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缸中的黄绿色液体装入最后一个封容器,再把填好的标签贴在封容器上,将标签上翘起的部分压平后放在了身后的柜子上。

大功告成。

嘛,这样大概就可以了吧。我用力舒展着身体,僵硬的身体发出的呻吟声让人意外的有成就感,接着深呼吸,虽然空气并不怎么新鲜就是了。各种化学药品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不通风的房间里弥漫着令人掩鼻的刺激性气味。

“哟,奈特,工作搞定了吗?”

好一个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三流反派标准出场方式,不用想都知道来者是谁。我压低眉毛,轻轻瞄了一眼从身后突然和我搭话的人,重新把视线投向了眼前的柜子。

“喂,你是不是在想些什么很失礼的事啊?”飒爽的声音中透着犀利。

“完——全没有,是你多想了,中士。”我转过脸,正视来者。

由于一些很复杂的原因我不太想和他对话,所以我顺手把刚才那个封容器从柜子上拿下来,用手边的抹布毫无意义地擦拭着。

此人是桑赛特(Sunset)实验连队,也就是本区头号风云人物。我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他也从不提起,正好他是本区唯一的中士,所以我们都用军衔来称呼他。一头乱糟糟的黑发是他独有的标志,乌黑的双眼囧囧有神。形体略显清瘦,肩膀倒是很宽。

中士年仅十七,却十分有威望,不只是在本营,就连王室的人也对他敬重有加,实在难以想想他竟然还未成年。若非出于自愿,中士绝对不会被安排到这种偏远区来。

在知道我不想理会他之后,他以完全没有受打击的态度绕到了我的前面,他扬了一下垂下来的刘海,用那足以让所有女兵为之倾倒的飒爽声线说着让人想要揍扁他的话:“啊啊——就是这种冷淡的眼神,让我无法逃脱你的束缚,你真是一个罪人。如果是能够取悦你的事情的话,我什么都会去做!”

从灵魂深处吹拂而来的冰冷笼罩了全身。为了压抑强烈的呕吐感,我的胃部剧烈痉挛起来。

用拇指和中指狠掐太阳穴,把不该想的东西赶出脑海。

“那就去死吧。”

我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以认真严肃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中士仿佛遭受了五雷轰顶一般,面如死灰的倒在地上,双手勉强支撑住身体,空洞无神的目光看着我。

“难道说奈特讨厌我?!”

虽然觉得可能性不是很高,不过这孩子不会真的没察觉到吧,他这种反应让我很尴尬的说……

“总之请您不要再12点之后和13点之前来找我,会影响我的工作。”

“啊,好冷淡……等等,你故意无视我的问题是什么意思?果然是肯定吧!”中士拿起一块手帕叼在嘴里,用手拉扯手帕的另一侧。

“嗯,一点不错。我超级讨厌你的,中士。”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打击!真没想到你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中士又一次伏在地上,把手帕都咬破了。

“我说你别像个怨妇似的盯着我行不行?”

看到他如此脱线的表现,又很难想象他已经十七了……那个高不可攀的卓越新秀和眼前这个神经病基佬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啊……不过话说回来,敢用这种态度对待中士的,全军区……不,全国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怎么样都好啦,把条子给我吧。”我向中士表明了想要尽快结束对话的意图,向他伸出了手。

中士对此只是耸了耸肩,仿佛突然转换了人格。他用两只手指从口袋了夹出一张纸条并递给我。我接过纸条,径直走出了工作室。

“工作提前结束就多花点时间陪陪我嘛,干嘛没事就到处跑啊?”中士“妩媚”地说。

眉角剧烈抽搐,一阵强烈的反胃感瞬间袭来。虽然我已经多次听过了,但是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适应。

“我说,你可是众星捧月、炙手可热的大人物的。追你的人用一只手根本数不过来。你放着那么有潜力的庞大后宫不顾,为是么非要纠缠我这个没前途的废材大叔啊!”我竖起手指对中士说教,希望能把这个在禁忌的深渊里陷得太深的孩子拉回正途。

我所言绝对属实,女兵中不乏即优秀又漂亮的人才,但中士完全没兴趣。而跟中士交情最深的竟然是刚刚转来没到三个月的我,简直是匪夷所思。

“别说那种听起来我很喜欢搞基的话啊!话说回来,你才25岁而已吧,卖什么老!”中士听后完全不以为意,反而以“哈?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傻话?”的眼神看着我。

唔……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我本来就不美好的人生被这个混球一瞬间就浪费了5年!

当然了,要是一本正经地强调“我才20”的话,就正中他下怀了,现在不鸟他才是上策。

“那么请和我这个十分之一的二百五划清界限吧。我走了,希望不会在见到你了。顺便说一下,你咬的东西不是手帕而是我的抹布。”

于是,中士就一个人被剩在工作间里面了。

…………

……

我叫奈特·斯维尔,二十岁的娃娃脸准大叔一个,单身,随军稀释员。

稀释员并不是一个美好的职业。

因为从不上战场,所以没有军衔而备受“正规军人”的歧视,待遇也差的要死。更要命的是,我们每天都在与死神打交道。

那些易燃易爆、高腐蚀性的药品全部由我们经手,稍有不慎就全完了。更有甚者,一旦那些研究人员搞出什么新玩意儿,执行实验的必然是稀释员。我们要在完全无防护的状态下调配试验品,唯一的装备——薄得要死的手套也只是为了避免污染药品而配发的。每年被新药炸死毒死的稀释员就不下百人。

“呼~~”

