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晚上,白露突然召集了很多人到她屋子。在她的病榻前坦陈,很多钱都被她私吞了。

“你们也别费心找了,我都用光了……保小镇平安,我算是仁尽义至了!”

说话的声音很缓慢,像是在做最后的交代。

灵梓和悠嫦也在这个屋子里,不过灵梓什么话都不想说。

而这个屋子里除了桑真和两三个侍奉白露的巫祝之外,还来了个稀客。他就是在从尼奥手中夺回小镇之后便一直冷眼旁观的云从。

“真是荣幸啊,云从大人。您还一直在忙着呐。日夜操劳,也不和我们打交道了,到底宠信了多少少女呢?”

“嗯,这一两天的确很忙。整个小镇需要重新开始……”

“‘嗯’就完了?”

白露眉头一皱,之前强打着精神的躯体猛得一阵咳嗽,在众巫祝的帮助下从床上坐直身子了,才渐渐缓过劲来。

“约定我一直记着呢……想想以前年少时,云从大人您喜欢上了怡嫦,就把我贬到这里来,还对我说,暂时在这里待着,我以后还会回来服侍您,本人可是信以为真……现在这个小镇依旧平安,我可以交还给你了……”

“白露……”

白露断断续续地说着这些话,虽然声音缓慢,气场却依旧坚定。

“白露还记得,当初我身为一个奴婢,您把‘白露’这个节气赏给我做名字,那时真是欢喜得不得了。白露一直都希望终身服侍您。可是后来,您喜欢上了从天外降临的那个小姑娘,事到如今容我说一句吧:您真是个……负心汉——”

“白露……你辛苦了。”

“我不希望你再说客套话……白露自讨苦吃,后来为了这个小镇学会了巫术,致幻之术。现在觉得,为了挽救这个小镇,差点把命都要豁出去了。这——都是报应。”

“我也会和州牧谈谈。鉴于你守护小镇有功,你私吞那么多款项的事,看能不能给你个轻判……”

“……您可真是个恶心的苍蝇。”

白露叹了口气,直呼眼前的正一品大官为“苍蝇”。

云从笑了笑,没有再说话。白露又一阵咳嗽,巫祝们凑过去赶紧为她捶背。灵梓乘机观察了下屋前屋后的情况。在这个房间里,只有两三个巫祝,而桑真一言不发的凑在门边。在白露咳嗽的那一瞬间,云从知趣地后退了两步,腾出地方让巫祝为她捶背。而灵梓自己的位置就刚好处在云从身后。

屋里屋外围了很多闲人,这些人里有镇上德高望重的长辈,还有商户的代表,甚至还有几个常去糕点铺里买糕点的白露崇拜者。除了屋外个别人情绪激动的想找白露算账之外,整体局面还算平稳。

“接下来你也好好休息了,我准备告辞了……”

一副官腔的样子很可恶是不是?白露姐也很可怜吧。灵梓这样想着,回忆起了第一次遇到他时的模样:那时灵梓才从尼奥的魔掌中逃出来,两人甚至衣服都还没换好,就恰好遇到了讨伐尼奥队伍。在军队里指挥众人的云从,能说会道充满豪气——和现在装腔作势完全两样。

大人都有两种性格吧?灵梓这样猜想着。

就是这个云从,在灵梓能记事开始,就一次又一次派出刺客,想抹杀掉灵梓。因为“从月面上下来的兔子”怡嫦逃掉了,而他和天外来客的怡嫦的结合产物必然会被诅咒,不被世间所认同。关键是,一旦大众知道云从有这么一个逃到乡下的孩子,对他的仕途也不会有利吧?

悠嫦就是这样为了保护自己才坏了好多个的!

就在云从说出要“告辞”的一瞬间,身后的悠嫦拉了拉灵梓的巫祝装袖口,灵梓心领神会。

灵梓合计了一下,自己的和云从的距离不足三尺,腰间暗藏的小佩刀自己伸手就能摸到。再接下来,她吞了吞口水,终于明白了“天赐良缘”四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的随从们全都被密集的人群挡在了门外,而就算门口的闲人给云从撤出一条道,也需要个两三秒时间。

