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色缓缓地降临在雪朔城的上空,深沉的黑色压在城池的上方,好像是神明为这方天地轻轻合上了棺材盖。

黑暗席卷了世界,只有燃灯者手里的火光沿着他走过的径迹顺次点亮,街道上燃起了一条火龙,而燃灯者的灯就是火龙的龙头。龙头蜿蜒着向前游走,身后长长的火光在晚风中摇曳着。夜市被摆了出来,雪朔城的人的生活绝不仅仅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酒馆的旗子被拉了起来,这些酒馆往往是黄昏的时候开始工作,然后整晚供人喝酒,到了白天日出时,别的店家都开始准备一天的营业的时候,酒馆才会收起旗子,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各色的小吃都摆了出来,放学回家的孩子们做完了功课,相约着出来玩耍。雪朔城不像王城那样有宵禁,有很多活动可以一直持续到天亮。这是谢利亚当政时,为雪朔城带来的快活自由的风气,到诺兰上任以后依旧没有改变。佩拉也是很喜欢这样的氛围的,因为即使是有宵禁的时候,卫兵也要定时巡查,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难免会觉得寂寞;但在雪朔城热闹的夜晚,一切都是那么富有生机,就连枯燥无味的巡查也变得有了趣味。只要付一块金锭,就可以让酒馆的老板从酒窖里拿出最陈的好酒,今天不知又是谁阔气了一把,陈年老酒的绵香穿过了整个街市,就连问到酒香的人都不免有些醉醺醺的感觉。

这就是夜幕之下的雪朔城。

但夜市之外,在人们居住的地方,街道则安静地仿佛另一个世界,只能透过窗户看见夜市传来的火光映地深蓝色的夜幕泛起微黄。亲王府内灯火通明,琉璃反射着烛光,将整个屋子映得熠熠生辉。和夜市的欢乐不同,亲王府此时笼罩在异常沉重的氛围之中。

马蹄声疾驰,马车的车轴转动着发出了摩擦声,车轮碾过路面的碎石,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那声音在亲王府门口停了下来,不多时,门铃被摇响。听见那清脆的“叮——”的一声,原本在客厅里皱着眉来回踱步的佩拉一下子跳了起来,但管家约瑟先生却伸手拦住了佩拉。

“少校,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我们下人去做吧。”他微笑着,眼角的鱼尾纹向两侧漾开。他从容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向门口走去,拉开了亲王府的门。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矮小男人拎着一个大大的手提箱站在门口,看见约瑟先生,摘下了头上了帽子扣在胸前,鞠了一躬。在他低头的时候,佩拉看见他的头发已经白了一部分,头顶毛发稀疏,在灯光的照射下反着白白的光。他看上去瘦小得有点可笑,只有在抬头的那一瞬间,眼中含着的凌厉的光让人微微一震,意识到他绝非简单的人物。

“马尔斯医生,”约瑟先生的举手投足都透着绅士的优雅,“亲王已经等你很久了。”

“万分抱歉,接到消息就尽快赶来了。”医生微微颔首,之后,炯炯的目光直直盯着佩拉,“这位想必就是伯兰特少校了。”

“啊,”没想到话题会一下子跳转到自己身上,佩拉有些意外,她直起身子,向医生行礼,“正是在下。”

“幸会。”医生非常简洁地向佩拉洛斯伸出了手。这大抵是他这种社会中上层人士基础的社交礼仪,佩拉只得摆出仪式性的笑容,象征性地同医生握了握手。医生的手掌心很粗糙,佩拉一下就摸出了他手心里的茧。

“喜欢练剑?”佩拉随口一问。

医生明显滞了一下:“是。”

约瑟先生站在医生旁边,替医生提过沉重的工具箱,微微欠身,向楼上伸出了手:“马尔斯医生,请。”

