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朵拉看着眼前的二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自称利维侯爵夫人的女人神色复杂地看着佩拉,然后又看了一眼朵拉,认出了她胸前的家徽:“哎呀,是朵拉公主……真是失礼了。罗恩德,快来。”她转身招呼着那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小男孩乖巧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向朵拉和佩拉行了礼。他稚嫩的脸颊上挂着早慧的光芒——和佩拉幼时的早慧不同,佩拉的早慧来源于战争,来源于出生入死的刻骨铭心,而小男孩脸上所透露出来的,却是对人情世故的烂熟于心,是优良甚至堪称严格的家教造成了。小男孩有着一双碧蓝色的眼瞳,黑色的短发被打理得整齐,乍一看来眉目竟真的与佩拉有几分相像。朵拉有些疑惑了。

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又为何会突然冒出来,声称自己是佩拉洛斯的母亲呢?

而一旁的佩拉洛斯却是另一番表情。她眉头紧蹙,眉毛压了下去,红色的眼瞳微微眯起,带有半分胁迫的意味。朵拉头一次在佩拉的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她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一般,眼神中透漏着的已经不仅仅是称之为“冷酷”“仇恨”或者“厌恶”的东西了。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神情,与其用“仇恨”,或许“怨恨”更加合适。那眼神中令人感到不适的东西,远比她看托马斯的时候更多。

“这位是朵拉·希德尔殿下。”埃蒙那微笑着介绍道。罗恩德乖巧地鞠了一躬:“公主殿下,我是罗恩德·利维,利维家的少家主,很高兴认识您。”

“这是你的姐姐,佩拉洛斯——”

“夫人,您认错人了。”佩拉抬起眼睛看着埃蒙那。

她石榴色的眼睛里染上了些许的悲伤愤懑,她看着埃蒙那:她们的眉眼是那么相像。小时候大家都说她漂亮精致的外表得益于母亲是一个美人儿,父亲留给她的只有这传说中受了诅咒的该死的瞳色而已。她狠狠扭过头去,眼中泛起了泪花。她喜爱父亲远远胜过母亲,因为至少她知道父亲一直是爱着她的,哪怕她是一个女儿,至少自己的生命是父亲拼尽全力保护下来的。而母亲,母亲除了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有做。

她站起身来,走到柜台前,摔下钱,转身抓住朵拉径直冲出了店,埃蒙那赶忙抓住佩拉:“佩拉,我——”

“够了,”佩拉狠狠地把埃蒙那甩开,她用力是那样大,险些让埃蒙那跌坐下去,“我说过,我的母亲早就死了,您认错人了。”

朵拉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埃蒙那,埃蒙那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冲到佩拉面前拦住佩拉,眼中带着急迫:“佩拉,我那个时候也是有苦衷的……”

“请您不要再纠缠我了,不然我可要喊侍卫来了。”佩拉抬头看着埃蒙那,罗恩德小心翼翼地走到埃蒙那身边,小声说道:“母亲大人,大家都在看着……”

“我——”眼看着佩拉丝毫没有动摇,埃蒙那只有转向朵拉,“朵拉公主,您能不能帮我劝劝佩拉,我以前确实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我……”

“这位夫人,”佩拉的声音骤然提高了,“如果您只是想要接近朵拉公主,请不要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如果您再这样无理取闹,就休怪我出手!”话音落时,一道寒光从佩拉的袖口弹出,佩拉手中出现了一把精致的小刀。小刀没有匕首那么长,像是用来削水果的,长度和佩拉是掌心差不多。即便如此,也给人一种“很危险”的感觉。埃蒙那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是啊,十四年了。自己被怨恨着也是理所应当的。她的嘴角浮出了一个苦笑,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头。罗恩德显然吓傻了,整个人僵住了,脸色惨白,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佩拉轻蔑的笑出了声。

“这样的懦夫,根本不配做我的弟弟。”

“他今年才十一岁,你若有什么不满,直接冲我就行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不要针对他。”埃蒙那的眼中染上了乞求的意味。