出于自卫,灵梓跟着悠嫦学了很多遍出刀,再用劲扎进去的动作。

逮住刀握成拳头狠狠扎进去,电闪雷鸣一般一刹那的功夫扎进去,快准狠地象个刺客一样扎进那个人的要害。

灵梓已经无从考虑。

——这个人不配做我的亲爹。

灵梓以身试法。自从和云从相遇之后,灵梓就和悠嫦商量着,怎样为自己的母亲怡嫦复仇,怎样为前几个死掉的悠嫦报仇,终于在这短暂的一瞬间成为了现实。

她的短刀狠狠戳进了云从的后背,确切的说,是刚好扎进去了一点。

在那一瞬间,有一种强大的斥力在阻挠刀子继续向前。用力过猛的灵梓差点跌倒,却看见自己扎进云从背部的刀子被一个人死死握住。

在阻挠自己的,是桑真。

桑真看准时机握住了刀柄,以至于云从的背上只留下了浅浅的创伤。

灵梓被呼啸而来的侍从逮住之前,只听到后方传来的白露的冷嘲热讽:

“傻瓜……”

月夜神祠下面的水牢总是不想让人很舒服。

灵梓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半个身子泡在水里,全身上下已被剥了个精光,她手被拷在半空中固定住。借着水牢上的火把,她看清楚自己上身的伤痕。

是被云从的侍从们抽到昏厥,还是用其他什么方式虐待,已经无法回忆起了。

“这又是什么惩罚游戏的说……”

身边没有人回应,悠嫦也不在自己身边。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她才听到水牢外的动静。两三个巫祝的说话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一个大人的声音:

“就在外面等着吧。我要跟阿梓好好谈谈。”

灵梓听出来,这是桑真的声音。她的“变态养父”把门关好,慌慌忙忙的下了阶梯,还差点踏空了摔了一跤。

“变态养父你还想演什么戏的说?”

“哎,你啊,你说说你啊!都在想什么啊,不肖子!”桑真一脸无奈地对着灵梓指指点点。

“才一醒过来就被你指指点点,真是没安好心的说……”

“你啊,别疯了好不好?那可是云从大人啊,你犯了事,想要全镇人的命啊?”

“都说了,随意了。变态老爹你也看到了,从白天到现在,阿梓对镇上的人太失望的说……反正现在阿梓也已经把刀刺向那个大官了,阿梓也不想活下去的说……”

“真是不知好歹!”

桑真情急之下打开水牢大门,凑近灵梓跟前,抬起手就要扇她耳光的架势。

但当灵梓闭了眼的时候,她却察觉到一双粗鄙的大手握住了自己的胸。

“……变态养父,自重的说!”

“这也是惩罚措施之一,不听话的孩子,就要任由父母摆布的说。”桑真说得很坦荡。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你还会对阿梓动手动脚的说!”

“是啊,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能看到女儿的完完全全裸露的身子……”

桑真松手,稍微顿了顿,把嗓音压低了起来:

“袭击朝廷命官可是死罪,我现在不能把你放出去。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想不想救你的白露姐?”

“诶?”

桑真看上去是认真的。

灵梓后来终究还是被放了出来。

那个时候已过了第二天清晨,她按照炙阳教的律例,开始在巫祝的帮助下沐浴。虽然已是快要初夏时分,但在第三桶水倒在自己身上时,刺骨的冰凉仍旧钻进了她的心窝。

“唔,冷……”

在脑子里蹦出第10个冷字后,她按照旁边主持仪式的巫祝的命令,褪下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其他巫祝的帮助下换上了崭新的巫祝装。

——已经毫无羞耻心可言。

悠嫦给她的头发盘起,还为她的右臂绑上一个白色的蝴蝶结。这是死者的标志。

从现在开始,灵梓被当做了祭品,准备献给神明。

除了落入江河的“活祭”外,还有将珍宝献给神明的所谓“天祭”。将献祭者活生生地烧死后,灵魂会求得神明的宽恕。

每当有人犯上的时候,神祠都会将犯人施与天祭。不同的是,这次情况比较特殊——

灵梓随着一行人爬到了神祠上方的天台。在这个地势较高的地方,他看到了不远处的小镇中心的真实模样:

破败,兵荒马乱。

有的屋子瓦片散落一地,有的伤员还在救治,马匹骡子满大街都是,还有士兵在里面穿梭。在更远的地方,肆意疾走的马匹不小心撞倒了行人,惹来几声谩骂。一不留神,就不知从哪儿传出了轰鸣的声响,更远的山坳上还升起了青烟。