医生点了点头,向楼上走去。佩拉不再说话,而是跟着医生和约瑟先生一同上楼。约瑟先生见佩拉走在了最后,停住了脚步,请佩拉走到自己的前面。听诺兰说过,约瑟先生原本是在给哈维尔工作的。不愧是哈维尔看重的管家,他的一举一动都堪称得体,优雅而完美,显示着一个管家能有的最佳的风度。

医生走上了楼,在彼得的卧房门口,文森特抱着自己的长枪倚着墙站在那里,直直地盯着地面,看见医生来了,赶忙站直,向医生行礼。

约瑟先生敲了敲门:“亲王,马尔斯医生到了。”

“请进。”隔着门,听见诺兰的声音格外低沉。他今天晚餐也没有吃,一直待在彼得的房间里,文森特和佩拉洛斯都被赶了出来。彼得回来的时候,后背有一道巨大的伤口,好像是刀伤,皮肉却已经被灼烂,像是被什么高温的物体烫过一般。这是约瑟先生的原话,当米兰达带着佩拉急匆匆地赶回亲王府的时候,约瑟先生已经给彼得包扎好了伤口。约瑟先生推开了门。

彼得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嘴唇有些泛白,一直以来都呈现着健康的浅麦色的皮肤此时也失去了血色。好像很少见到他这么安静地躺在床上的样子,佩拉印象中的彼得,就算是一个人安静地想事情,也是坐在高高的树冠上眺望着远方,不知他在看什么地方。彼得总是富有活力的,或者是带着半分深邃的,可此时此刻他却这样脆弱地暴露在危险的世间,总觉得可笑又可悲。而诺兰则眉头紧锁,坐在一边的凳子上,双手十指交叠,,模样憔悴又颓丧。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胆敢伤害彼得。

虽然最初选择彼得做护卫,很大的原因是小时候的叛逆和特立独行,从地牢里找一个很厉害的囚犯做亲卫,对于一个王子来说可谓标新立异了。但诺兰知道彼得一直做得很好,他不可能再找到如彼得这样既讲义气,又武功高强的“囚犯”为自己服务了。

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如果没有选择放任彼得去调查这些事情……诺兰的头垂了下去。他感到很懊恼,他有些痛恨自己了。他是一个失格的主君,既不能让自己的下属愉快地相处,又不能保障他们的安危。更何况他和彼得之间所拥有的,是常年的陪伴留下的信任与安心,是时光赠予的积淀磨合。人就算是拥有一个物件,很久很久以后都会产生感情,更何况彼得是有血有肉的人?

佩拉看见诺兰这个样子,心里翻江倒海地难过。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是诺兰向她伸出了援手。可是她无法为诺兰做些什么。她终究还是那样笨拙,连一句安慰别人的话都说不出。她想,如果自己更加擅长处理这些事情的话,或许和诺兰之间也会更加亲密吧?她只能为他战斗,为他牺牲,却不知道除此之外,有什么方法可以去安抚他的心灵。

诺兰抬起了头,站了起来,脸上苍白的笑容让人心碎:“马尔斯医生……”

“交给我吧。”医生向诺兰鞠了一躬,从约瑟先生的手中接过大箱子,在地上打开,里面是不少稀奇古怪的工具,镊子刀子,还要绷带和各种药品。医生转头看了一眼约瑟先生,说:“不要有太多的人在这里。”

“好,我带他们出去。”约瑟先生点了点头,转向佩拉和文森特。诺兰站了起来,向佩拉和文森特说:“你们还没吃饭吧?今天工作结束了,你们早点休息。”

文森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彼得,对诺兰说:“主人,要不我看着他,今晚您好好休息。”

“不用了。彼得是我的亲卫,由我来照顾。”诺兰轻轻摇了摇头。佩拉望着他憔悴的面容,上前,轻轻地抱住了诺兰:“诺兰……你不要太为难自己。这不是你的错。”

诺兰点了点头。他轻嗅着佩拉身上的香味,吻了她的脸颊:“不用担心我。”

