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虽然兰德很明白之前是在梦境之中，但是大脑发出的疲倦信号丝毫没有让身躯的沉重感消减，剧烈的心跳声在耳旁回响，如同鸣钟一般预示着什么。
少年将冰凉的空气吸入肺部，缓解了自己那种近乎沸腾的烧却感。
“安？”
一旁牵着自己手，在沙发边守候的提问者是那金发的精灵女仆，那么说来，自己应该是已经回到了镇子里。
“.......我在镇子里？”
恍惚的意识里显现出的答案并不可靠，少年还是问了问。
“是啊，艾伦大人将你和以赛亚大人驮回来的。幸好您没有受伤。”
丽萨卡的眼神里明显吐露出不满的焦虑，这让兰德感到奇怪，但是他本能般的知道了答案。
“你知道我去干什么了？”
视野里的重影渐渐消失，少年试探道。
“是的。”
“安你真的明白你面对的是何等的怪物么？”
“如果不面对的话，所有人都会死，我不喜欢那个结果。”
“但是我更不喜欢在明白已经失去你的痛苦中等待死亡，那比我的死亡本身更让人绝望。”
兰德对丽萨卡的想法算是明白，这也是大多数人对于绝对的灾厄所做的最后的，微不足道，但是又足以慰藉心灵的选择吧。
然而自己连这个选择都没有提供给她，在备受煎熬的恐惧之中度过一天，丽萨卡看到兰德时，愤怒和喜悦，以及对未来的哀伤已如一滩染料般混在一起，表现出微妙的灰色。
“但是我活着回来了。”
兰德这么回答，就像是完全没有长记性的小鬼的狡辩一样。
“意思是你还会去么？”
丽萨卡面容扭曲，混杂着多重情感。
“我的交涉和以赛亚的交战均以失败告终，但是这里有一个决定性的因素，我没有搞明白。”
抬头看向被她打理干净的天花板，二楼或许是玛丽在睡着。少年脑中的既视感无法散去，他的眼睛里闪现过那异样的，宛若天启般的梦境，以及预言。
“没搞明白什么？”
楼梯间传来毛骨悚然的吱嘎声，身披黑色拘束衣，白发苍眸，比起神职人员，更像是蜗居在魔窟中的恶魔般的女性缓缓走下楼。
她仍然保持着微笑，这微笑让她的嘴唇保持着完美的弧度，但是眼睛却征兆着一切，银发的异端审判官艾丽莎，正用着某种捕食者的眼神看着兰德。
就像是，想要搞清楚你的内脏在那里一样，病态而恐怖的笑容。
“.......先动手的是以赛亚，根据他父亲的记载，一般先动手的家伙都会被‘炎之天使’烧成灰烬，但是，很明显.......”
“他虽然肋骨全部断了，脸部被烧伤，但还是好好活着回来了。你这平平之辈比他的状况还要好。”艾伦如此说道。
“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根据‘炎之天使’的战斗原理，先动手的家伙都是被从内而外的火焰烧成灰烬，可是以赛亚不仅没烧起来，连肋骨断裂都是因为物理上的踢击造成的。”
“他不是被烧伤了么？”
“也不是内部烧伤，而是‘炎之天使’刻意添加的，类似警告性质的攻击。总而言之，以赛亚即使全力攻击‘炎之天使’，也没有成为‘炎之天使’要抹杀的对象。”
兰德并没有和艾伦说自己的‘异样’。
因为本质上来说，艾伦是异端审判官。
如果自己之前因为意外而爆发的莫名能力被她知道的话，也会毫不犹豫当做异端来处理吧。而兰德很明白，自己不是‘炎之天使’那种级别的怪物，自己身上的‘异样’，只是一种极为粗劣的‘模仿’罢了。和艾伦交战，八成会被干掉。
等等。
兰德的额间留下一丝冷汗。
为什么我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突然出现的能力的本质为‘模仿’？
而且，这种肯定之中，还有一种明确的否定。
兰德从未将其称为“魔法”，这个世界的原理之一。他很确认这不是自己转身为安·兰德之前的兰德本人拥有的秘术，他也很清楚这不是什么所谓的小说剧情里那种为了强行带来转机而给自己俯身的安·兰德强加的‘设定’。
安·兰德，没有任何变化。
问题在于自己。
来到这个异世界后，自己被‘赋予’了某种‘能力’，这能力看起来是被赋予，但实则却有着早已拥有的感觉，就像是，湖中的倒影般，真实而虚假。
然而，要做比喻的话，就像是那本应该在镜中世界的自己，具现化，与自己同处一个世界一样。