“呵呵,”佩拉冷笑了起来,眼中的悲切更深,“十一岁还活在母亲的庇护之下,还有人说出‘他才十一岁’这样的话,真是可耻啊。”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样。”

“啊,是啊,谁叫我的母亲很早就死去了呢。”佩拉似乎冷静了下来,眼中的光暗淡了下去。她缓缓地收起了手中的小刀,朵拉这时才发现在她的袖子里一直有一把刀鞘。佩拉像是累了一样,神色有些颓然,她拉起朵拉:“走吧,我想去给诺兰买点什么。”

朵拉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跟着佩拉离去。她看着佩拉的背影,发现她在逞强的时候肩膀总是会绷紧。朵拉突然觉得有点心疼了。

“真是……如果我没有带佩拉去哪里,佩拉也不会遇见那个女人了……对不起,本来今天是,想要让你开开心心的。”朵拉低下了头,手腕被佩拉紧紧抓着,她长长的睫毛垂下,蝴蝶翅膀一样扑闪着,模样楚楚可怜,好像是犯了错误的孩子。佩拉的心中不免生出了怜爱,她停了下来,轻轻捧起了朵拉的脸:“不是殿下的错。谁都没有错,错的是命罢了。殿下能理智地选择了沉默,没有过多插手我的事,对于我来说,这一点就很感激了。”

“那、那么那个女人……”朵拉看起来还是有些好奇,但又不敢多问。她看得出来佩拉很讨厌那个女人,她其实心里多少也有些预感,但还是想要证实一下。话语在思考之前就脱口而出了,让她略微有些后悔。她害怕佩拉会因此厌恶自己。

“她在十四年前抛弃了她的女儿,是个残忍的女人。她的眼中,除了权力和金钱,什么都看不见。这样的人,在她的女儿心中,早就已经死了。”佩拉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让她坏了你的心情,真是抱歉,明明为我做了这么多。”

“我……”朵拉看着佩拉漂亮的眼瞳,佩拉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看起来很悲伤。朵拉没想到佩拉的母亲居然还活着,这一点看来佩拉谁也没有说过,恐怕只有尼莫心知肚明了。

那么,究竟该怎样呢……就这样放着不管真的好吗?朵拉的神色浮出了一丝担忧,但佩拉好像努力地笑了,她那副样子突然揪得朵拉心尖一颤。

莫名地,朵拉觉得佩拉虽然看起来一点都不娇弱,却真的很让人心疼。

她看起来确实是带刺的玫瑰,可是一旦触碰了就会发现她拥有着何其柔软的花瓣。她的笑容此时像是玻璃的易碎品,让人连触碰她的勇气都失去了。

明明一直以来都是那么强大的一个人,在最危难的关头能够拔剑而起挡在朵拉的身后,独自面对敌人;明明在那些街头巷尾的故事里,在娱乐小报上,在史书中,佩拉洛斯·伯兰特继承的是伯兰特将军的铁血、刚强。可是此时的佩拉却是那样的……让人想要将她收进怀中,狠狠地抱紧。

诺兰王子在见到佩拉的时候,想必就是这样变成了她的俘虏的吧。朵拉叹了一口气,她有些恨自己是女儿身了。

如果自己是男孩,当年和佩拉订婚的不是自己那个肤浅又轻浮的傻哥哥,她一定要让佩拉做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

想要保护她。虽然自己没有能力,但朵拉想,最少,守护住她的一瞬间的笑颜也是好的。

真的很奇怪,朵拉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想过要为一个人做些什么,更没有想过要讨一个人欢心。她一直以来养尊处优,习惯了伸手向别人索取,习惯了别人的极尽讨好,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博人一笑。或许自己和诺兰一样,都中了名为佩拉洛斯的魔咒了。

“说起来有些苦恼,”佩拉微微皱起了眉头,好像已经努力忘掉了刚刚令人不快的插曲,“我其实不知道诺兰会喜欢一些什么,他好像一天到晚除了工作就没有什么了。”

