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等到回到安·兰德的家中时,已是傍晚。太阳已经完全落下,街灯像发光的珍珠,从高高的铜柱的顶端照射下面活动的群体,他们就像某种特殊的图形,不停地变换着形状和颜色,将单调,不绝于耳的温暖杂语抛向暖洋洋的灰色夜空。

特别地,这里没有现实世界那种让人聒噪的嘈杂感,在我原来生活的地方,人们嘴里的言语除了抱怨,就是炫耀。这种不温和的字词让人无法适应,也无法理解。人们只是单纯地偏执地只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最好的一部分。

不过这里也并非天堂,事实上我早有疑虑,那便是人们对于安·兰德的,而并非对我的,视线。

镇子里的人似乎并不喜欢安·兰德,但是出于何种原因我是无从说起了。

不过或许也可以大致的猜测,正如丽萨卡所言,安·兰德是个无可救药的优秀书呆子。如此看来他对社交之类的东西怕也是无意过问,那么如果这里的芸芸众生像我的那个世界一样注重这些东西的话,安·兰德自然就会被唾弃。

这非常无奈,人们需要怪胎,却不想成为怪胎。

不过,我还是对安·兰德自杀的理由没有任何头绪,双亲死去,这会是契机么?然而从丽萨卡的语气来看,安·兰德的父母死去并不是近段时间发生的。那么,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安,你心情不好么?想吃东西么?今天晚上是肉酱面哦。”

肉酱面,是我印象中的类似意大利面那样的东西么?

丽萨卡回到家中,在大理石底色的厨房里勤快的做起了晚餐,虽然我奉行自给自足的原则,但是当精灵女仆看到一碗青椒肉丝恐怕也是件诡异的事情,所以也只好随她。

回到安·兰德的卧室,我仔细审视他生活的每一个细节。这间屋子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或者收藏,是极简和实用主义的代言词。除了床和衣柜以外唯一的家具便是这座看起来相当有年头的红木制工作桌。我一个一个抽屉的检查着内容物。

炼金术师的学习手册,这个可以理解,毕竟丽萨卡说兰德是炼金世家。不过炼金术师在这个世界有何用途?寻找长生不老的秘术?

翻开这本书,我得到了相当粗暴简单的答案。炼金术师这个职业在这个世界和铁匠是同一个等级,相当于为铁匠提供高档材料的冶炼工。但上层社会的炼金术师也会为贵族和魔法师生产顶级的宝石和法器,因为特殊的材料对于魔法咏唱和魔力储存都有着特异的效果。

羊皮纸里弥漫出一种古老而厚重的气味,不经意间它已深深吸引着我。

接着我看到安·兰德本人的圈点。

“黄金炼成”,这是大概是他想达到的阶段。

快速浏览,炼金术师的低级能力是“转化”,而高阶能力则是“炼成”,根据注释,“炼成”的意思是直接生成物质。确实,这种凭空产生物质的能力,恐怕是魔法的范畴。而在高低阶级再细分就有青铜,白银,黄金这种常见的称号。黄金炼成,即高级中的最高级。

那么安·兰德确实是志存高远的家伙呢。

这样的大魔法师以后想必也能成为社会的上层人物。那么安·兰德为什么现在在坐在这偏僻小镇之内呢?莫非是考试失败?然后自杀?想到这里,我笑出了声,看起来没错,或许每一个世界的家伙都是这样谋求生路,遭受磨炼的呢。

合上这本炼金术书,我尝试打开第二个抽屉,但是它锁上了,我却没有看到任何钥匙孔。

我回想起刚才丽萨卡开门时的场景,确实,房门也没有钥匙孔,但是经过丽萨卡的触碰,我确实听到了机械声,然后门锁打开了。

原理可能是相同的,在这个世界,每个人的魔力就和每一个人的容貌一样是不同的,或许这种“高级”门锁就是应用的魔力契合原理吧。我尝试运用安·兰德脑中的知识,将意念指向我注目的抽屉,然后它便顺利的打开了。

那是一本加了锁的黑色皮书,书皮上什么都没写,那么很有可能是记账簿或者日记之类的东西。我故技重施,顺利打开了这本黑书。

合乎意料,这是安·兰德的日记本,人们常说日记是人心灵宣泄的重要窗口,如果仔细阅读,我想自己可以粗略了解名为安·兰德的少年的心路历程,这也便于我扮演他。

然而,我为什么要扮演安·兰德呢?