街坊里的住户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不知道要说啥,整个街上都是人,整个月夜神祠的前庭也都是人。有士兵慌慌张张的跑来跟站在前庭的云从禀报情况,也有人吓得屁滚尿流似的跑回西边的森林静观其变,沿途还滑倒摔了一跤,尽出洋相。

有的人拿起了长矛,还有的人拿出了自家的藏弓。有人带着小孩来到了神祠的前庭,越来越多的不知所措的小孩被带到了前庭的空地上,只知道哭。

又一阵轰鸣炸响在前庭的周围。这下就象捅了马蜂窝一样,所有在前庭的人都纷纷避让,踩踏和扑倒在所难免。小孩子们的哭声也越来越大。

“火炮?”

“他们这是在警告我们?”  

今天一早在灵梓被放出来的时候,桑真就把小镇目前的情况告诉了她。

州牧并没有按照原计划赶到月桂泽和云从做交接,而是像尼奥当初做的那样,率兵将月桂泽的东边通路围住。西边的异族军队也重新占领了石峰林,随时准备静观其变。

比尼奥变本加厉的是,州牧甚至带了一队火炮队胡乱施射。他们的人已经将周边的山上占据,可以随意对这里进行炮击。

灵梓叹口气,辛苦了半天,完全没一丁点用。

“悠嫦……到处都是这样。阿梓做了那么多,最后却搭上了很多人的性命不说,根本没一点用的说……”

“别泄气,这次云从大人原谅了你。因为只有你,才能解决所有问题。”

替罪羊灵梓缓缓地点点头,她已经答应了小镇住民的条件,代替私吞钱财的白露受罚,而又因为她突然行刺朝廷命官云从的行为,数罪并罚,于是准备启用天祭。

因为所有人觊觎着羽衣,羽衣在世就是祸害,倒不如让羽衣消失掉,还天下太平;再者,西边的异族人崇信月亮女神的传说,如果再现“女神补天”的现象,他们应该感到敬畏,悄然退兵。

——所以,这些全是桑真的打算。而且趁此机会,灵梓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机会:远走高飞,回到月面上自己的故乡去。

于是这次的天祭内容,就是让灵梓带着羽衣上天去。

怎么说都是三赢的打算。云从顺利地让羽衣消失掉,还顺便退了异族人的兵,能够解边境之围。最后,灵梓明面被说成了祭品,实则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自由。

灵梓后来回到了仪式的舞台上,朝自己的养父桑真磕了头。桑真微笑着,也朝她回敬了个注目礼。

朝那个正一品官员例行公事的磕个头,再朝这么多年一直见面的围观居民磕个头。灵梓一个又一个接着磕下去。

最后一个响头理所当然的给了最后时刻才被巫祝们搀扶下楼的白露。

当灵梓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白露缓缓地被搀扶上台,她给灵梓的脖子上带上一块的玉佩,还把羽衣归还给了灵梓。

这是仪式的一部分而已。云从把从尼奥尸首周围缴获的羽衣又重新给了白露,让她在仪式上正式授予灵梓。

“走吧,走了就别想回来!”白露把贴上“封印”字样符咒的羽衣束带扔给灵梓,“半个时辰后,它会自动解封的。”

“唔……阿梓也不想回来的说!总算能逃脱白露姐的魔掌的说!”

——虽然,有点不甘心,什么都没做到。

灵梓二话不说就在腰部系上了还未解封的羽衣,还叫身边的悠嫦赶快跪下。

“看阿梓和悠嫦最后一次给你磕头的说!”

两个人齐刷刷地给白露又磕了个响头。

两匹小马被牵了出来。周围的巫祝们有的哭哭啼啼,灵梓和悠嫦小声的向他们说:

“保重!”

两个人同跨上一匹骏马的时候,周围的士兵吹响了号角。全面的防御和戒严正式展开,面对州牧的军队,大家再一次为保全小镇而战。

“再见了……”

谈不上窃喜,也谈不上哀伤。士兵们和镇上居民们向东进发,而两个人骑着马向西而行。

“慢着,你们两个。云从大人发了善心,派上一位精锐跟着你们,你们好自为之!”