走出了灰色的办公大楼,从压抑的工作环境中解放出来的我长长地舒了口气。而后,我径直走进宿舍楼,将楼洞里的RM(Riding Machine)推了出来。

RM是一种机动力骑乘工具,比马小但快得多。RM由一个内燃机提供动力,一前一后两个橡胶轮子,连接轮子与主体的金属杆上装有大弹簧减震器。座位是由皮革包着的海绵。RM要通过转动龙头把手改变方向。行驶时需要拧一下右手的把手,把手下方装有制动爪,要停下的时候只需握住制动爪即可。不光速度比马快,连操作都十分简单。它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是十分稀有的东西,桑赛特这种偏远的荒凉之边陲就更是如此了。整个桑赛特也就只有我和中士有这种东西。

我的这具RM是老爹的遗物。

听妈妈说,老爹生前是个大英雄。凭借高超的战斗技巧和指挥才能驰骋战场、战无不胜。虽然我一直认为妈妈有加油添醋之嫌,但我知道妈妈没有骗我。这具RM便是最好的证明。

由王室赐予,上面刻着老爹姓名缩写的RM,是比任何军功章都有说服力的钢铁坐骑。

只不过这不是属于我的荣誉,也不会给我的待遇带来一丁点儿改善。

而且讽刺的是,老爹第一次骑着RM上阵就永垂了。

因为座位比较高所以目标明显,老爹的脑袋被一个阿尼克(Anihc)狙击兵打穿了。

然后再老爹死后三个月,我出生了。

父亲一死,家里的经济来源就断了。母亲四处打零工,不顾积劳成疾的身体,含辛茹苦十七年,硬是支付了巨额费用把我送到了专业的培训机构学习。

在我学习期间,母亲对我撒了谎,说身体并无大碍。并且不让我回家探望。

于是,听信了谎言的傻瓜心安理得地潜心学习两年,以优异的成绩出师了。

一念之差,那个傻瓜心血来潮地想要衣锦还乡,就没着急回家,而是为某得第一桶金而四处求职去了。

两个月后,当我拿着我的第一份薪水——足够包下一整间特护病房的钱推开破旧的家门时,母亲已经撇下我这个不孝子追随父亲去了。

我忘了那段时间是怎么度过的。当我从失魂落魄中稍稍缓过劲儿来时,我已经因为无故缺勤而被开除,连工资都被收走了。

我卖掉了几近破败的房子,为母亲置办了棺椁和墓地。

除了那具RM之外,我一无所有。

明明只要卖掉它就有前接受治疗,甚至一夜暴富。不知道母亲是出于什么目的留下了它。

在战争期间,政府的办事效率高的离谱,几天之后,我被授予了新的身份——随军稀释员。接着我被送到了桑赛特临时混成部队(当时还是叫这个名字)。

命运伸出了它无形的脚,我便应声跌倒,一个跟头跌下去,就掉入了时间的陷阱,再爬起来,一切都不似从前。

就如同原先的我无法想到今天会堕入这般田地,此时的我再也无法回到童年时代的平淡与无忧了。

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用过运气一次性爆发了吧,我前脚刚踏出登记室,后脚阿尼克的使者就到了。

第二天阿尼克正式投降了。

没流一滴血的我也得到了王室的犒赏——一小盒糖。中士说那东西叫奶糖,味道相当好。我一颗也没吃就将它束之高阁了,把我二十年来唯一的收获锁在最阴暗的角落。

我摇了摇头,试图摆脱那些记忆所带给我的不悦。接着跨上RM,用力踩下发动杆。RM的排气管里冒出黑烟,并伴随有“突突”的轰鸣声响。

在确认了坐骑没有故障后,我拧了一下把手,轮子高速转动起来,短短几秒内,表盘上指示速度的指针便指向了20,原本断断续续的“突突”声也变得连续而有节奏。

经过大门的时候,我朝门卫晃了晃中士给我的条子,门卫摆出了司空见惯的表情,连核查都免了,直接拿起登记册画了几笔。

出了军事基地,轮子开始了与糟糕的地面间的战斗。

秋天的雨水将战场的伤痕冲刷成一大片泥泞。寸草不生的荒原上飘荡着荒芜的气息。

我提了提速,全然不顾被甩到裤脚上的污泥。湿润的空气化作狂风将衬衫的前襟紧紧压在胸口。

RM在空无一人的世界中一路扬泥。

沿途的“风景”和“骀荡”一词相去甚远,但我毫不在乎,事实上,这是我唯一的消遣。

即使是一会儿也好,想逃离那个地狱。

战争结束后,阿尼克的南方领土划入了我国国境。已经不再是边境部队的桑赛特也不再被王室所重视。人才、设备被一批批地调走。不过基地搬不走。为了不使资源浪费,桑赛特就成为了实验连队——为实验提供人类的部队。

无论是新式武器还是新型药品,在一次次的试验中,总会有实验人员付出生命,失去了战略地位的桑赛特自然首当其冲。况且桑赛特还有一个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荒野。

没有一丁点儿耕种和工程价值,这片土地自然是埋尸的不二之选。管他谁死了,装进袋子,随便刨个坑就地掩埋。所以基地了除了枪支弹药最不缺的就是铲子和装尸带。

我喜欢骑着RM在荒原上兜风,呼吸那些不新鲜却也不污浊的空气。只有在这时,我才能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安心。

我们赢了。

经历了无数次的战役,我们赢得了战争的胜利。

我却输了,未曾经历一役,却几乎输掉了全部人生。亲情、前途、信念、幸福……在短短几天内小时得无影无踪。连生命都已经收拾好了行囊,随时准备踏上寻找父亲的不归路。

RM渐行渐远,基地已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黑点,不远处那座曾经属于阿尼克的荒山在视野中不断放大。一个人漫无目的的驰骋时,总会产生一种这个世界只剩我一个人的错觉。

不过这错觉很快就被打破了。

“咦?”

