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猿』的口中除了倍感窒息的黑暗外,意外的从物理层面上没有令人窒息的空气。

本来撒旦已经做好了呼吸可能让自己减几年寿命的污浊腥臭空气,但当实际上嗅到可以说是清香的空气的时候,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

从刚才开始就发生了不少令人惊讶的事,惊讶到现在来反而也不觉得惊讶了。到底说物极必反好呢?还是说人类的适应性强大?不过撒旦并不想纠结于这个问题。

撒旦现在纠结的是木块湿透而没办法打着的问题。

在外面还好说,夜晚充沛的月光和清晨晨曦至少可以看清道路,但在光线照不到的巨猿口中就很难办了。

并非没有办法,只是想要达成目的难免有些浪费。用刻刀挖去湿掉了的部分之后,残余下来能使用的不过原先四分之一,从木块上面再次削下来一些木屑平铺好,然后摩擦火石,火星抖落,顺利点着木屑。

鲜亮的火光顿时溢满整个空间。

到底说诡异好呢?还是说可怖好呢?对最初便非常清楚自己正身处怪物体内这件事的撒旦来说,环境如何勿需计较,毕竟从现在开始,看到的一定都会是前所未有不寻常的东西,不管看到什么东西,都得沉得住气。

那么简单地概述一下。

概述一下面前这枚自己为了点火而被当做遮风处的牙缝空隙旁边离喉咙不过数厘米的利齿。

“唔!”

面对一个失足就会撒手人寰的意外危险,撒旦还是反应激烈地退后,忍不住叫出声来。

视野可及之处尽是淡白色雪染般的肉壁。

身旁密布着生长得毫不规则,最长可达两公尺的贝色利齿,让人想起铁处女这种刑具,从头顶,脚下,哪怕是侧面的肉壁四面八方延伸过来,撒旦咽下口水,开始思考刚刚究竟是怎么在没有光源的情况下从『白猿』口外摸进来还毫发无损的。

动物的牙齿会长得宛如刀剑相击过后的战场一样凌乱不堪吗?别说咀嚼撕碎猎物,如果咬合的话可能就连自己的口腔也会变得千疮百孔。

那么这个大家伙究竟为什么才会长出这样的牙齿呢?

撒旦脑中如此思考道,把手掌贴在面前这枚奇怪牙齿上。本来以为会是粗糙但圆润的触感,没想到——

手像陷入泥一样硬生生地插了进去。

“这个是——”

撒旦呆滞一下后迅速反应过来,瞬间收回手掌。

手掌也如自己所愿顺利地收了回来,不过还连带着大量从凹陷处被强行黏在手掌的黑色软泥。

“是它的体液!”

不过这回触碰泥的时候并没有类似之前那种火灸一般的痛感,手掌也没有被同化或者消失掉,而是异常温润的触感,舒适到让人本能性产生畏惧的触感。

而且黑泥正在朝着自己手臂上伤口愈合后出现的白块逐渐靠近,就像有着生命,蠕动的瘙痒沿着臂弯朝外侧蔓延。

对此并没有任何举动的撒旦屏住呼吸,静静凝视流动的黑泥。比起自身可能面临的危险,撒旦更加在意这些黑泥的目的。

没有任何阻拦,黑泥接触到了手臂的白块,紧接着——

有什么东西。

有什么东西来了。

来不及思考,主宰四肢的意识被瞬间掀起的巨大海啸轰飞。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思考连同脊髓一起卷入了狂乱着的汪洋当中。

浑身不能动弹。

倒不如说已经无法感受到身体的存在。

极度浓缩后的意识型以无法理解的速度流动着,流向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

剧烈眩晕让人干呕,却联系不到能让人痛快的器官,不适与恐惧在一圈又一圈的加速中逐渐升温。想要咆哮,听到的却只有滋啦作响的细小电流噪音。想要呼吸,又仿佛身处宇宙深处一般,无论如何张大嘴抽气,最后涌入的只有堵塞的真空,想要思考,但除了最基本的求生本能产生的绝望之外,不知是否还在的大脑空空荡荡。