不,还有问题,为何要扮演安·兰德之前,得先清楚另一个问题的答案。

转生,为什么我不是以一个全新的名字,容貌降临到这个世界上。而是使用着安·兰德的躯体?这是随机安排的,还是所谓的这个世界神的旨意?

这个异世界真是太奇怪了,让我不好理解。

但更不好理解的是,仅仅过了这一天,我对自杀的渴求貌似已经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是因为接触新世界的兴奋让我暂时的搁置对自杀的意愿,还是因为没有死成的羞耻感?

不。

这一切,应该好理解。

因为安·兰德的日记让我有了新的发现。

他的心路历程,我觉得可以由日记中的几句话概括。

第一个阶段。

“我决心让镇子不再受到‘统治的全是没有才能的二等公民’的歧视。那么只有潜心学习,直至可以学习魔法,才能证明养育我的镇子是最好的。不管有什么磨难,我都愿意承受。”

第二个阶段。

“看到图书馆外一起踢球的同龄人真是羡慕,但是魔术也是充满魅力的,我要坚持。”

“母亲.........算是在告诉我遗言了。她说我只管把自己的路走好,但母亲,我的理想,也是为了这个镇子,也是为了镇子里的您,您这样说,我该是服从好,还是不服从好?愿上帝保佑母亲,祝她能在坚持两年,两年就好,等到我去了王都,就能找到好的治疗师了。”

第三个阶段。

“明明学会了魔法,那些王都里的人对我这个边疆来的‘野人’也是称赞有加了,为什么我的同胞们,却如此厌恶我?”

“今天达姆大叔又用父母去世的事情教训我,说我是头纯粹的白眼狼。混账东西。”

“我想我永远都是异乡人。”

最后一句话是安 ·兰德的绝笔,他或许就打算把这句话当做遗言吧。不错,这确实是遗言,我也看到了。这一切都是如此讽刺,已经死去的他被我占了躯壳,而旁人还一无所知。安·兰德,或许真是纯粹的异乡人呢。

我无奈地笑了,不停地,像个坏掉的机械钟一样摇头。

这家伙怎么和我这么像?神大人,你是什么意思?

我完全理解这家伙的苦楚,就像小说里的主角一样,他的生活必然由矛盾组成。希望帮助他人,无奈只好孤独,但这孤独最后却被误读,为了他人而承受的痛苦却成了别人辱骂自己的理由,能摊上这样的鬼事,深有同感的我也想为他落泪,但我居住的这躯壳是他的,自己对自己的悲惨经历哭泣,是不是太怂了点呢?

是的,怎样说来,我算是幸灾乐祸了一番,嗯,严肃来说的话,如果安·兰德是我那个世界的家伙吧,我们大概会成为最好的朋友。因为发现了有人与我共同承受痛苦,我反而欣慰,因为这至少成为了我调转生活方向的决定性因素。

“既然都住在这家伙身体里了,不如就帮他成就这一切吧,反正我回到现实世界怕是不太可能了,那么好好再这个地方闹一场吧。”

我对着这不属于我的躯壳自言自语,拿出羽毛笔,既是虔诚,但是也很平常地写下今天的日子,以及感想。

“自杀失败,别无他法,无处可躲,不得不捧简而上。寻得一个新世界。”

不知这样做好不好,因为我不是安·兰德,但,我确实成了安·兰德。因为我有了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