与惊呼一同响起的,是制动块与铁质轮胎骨架的摩擦声。在“那个东西”映入眼帘的同时,我下意识地握住了制动爪。

待RM完全停下来,我才得以仔细端详那个东西。

看样子是一家野店。

店门上方挂着锈迹斑斑的招牌,上面的文字已经无法阅读了。店的左侧,距离大概有三十米的地方,立着几棵光秃秃的胡杨树,它们的枝干在夕阳的照映下泛着沧桑的古铜色。

无人问津的野店、不毛之地上的胡杨树。两边是同样诡异的光景。

经过短暂的思量后,我决定先去店里看看。

很长时间以后,我在回想起来时还是心有余悸。如果当初我选择了胡杨树的话,我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就算我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也必定会在胆颤和惶恐中度过余生。

走近破旧的门,伸手握住把手。

那时我还没有察觉,属于我的战争,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短暂的犹豫之后我推开破旧的木门,损坏的木轴发出了覆盖铃铛声响的吱呀声。

深吸一口气,却发出了比我想象中要小得多的声音。

“打扰了。”

接着小心翼翼的把视线投向木门后的景物,并在下一个瞬间为之震惊。

我不晓得用美丽这种表现力贫弱的词汇来形容是否确切,但是在我所感受到的确是无比确切的强大美感。

房间中的少女察觉到我的存在,那宛如黑曜石般深邃的双眸倒映出了不知所措的我,以无比自然的态度抬头看向我,垂至腰际的柔顺黑发在纤细的腰间轻轻摇曳着。

一般来说,在一个妙龄美人目不转睛地注视下,任何一个身心健康的成年男子都会无可避免地脸红紧张。但现在的状况却并非如此。

但此刻我所感受到的,却是盈满全身的安然温馨之感。仿佛置身于春光之中般惬意舒心。

“你是谁?”

少女开口发问。

细细的嗓音不啻银铃在风中叮叮作响。

我陶醉在少女柔美的声音中,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她在用阿尼克语说的是什么。

少女见我没有回答,也不催促,也不重复,只是默默地与我对视。眼神中游离些许疑惑与好奇,犹如一匹初生的幼鹿。

我只是愣愣地看着她。她细腻的双颊白里透红,仿佛用手一摸便可拂下淡淡的粉色。两片樱唇好似点缀在玉盘里的腊梅花瓣。

又过了良久,我才猛地发现她在跟我说话,于是又花了些时间理解她的话。其间,少女一直耐心地等待着。不,与其说是耐心,倒不如说是因为不知所措而只好消极等待了吧。

我对阿尼克语不是很在行,好在她的话不算太难懂。

问题搞明白了,但回答又成了新的问题。

我是谁?随军稀释员?散步中的路人甲?娃娃脸准大叔?

我想给她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但无论身份、背景还是地位都只能凸显出别人的优越。

“我是奈特·斯维尔。你也可以叫我‘暗夜幸存者’(Night Survivor),我的外号。”

带着一丝自嘲的意味,我用不大流利的阿尼克语如是说。

“奈,特,斯,维,尔……”

少女一字一顿地把我的名字重复了一遍,独特的发音把我的名字搞得不伦不类。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话换来了少女的沉默。

“你是做什么的?”

继续沉默。

通常这种场景里会有滴答作响的钟摆吧,可是这里连时钟都没有。

要是这时候屏住呼吸,大概就能体会一下失聪者的感受了。

“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吗?”

依旧是沉默。

这并非针掉在地上都清晰可闻的那种寂静。而是大气被黏在一起、化也化不开的沉闷气氛。

“我以后还可以来找你吗?”

万年不变的沉默。

这简直是折磨啊……刚才见面时的那种安然已被消磨的荡然无存,任我怎么盯紧少女的脸庞,她也一言不发。

虽然少女的表情在不断变化,但紧闭的双唇根本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我轻声叹了口气,料想靴底的泥巴也该干了,便用鞋尖磕了磕门槛,将土块从靴底震落,踏入屋内。

少女既没有开口制止我,也没有对我表示出反感,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

客厅(姑且算是客厅吧)不是很大,也就十几平米。几张桌子摆在客厅两侧,上面的灰尘简直可以用来养花。和我猜想的一样,着店根本没人来。

我看到墙上挂满了很奇异的画。

说它们奇异的原因有二。

原因之一是画的材料:

我从没见过在铁板上作画的人,今天算是开了眼界。

将铁片打成线条贴在铁板上,然后涂上颜色。画面和实景极为神似。作画者的技巧恐怕是我这个外行人难以想象的精湛。

原因之二是画的内容:

日落,全部都是日落。

夕阳将温柔的光辉倾洒在大地上,而背光的荒山则有被令人感到压抑的深沉黑暗所掩盖。很明显,内容取景自这里。

画被挂上去后就没有擦过,所以画的先后顺序可以通过积灰的多少来判断。“年龄”较大的画仿真度很高,荒山的棱角、起伏,甚至是地上的投影都被真实地再现出来。往后的画就不行了,越晚的画越不真实。山的形态不对了,影子也是乱画一气,再后来干脆连影子都不加了。前后差异大概是“写实”与“自由发挥”吧。

等等,我觉得画中缺点什么……

我盯着其中一幅看了许久,终于找到了答案。

没有胡杨树。

且不说没有叶子的胡杨树所固有的苍凉之感,就冲它是除了人类之外唯一的活物,要写生的话肯定首选胡杨树。而满眼的画作中连根树枝都别想找出来。

我看了看少女,她依然在旁若无人地发呆,我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继续环顾客厅。结果又一次发现了新鲜的东西。

一个细长的褐色木盒子。长一米有余,宽有一公寸,厚不足一指节。它斜倚在墙上,一副随时都会倒的样子。

正当我猜想里面的内容物是什么的时候,它竟然真的倒了。里面的东西摔了出来。

我走过去想把它捡起来,但当我看到那个东西的全貌时,我不由得一惊。

那是一把短柄长刃刀。

我将长刀拾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刀柄由电木制成,其独特的造型增强了握刀的舒适度。刀身被擦拭得锃亮,简直可以当镜子用。

“这里为什么会有长刀啊?”我低声自言自语道。

然而细若蚊蚋的声音竟被少女捕捉到了。

“别碰那个!”