“……真是可怕的工作狂……”朵拉微微汗颜。

佩拉开始苦恼了起来,她几乎没有想过给诺兰送礼物这样的事。到头来她还是一个没有情调的人,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情商笨蛋。诺兰看起来一天到晚都在忙忙碌碌,却时不时地会给她带一点“在街上看见的小甜点”“听说很好吃的面包”“你上次说过味道很好的饼干”之类的。她突然有些自责,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太过于粗大,对诺兰都没有那么上心。她总是纠结于自身的痛苦,却忘记了还有那样明媚的一个人等着她去好好珍惜。

“啊,我记得诺兰喜欢射箭吧?”朵拉眼前一亮,她至今还能记得诺兰在御射场上的身姿。佩拉轻轻笑了:“那倒是,他确实很擅长这个,不过,和射箭有关的东西,该买什么好呢?”

“有了,”朵拉灵光一闪,“箭囊怎么样?”

“噗——”佩拉笑出了声,“那种东西送礼物总觉得……有点傻气。”

“嘿嘿,其实我也觉得有点。”朵拉吐了吐舌头,“我不太清楚男孩子都喜欢什么啦。”

“……那倒是,要是说给朵拉送礼物的话我倒是会有很多想法,可是给诺兰的话就……无从说起了。”佩拉有些小小的沮丧,“挺糟糕的吧,明明说出去是在恋爱中,却连对方喜欢什么都不清楚,结果到头来只是我一味地索取罢了。”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的,我们沿着这边逛下去,总会找到点什么的。”朵拉笃定地说。

“也是,顺便买些吃的带回去。话又说回来,诺兰好像也挺喜欢甜食的呢。”佩拉说着,轻轻笑了出来。一但想起诺兰,心里的不快就会被扫光。

“唉?甜食?有点意外……诺兰王子看起来还是有几分严肃的意味的,我以为会是那种喜欢喝苦茶的人。”

“嗯——一般办公室的话放的都是普通的红茶,因为有很多人来办事,还是要考虑到大多数人的口味。”佩拉说,“但是在家的话诺兰房间里的茶壶总是泡着水果茶,其实还挺好喝的。啊,对了,我们现在的管家叫约瑟先生,他以前是给哈维尔干活的,手脚麻利得很。他泡的茶和做的料理都很好吃,不过料理一般都是女仆长在做啦,约瑟先生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会下厨。”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朵拉附和道。

“要是朵拉以后有机会再来的话,一定要让朵拉尝一尝约瑟先生的手艺。”佩拉笑了。这时,街边闪闪发光的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个卖矿石制品的小摊子,摊子中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这些矿石都是东海岸的特产,罗列在眼前,斑斓的色彩堆积在一起,竟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佩拉一眼就看中了一个用珊瑚雕成的剑饰。

“这个——”她略有一些犹豫,也许买回去诺兰并不喜欢,那可如何是好。朵拉轻轻点了点头:“我觉得只要是佩拉送的,诺兰一定会喜欢的。”

两个人后来在春市里又逛了逛,在一家小摊上吃了一些面食作为晚餐,两个人并肩坐在街边的长椅上,静静地等待着夜晚的到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夕阳的余晖笼罩着街市,橙黄色的光芒映照在橱窗的玻璃上,给人十分温暖的感觉。接着,五颜六色的灯被点亮了,火光映照之下,整个春市都笼罩在欢乐的氛围之中。远处传来了喧闹的声音,伴随着锣鼓、乐曲和欢呼。春市本来就是一场庆祝春天到来的节日,今天又恰好是春市的最后一日,按照以往的惯例,是送神的仪式了。人们送走冬神,天气也从此不再变冷,而一天天暖和起来,人们可以脱下厚重的衣服,准备步入忙碌充实的春天。远远的,穿着五彩长裙的姑娘一边转着圈一边走来,手中的花篮里是用染料染得五颜六色的花瓣。她们将花瓣撒向空中,给路边的孩童发放香囊,长长的裙摆被甩开,好像烂漫的春花正盛开。撒花的姑娘之后,是一队鼓手,他们一边跳舞一边敲打着小手鼓,口中还唱着古老的东方的歌。

“我小时候还跟父亲说过,长大了想做那个在冬神花车前面撒花的姑娘。”人声渐渐沸腾,朵拉将身子微微向佩拉凑过去,有些费劲地喊道,希望佩拉能听清。

“哈哈,实不相瞒,我倒是做过给冬神旁边的小侍童。”佩拉笑了,眉眼中是小小的满足与喜悦。

“啊?佩拉做侍童?”

