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很普通的早上。
封面写有《小学二年级（下）》字样的数学课本被风翻动着，洁白的纸张上只有墨色的印刷字体，如同崭新一般。
我用手撑着自己的脸庞，看着窗外的树枝摆动，发呆。
“石睿，看这个。”
稚嫩的小手眼前晃了晃，思绪被带回了现实世界。
我扭头看去，宛佛正炫耀着手中的漫画书。
“《魔女的戒指》？”我念出了漫画书上写着的五个黑体大字，露出困惑的表情。
“这是刚出的漫画书，听说特别好看呢，我昨天只看了一点点，就被迷住了。”
“是么？”我随口应付着，对于我来讲，漫画书并不能够吸引我，倒不如说我没什么东西能够吸引我。由于疾病缠身，我从不和其他小孩一起玩耍，在家长面前也喜欢沉默不语，他们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其他不知情的大人们还很喜欢我，总是夸我懂事，不闹腾。所以宛佛是我唯一的好朋友，其他人都不喜欢和我一起。
“怎么了，没睡够吗？脸色有点差，需要看医生吗？”宛佛歪着脑袋问。
“不，没什么，只是觉得心里有些堵……”我叹了口气，看着前面的同学打闹。
早上醒来的时候，一身的冷汗打湿了我的衣衫，似乎是做噩梦了，但又什么都想不起来。而到了学校后，总觉得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明明晴空万里，却让我感觉如同阴天，闷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额头突然传来温暖的触感——宛佛将她的手按在了我的额头上。
“没有发烧呢。”她自言自语的说着。
“不说了没事吗……”我嘀咕道，脸有些微微发烫。
“以防万一嘛。”宛佛笑着收回了手，露出了可爱的虎牙，“对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来我家吧，有这么大的一个蛋糕呢。”
一边说着，宛佛张开双臂比划着，眼神里充满着期待与喜悦。
“诶，今天？”
“又忘了吗，每年植树节后的第二天就是我的生日。植树节去种树那天就告诉你了，记性真差呢。”
我不屑的扭过头：“才没忘呢。”
“叮叮叮……”
传来了上课铃，第一节是数学课。
*
“那么，我抽一个同学起来回答问题，回答不上就得受惩罚哦。”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看着手里的花名册。
数学老师口中的惩罚往往都是加倍作业，对于贪玩的我们来讲，这样的惩罚是十分恐怖的，不仅在于要完成大量的题目，更在于一旦正确率不够还得再继续重做，牺牲玩耍的时间，从哪个角度来讲都是不划算的交易。
虽然我不喜欢玩，但是更不喜欢做作业。
所有学生都低着头，没人想被抽到，即便会，抽到的时候也可能因为紧张而答不上。整个教室被异样的安静包围着。
“那就——石睿吧，站起来。”数学老师指着花名册上的名字，同时抬起头来看着我。
“昨天刚教的你们，π约等于多少？”
我缓缓站起来，低着头，在脑海中搜索着答案。不过我一向在课上就不太认真，也不会私底下看书，这样的问题难倒了我。
“三点……”
可恶，完全想不起来。怎么办，答不上就得加倍作业，这样子怎么有时间给宛佛庆祝生日。
我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竭尽脑汁在回忆，明明昨天听见老师说了，为什么就记不得了呢，难道自己的记忆真的很差吗……
可恶，快点想起来啊，明明答应了别人的，怎么可以反悔呢。
“嗯？怎么了？”数学老师看我久久没回答，露出奇怪的眼神。
原本颤抖的手突然被人双手抓住，我一惊，瞥到了宛佛看向我的目光。原本慌张的内心略微平静了一些。
手指被人刻意摆弄，除了食指，其他四根指头都被弯了下去。然后大拇指被按住，其他三根手指又被拉直。
“一……四……”我吞吞吐吐的说着。
“什么？大声一点。”数学老师看着我的嘴唇一张一合，知道我在说话，喊道。
“三点一四。”有了提示，我自信的抬起了头，回应着老师的目光。
“嗯，答对了，坐下吧。”老师点点头。转身继续书写板书。
*
很快，数学课便结束了。
“谢谢。”
“这种事情，不是身为同桌的我应该做的吗？”宛佛莞尔一笑。虽然她只有八岁，笑容却像是天使。
“说起来……为什么要叫宛佛呢，感觉这个名字不太适合女孩子吧，念起来也怪怪的。”我疑惑的看着她。
“听母亲说，我出生的时候是早上快要日出的时候，正好天边有佛光，母亲觉得这是暗示，于是给我起名宛佛，宛如神佛在世。”
“佛光……？”
“就是，西游记里面，观音菩萨出来的时候，身边不是有一圈像彩虹的圆环吗？那就是佛光。”
察觉到我不解的眼神，宛佛解释道。不过也正是因为她的解释，我很轻松的想象出了佛光具体样子。
我砸了咂舌，不屑的说：“那种东西不是骗小孩子的吗，怎么可能真的出现。”
“我查了一下，说是一种自然现象呢，就像彩虹那样，是存在的。”面对我的不屑，宛佛立马反驳。
“行了行了，该上课了，真的存在的话，运气好就会看见的。”我赶紧终止了这个话题，按照她脾气，说不定会和我一直争下去。
*
后面的课程很顺利，原本胸闷的状况也有些好转，整个一天下来没发生什么事情，和往常的每天都是一样的。
“是我的问题吗……”我自言自语的说着，实在不能够理解为什么今天明明很正常，甚至还算是有些幸运，心却一直悬着放不下……
“还没收拾好书包吗？”宛佛在门口向我招手，“一起回去吧，到时候我让爸爸给你爸爸打个电话就好了。”
我和宛佛在一年级的时候就算是特别要好的朋友，也经常去她家玩，双方父母因此很熟悉。
去给宛佛庆祝生日，父母自然会同意，也很放心。
“好了！”我赶紧把文具盒扔进书包，跑向教室门口。
*
“收拾了那么久，是不是书包里藏了什么呀。”
街道上，宛佛和我并肩走着。
“没，没有。”我赶紧辩解。
“真的吗？让我猜猜，肯定是给我的生日礼物吧，你其实根本没忘今天是我的生日。”宛佛笑着看着我。
“啊，你怎么那么聪明啊，这都猜得到。”我垂头丧气的说着，嘟起了嘴。
实际上我确实忘记了，然而放学的时候看见书包里的“维尼小熊”毛绒玩具，才想起来这是她最喜欢的东西，应该是准备送给她的礼物，不过没想到第二天就忘了。
“哼哼，谁让我是佛呢，佛可是无所不知的！”宛佛自信的挺起了胸脯，往马路对面走去。
“我爸爸说过，太聪明的家伙可不讨人喜欢……”
我说着，抬起了头……
我看见了血红的云，和断线风筝一样的宛佛。
面前的黑色轿车急速停了下来，车灯被血染成了红色，宛佛在我惊愕的目光中，飞向了远处，她的身体极度弯曲，血洒满了天空，可她的笑容还没有消失，还存留在她那稚嫩的脸庞上。整个世界变成了黑白，我什么也听不到，只是愣愣的，无助的看着宛佛重重的摔在地上。
我感到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炸开，鼻子的酸楚让我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泪水让我的视野开始模糊，整个人没有了力气，跪倒在地。
宛佛她……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