少女“腾”地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极其全力冲我喊道。而我则是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长刀自手中掉落。获得了速度的长刀竟然刺入地板寸许。

我不知道该对长刀的锋利程度还是少女的过激行为感到吃惊,傻愣愣地杵在那里。

少女疾步走过来,把长刀收进盒子里。

方才被桌椅挡住的肌肤一览无余。少女双臂净白而修长,有如月光下的绸带,这与她纤细曼妙的身材十分相称。她的肤色有些特别。那是一种拒绝了其他一切颜色的白,如同溶进蜂蜜的牛奶一样柔滑,让人不禁联想到造价昂贵的阿尼克瓷器。

她提刀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用力,木地板发出“咔嚓”的断裂声。

“别碰。”

她近距离瞪视着我,又强调了一遍。

对此我只是机械性地点了点头,少女刚毅的眼神和强硬的语气让她和刚才判若两人。

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少女回到椅子上,就好像刚才的那一幕根本没发生似的。

这下恐怕要被讨厌了……

我轻声叹气,然后径直走向店门。

“朝霞。”

嗯?突然听到了奇怪的字眼。不明句意,不知所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在跟我说话。

在牺牲了数以万计的脑细胞之后,我终于明白了她到底在说什么。

我进门前问她的问题,现在终于得到了回答。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朝霞。

看来先前的沉默并不是发呆,而是在思考。

报下名字而已嘛,用得着深思熟虑吗?还是说她因为不谙世故而不懂得如何与人交流?

“我是铁画师。”

——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铁画师。

也就是说,这些晚景画都是朝霞一个人画的了?

“是的。”

——你一个人住吗?

——是的。

那岂不是很寂寞吗?虽然想问她的父母在哪儿,但万一勾起她伤心的回忆就不妙了。

接着,她向我微微颔首。

对于朝霞的一系列举动,我已经见怪不怪了。她点头应该是表示“同意”的意思。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来着?

——以后我可以来找你吗?

——嗯,可以的。

太好了,我没有被讨厌。

尽管我想再多呆一会儿,但时间已不允许。太阳已沉入荒山的另一侧,再不回去就得挨处分了。

我向她道了声“再见”,便径出门,骑着RM向着前方绯色晚霞笼罩下的归路驶去。我抬起下巴,跃入眼中的景色让我稍稍有些诧异——明明还是傍晚,月亮却已早早挂在空中,它向周围辐射着一种雾气般的淡色光芒,模糊了那些不知名的行星的影子。

我放慢速度,全神注视着月,有种现在轻轻伸手就能触及那白光的感觉。

然后对把错觉付诸行动的自己抱以略带嘲讽的苦笑……

 

 

第二天:

时近正午,我独自一人坐在工作间里,百无聊赖地望着秋日的天空发呆。虽说已是九月下旬,但天气还是热得不行。汗水在皮下列阵,只要一活动,它们就会像食堂开饭了一样一股脑儿涌出来,身上的制服一旦被汗水浸湿就会让人难受得要死,所以我尽量避免动弹。

“奈特,工作时不要偷懒哦~~”

听到了这等该死的声音,我的心情一下子恶劣到了极点。

“我不是说没事别来找我嘛,中士。”我懒懒地回过头,冷冷地说。

“不要那么冷淡嘛~”中士坏笑着拧起我的鼻子左右拉扯,直到我抄起桌子上一具铸铁底座的铁架台他才松手,“诶呀呀,你放心,是工作上的事。”

虽然不想承认,刚才中士的笑容真的很帅气。要是他的性格能有外貌的一半好我就谢天谢地了……

“那您专程前来有何贵干?”

“来检查你是不是在偷懒啊。”

这明显是现编的吧!

“不是我偷懒。稀释用的试管被同事拿走了,我没的用。追加试管的申请到现在还没批下来,还有上次的制服申请也是。”

“制服?”

“就是因为你来捣乱而被白磷烧出个大洞的那件,我上报损失,申请一件新的。”

看到这个始作俑者竟然还在跟我装傻,我的眉毛拧成了一个不悦的形状。

“那个吗?我记得新制服几天前就送过来了吧。”

不说还好,中士这么一说一下子点燃了我心中的怒火。

“那个是女用的!王室机关办事效率低也就算了,这种事也能弄错!收税的时候明明一分钱也没搞错过不是么!”

“别激动,淡定啊……”

中士被我突兀的爆发吓到了,向后退了一步。唔……糟糕,因为刚刚有点激动,我出了一身汗,短衫被浸湿粘在背上十分难受,直到重新申请的制服送到之前我都没衣服可换。

我长舒一口气,把全身的重量压倒椅背上。

“中士,问你个问题。”

“说吧。”

“怎么样才能和女孩子搞好关系呢?”

“哎哎哎哎哎————?!”我的问题引得中士一通大呼小叫。他的表情夸张得让人不禁怀疑这张脸是不是肉做的。五官大幅扩散,大有“四分五裂”之势,眉毛波浪式抽动,在我看来就像一对发情中的毛毛虫……虽然毛毛虫不可能发情就是了。“奈特竟然开始思春了?!”

