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至的梦境,让人颇为不安。

但是,也已经开始习惯了。

异样的耳语,我已听到,它来自地面之下,毫无征兆的开始,也不知何时就突然结束。一切宛如莫里斯·布朗肖的写作,一切的鲜活生命都逐渐被抽离肉身,只剩下那如同原点般的概念,无数的意象在相逢中失去,无尽的等待与重复。这耳语让黑色的空间冰冷压抑,使我的手脚发麻,眼旁留下我本身不能理解的泪水。

但是,确实感受到了哀伤。

再这永不终结的孤独和垂死中,我感受到了哀伤。

我不喜欢这样。

单纯的,绝对的,乃至极端的,不喜欢。

如同原点里的概念一样,‘安·兰德’绝对不接受这种层次的彷徨与困苦。

所以。

所以。

所以。

黑色的空间中,闪过一丝光亮。

我听闻。

我目睹。

我审视。

我思考。

我再现。

我,救赎。

 

-来,这是你的面包。

-哦,谢谢啊。

第一天。

 

-今天带来了什么啊?

-羊角面包哦,我家隔壁的大叔现烤的,尝起来怎么样?

-哦,棒极了。

第二天。

 

-今天的面包呢?

-对不起啦,还是羊角面包。

-切,就没有别的了么?

第三天

 

-对不起,今天感冒了,所以就没有带面包过来。

-哈?你就让我饿一上午么?你这混蛋!

第四天

 

与她一起的朋友没有。

教室的黑板是由她每天擦的。

每天的清洁都有她。

我的讶异如此极端与纠结,倘若我只是与她擦肩而过,我一定不会如此吃惊。

我如此错愕以至于在心中默念:她怎么可能是这样的...............

该如何形容?

善良?

绝不仅仅是这个。

时间依然流逝,却未真正过去,我本不应有当着自己的面袒露这一真相的欲望。

我不知这脸上的讶异是否与我的体验相称。不管怎样,各种事件,她的现实,痛楚,再加上一个如此深远的,在这个虚构的空间里特别设置的遗忘。她很轻易对我的出现不觉吃惊,乃至毫无察觉。

我是这一切的观察者,我进入她构建的房间,期望着,看见她的真实。

我的设定发生了转化。

我本来是个自杀者,以‘安·兰德’之躯转生异世界,为了阻止小镇被突然出现的怪物毁灭,与之交战,然后............

到此为止。

在这个适当时刻(Au moment voulu),我的身份被彻底置换。我成为他者,但是意识犹存。但是我不会产生那身份的焦虑,因为我存在的目的没有改变,只要这样,哪怕面容改变,记忆破碎,我都能站在这里,执行任务------那就是观察。

当然,她的身份也发生了彻底的转化。

从那个世界的怪物,变成这个世界的常人。

不,并不算是常人。

在这个我尚不能完全理解且不太喜欢的新环境-教室里,她完美,不论是线条,气质,亦或是年龄。

我不断注视她。

我无法进行其他的思考,例如我是如何来到这里,为什么成为这个‘形象’。

正如梦境本身,我只能遵循自己的本能的引导,按照既定的方向行走。

我对自己说,原来这就是我讶异的原因。

她的面容或者说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换,即使为别人服务,做着自己分外之事,甚至因为本身的分外之事没做好遭到别人无端的指责,也没有任何变化。

这一次,我,像是被某种不幸,被她这种似曾相识的令其显得极端美好的气质所震动,以致心生焦虑。此时此刻,我对她的认识清晰了许多。但是,在梦中的我无法开口,只能思考。

她拥有最美丽的面庞,我是说她面部以及内部的线条兼具某种热情的善意和极端的脆弱,似乎有某种特别地,更为集中的别样的气韵所支配。

我从这个本来是怪物的记忆深处窥视着她,我被托起,带向另一个生命。

是的,一个奇怪的活动向我推进。

那个异样的空间里,夕阳从窗外射入,预示着一天的结束,身着日式校服的男男女女们有的笑谈着几天去哪里买少年JUMP,有的满脸抓狂的看着今日丢下来的成堆卷子。

然而,对我而言,这个无比完美,异样的存在,却毫无声息的离开了。

这身体不再由我控制,我仍是我,但我也不再是我。

这身体缓缓站起,随后加速。在晃动的视野里,他礼貌的推开来往的行人,以自己全力的速度在人流中寻觅着什么。

并不是什么难题,少年的目标与我一样,那就是找到那个悄然离去的完美之人。

“■■同学!”

少年说话。

那褐色短发的少女像是等来了上帝的呼唤般,以惊喜而不知所措的面容与我四目相对。我有一种突然的感受,她现在才开始看见我,我承认这是件非比寻常的事,不仅如此,在那一刻,我以一种已然模糊却已然激烈的方式感到这种情形部分是我的错。是的,我立刻明白,如果说她在某种程度上忽略了我,我也没有做到所有我应当做的以确实地落入她的眼帘。

与其说这是怪异,不如说这是令人悲伤的。

“田中同学,有什么事么?”摘下白色的面罩,那个女孩对我说。

“自己一个人回家?你不是离这里很远么?”

这并不是由我思考说出的话,这应该是她记忆的一部分,而我只是作为一种特定的载体以特定的视角执行特定的行为罢了。

“啊啊......是的,咳咳......但是和别人在一起,害怕传染啦.........”

“我陪你搭电车吧。”

“诶?可是田中同学的家在另一边吧。”

“不要再为别人想那么多了好么?你吃药了么?”

“........吃了”

“你这人太善良,所以连撒谎都是如此善良。真是够了,这是退烧药,快吃了吧。”

我感受到一种特异的疼痛,最剧烈的那一种,令我头痛欲裂,但或许其剧烈性已然超出真实感,我难以描述这种疼痛同时具有的忏悔与自责,一种可怕的感受;因为它似乎穿过一个奇异的,在我内部整个燃烧的时间夹层后才触及我,巨大而如此独特的疼痛,就好像无不是在那一刻才被触及,而是在数十年之前开始,并延续到现在的。

它所蕴含的,这种如同深潜水下的巨鲸一般渐渐浮出的宗教意味的负罪感,变得更容易承受,也更难承受。

这空间以少女的笑容定格,我内心的苦闷开始燃烧其这兼具象征,隐喻的‘文学空间’。将我从无边的虚妄与真理中拉开,回到我本该接受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