佩拉放开了诺兰,约瑟先生使了一个眼色,佩拉和文森特退了出去,约瑟先生关上了房间门。

“那,我也先行告退了。”约瑟先生向两人点了点头,向后退去,消失在了楼梯的尽头。佩拉和文森特并排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沉默像潮水一样席卷了整个走廊。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打破了沉默,米兰达从楼下走了上来,看着站在那里各自想着心事的两人,不由叹了一口气。米兰达的脸色也很不好,今天彼得的样子着实把她吓到了。她知道彼得是为谁所伤。

佩拉听见了米兰达的脚步声,眼神回到了瞳孔中。

“约瑟先生说要我来问问你们晚上想要吃什么。”米兰达苦笑,以往说话的时候,足尖总会在地上不自觉地划出舞步,今日两脚却实实踩在地上。

佩拉摇了摇头,情绪低落:“不吃了,没什么胃口。”

文森特转头看着佩拉,眉头向下压了三分。他挠了挠头:“那个,米兰达,你会喝酒吗?”

听见文森特的嘴里吐出这样的话,米兰达显然非常惊讶,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文森特还给她甩着脸色,怎么到了晚上却又主动邀请她喝酒?难道是受到了惊吓,脑子出了问题?又或者是打算趁着彼得不在,发泄自己的不满?

望着米兰达一下子变得惨白的脸,文森特的表情越发烦躁。他一握拳头,指节嘎吱作响。他咬了咬下唇,然后蛮横地拽起两个女孩的袖子,拉扯着她们向楼下走去。

“你干嘛——”米兰达挣扎。

“放开我。”佩拉死死站在原地不肯动。

文森特“却”了一声,蛮不讲理地拽着她们向前:“陪我喝酒。”

佩拉甩开了文森特,叹了一口气:“那就去呗。”

“为什么?很奇怪耶?哪里有要女孩子陪你喝酒的道理吗!”米兰达嘟哝着。

“不想看见女人们一个个都挂着苦瓜脸而已。”文森特的眉毛往下一压,松开了抓着米兰达的手。

米兰达撇了撇嘴,心想这个文森特果然非常奇怪。她带着半分气跟上文森特的步子,三个人走出了亲王府的大门。街道上行人不多,附近住的都是在办事处工作的官员,他们晚上都有自己的娱乐活动,很少有和平头百姓一样去夜市闲逛的存在。三个人走到街道的尽头,走过一个拐角,喧闹的夜市把他们一下拉向了另一个世界。米兰达显然对这里非常熟悉,刚刚走进夜市,就听见烤面包的大叔和米兰达打招呼:“嗨,米兰达,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了,爱利欧叔叔。”米兰达笑着和烤面包的大叔打招呼,嘴角却挂着一丝疲惫。她现在根本笑不出来,可是却无法把自己的脆弱恐惧显露给这些对她一直都很温柔的人们。

“我新烤了肉松面包——这一次啊,你婶婶她用了新买的香料,味道可好了!你尝尝?”烤面包的大叔笑着从烤炉里取出新烤的面包放在米兰达面前,面包特有的小麦清甜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还有肉松的味道。热气从面包房扑了出来,直喷在脸上,暖融融地,逗得佩拉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烤面包的大叔这时一见,才发现米兰达身后还跟着两个不得了的家伙,脸色微微一滞,赶忙陪笑:“不好意思,小的我眼拙,没看见二位大人在这边……二位大人如果不嫌弃的话,就来尝一尝……”

米兰达微微挑了挑眉毛:“爱利欧叔叔,不用管他们的。”

“请给我一个面包。”佩拉毫不犹豫地掏出了钱包,拜倒在了面包的石榴裙下。米兰达微微一挑眉毛,佩拉在食物面前好像总是没有什么抵抗力。烤面包的大叔满脸堆笑地接过钱,给佩拉包好热腾腾的面包,压低声音对米兰达说:“这真的是那个伯兰特?”

“千真万确啊。”米兰达点头。

“那个杀人如麻的伯兰特?”