然后,他露出了宛若猛兽般危险却又充满魅力的笑容,伸手握住了我的下颌强行将我的脸抬起来。

“奈特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对我造成怎样的伤害吗?”中士右手握拳顶住胸口,做出一副突发心脏病要死了的鬼样子,“到底要我付出多少奈特才能明白我的真心呢?我的心已经被你那如冷傲如玛格丽特花的脸庞所俘虏,就算是被逐出桑赛特、舍弃自己的性命我也无所畏惧……”

唰啦一下挥开中士的手,心中暗暗佩服我自己“竟然没有把这货的脑袋按进浓硫酸里”的宽广心胸。

“别逼我在你身上研究用椅子的哪个部分打人比较疼的课题,言归正传。你用词不当的错误我暂且不纠正了,我这个年龄找女朋友很正常吧,少跟我废话,我知道你这方面有经验。”

朝霞是阿尼克人。而根据停战协定上的有关条款,新国界以南的阿尼克人必须搬迁。朝霞的房子怕是被双方一同忽略了吧,毕竟太偏僻了。但如果这件事被中士知道了,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上报,到时候朝霞的处境就艰难了。

考虑到上述原因,如果中士误以为我“思春”了,我也愿意演下去。

“你看上谁了?我给你们撮合撮合。”

中士一脸“包在我身上”的表情,拍着胸脯对我说。

“得了吧,你要是插一脚进来还有我的机会吗?你给我提供理论指导就够了。”

“这样子啊,”中士有些失望,不过欠扁的笑容马上又挂在了脸上,“教你一招:先上了她,然后再向她道歉。”

这么龌龊的事竟然用如此坦然的神情说了出来,如果这件事还能忍的话我有何面目作为两脚生物生存下去?

我二话不说,揪起中士的领子就往外拖。对于这个可以把照片放在字典上用来注解“变态”词条的家伙,吐槽已经没有任何实质性效果了。至于要丢进“可燃垃圾”还是“不可回收垃圾”里,路上有充足的时间考虑。

“喂,别生气嘛,开个玩笑啦……”

“请注意玩笑的颜色,变态先生。”我保持着拖尸的动作,继续向外走。

“搞好关系的话,首先要表现出你的友好。”中士终于说了句人话。

“说具体点。”我停下脚步,但没有松手。

“见面时最好送点小礼物,比如订婚戒指啊、结婚戒指之类的……等等!我错了!住手啊——”

丢垃圾、关门、反锁,一气呵成。

门外,中士一边捶门一边喊:“让我进去!我还有正事呢!我是来送试管的!”

混球!怎么不早说!耽误我时间,完不成工作量我就没时间出去了!

“在哪儿!”我打开了门。

“喏,给你。这可不是一般的试管,使用树脂做的,抗摔……”

我懒得听你介绍!

一把抢过试管包,然后再次把中士锁在门外。

…………

……

时至傍晚,天气转凉。泥土中的水分被艳阳蒸干了不少,路况相比昨天略有好转,RM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不必说,我正赶往朝霞的铁画店。

其实仔细想想,中士的话也不无道理。不过戒指什么的还是pass吧。一来我没钱,二来我也不是为了那种目的才接近朝霞的。我只是单纯的想与她做朋友。

我没有朋友。

虽说和中士有点交情,但并非朋友关系。中士只是对我感兴趣罢了,而我则是视中士为“提供者”。我要出门得由中士开条,RM的燃料也要仰仗中士。

说到底,我们之间隔着一层不可逾越的天堑——下位者与上位者间天壤之别的差距。

可以仰望,但不可以高攀;可以交流,但无法理解。

朝霞则不同,我们身上有相似的地方。

一个被世界忽视,一个被世界遗忘。

我希望能理解朝霞,也希望被朝霞理解。

…………

……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向屋内的人报告不速之客的到来。

“哟,朝霞,是我来了哦。”

正埋头摆弄着什么的朝霞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抬起头来看着我。她半张着嘴,想和我打招呼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时候要说‘欢迎’哦,你说说看。”

“欢……欢……欢……”

朝霞涨红了脸,把不成字眼的音节挤出来。

“别紧张,深呼吸。”

“呼~呼~哈——”

朝霞像是刚做过剧烈运动一样大口喘气。如此周而复始几次之后,朝霞一脸认真地向我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睛。

“欢迎!”

好大声地喊了出来。

打个招呼而已嘛,需要下定这么大决心吗?

我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坐在朝霞对面。

“朝霞,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虽然一打照面就这么问有点突兀,但是对朝霞这种又呆又单纯的人来说,单刀直入比兜圈子更有效。

如果她不愿意,必定会直截了当地拒绝,也省得我自作多情;反之,如果她愿意,我就能少走弯路直接竖flag。

朝霞的眼睛盯着桌面,一言不发。当然,这并不代表她在犹豫,据我分析,她需要好长时间来组织语言。

在等答复期间,我观察了一下桌上的工具。

净是些我不认识的东西。

装有绿色液体的小管子,中间有个气泡;还有形状略像铁架台,上面装有一个轮盘的奇怪玩意儿。诸如此类的东西还有不少,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块绿色的板。板不大,上面布满纵横交错的金色线条,所构成的图形无法与任何东西联想到一块儿去。金线的交汇处有一个个圆环状图案。

绿板被放在一个正五边形浅盒中,板上的突起用红蓝各异的细线绑着,线的另一端被接在盒子的内侧。盒子的底部还有一些薄薄的金属片,它们排列整齐,以铜线相连。

这难道是魔导器?!朝霞是炼金术师吗?!

单纯无邪的美少女炼金术师……有意思。

“那个……”

朝霞发出细微的声音将我的注意力引回去。

“什么事?”