桑真喊着话,两人别过头去,却见到一位挂满铠甲,头戴头盔的战士骑着马跟在自己后面。

这铠甲和头盔的样式并不是神州大陆上的款式,而且这种重装备根本不利于行动。

“这是要干啥?”就连悠嫦都在反问着灵梓。

两个人骑着马在前,那个孤独的重装备战士在后面断后。

悠嫦是这样设想的,但后来,她觉得那个笨重的战士很碍事。

“那个大官是什么意思的说?安插一个士兵在后面跟踪我们?”

“本人也不清楚是什么意思……按理说来灵梓你已经要死掉了,不必那么破费吧,把一个精锐调给我们用。或许他们不相信羽衣和本人的实力?本人都给他们说了很多次了,就算有异族人的部队阻挠,本人也会把你平安送上石峰林的顶端。”

悠嫦变得侃侃而谈起来。

“这之后的事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就算把你送到石峰林顶端上,以前也有过失败的记载……月亮女神并没有顺利地回到月宫,反而因为力量不足而从高空跌落摔死……”

“阿梓可不管那么多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逃出这里的说!而且在那个深潭下的地洞里和尼奥纠缠时,不也说过嘛,要升空的话,悠嫦你才是关键的说。”

“话是这样说没错。没想到最后一次被灵梓你提要求,居然是回到月面上……”

“阿梓现在已经被他们判了死罪,你看,手臂上绑上了这种缎带,就是已经死掉一次的意思了的说!嘿嘿,委屈悠嫦了,陪阿梓一起再死一回吧!”

骑着马一路穿过森林,灵梓坐在悠嫦的背后,和悠嫦一唱一和。

而那个孤独的战士也没有快马加鞭,仍旧和前面的悠嫦和灵梓保持一定的距离。

其时已到黄昏,大雁们匆匆地从落日旁掠过,乌鸦们三三两两的回到枝头高声叫嚷着。

很快两人就明白了过来,事情并没有想象得那么简单。

“啊,白露姐设定的羽衣解封时限快到了,快帮我扯下来。刚才也是图方便才顺手扎到腰部上的……阿梓不想现在用羽衣的说!啊,正好正好,羽衣看上去刚好解封的说。怎么回事……怎么这羽衣束带解除封印后,看起来不正常的说?”

灵梓把玩着自己的束带,在贴在其上的符咒自然脱落之后,束带上却没有光芒,当初一穿上羽衣脑子里就有一千匹马在奔腾的场景也没显现出来,而脑海中和自己对接的小女孩的声音也没有听到。

“羽衣根本还没活过来吧?”悠嫦推算着,“需要一定的能量才能被重新激活,上次尼奥穿戴后,这羽衣的力量被释放太多,要恢复也需要很长的时间……该死!”

悠嫦急匆匆地让奔腾的马停下来。

不知不觉当中,两人已经走到了森林的深处。在一处四通八达的分叉口,她们俩发现已经被团团包围。

甚至后方也不知不觉的被异族人断了后。

“这帮人什么时候绕到我们身后的?”

正当这样疑惑的时候,异族人的长矛已经掷来。

“——快下马卧倒!”悠嫦的话还没喊完,身后那个穿着非常笨重的家伙竟然一个腾跃,厚重的身躯挡在了她们面前。

长矛和各式各样的箭不偏不倚地砸向这一身铠甲。直到这个默不作声的战士发出了第一声警告:

“再不撤退,休怪本官不客气!我数三下,一,二……”

缓慢的警告和数数声却并不能阻止异族人的弓再次对准他们。

“看来,你们这群乌合之众真的只能陪葬了……”

铠甲一个炸裂,从里面飞出一个人影跃上天去,只听得几声惨叫,周围一圈的异族人全都莫名其妙的倒下。

“暗器,手法很快,周围一圈的异族人全部被击中要害。”

悠嫦做出了解读,灵梓才看到离她最近的异族人的身上扎着一个梅花镖。而更令她惊讶的在后头。那个士兵一副非常豪气的面容,这个家伙她早就见过,甚至昨天夜里在云从的房间里还想着谋害他——

云从。

“喂喂,你……你怎么在这里的说?我眼睛没花吧。刚才你不是站在神祠的前庭空地上指挥你的士兵的说?”

“那个严肃的面瘫?那并不是我……”

中年人笑了笑,继续说着:

“我才是云从,阿梓你看清楚了。那个和白露说着官话,又一脸死鱼模样,装腔作势的家伙才不是我呢。你看清楚了,我才是你的爹,那个只是我的替身。”

“唔……你为什么要这样?”