“嗯,因为那一年车上的冬神不是别人,是维克多殿下啊。”说起往事,佩拉的笑意更深,“作为王族的你应该也能够体会到这种心情吧,罗曼的王室,他们啊,其实相当羡慕平凡人的这种普普通通的生活呢。”

“那,佩拉也羡慕吗?”朵拉问道。

“嗯,很羡慕。”佩拉轻轻闭上了眼睛,听着满街的喧闹声。孩子们在欢笑,年轻的恋人相拥着说着炽烈的话语,歌声,锣鼓声,车轮碾压着街道的声音。恍惚间佩拉好像回到了做冬神小侍童的那年。

“伊莎贝拉,佩拉洛斯,你们看。”维克多坐在装饰简陋的花车上,穿着宽大而夸张的冬神的服饰,而佩拉和伊莎一左一右坐在他的两旁,伊莎穿着侍女的衣服,佩拉则是小侍童的模样,三个人的脸上都戴着奇怪的面具,被人载在花车上,推着缓慢前行。

“大家,笑得好开心啊。”伊莎小声地说,锣鼓喧闹的声音很快盖过了她的轻声细语。

“如果我能够成为这个国家的王,”维克多清了清嗓子,“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守护这些人的笑脸。”

“那……那维克多殿下和伊莎的笑脸,就让我来守护好了!”佩拉抓紧了手中的神幡,隔着面具,看不清她的脸,也看不清维克多和伊莎是什么样的表情。

“傻孩子。”维克多当时这样说道。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维克多殿下,心中多少有无奈吧。四王之乱刚刚平息,国家尚未稳定,整个罗曼王国的未来都是未知数,自己却说出了那样天真的话语。要是维克多殿下和伊莎贝拉还在世,看到这样的景象会做何感想呢?

“你知道吗,在伊莎贝拉走的那天,我曾经想过,愿来生不要在帝王家。”佩拉轻轻叹了一口气。

朵拉点了点头:“我以前不懂,现在,一夜之间突然成了公主,才明白这些苦衷。”

“我羡慕那些人普通平凡的生活,但我想,如果要我选择,我还是宁愿做现在的佩拉洛斯。”佩拉转头,认真地盯着朵拉,彩色的灯火映照在她的眼瞳里,犹如奇迹降世一般美丽。

“我虽得不到那些普通平凡的快乐,但我有我手中的剑。能够守护他人对于我来说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如果我不是这样的佩拉,我可能无法在这个时刻和你一起并肩坐在这里,享受这样幸福的时光。”她说着,露出了笑容,“今天真的很开心,朵拉,谢谢你。”

“我也觉得很庆幸你不是普通平凡的佩拉,”朵拉也笑了,“如果没有你,我的命运肯定不会如此了。我或许会死在伊尔顿大公爵的手中,就算侥幸活下来了,也不会想要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在遇见你之前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一种姿态,我觉得你真的很强大,勇敢、美丽,你是我最崇拜的人。”

“没想到我也能成为某个人崇拜的对象呢。”

“会的,你会成为很多人崇拜的对象。你会比伯兰特将军更伟大,因为你是佩拉洛斯,是我们心中不变的北极星。”

冬神的车来了,今年的花车比佩拉记忆中的所有花车都要豪华,冬神坐在雕刻着复杂纹样的宝座上,宝座用金色的涂料涂得金光闪闪。佩拉记得自己当时穿得衣服都还是用彩色的纸板做成的,整个人站在那边几乎动弹不得。而如今的冬神却穿着华丽的丝绸衣服,两边的侍女侍童也是锦缎做成的服装。车上的鲜花也不再是用颜料画上去的了,而是真的鲜花在装饰,花车才刚进入视线,就已经能闻到扑鼻的香味了。就在这时,一双手从背后伸来,捂住了佩拉的眼睛。

“哎呀,居然偷袭成功了。”诺兰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温热的吐息喷在佩拉耳后,痒痒的,“猜猜我是谁?”