我微笑着回应,虽然朝霞是炼金术师一事多少让我有些吃惊,但这不会影响我对朝霞的态度的。

“朋友……是什么?”朝霞一脸困惑。

我继续见怪不怪中……

不过想想也是,朝霞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机会与人交流,自然也不会有多少关于“朋友”的概念。

“很久以前……听爸爸说过这个词……但现在已经忘记‘朋友’是什么了……”

很久以前是吗……也就是说,朝霞的父亲已经……

“朋友嘛……”

我口中喃喃,低头沉思片刻。

“朋友的话,高兴时会与对方分享喜悦,伤心时可以互相依偎。有了朋友的话,就不会孤身一人……”

言语间,眼前浮现出在我还在培训机构里时,与别人勾肩搭背一起去吃饭时的画面。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朝霞听后,瞪大眼睛盯着我,再一次化为人体雕像。约莫两分钟之后,朝霞向我微微探身,轻声问:“成为朋友之后……奈特会经常来吗?”她说话时那种温婉的气质让人感觉得小心谨慎别吓到她才好。

“嗯,会的。”我觉得已经十拿九稳了。

“我愿意!那个……呃……嗯……请和我做朋友!”

这次她没让我等,抢在话尾后表了态。

“那太好了。那么,作为我和朝霞友谊的开始,这个给你。”我从口袋里掏出一粒奶糖,递给朝霞。

朝霞接过,用双手捧起,看来好一会儿,又歪起脑袋看向我。

唔……这个动作杀伤力太大啦!

我抑制住内心汹涌的感情波动,用尽量平稳的语气,照搬中士的原话向朝霞介绍:“这个东西叫奶糖,剥开糖纸就可以吃。入口即化,味道甜美,在平时可是只供王室享用的东西呢。”

朝霞慢慢地把糖纸去掉,小心翼翼地将乳白色的奶糖放入口中。

我果然是送对了。

只见朝霞双手捧着脸颊,一脸幸福满足的表情。

“好吃吗?”我微笑着问。

朝霞则是一个劲儿地点头,极力想表现出奶糖有多好吃。

“真高兴你这么喜欢。”

我从另一侧的口袋里取出装有若干个奶糖的盒子,放在桌上,打开盖子后推给朝霞。

朝霞的目光往返于我和盒子间十几次,最后她不知所措地直视我的眼睛,怯怯地问:“这是……给我的?”

“如果我说‘不是’的话就搞笑了吧。”我耸耸肩。

朝霞听后,以极小的幅度蹙了蹙眉,然后不自然地笑了几声,接着缩起脖子,以一种满怀期待又带着点儿讨好的眼神望着我。

这回换我不知所措了。

这是个什么情状啊?

后来我明白了。于是我苦笑着对她说:“我的意思不是让你笑几声才把它给你,我的意思是……算了,不解释了。总而言之,我把这盒奶糖送你了,这已经是你的东西了。明白了么?”

朝霞灿烂的笑容被上扬的嘴角无限放大。

灿烂而不失柔美,要比喻的话,仿佛是夏夜里夜空中金黄色的圆月。

朝霞把盒子抱在胸前,就像是抱着一位失散多年的恋人。

我保持着微笑,起身并开口道别。不等朝霞回应便转身离开。

“请等等!”

正要出门时,朝霞叫住了我。

“有事吗?”

“请等等!”

朝霞重复了一遍同样的话。不过意义却不一样。第二次的“请等等”应该是让我等她组织好语言。

可能是因为我很喜欢与朝霞独处吧。我并不觉得等待的时间很漫长。

“谢谢你……”

“不用谢的。”我会心一笑,“那我走了,再见。”

其实我还是很想好朝霞再说说话的,但我现在急需一个人静一静以稳定一下波澜起伏的情绪。不光是顺利交上了朋友,还看到了足以令此生无憾的笑颜……这对心脏的冲击实在太大,在这样下去我就很难保持微笑了。

“别走!”

朝霞双手按在桌面上,倏地一声站起来,语气也是一如昨天制止我“玩刀”时那样强烈。我则是再一次被吓到了,半惊半楞地点了下头。

“那个……其实……我……你……”朝霞语无伦次中……

“不用勉强啦,再花点时间组织语言也没关系,我等着。”我苦笑着叹了一口。

听我这么说,朝霞才安心地坐回椅子上。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朝霞才再启樱唇:“我爸爸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所以……那个……我也要送奈特礼物……请问奈特有什么想要的吗?”

呃……前半句完全没听懂,阿尼克熟语对我来说绝对是天书。不过根据后半句来判断,她是想送我回礼。问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不可能这么说的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朝霞能给我画一幅画像。”

我提了一个稍微有点狡猾的要求。

出乎我意料的是,朝霞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她把魔导器清到一边,腾出放置作画工具的空间。又回身进入里屋,出来的时候背上多了一块铁板,还拿着一只工具箱。

朝霞把铁板放在桌面上,旁边列好工具。做完所有准备工作之后,朝霞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刚刚才被赶走的紧张感回家探亲来了。我只感觉四肢僵硬,动也不能动。虽说之前也被凝视过,但这次完全不同于上次。

差异的原因是朝霞的眼神。

第一次是惹人怜爱,这一次则是认真无比。

视线在我身上不停地游走,没有固定的焦点。

“奈特……你能坐到我对面来吗?太远了我看不到……”

“啊?”