“想和我的女儿独处一下难道不行?”

自称云从的人,现在选择和灵梓同骑一匹马,而悠嫦则知趣地退到了后面。

一路前行,偶尔也有异族人过来骚扰。

在菜鸟异族人士兵还没准备好举起弓箭的时候,云从和灵梓的白马已经赶到他们身前。云从拔剑从马上跃下,将另一个异族人卫兵的长枪当空斩断,把对方吓个半死。待拿剑的士兵对方准备逃窜时,云从一个疾步顶肘,将对手瞬间击晕。

“耍帅是不行的说!”

“我也不想这样……往石峰林越往上,麻烦就越多。”

要走的路还有很长,灵梓明白。只有在越高越开阔的地方飞上天去,才能更加的吸引住异族人。

“你真是阿梓的老爹?不是来杀我的?”

“以前的确想把你干掉。”云从一副乐呵的模样,“昨天你居然想行刺我,不愧是我的好女儿。”

“呃……”

灵梓觉得眼前这个人脑袋已经坏掉了。

“幸好昨天是我的替身替我挡了一刀……”云从接着说下去,“阿梓,对你来说我并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吧。现在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想让我死,还是想让我活下去?”

灵梓觉得这个人就连提问都很怪。

“阿梓已经被神祠判定为死掉了。你再问这个有意思的说?”灵梓指了指右臂上有“死亡”意味的束带。

“死而复生也是有可能的。一个人死掉的方式有很多种哦,但是一个人活过来的方式也有很多……”

灵梓觉得已经无法跟的上这个人的思维。

“瞧,又有人在前面挡道。”

稍后两人又遇到了拦路虎。

这回从林子里突然窜出来的是三个异族士兵,云从拔出剑的一刹那,灵梓却率先发难,她突然从马背上腾空跃起,却落地不稳,扑倒在异族士兵身上。

眼见异族士兵的长枪就快要突刺过来,只听“喝呀!”一声怒吼,云从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将异族士兵的枪杆斩断。

灵梓抓住机会,一拳头砸向异族士兵的面部。云从抓住机会,用剑柄揍向他的腹部。

可谁知“黄雀在后”——头一名士兵刚被击倒,第二名异族士兵从斜后方突然跃起,拿住砍刀扑面劈过来。

金属铿锵的撞击声响彻整片林子,惊起一滩林鸟。电光火石之中,云从的宝剑弹开了砍刀,却也因受力过大而断裂开来。灵梓毫不留情的一脚飞踹,将第二名士兵踹向路边的大树,就在此时,第三名士兵拿住长枪准备突刺过来——

云从接过枪柄,用身躯抵住了突刺的力道。而灵梓则心领神会的快步抢过别在枪兵腰间的小刀,想刺穿了他上身的护甲。

可这时一支响箭声入耳,灵梓再一看,箭端已经插入了这名异族士兵的后背,他也应声倒地。

“不发点威,你们可能还忘了本人了。”悠嫦的马踏着小步从后方慢慢赶过来,“放心吧,这人不会有生命危险的。桑真老爹教过我控制力道……”悠嫦正说着,盯住云从时声音却越来越小。

灵梓这才发现云从的左手手腕和手掌多出几处血痕。

“啊啊——怎么回事的说?”

灵梓这才发现,那柄长枪的前端带刺。

“不要紧……继续赶路吧。听我指挥,你最开始比你娘还笨!”云从淡定地拿出布条缠住手腕,轻描淡写地说着。

“唔,不准这样说我娘的说!”

“你娘她就是个笨蛋。”

“绝对不是的说!悠嫦跟我说过,她是个和善的大姐姐的说!”

“你又没见过你娘,凭什么那么断定?”

“……”

所以啊,还是听我说吧。怡嫦她是个很可爱的家伙,刚从天上降下来的时候,把我迷得神魂颠倒。如果能随着她回一次她的故土就好了。她的故土在月亮之上,是远比我们这里更繁华的梦幻之都,超乎想象的世外桃源。那个地方没有战争,是个安稳过日子的地方——

云从像连珠炮一般的说着一大堆话。

“接下来要爬山了,马上不去了。只能徒步上山。”

“都说了知道啦。”

“真是我的孩子……”

“当然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害死我娘的?说啊!你又想加害我,幸好前几个悠嫦救了阿梓几次的说!”