就在流动的过程中,不断有密密麻麻的丝线和自己『链接』在一起,似有似无地拖缓意识漩涡的速度。

令人振奋的炽热与冰凉顺着丝线一点一滴传递过来,就似晨露由高山之巅的叶尖滴落,被沿途的雾气洗涤,最后沉入浑浊的古潭当中,在水面交接时,扫去荡平一切污秽,世界都变得鲜艳起来。

大量的信息融化进自己的身体里。

流动且黏稠的呛鼻花粉,正以接近静止的速度一粒一粒地贴在漆黑鼻腔的粘膜之上,在3秒钟的时间里鼻腔已经附上了36032粒花粉颗粒,顺带钻进了4326粒吸收了白光的灰尘。涌入视野的是大量毛孔,犹如蜂巢,有一半被泥污给掩盖的毛孔,视线向下移由相隔两百米正沉睡在少女膝枕上的黑发少年柔软的脸蛋离开,可以看到被纯白毛发覆盖的脚底旁边湿润的土壤,土壤某处的隐秘蚁穴口,工蚁正摆动着细长的触角。清脆声音穿透头顶厚重的云层传入耳朵,那是盘旋而过寻找目标的饲养猎鹰振翅之声,比那更加响亮的哨声从一公里以外隐约奏起。不仅仅这些,还有超过30种难以叫出名字的色彩萦绕眼前,能够分辨出区别的数百种花卉气味,以及细小到蜂鸣的草叶颤动音。

撒旦感觉头脑几欲炸裂,在那之前,先回想起了自己还是撒旦这件事。

身体还是不能动,但是从刚才开始眼球就无比的自由,甚至可以看到平常难以发觉的景象。

——不对。明明还在白猿的体内,为什么我可以看到外面的东西?

——而且刚才那个景象,白色的皮毛,还有毛发与沙砾接触的触感,莫非

——我变成了白猿吗?

——怎么可能

眼前突然开始抖动,黑雾从视野边缘覆盖过来。

感触开始变得奇怪。

仿佛什么东西被撕开,一切都变得空明起来,直到刚才为止,视角也只有一个角度,声音传来只能通过两个方向,就算触觉也只能感受到吹动毛发的晨风,但现在这一瞬间开始,变得完全不同。

视野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究竟是高还是低呢?或者说两者皆是。

毕竟三百六十度毫无死角的陨坑风景映入眼帘,甚至还包含了一部分陨坑外火山洞内部的景致,很难用言语表达同时看到周围全景的感受,因为这本来便不是人类该有的感受。

不过还没有结束。

看到的不仅是『外部』,『内部』的景象也传输进了撒旦的脑海里。

仿佛被墨染过的内脏,比粮仓不相上下的胃袋,战栗着的板块肌肉组织,藏在脏器与肌肉漆色薄膜下虬结鼓动着的经脉血管,即使是脏器内部也看得到,每一根血管里汩汩流淌的黑色血液一清二楚,从头颅开始分散成千万份,流经全身之后再在底部汇集。

撒旦静静看着。看着无处不在的血管,错综复杂流淌的液体,意识的界限再次变得模糊。

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撒旦·布莱特?白猿?奇怪的黑色物质集合体?

在这朦胧的状态下,似乎一切问题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撒旦还在继续向『内部』探索。

常夜之暗成为了世界的主色调,所见的一切都浸染着浑重的黑。

直到看到了那个——

聚集在胃袋深处的的『球体』。

它有着与周围截然不同的颜色,虽然因为某些原因变得黯淡,却依旧掩盖不了那与众不同的光辉。

七色堇。

连带着根茎和花瓣被大概是胃酸的东西溶解成一个巨大的花球,很明显也不是什么能够被消化的东西。

——这家伙吃了那么多的七色堇吗?

就在撒旦这么想的时候,意识再次沉降,到了更低层,也许是更高层的位置,并且逐渐固定下来。如同做梦一般,视野逐渐染上了虚幻。

面前再次出现了球体,黑色的波动覆盖白色的球身,停滞在鼻梁前的位置。

撒旦努力把意识靠过去。

球体开始柔和地扩散,如同雨中的水潭,波纹一圈又一圈相互重叠,交响出画面——

它是森林中一只普通的猿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