“没那么恐怖啦。”米兰达笑着摆摆手,拉住佩拉的胳膊,“伯兰特少校是个很可爱的人呢,对吧文森特?”她说着,冲文森特眨了眨眼睛。

文森特翻了一个白眼:“反正我没觉得她可爱。”

“我看你是嫉妒!”米兰达冲文森特吐了吐舌头。

佩拉大大地咬了一口面包,刚刚还一直阴沉着的脸一下子有了阳光,她的眼里闪起了星星,抬头看着烤面包的大叔:“好、好吃哎!”

“啊哈哈,”烤面包的大叔一下子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那个,少校能喜欢就再好不过了,不是我吹嘘,我们家的面包可是雪朔城做得最好的,要是少校能……”

“好啦,爱利欧叔叔,我先走了,我们赶着去喝酒呢!”米兰达见烤面包的大叔又要开始念叨了,赶忙抓起佩拉,拉着她离开。佩拉一边大口咬着面包,一边笑了:“米兰达人缘确实很好呢。”

“啊,毕竟从小在这里长大,大家都认识我嘛。”米兰达像是在抱怨一般,“有时真想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开启新生活啊——什么的。”

佩拉的眼帘轻轻垂下,米兰达这才发现,佩拉远比她相信得还要敏感。

“我倒是,很喜欢待在认识的人身边。”佩拉叹了一口气。她想米兰达或许不会懂流离在外的各种辛苦。米兰达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佩拉是异乡客,这里不是她的故乡,甚至不是她的故国。

文森特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佩拉,语气里又忍不住带上了高人一等的调子:“我是不在一这些的,去哪都无所谓。”

“那是因为你到哪里都没人喜欢吧!”米兰达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袒护佩拉,佩拉叹了一口气,转头望着文森特:“文森特,你不会是上午没有打够吧?”

“我现在可没有心情和你决斗。”文森特飞快地答道。

“哎?哎哎?你们上午干啥了???”米兰达大吃一惊。

“决斗了。”佩拉微微汗颜。

“我怎么不知道?”

“没必要知道吧……反正现在,姑且算是和好了。”佩拉长长叹了一口气。

“哼。”文森特冷哼一声,好像有些不情愿。

米兰达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文森特,想到他们既然和好了,对文森特也越发肆无忌惮了起来:“哦,看来某人是输了啊?”

“你凭什么认定,”文森特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凭什么认定就是我输?”

“因为你挂着一张失败者的脸嘛。”米兰达毫不留情。

“好了,”佩拉赶忙阻拦,“我输一局,他输一局,我们是平手。”

文森特切了一声,脸上写着“才不要你帮我说话”,把头扭向了一边。米兰达还想再逗逗他,却被佩拉轻轻拉住了。

“好啦。”佩拉轻轻摇了摇头。

米兰达耸了耸肩,大概,一旦被佩拉认定为友方,就会被她不自觉地划入保护范围吧。酒馆的招牌已经在眼前了,文森特走进去,转头看着佩拉和米兰达:“你们,到酒馆都是怎么喝酒的?”

“不会吧?”米兰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没有进过酒馆?”

文森特摇了摇头。

佩拉的眉毛向上挑起,带着半分肉疼,像店家吆喝道:“一坛酒,三叠下酒菜!”

“好嘞!”酒馆的老板探出头来,一见是佩拉,不由多问了一句,“彼得今天没来?”

听见彼得的名字,佩拉的脸色微微一沉,但还是挂起了笑容:“彼得今天有点事,来不了了。”

“啊,也是,那小子总是神神秘秘的。哟,”老板一边端上酒坛,一边看着米兰达,“米兰达,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阿克叔叔。”米兰达甜甜一笑。文森特又见到她这副模样,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听说你现在在亲王府办事?”老板麻利地盛上下酒菜,递到桌上,看了一眼文森特,又看了一眼佩拉,“看来和新的同事关系处的不错嘛。”

“……我只是一个打杂的,算不上他们的同事……”米兰达微微汗颜。佩拉摇了摇头,拿过桌上的酒碗,给文森特和米兰达各倒了一大碗酒。

酒馆老板突然认出了文森特:“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今天早上和少校决斗的那个人!”

