻止‘炎之天使’。
正因为这种恶意的缺乏，所以才没有被烧成灰烬么？
记忆，再次闪现。
荒原之上掀起一阵巨浪，白色的灰烬因风而起，汇聚成形，成为一尊尊雕塑。
被无数剑刃刺穿而跪地的少女。
被无数长枪贯穿而跪地的少女。
被无数箭矢射穿而跪地的少女。
遭受无数伤害和憎恨的少女，呈现在自己的面前。
少年默然。
这样悲惨的人，为什么不能被原谅呢？
原来如此。
能力的来源。
不被原谅。
就像自我的保护机制一样，越是对‘炎之天使’仇恨，或是她感受到这种仇恨，她就愈发强大，愈发无敌。
只要能让她明白自己可以被原谅。
只要明白这一点。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地面突然崩坏，无数白色的灰烬之手抓住了少年的裤脚。
“什么？！”
被拉入地面之下，接着又被甩出地面之上。巨大的加速度让少年险些失去意识，然而落地时的剧痛和骨头摩擦发出的凄厉响声又如同强心针刺激他的五感。之前的世界荡然无存，眼前竟是新的光景。
不是什么雕塑，‘炎之天使’正伫立在少年的视野中央。
一切都在燃烧。
燃烧的天空。
燃烧的大地。
燃烧的天使。
前一次战斗，少年只是看见了，让人能感受到地狱的光景。
这里，是真正的地狱。
少女点染着火光的瞳眸凝视着少女，她淡淡地说着。
“为什么，可以到达那里？”
她是指自己前一刻去的地方么？
---这里是她世界的中心。
内心的声音如此告诉自己。
“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中心是她能力集中体现的地方，而尽头则是起源之地。
刚才少女将自己拖入地狱，却并未如愿。
因为少年的能力，他刚刚来到的，是少女内心的最深处。
“你是从现实世界来的，对吧。莱娜塔？”
“是的。”
少女给出答案。
“你是因为憎恨那个世界，所以才选择自杀么？”
少女默然，随后回答。
“这个世界，那个世界，无论哪里，我都憎恨。逃避，不能，只有，报复。”
少年聆听着少女没有一丝疑惑的发言，自己却开始疑惑了。
抵触感。
内心有着明确的抵触感。
“我不相信。”
“什么？”怪物皱眉。
“你真的是仇恨么？”
少年不愿相信。
因为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
那个属于某个观察者的记忆。
“田中告诉我，你不是那种 会产生仇恨的人。”
“你，怎么，可能........他。”
少女不知所措。
“你在蒙骗自己。”
观察她的表情，回忆她的神色，品味她的语言，少年毅然决然地说道。
“你如此善良，所以你不会恨。”
“那这该死的火焰又是什么啊啊啊啊？！！！！！！！！！！！！”
燃烧的火焰一齐涌向少年，将其吞噬。
“你抱有某种情感，但是不是仇恨。”
光亮在刹那间消失殆尽，黑烟从少年的身体里涌出，像是代替少年般，作为燃料燃烧着。
“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我相信那不是仇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