“……你觉得我会猜不出来吗?”佩拉的脸有些红了,“你们怎么来了?”

“我就说,现在这边这么吵,就算是大步走到佩拉身后,她也听不出有人向她走过来的。”尼莫站在一边。朵拉笑着往边上挪了挪,诺兰、尼莫、彼得依次坐下来,五个人有些局促地挤在一张长椅上。

和诺兰靠得很近,佩拉觉得身体的温度都上升了。她轻轻地勾住诺兰的手指。

“啊,你买了梨花膏!”尼莫一眼就看见了佩拉手中的东西,佩拉笑着拆开:“我本来还打算带回去给你们的。”

“听说春市很热闹,我们也想来看一看啦,要不然,好不容易来一趟,真是太可惜了。”彼得也毫不客气地拿了一块梨花膏放在嘴里,眉头一皱,“唉哟,好甜。”

“伊莎以前可喜欢吃这个了。”尼莫一边吃一边笑。

“你还真是,和佩拉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呢。”朵拉捂着嘴轻轻地笑了。

“毕竟是搭档了这么多年嘛。”佩拉也笑了。

诺兰一言不发地咀嚼着梨花膏,然后往嘴里又放了一块。

“啊,诺兰王子果然喜欢甜食呢!”朵拉大叫道,嘿嘿地笑出了声。诺兰整个人一悚,立马像是炸毛的猫一样僵住了身子,脸颊绯红:“谁、谁说的!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吃甜的!”

“得了吧,这对于熟悉你的人来说根本不是秘密。”彼得翻了歌白眼,他倒是不太喜欢甜食。佩拉抿着嘴暗暗发笑。

这时,冬神的车驾已经缓缓地来到了佩拉一行面前。六个穿着华丽的人推着花车缓缓前行,花车上的铃铛叮当作响。这时有提着小篮子的少女跳着舞转到面前,用树枝沾着篮中浸泡了鲜花的水洒在路人的身上,花香思议。冬神端坐在车上,两边的侍女侍童晃着手中的神幡。

“真是欢乐。”彼得感叹道,“埃克苏就没有这样的游行活动呢。”

“说起来也是,去埃克苏那么久,感觉没有见过什么大型的节日活动。”佩拉的语气里透着一些遗憾。

“嗯,因为王城晚上是禁火的。所以眠冬城其实还挺没趣的。”诺兰说,“但是雪朔城那边在每年入秋之后会在广场有篝火晚会,今年因为我们初来乍到,又生出那么多事端,结果就没有办成。明年我们可以好好策划一下了。”

“我在蓝砾城倒是见过不少活动。”尼莫笑了,“那边是三国交界,所以各国的习俗都存在着,庆祝的活动也很多,今天这边过完节日了,那边又开始祭祀什么,还是挺热闹的。”

“热热闹闹的真好啊……”佩拉此时竟有些心满意足了。可能是和朋友和恋人能够坐在这里看这些活动,聊着轻松愉悦的话题的时光是这么难得。

热闹的街道,狂欢的人群,陪伴,欢笑,身边诺兰的温度。在那么一瞬间佩拉觉得当初能够选择活下来真好。

能够选择活下来,真的是太好了。

这一切都是拜诺兰所赐。如果没有他的执意挽留,自己早已在悲惨的怨恨之中惨淡地结束自己的生命,根本无法感受这些美好了。她轻轻地靠在诺兰的肩上。

“我……给你买了小礼物。”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了珊瑚雕的剑饰,放在了诺兰的手心。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诺兰,却并不能够确定他是否会喜欢自己送的小物件。诺兰笑了,将剑饰挂在了佩剑上。