“这是以前的事了……”云从淡淡地说,“重要的是,阿梓你是我的女儿。我唯一的亲人了。”

“诶?慢点走,慢点!阿梓跟不上的说!哈—哈—慢点,你真是个怪人的说!”灵梓不久就跑累,有点喘不过气。

“小心——”云从从身上像变戏法一般摸出另一把宝剑,出鞘的剑就象剧毒的蛇一样,曲折地疾冲疾退,将埋伏在路上胆敢跳出来的敌人全数收拾一通。

“就靠这个气势……冲上山顶吧……单枪匹马把你送到顶峰上去,可真不容易。”

“阿梓刚才就想吐槽的说,明明是一个正一品朝廷命官,却一直孤身把阿梓带到森林的深处。找几个勇士陪着你都好的说?”

“阿梓,你认为人心是什么做的?”云从一边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一边反问。

“诶?”

“正一品官职一旦来到穷乡僻壤,就再也无法翻身了……我的士兵们已经准备弃我而去,其他州的州牧们已经窜通一气,准备趁此机会逼我交出兵权。”

“那么突然的说?”

“阿梓啊,我们就是这样,看不清自己的未来。”云从坦然地说着,“正一品官职,再加上下面人的诽谤,再加上羽衣拥有强大的力量,不猜疑我才怪。要解这个套,我也只能寄望你了。”

“啊?”

“阿梓,在其他人看来,你就是我唯一的兵器。”

灵梓听云从叫自己“阿梓”,感觉怪别扭的。

只要自己能够早点乘着羽衣上天去,解下这个围,就能让异族人退兵。同时羽衣不在世上,各州牧也无法再有口实和大义举兵罢黜云从。

“但是我可不希望把你再当做什么武器。我想让你上天去,到一个没有战乱的地方好好待着。不要再想着这里……”

“……老爹你真是个奇怪的人的说。”

石峰林就在眼前,要通关的话,着实困难。

但是——

“老爹一直不能让人知道,有你这样一个孩子。现在孤身一人的时候啊,倒是想补偿阿梓你一下!”

“别以为这样说就能抵消一切!你害死了我娘,害死了悠嫦几次,还差点把我杀掉……”

“那是因为有人篡改了我的指示……我并没有想加害你们。有人在从中捣鬼。”

“阿梓不相信的说……”

“你不相信也没办法。”

“悠嫦也不相信的说!对吧,悠嫦!”

天色渐渐的暗起来,灵梓和云从突在前面,她突然朝后面的悠嫦喊着话,悠嫦并不回应他俩,只是专心地做她的本职工作:断后。

举着火把的敌人越来越多,四面八方周围全都闪闪亮亮。云从、灵梓和悠嫦三个人背靠背围成一个圈。

“又得突围么?”云从斜眼望了望周围的敌人。

“到不如……羽衣,羽衣你快亮起来的说!我们现在需要你的说!”灵梓焦急地对着绑在自己腰间的羽衣嚷着,然而羽衣却没有任何要被激活的迹象。

“本人觉得灵梓你还是不得要领。”

“不得要领也得继续下去吧,你看……呜哇,老爹你的手臂又怎么了的说?”

灵梓这才看清楚,云从受的伤远飞手掌部位那么简单。他的手臂上已被鲜血浸红。

一路上山,辛苦突围,又转瞬间再被包围住。敌人也如同繁星一样在灵梓的眼前出现,又从眼前消失。只有石峰林山路上越来越多的萤火虫翩翩起舞。

“挡住那边,快,阿梓。爹要给你开条血路。”

“不!”

“可恶。这柄剑也折断了……”

“老爹!老爹!你的左臂!”

又被划伤了,鲜血直冒。

“别大惊小怪的,阿梓!跟着你爹走就行了。”

云从捂住自己被砍伤的左臂,朝灵梓咆哮着。趁灵梓发愣的时候,他拽住灵梓再度跑起来。灵梓也只得别过身去朝悠嫦大喊大叫:

“悠嫦,你还待在后面干嘛啊!赶快冲过来帮忙的说!不要再去断后的说!”

“不,不准上来。保存好你的体力,悠嫦,以后你要继续帮灵梓!现在不准乱动,我保护我女儿就足够了!”