“别啊,”佩拉苦笑道,“怎么连老板你都知道了。”

“那可不,我早上刚打烊,还在收拾东西呢,就听见外面在吵吵‘骑士团副团长和伯兰特少校又要决斗啦’!我东西还没收完呢,就跑去看了。真是一场精彩的比试啊。”酒馆老板激动地搓搓手,“哎,我年轻时也喜欢舞刀弄剑,只可惜家里没条件送我去做骑士——你看,这么一个小酒馆还等着我继承呢。哎,你们说,我当年若是也做了个骑士,是不是也能这么厉害啊?”

“阿克叔叔,你又讲笑话了。”米兰达笑着喝了一大口酒,“你以为骑士是那么好当的?佩拉每天晨练晚练,可是相当辛苦的!”

“哈哈哈,那是,不然怎么人家年纪轻轻就做了少校呢。”酒馆老板咧开嘴,呲出了两排牙齿。

文森特默默无言地抿着酒,这样大碗喝酒的风格实在和他以往优雅的形象不太符合。但佩拉倒是豪气,大口大口往下闷的样子倒不像以往那个带着一半忧郁一半严肃的人了。另一桌酒客嚷着老板上酒,老板充满歉意的一笑:“那我先失陪了,小酒馆的生意还是挺忙的。”

“走吧走吧。”米兰达毫不客气。

老板一走,文森特抬头看着佩拉:“你和彼得常来?”

“嗯,有时候晚上练完剑,他会邀我出来喝酒。”

“哎?没看出来你们关系这么好啊?”米兰达托着头,吃着下酒菜。

“……其实就是面对面喝酒,也没有很多话。”佩拉轻轻叹了一口气。

文森特小口喝着酒,酒馆的酒是很烈的白酒,不同于以往喝的葡萄酒的优质口感,白酒的浓烈呛得文森特有些不适。他才喝了两口,就觉得有些上头了。

“你不行啊。”米兰达笑着指着文森特,文森特醉眼迷蒙,脸颊已经开始泛红了。

“你不会,没喝过酒馆的酒吧?”佩拉轻轻摇着酒碗,酒香扑鼻。

文森特点了点头,他瓮声瓮气地说:“今天,本来是要和彼得一起来的。”

佩拉微微一惊。她没有想到文森特居然会给出这样的回答。米兰达也多少有些惊讶,看着文森特:“你们……早上出门前还在吵架呢。”

文森特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像多少有些无奈的感觉:“我已经和解了。”

“哎……那和伯兰特少校也……”

“嗯,和解了。”文森特点了点头,看起来有些犯迷糊。佩拉心想这可不太妙,把文森特的酒碗从手中夺了去,泼了一半在地上:“少喝点,你要是醉倒了,我可不想把你扛回去。”

“胡、胡说!”文森特的舌头有些大了,“我酒量是,可以的!”

“那可不一样,你平时喝的都是上等的葡萄酒,这烈酒可是很容易上头的。”佩拉按住酒坛,制止了文森特。他又在奇怪的地方有了奇怪的好胜心了。

夜色更深了,酒香微微麻木了佩拉疲惫的心。她在想,纷争的世事或许是斩不断的,她也好,文森特也好,彼得和米兰达也好,所有人都被神秘的力量搅在了一起。她不知道这之后会发生什么,只是清楚地明白,无论面对着怎么样的困难,最后的答案都是简单而残酷的。

成王败寇。

文森特望着正在沉思的佩拉,心里不由发问:她为什么总是在思考什么?他的眼睛眯了起来,整个世界开始模糊。

“你啊……”文森特升起筷子,指着佩拉,“为什么看起来总是想很多事呢?”

“哈?”佩拉有些惊讶地看着文森特,“你喝醉了吧?”