我这才发现我一直杵在门口。

…………

……

今天虽然被上司臭骂了一顿,但我的心情却是好得不得了。

朝霞神乎其神的作画技巧真是令人叹为观止,画像与真人的相似程度直逼百分之百。

画像自然不能带回来啦,我就把它留在那儿了。

——会动的我来不了的时候,至少还有的不会动的我可以陪你。

而且说了这样的蠢话呢……

今天,不只是踏出了一步而已呢。

…………

……

真正能穿的制服终于发下来了,那件满是污泥和汗渍的脏衣服,被怀着十二万分好心情的我以洗衣板大刑伺候之。我生平第一次发觉洗衣服原来是这么爽快的一件事啊。

话说回来,我竟然能从对衣服施虐中获得快感,这样是不是有点糟糕啊……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些无关紧要的事,同时把液体药品装箱密封。

“哟,奈特,我来看你了哦~~”中士一脸怀春的少女迎接久别的恋人的表情挥动着手臂向我跑过来,接着以亲呢的态度把从身后把脑袋搭在我肩膀上。

明明是在夏天,但是此刻却有着一股恶寒从内心深处升起,而且随之而来的还有发自肺腑的厌恶感。

“这么热的天气能不能离我远点?别站在我身边呼吸,会被传染傻气的!”我展开五指,把手按在那张会让所有女兵为之陶醉的英俊脸庞上,并用力把那五官捏变形,“作为人类能做到这么恶心的事情你也算是个人才了。”

中士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摆脱我的双手走到一边,从试管架上拿下几根试管玩起了抛接游戏。

“你悠着点啊,被你玩坏了我又没得用了!”

我本想制止中士,但出于投鼠忌器的心理,没敢上手。

“怕什么,前天不是给了你一包嘛,坏几个也不影响。”中士把试管扔得更高了。

“得了吧!就那个树脂试管,一碰酸就漏,才两天就没剩几个了。”

我紧张得大喘气,结果被飘满房间的浮灰呛了一下。

“哎?这样啊……看来防酸处理还不到位。失败……”中士有惊无险地把试管一一接住,放回原位。

“嗯?那些试管是中士你做的?”

“是啊。”

就是说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实验员。啊啊……好不爽。虽然这比起那些动不动就被炸上天的实验要温柔多了,最多也就残个手什么的……

“看样子今天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嘛,要出去吗?”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不满的情绪,中士赶紧转移了话题。

“要。RM的燃料快用光了,你分我点儿吧。”

中士点了点头,把纸条和他的专用仓库的钥匙递给我,说:“要不你干脆拿走一桶吧,手推车在架子后面。”

我应了一声,闪身出门。

…………

……

取出燃料桶后,我找来一根虹吸管,把燃料导入RM中。

这种无色透明,有刺激性气味的液体叫做汽油,目前它除了供RM使用外还没有其他用途。知道世界上有这么个东西的人也不多,它的生产方法我也是完全没有听说过。

汽油看似不起眼,但其中蕴含的能量却是难以想象的。三升左右的汽油可以让RM跑上一百公里。

我私下了研究过这个东西。它非常易燃、密度很小,完全可以作为武器在战场上发挥作用。

我也曾想过给上头建议开发汽油武器,但想想还是作罢。

记得我刚成为稀释员不到一个月的时候,误打误撞配制出了一种高热值溶液。我满心欢喜地把配方上呈,希望上头批准量产。但报告书当天就给退回来了。

上头没说原因,不过我也能猜出个大概。

没人看得起稀释员,出自稀释员手下的发明自然也不可能入得了大人物们的法眼。

既然有了前车之鉴,我也懒得白费功夫了。

汽油灌得差不多了,我合上RM的油箱盖,跨上坐垫后踩下发动杆。

顺便说一下,中士的那一具RM和我的大不一样。就算是从未见过RM的人,看到了中士的坐骑也知道那是高级货。铁质的流线型外壳、大的夸张的联装式排气管,无不炫耀着它的高贵。而这高贵之中还透着一股威严。光是看着静止不动的它就能感受到无形的压迫力。如果说我的RM是“先进”,那么中士的就该用“华贵”来形容了。

拧了一下把手,RM以粗壮的声音给我以回应。

不过比起中士那具华丽而威猛的RM,我更喜欢这具陪伴我整整二十年的老朋友。

…………

……

“晚上好,朝霞。”

我推开门,满脸堆笑地向我唯一的朋友问好。

朝霞一如平昔地在仅有的一张没落灰的桌子后静坐,见我进门,起身说:“欢迎,奈特!”语气中不乏生硬。

“不用那么紧张啦,我们是朋友哦,放轻松~~”

朝霞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坐下。

我走到桌子对面,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坐这儿可以吗?”还不等朝霞回答,便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奈特,昨天没来呢。”

“哎?”对于她突兀的发言,我吃了一惊。这是朝霞首次主动向我搭话。“呃……那个……因为工作太忙,实在没时间……”

“我想让奈特经常来。”

含有不满与责备的语气中却无丁点儿任性。直来直去还真是优(萌)点呢。

“我尽量吧,不过有些时候任务太重,我真的忙不过来……”

我自知理亏,心虚地把头朝旁边扭了一些。

“奈特是做什么的?”

“我吗?我是稀释员……”我一边回答一边在心中暗暗感叹:怎么一天不见,朝霞说话变得这么顺溜了?

“稀释员是什么呢?”

“稀释员就是……”

面对朝霞连珠炮般的提问,对阿尼克语不甚熟悉的我甚至有些应付不过来了。我费了一番口舌,结结巴巴地大概解释了一下我的职业。

在介绍的过程中,我发现朝霞是个十分不错的倾听者。在掺杂了大量专业术语的描述里,朝霞总能抓住最关键的部分,进而提问以把握核心。

“嗯,现在换我问朝霞了,”确认朝霞已经完全听明白后,我调换了一下问答立场,“朝霞不是不善言辞的吗?为什么突然就变利索了?”