“颜色真漂亮,就像你的眼睛一样。”诺兰很珍惜地看着剑饰,这样夸赞道。佩拉的脸一下红透了。

“这、这么夸奖还真是……”佩拉竟有些慌张了起来。

“我会好好珍惜的,毕竟,这好像还是头一回收到佩拉的礼物。”诺兰笑了。

“……对不起。”

“怎么就对不起了?”诺兰笑着问道。

“我……好像一直都只顾着自己,对诺兰远没有诺兰对我这么上心。我是说,作为,恋、恋人……”佩拉红着脸,像是犯了错的小孩。

“啊,这我要说了,我终于有机会说了,你其实一直都把自己和主人的关系定义在主人和骑士之间,这一点恐怕你自己都没有发觉吧?”彼得倒是心直口快。

朵拉赶忙站出来维护佩拉:“这不是佩拉的错,她根本不懂这些事情。”

“嘛,佩拉的情商有些方面确实很低。”尼莫身为自己人,却补刀毫不留情。

佩拉低下了头:“我确实,确实不太懂这些东西啦——”

“唉,我这个做亲卫的,为了自己主子的终身大事可是操碎了心。怎么偏偏,这世界上那么多好姑娘我这个主人看不见,就看中了你这么个鱼木脑瓜。当年要不是我推你一把,你可能就选择一辈子做他的骑士了吧?”彼得这时倒是喋喋不休了起来。

“这个嘛……确实是这样呢。”佩拉有些理亏。

“我觉得这一点也是我喜欢的地方。”诺兰很坦诚地说了出来,“情商低也好,佩拉的每一点我都很喜欢。佩拉不用担心这些,我都知道的。我会耐心地等着佩拉,等到她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以后,再去谈我们的事也不迟。”

“我……我还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虽然,看起来努力过。”佩拉低下了头。

“我会一点点教你的,那些你不会的东西。”诺兰微笑着,抓住了佩拉的手。

“……太秀了,看不下去了。”彼得和尼莫纷纷扶额。

朵拉一把抱住佩拉的胳膊:“诺兰太狡猾了!说好今天是我和佩拉出来玩的!”

“……别这么小气嘛。”诺兰笑道。

“我也可以教佩拉很多东西的!我是女孩子,肯定比诺兰懂得更多!”

“这个不是女孩子的问题吧……怎么总觉得你这么说话有点奇怪……”

“啊,修罗场……”

“怎么就修罗场了啊!不是,这个中心人物有点偏差吧?”

“这你就不懂了——”

“讨厌!”

冬神的花车远了,街上的人也逐渐变少了。春市,到此也要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佩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着街上来往的人群,起身,舒展舒展筋骨:“好啦,今天最后一项任务,送朵拉回王宫。”

“好。”

穿过长长的街道,一行人慢慢向王宫走去。诺兰一边走一边问佩拉今天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而朵拉则趁这个机会溜到了尼莫旁边。尼莫敏锐地觉察到朵拉好像有什么想问自己,心领神会的放慢了脚步,和诺兰佩拉拉开了一些距离。

“怎么了,朵拉公主?”尼莫小声问道,“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其实今天……我们遇见了一个自称佩拉母亲的女人。”朵拉小声说到。

听见朵拉这么说,尼莫的脸色猛地一沉。他和佩拉真的很有默契,就连露出的神色都是一样的,只是尼莫眼中的寒意更深。

“她说什么了?”

“她看起来想要佩拉原谅她,说自己当年是有苦衷的。”朵拉被尼莫那样孔壁的表情吓到了,脸色有些发白。

为什么这两个人都要露出这样的神情呢?那个女人究竟做了些什么?

“那个……我不知道这件事情该……”

“请您当作没有发生过吧。”尼莫认真地说,“我或许比佩拉了解那个女人更多,她没有爱过她的女儿,所以,请您当作没有发生过吧。”

“啊,好的,我知道了……”朵拉点了点头。

如果尼莫也这么说的话,那么,也就无可奈何了。朵拉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