你并不能克制这种本能，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
不是艾伦的声音。
不是丽萨卡的声音。
不是玛丽的声音。
也不是自己的声音。
是那家伙的声音。
那个自称为艾因·兰德的女孩的声音。
这究竟是她的告诫，还是自己的感悟。
两者都是吧。
这是谁说的？我？还是艾因·兰德？
少年困惑了。
“你的意思是？”
艾伦打断了少年的无谓妄想。
“.....啊.....啊.....艾因....不........我的意思是，和之前‘炎之天使’入城一样，她应该有着自己不杀灭敌人的理由。即使嘴上说着要杀光一切阻止她发泄愤怒的人，但是她一定有什么理由，或者是以赛亚和我符合什么条件，使得她的能力无法发动。”
房间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真是狂妄，但是十分大胆的设想，那我好好翻译一下吧，也就是说，安·兰德认为自己就像暴风雨里的狗尾草一样，从能在灾难来临之际活下来，凭借着这超过以赛亚神性加护的臆想，你想再和‘炎之天使’战斗？”
“你的嘲讽我们暂时不说.......等等，您来救我们的时候，‘炎之天使’去哪里了？”
“消失了，也不应该这么说，应该是‘从我的视野里，没有找到她’，这样说吧。话说，难道是你挖了个巨洞把她活埋了么？”
艾伦应该指的是那特征明显的巨洞吧，那是艾因·兰德的杰作，兰德也没打算将其告诉艾伦。
“啊...............算是吧，因为你们说她不会飞，所以有这个想法。”
含糊其辞的兰德侥幸躲过了艾伦的审问，但这本身也让他思考起来了。
也就是说，之前这种我暂且称之为‘模仿’的能力有效了遏制了‘炎之天使’么。
没证据能证明这是对的，也没有证据证明这没有用。
接下来，便是艾因·兰德给予自己的‘观察’。
也就是这让人完全没有休息的诡异之梦。
少女曾在告诉自己。
注目她。
阻止她。
艾因·兰德的告知，加上以赛亚父亲笔记的警告，已经说明了‘炎之天使’不是那种能靠团队作战，计算战斗力和战术来抗衡的对手。
再换句话说，与之直接意义上的战斗就是错误选项。
他人即地狱。
某个兰德做出如此结论。
为何要做出如此结论，看起来毫无意义？
怪物正如地狱本身，燃烧着熊熊烈火。
对于怪物而言，会不会也是通用的呢？
伪善的群众。
自以为是的虚假裁决。
这是更深层次的地狱，它焚却的不是人的肉体，而是魂灵。
怪物战斗的本质是仇恨？还是对我们这些地狱的恐惧？
如果说，能够向她证明我们不是地狱，这一切，能有解决的希望么？
思考的结果甚是可笑，这就像是人们常常讽刺的言语。
“莫非你想和你的敌人只说一句‘我是好人’，就握手言和，万事安然了?哪里有这种好事情？！”
没有这种好事情，少年很明白。
因为向别人证明‘我是好人’，比起战斗，艰难太多。
而大多数的家伙，宁愿选择这种不需要脑子的战斗，来解决这些太过艰深的问题。
现在事实就摆在这里，就像是，你已经没有思想上懒惰的希望，无畏的战斗的结局是必死，扭曲的执念的结局是灰飞烟灭，而唯独的出路，就是相互理解。
少年需要时间。
时间？
“我从回来到醒为止，过了多久？”
“大概半天吧，现在是下午两点，距离大洪水来袭还有一天半，所以？”
艾伦颇感兴趣地提问兰德。
“我要去说服‘炎之天使’停止这场复仇。”
“喂喂喂，你脑子没进水吧？”
“那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这并非兰德的态度，但是这带着自信以至于有些蔑视意味的语调让少年自己也大吃一惊，艾伦没有愤怒，如同镜子般，她回应了少年的表情。
“说起来，也确实没有了。虽然以赛亚不算是重伤，但是就算用魔法治疗也要一天的时间，事态紧迫，不知道你之前是用什么方法阻止了‘炎之天使’，我只是希望你的伎俩能管用。”
“安。”
丽萨卡的表情很明显是不愿意让兰德离开，但是她也像是明白这少年无法阻挡，所以也松开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