“醉、醉了?不可能不可能,我酒量大得很。”文森特连连摆手,身体开始摇晃,“你这样不行的,人如果想得太多的话,会活得不像个人样的……你看你,你,连一场决斗都要顾虑那么多……你活着,哪里有一点快乐的事。”

佩拉默默嚼着下酒菜,她知道文森特醉了。

米兰达托着头看着佩拉:“就让他这样?”

“文森特,”佩拉头一仰,一口干净了碗里的酒,“对我有意见,趁着自己醉的时候说,我当你发酒疯,就不计较了。”

文森特摇了摇头:“你,我,我对你意见太大了。你这人,死板,单调又无趣,一天到晚都,摆着一副自以为很酷的脸,像个机器人一样,活着有、有意思吗?”

“说得好像你自己就活泼又阳光一样。”佩拉毫不留情地吐槽。

“还有,我就是不明白哈维尔陛下为什么,那么赏、赏识你。因为你根本、根本没有自己的脾气。”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看看我的脾气。”佩拉反唇相讥,“总比你好,我想哈维尔大概是不喜欢见人就咬的疯狗吧。”

文森特把筷子往桌上一摔,一头栽在桌上。

米兰达撇了撇嘴:“这下可好了。”

“把他仍在这里好了。”佩拉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和文森特这样拌嘴,心里原本对他的怨气多少也消了一点。她摇了摇头,望向米兰达。

“哎,米兰达,其实你是知道彼得被什么人伤了的吧?”佩拉在说这样的话时,眼睛里寒光一动。事实上,她这根本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肯定的逼迫。她凭着直觉,知道米兰达还有很多没有告诉她的。

米兰达是所有人中知道的最多的。

“……”米兰达的眼睛垂了下去,她盯着手中的酒碗,酒碗里倒映出了她的面容,她一时间竟然觉得这副面容有些陌生,好像是一个素昧平生之人。她坐在佩拉的对面,感受到了一种不容反抗的气场。

“是。那个伤口,是巫术附魔的剑。那个医生治不了的,只能……看彼得的造化。”米兰达的声音低了下去,她在佩拉面前总有些底气不足。毕竟,佩拉是她想要寻求着保护的人,而对待佩拉,如果不坦诚的话,就会失去她的信任。

“你能治的好吗?”佩拉的眼睛里突然燃起了炽烈的火焰,“你会巫术吗?”

“啊——”米兰达面对佩拉的追问,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我虽然流着卡沙林的血,但事实上,卡沙林只是‘适合巫术的载体’而已,我并不会巫术。”

“那么,你知道那个巫,在哪吗?”佩拉的语气染上了急迫,虽然她神志清明,却在酒精的作用下,多少有些热血上头。她想要现在就提着剑,去斩碎 这不合理的存在。米兰达看着佩拉,她发觉佩拉今夜的气场与以往不同了,佩拉好像正在渴望着一场战斗。

“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她需要一个可以供人敬仰的地方。”米兰达陷入了沉思,“她想要征服这个大陆,首先要做的,是给自己一个神坛。”

“神坛?”佩拉的眉头一皱,这个词语显然和她所料想的不一样。“神明”对于她来说,是太过虚妄的存在了。她不能明白,一个人征服一个国度,需要的为何是神坛,而非利剑。

“是的,卡沙林想要征服世界,靠的不是军队,而是信仰。”米兰达望着佩拉,笃定地说出这句话。佩拉用迷茫的表情回复了她。

米兰达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么说吧,你觉得世界上至高无上的东西是什么?”

佩拉沉吟着,微微思索道:“我觉得是正义。”

“……还真是你的风格。”米兰达叹了一口气,她看着佩拉,认真地说,“对于卡沙林来说,信仰是诺埃尔女神,而女神将要统治世界,你要知道,他们信仰神明,就像你信仰正义一样。”

佩拉望着米兰达,沉默了许久,望着米兰达,眼中透着迷茫:“我还是不懂。”

“有一种征服,是从精神上征服对手。”米兰达望着沉沉的夜色,轻轻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