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拉乌尔的记忆.Part.2
漆黑的独目巨犬正蜷缩在炉火旁,尾巴懒洋洋地晃来晃去,在温暖柔和的火光中愉悦地咂着嘴巴,沉入梦乡。
火炉不远处的扶手椅上,老人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口口地喝着杯中的热茶。
似朽木般枯槁的手指时不时拈起一旁托盘上的曲奇,玛瑙一般的橙红色眼睛深邃得仿佛无底的落穴,如同拥有洞悉万物的能力。
此时,老人缓缓抬起头,循着愈发接近的脚步声望去。
拉乌尔恰好走到了他的面前,弯腰行礼。
“拉乌尔,我的学生,快坐下来,不要让潮湿的空气把你的骨头也浸透了。”
老人亲切地说,语气舒缓而彬彬有礼。
“好的,隆美尔老师。”
拉乌尔拖过了一张椅子,坐在老师的右手处。
两人都没有再言语。
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与茶杯碰撞托盘的声音偶尔响起。
一刻钟后。
“你还是不能静下心来。”
拉乌尔没有回应,只是凝视着跳动的炉火,努力不使自己的思绪飘飞回五年前。
“你的表情与一举一动都在告诉我,你在回忆着什么过去的事。”
拉乌尔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老师。
“用不着摆出这样一幅表情,我当了那么多年的老师,这点观察经验总是会有的。”
老人低声笑了笑,语气风趣地说道。
“告诉我,拉乌尔,是这个屋子中的什么让你分心的?”
拉乌尔叹了口气。
“您说的没错,每当看到克饶犬的时候,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一夜。”
“我本可以做些什么的。”
老人突然用犀利的目光看着拉乌尔,出乎意料地回应道:
“不,你不可以。”
拉乌尔放下茶杯,对老人这句话感到既惊诧又不解,于是便专注地准备聆听老人接下来要说什么。
“听着,我的学生。”老人坐直身子,面色严肃,“你最好对被播下‘种子’的危险性有一定的认识,这不是所谓的‘亲情’、‘羁绊’、或是那些该死的骑士小说里的两三句嘴炮就能消弭的。”
“虽然对你来说太早,但我有必要给你上一课。”
茶杯碰到托盘,发出清脆的响声。
少年在犹豫,老人在回忆。
“请说给我听,隆美尔老师。”
“是啊是啊,我在想,给久疏战阵的老人有些喘息的机会。”
在有些暗淡的橘黄色火光中,老人开始了他的授课:
“贝丝特拉之种,起初我们是这样称呼它的。”
——现实
拉乌尔推开门,激起的尘灰在小窗投进的阳光照射下,营造出迷幻的色彩。
“真是没想到,会是你接过我的工作。”
嘶哑而苍老的声音自房屋的一角传来,戏谑地说着。
拉乌尔没有回应,只是扯开衣襟,掏出了藏在怀中的手弩。
矢锋在微薄的阳光下散发出冷冽的寒芒。
“是这样啊,当年果然是做错了呢。”
老人若有所思地说着,声音带着一丝懊恼。
“需要忏悔吗?”
“忏悔?是啊是啊,把蛇放跑了呢......”
老人嗤笑了一声,如此应道。
“被放走的毒蛇鬼鬼祟祟地钻进洞里,终于又爬回来,想要吃光曾经从它身边踏过的人。”
强烈的怒火使拉乌尔不能自制,仿佛窒息一般。
手指扣在扳机上,拉乌尔低沉地怒吼道: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呵,你想听到什么?低声下气地求饶,还是后悔莫及的忏悔?你我都是知道的,结局已经注定了,贝丝特拉的走狗。”
“如果说有什么可使我感到悔恨遗憾的,那就是当初没有把你们兄妹二人......”
——来自拉乌尔的回忆.Part.3
“......全部净化,不留后患。”
隆美尔老师语气冰冷地说着,把茶杯中冷掉的茶水倒进熄灭的火炉。
“没错,用不着摆出那种震惊的表情,拉乌尔。”
“可是,老师......”
“没什么可是的!经历过那场灾难的人,都会对‘贝丝特拉之种’的威胁性有着充分的认识,宁愿误杀三个无辜者,也不可对一名被魔鬼附身的人视而不见。”
“所以说,那名年轻的修士还是太过仁慈、稚嫩,如果当初是由我操办的,我会毫不犹豫地将你们兄妹二人净化,不会因为什么‘被神学院破格录取’的鬼话而轻易地放过你。”
“你不知道,在我们还没有知晓贝丝特拉会在人类的灵魂中播种这一特点时,社会是多么的黑暗,教会与从事神职、信仰古神是多么的危险。”
老人皱着眉,有些愤怒地说着,激流般的回忆将他的心绪带向了过去。
“可能某天你去喝茶的时候,平日温和的侍应生会向你刺来匕首;在你坐马车的时候,会有身上缠着炼金炸弹的疯子扑上来。”
“而他们,在完成贝丝特拉播种的‘任务’前,会坚定地认定自己在做‘由自己判断做出的正确的事’。”
“我的一位挚友,他是一位十分温和善良,甚至可以说是仁慈得有些愚蠢的医者,为所有人爱戴尊敬。他被任命为‘修士长’的那天,晚餐时,被自己宅邸的厨师用餐刀割破了喉咙。”
“直到那名厨师在杀死我的挚友,贝丝特拉播种给他的‘任务’完成所引发的波动散播开来,我们才知道——以‘报恩’为由进入宅邸,勤勤恳恳工作十年之久的、勤劳踏实的厨师,居然是贝丝特拉的走狗,我甚至和他一起在菜园里散过步。”
老人苦笑着,用颤抖的语气说道。
“所以,记好了,拉乌尔。”老人的眼神由犀利变为温和,握住拉乌尔的手,“如果你坐上修士这个职位,不,依照你的天赋,是一定可以成为修士的。”
“到了那一天,务必,不要放过那些沦为贝丝特拉爪牙的人。被毒液浇灌的种子,结出的也只会是致命的果实。”
“我记住了,老师。”
——现实
“就这些?”
拉乌尔语气冰冷,手弩顶住老人的心脏。
“还要我说些什么?你以为我会妄图唤醒你,贝丝特拉的走狗?不,从你决心以走狗的身份生活时,你就只能一直当狗。”
老人嗓音沙哑,低声嘲讽着。
偏远的边陲鲜有人前来光顾,也为教会所轻视,老人在这个小镇工作,已经有四十年了。
以为终于有人肯来接替自己的工作,终于可以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居住。
种菜、养花、读书、品茶。
不用再为克饶犬的叫声奔波,不必再被梦中儿童的尖叫声惊醒。
结果......
“够了,死吧,这是你欠克里斯蒂娜的。”
拉乌尔有些厌倦了,他为什么还要听这个老人重复那些陈词滥调,他为这一刻默默承受了十年,也伪装了十年。
是时候结束了。
“呵,真是期待你得到真相的那一刻啊,走狗们崩溃的表情我一直很喜欢看......”
扳机扣动。
弩矢射出。
“可惜......这次是看不到了。”
仿佛漏气的皮球般,老人的生命逐渐消竭。
拉乌尔大口喘息着。
下一刻,什么不可名状的、使拉乌尔恐惧的事物扼住了他的心脏。
在他的灵魂殿堂内,空灵慵懒的女性声音悄然回荡。
“干得不错呢,我的‘种子’。”
‘她’轻笑着,满足地如是道。
“真是意想不到,结出了不错的果实呢。”
随着声音散去,一股无形的波动如潮水般喷涌,席卷了整个克尔泽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