云从有些生气地阻止。灵梓叹了口气,觉得老爹很固执。

萤火虫散开了。天上的月亮也被乌云遮住了。

带火的箭飕飕地射过来,铿锵的刀剑碰撞声和“活捉云从”的呐喊声响彻夜空。

随处可见的火把,大大小小的火把就象罂粟花绽放出的颜色那样,将人迷惑,快把人吞噬。

“这样太慢了!悠嫦,做我的爪牙跟紧我!帮我清理周围的人!阿梓,别碍手碍脚!干脆给我趴在背上,老老实实别动!”

“诶?”

“还诶个啥,赶快跳上来,跳到我的背上!听着,在我咽气之前,都不要随便发动羽衣的能力保护你自己!”

“可是……老爹你的伤……”

“放心吧,没有箭会伤到你,没有刺枪会戳进阿梓你的心窝——还有,悠嫦,不准你插手!听到没!”

因为,我是云从。而你是怡嫦的女儿,白露的养女。

我曾经最喜欢的两个女人抚养的孩子。坐好了!

他突然一用力,就把灵梓弹到了他的背上。

“第一次,靠在老爹的背上的说……”

“呵呵,女儿,好玩吧!老爹要带着你,要突袭了!”

尽在咫尺,又像是远在天边的石峰林最顶点。

“老爹,不要耍帅了!老爹!”

箭雨无情地射向两人。羽衣却突然闪烁着强光。并没有主动去发动羽衣,灵梓的身体却宛若盾牌一样,自动将射向她那边的箭一一折断。

在轻柔月光的抚慰下,羽衣开始自行预热。

云从这样做只有一种理由!

“老爹……老爹你难道算到了,这帮人伤不了我的说。为什么要这样的说?羽衣,拜托你也保护一下老爹的说!”

射向灵梓身体的箭雨被轻易弹开,而射向云从的箭却狠狠地扎进他的身子。

云从的举动摆明了,就是想送死。

所有的箭都被自动防御的微光所折断,但云从那一端却无法幸免,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左臂和右腿,均中了几箭。

云从狠狠地扯出了这些箭。左肩的箭头冒出了污血。

“有毒的说?”

“别瞎琢磨了我的闺女。听桑真说,小时候你最喜欢骑在他肩膀上。现在我也想这样背着你……”

云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灵梓匆忙下地,用小小的身躯护住他。

“不要这样做,浪费羽衣的能量!”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啊!我就想背着你到处跑!我从来没做过呢!孝不孝顺啊闺女?让爹高兴点不好啊?”  

云从像个小孩子一样闹别扭。

“快点,给我好好骑上来,我要让你看看闺女,看看你老爹是怎么御敌的!”

云从喜形于色,高兴得像个孩子。

他用抢下的剑折断飞箭,用抢下的刺枪结果敌人的性命。手臂的伤势丝毫不影响他熟练的转换着武器,脚上的伤势也不能阻挡他攀登向最后的顶峰。

“老爹……老爹,冲吧!”

“嗯。”

“老爹!他们这群笨蛋!”

“这群笨蛋!”

“老爹,1,2,3!砍!”

“1,2,3!砍!”

“快躲的说!”

“躲!”

“拿掉异族人的旗子的说!”

“哦哦哦哦,拿掉!”

“我们就要到顶峰了的说!”

“是啊,真不容易,左手左臂都快掉了。”

“老爹……我们是不是笨蛋的说!”灵梓看到顶峰下密密麻麻的敌人,点着火把举着箭,就象蝗虫一样越来越多。

“有你爹在,笨蛋当然是咱们对半分……”

云从喘息着,筋疲力尽。在突破了又一个重围就差登顶时,浑身上下已经伤得不成人样。

“老爹?老爹!”

云从突然倒下,灵梓灵梓呼喊着云从,两个人的手却再也抓不到一起。

“够了,快走吧……”

“老爹!”

“快走。悠嫦,快,继续!”云从就象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似的,给灵梓和悠嫦做着最后的咆哮。

一直在默不作声清理周围障碍的悠嫦突然像是来电了一样,拽住灵梓就继续向顶峰攀登。

“放开阿梓,放开阿梓的说!老爹!”

“赶快,灵梓。下年这帮人现在在观望你们,他们也被云从刚才的举动吓着了,不想立即致你们死地!本人要确保你顺利地离开这里。”

她的耳畔似乎也听到了自己父亲疑似的告别:

——人总有一天是要赎罪的。不管对白露和怡嫦也好,对你也好。

——记住我这个父亲就好了。

“不!老爹!”