“因为我练习了好多遍。”完全没花时间思考,直接就回答了我。

“朝霞是怎么练习的呢?”我来了兴趣——朝霞练习说话毫无疑问是为了更好地与我交流,我心中升起一股小小的成就感。

“那个……”朝霞指向我的斜后方。

我顺着朝霞指示的方向转头,看见了我的画像。

它没有被装裱,直接挂在墙上,与那些晚景画一样。

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画的高度。只有那一幅与朝霞直立时的视线齐平,其余的铁画全部高高地挂在接近房梁的高度。

“我对着奈特的画练习的……”

朝霞的话语中包含着一种可怕的情绪——寂寞。

原本应该已经麻木的朝霞,却因我的出现而被唤醒了有关“寂寞”的感知。

寂寞是可怕的,因为它以及它所衍生出来的感情会在无形之中磨蚀心底那最柔软、最敏感的东西。以名为“习惯”和“麻木”的硬茧可以有效地抵御寂寞的伤害,但那层甲胄被我以“朋友”的名义剥下了。

十分愧疚。

一半出于对自己犯下错误的悔恨,一半出于对自己无法弥补的愤慨。

我一定会天天来的。

这种话我说不出口,这种事我无力保证。

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手头的工作送到父母的面前。借着与朝霞做朋友来弥补那该死的空虚和恐怖……多么不负责任的行为啊!

我在没有做好觉悟的情况下就对朝霞伸出了手,然而从手上传过来的,除了柔软的触感外,还有似冰的寒意。

“奈特喜欢奈特的工作吗?”

恩?怎么话题突然变了?

我被这陡然一问打乱了思绪,如实地回答:“不喜欢。”

话音刚落我就后悔了。

以朝霞单纯的性格,她一定会问我:“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做?为什么会因为不喜欢的事而不来找我呢?”我要怎么解释我这种身份的人身不由己的处境啊?万一朝霞误以为我不想来怎么办?万一朝霞觉得我是在讨厌她怎么办啊?

怎么办怎么办?无数个“怎么办”围着我手拉着手跳起了舞。

“一定很讨厌吧……”朝霞的眼神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哀伤。

糟糕!没想到朝霞竟然跳过了提问,直接得出了错误答案。

“不,其实……”

“被迫从事不想做的工作,一定很讨厌吧……”

朝霞没有在意我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原本徘徊在眼眸之中的呆滞全无踪影,只有冷色的哀伤漂浮在眉宇之间。

我搞不清楚状况,唯一能确定的是:朝霞没有误会我的意思。

朝霞不再向我搭话,只是默默地低着头。这种遏抑的气氛让人难受。

“那个……你很喜欢这套衣服吗?我看你这几天一直在穿。”我这纯粹是在没话找话说。

就我的眼光来说,这件连衣裙确实很漂亮,穿着朝霞身上尤其显得可爱。

以粉色为主色调,前襟处点缀着深褐色色块。侧腹处的两个铁环上系着轻柔的绶带。轻薄的衣物勾勒出她纤细的身材。我觉得这件省料子的连衣裙与朝霞十分相配,无论是在气质上还是形体上。

“不是的。”

朝霞的语气恢复了常态,让我松了一口气。

“我不是因为喜欢才一直穿的。”

“那是为什么呢?”话题转移成功,我在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

“我只有这一件衣服。”

“不会吧……”我的声音有些发颤,“那衣服洗了的时候……”

“不穿。”

简单明了、干脆利落。

唔……大脑你现在别活跃啊!某位小兄弟你也给我坚持住!

由于心脏跳动节奏加快和脑内妄想双重作用下形成的思维大面积混乱,让我不禁一阵眩目,视网膜所能捕捉到的东西让我头晕眼花。

“朝霞!”我双手一拍桌子,猛地起身大喊。

“啊!”朝霞被我吓到了,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朝霞,请答应我!明天我来之前千万不要洗衣服!求你了!”

“哎?呃……唔……好的……”朝霞怯怯地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回答我。

“呼——”我长舒了一口气,调整好心情,以尽可能平稳的语气说:“那个啥,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再见。”

“嗯……再见……”

看来朝霞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不过我也好不到哪儿去,刚一出门心脏就一个劲儿狂跳,全身血液上涌,肾上腺以十二分的热情开足马力超负荷工作。

我就RM的把手拧到一半的位置,把爆发出的悲鸣交给狂风。

…………

……

翌日,稀释员工作室:

“容量瓶!”我头也不回地对中士命令道。

“搞什么嘛,我又不是你的助手……”刚把坩埚钳递给我的中士以十分不爽的语气对我说。

“少废话!快点!”

我摆出了我所能做出的最为狰狞的表情,如果现在去照镜子的话肯定会被自己活活吓死的吧。

“好好好……奈特的表情真恐怖呃……”中士虽不情愿但还是照做了。

一番赶工后,我提前完成了任务。

“中士,这些玩意儿你帮我收拾一下,我先走了。”我以近乎粗暴的动作扯下手套,抓起放在身边的钥匙,准备向着RM停放处狂奔。

正在这时,从身后伸出的一只手死死低抓住我的手腕,

“喂,奈特你给我等等。”

这时候被抓住手腕的我是不能以单纯的不爽来形容的了,如果中士像这样继续跟我说下去浪费我的时间的话,我不怀疑我对中士会产生杀意。

不过对中士产生杀意也不是第一次了。

“那个什么……你今天有点奇怪的啊。”

或许是被我的表情吓住了吧,中士的声音显得有些胆怯。

“我今天一定要出去!!!!!”我用另一只手抓着扣在我那只手腕上的手,并且用力捏出不太和谐的声音。

“为什么啊?前天你没出去也没见你怎么样嘛。”

中士的话点燃了灼烧大脑的热火,我一把揪住中士的领子,死命地前后摇晃。

“如果今天没去,明天说不定就洗了(衣服)你知不知道啊!如果看见了(朝霞的裸体)我一定会把持不住的你知不知道啊!”

我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你……冷静……点……我……根本……不懂……你……在……说……什么……咕呜……”中士咬到舌头了。

我松开手,对坐在地上数星星的中士不予理会,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