“快走……”

悠嫦继续拽住灵梓往上攀登。灵梓的羽衣突然绽放出了光彩,开始对两位攀登者有所回应。

“可是……”

“赶快想起本人教给你的歌谣。追月人的歌谣!”

“不,我不想和我老爹分开的说……悠嫦,讨厌的说……”

“唱吧。你要拯救你老爹,拯救所有人的话,就尽管唱出来。”

那时灵梓站在了顶端的那一小块平地上,放眼望去,火把依旧。下面喊杀声四起,多处负伤的云从仍在不断地阻止异族人攀登上顶峰——

灵梓的脑海里,莫名地充斥着悠嫦教的远古的旋律。即使年代久远,很长时间没温习也记不住,但是现在却莫名地在脑海里充斥着。

同样回荡在脑海里的声音,还有羽衣幻化着的小女孩的嗓音:

“来吧!来吧!唱出来,你远走高飞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

她含着泪光唱起来。

一开始发着简单而难懂的音,后来成了一句又一句的话。

“芬芳美丽满枝芽~♪”

“满园花开也比不过它……♪”

一开始是春景,后来是夏至,再到后来如秋蝉鸣叫,最后的歌词,

是冬天般的残酷。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远走高飞的另一层意思就是,又该流浪了——

悠嫦跟灵梓提过这个歌词的意思。

羽衣舒展成华服,灵梓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变轻,身后那个月牙般的光块显现,准备如传说一样映着耀眼的光芒行将奔月。

“好了,本人的使命,也快要完成了。”

“诶?”

正想着羽衣飘起来后,万一自己上天去了,悠嫦怎么办时。悠嫦却主动的跟她讲:

“本人的最后一道使命,就是把灵梓你带上月面。而要上去需要巨大的能量,本人的身体,就是燃料。”

“诶?等等,阿梓有些听不明白的说?喂,等等!悠嫦!”

悠嫦跪下托住羽衣的束带,后来脸贴住灵梓腹部的束带,缓缓地说着:

“因为啊,本人就是为了这一刻而造出来的。怡嫦一直想过简单的生活,她也希望你能看看月面的故乡景象后,再决定以后的生活。”

悠嫦的身形正在变得暗淡,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失掉一样。从她的身体处不断传出五彩的光斑,充盈到羽衣束带上。

“悠嫦!”

悠嫦正在和羽衣缓慢地融合。融合的结果,再也见不到悠嫦。

“身体……轻飘飘的说……不要啊,不要,悠嫦,你在哪儿?老爹你在哪儿的说!”

灵梓大声呼唤着他们的名字,羽衣的束带绑缚住了她的身体,身后月牙的光块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光辉,让她轻易地像只鸟一样离地,越来越轻,越飘越高。

借着火光,她看到眼前陡坡下的云从已经伤痕累累。云从一声大吼,仍旧朝周遭漫无目的地挥剑,试图驱赶周围的异族人。

“快走!”

“走得远远的!”

异族人就象蝗虫一样映入灵梓的视野中,自己的老爹已经累到挥不动剑的地步,半跪着喘息着。灵梓看不到云从的眼神,却感觉到他在朝着自己升空的地方张望着。

就在那短暂的一瞬间——

喊杀声四起,自己的老爹被团团围住,就算火把再亮堂,灵梓也看到他的身影瞬间就被异族人士兵的黑影们吞噬。

“不,我不要上天去!羽衣,悠嫦,放我下去的说!老爹!老爹!”

灵梓在这个时候却感受到了悠嫦仍旧存在的气息——

一条围巾突然凭空套在了灵梓的脖子上,这正是悠嫦那条长长的红色围巾。

“放我下去,悠嫦!阿梓知道你还在的说!”

“……灵梓,别乱动。”

“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

漆黑的夜空下,已经找不到父亲的影子。灵梓从点点火光下还能看到,异族人逐渐注意到升空的自己和羽衣的光亮,全都丢盔弃甲,慌作一团,准备伏拜于地。

羽衣将灵梓牢牢绑住,头顶上凭空产生的光圈像是有了生命力似的不断累加,最后由小到大一共达到了五圈,灵梓感觉到整个背部、肩膀有一种挣脱地心的力量在鼓动着,让她整个身躯像一枚离弦的箭一样直射云霄。

“为什么……会这样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