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米兰达站在药铺门口,轻轻倚着药铺的门框,脚尖在地面上来回荡着。地面上细细的粉尘被足尖荡开,在身前划出美妙的扇形。

她有一头漂亮的黑色卷发,在脸颊的两侧蓬松着,黑色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她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眨眼的时候像是有顽皮的小鸟在扑腾翅膀。她的笑容十分迷人,嘴角翘起的时候,脸颊上会陷下两个小小的酒窝。很多人都被她的酒窝迷倒过。

这些人里包括,上一任雪朔城城主,谢利亚。

“米兰达,”药铺老板从账本中抬起头看着米兰达,眼睛里闪闪发光,“你站在门口,是帮我招揽客人吗?”

米兰的双手抄在胸前,转头看着药铺老板,这个瘦瘦小小的老头长得尖嘴猴腮,据他自己吹嘘道,年轻的时候曾有过一头漂亮的金头发,如今也被岁月蹂躏地脏兮兮了。被米兰达这样看着,老板有些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

“我就是,闲得无聊,四处逛一逛。”米兰达的脚尖轻轻点在地上,脚背弓起的弧度都是迷人的。她看着药铺老板,眼中带着天然的娇媚。

“上次说的,诗集的事情,怎么样了?”老板随口问道。

米兰达眉毛一跳,好像被老板戳中了痛处,嘴角一抿:“编辑跑了嘛。”

“跑了?”

“那可不,他和谢利亚关系那么好。”米兰达叹了一口气,“话又说回来,我不在的这两天——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新的领主到任了。”药铺老板叹了一口气。

米兰达歪过脑袋,轻轻摇了摇头:“这不是新领主到任该有的气氛啊?我还以为要天下大乱了呢。”

“唉,别提了,新领主的那个骑士啊,有一个是亚斯人。就是那个,从罗曼逃到这里的伯兰特。”

米兰达好像有些兴致了:“那个女骑士?”

“对,”药铺老板把账本向旁边一推,趴在柜台上,身体微微向前倾,“你也知道,谢利亚最恨亚斯人。”

米兰达恍然大悟一般:“啊,那倒也是呢,谢利亚在这方面或许过于偏执了。再怎么说,他自己也有亚斯人的血统嘛。”

“这?我可没听说过。”

“你当然不可能听说过,谢利亚的妈妈就是亚斯人,把他抛弃了呢。”米兰达说着,把食指竖到了嘴唇前,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药铺老板一脸不可置信:“喂喂,骗人的吧,这种事情你怎么可能知道!”

“有什么不可能的呢。”米兰达微微一笑,“谢利亚喝醉的时候告诉我的。”

“这个说出来不太好吧——”老板脸上的笑容有些生硬了,摆了摆手。他多少有听说过面前这个女人和谢利亚有一些绯闻。

米兰达噘起了嘴,模样有些娇俏:“有什么不好呢,谢利亚已经不在了嘛。”她说这个话的时候,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头扭向了一边,将目光投向了远方。米兰达漂亮的眼睛像是黑色的夜幕,沉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老板脸上的笑有些尴尬了,他低下头,自言自语一般:“但,谢利亚他,也算是待我不薄……”

米兰达咧开嘴笑了,那个笑容带着七分的阳光,露出了嘴角的一颗小虎牙,眉眼盈盈:“老板,别像那些人一样傻,赶紧找个新的靠山吧。”

“是是是,你这个小丫头,总是有理。”老板嗤笑,在米兰达的笑容面前,他无法反驳她说的话。

就在这时,米兰达猛地看向了门外,脸上的表情微微凝滞了。老板探了探头,脸上浮出一丝惊异。

眼前出现的这个女孩长着一副外邦人的面孔,却不是亚斯人普遍的那样纤细的容貌。女孩的面容线条更加粗犷,看得出她还是个正在发育的孩子,却透着十足的野性。她算不上是美人儿,但人类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生物,在外貌之上还有一种名为“气质”又或者是“风韵”的东西存在,那是从一个人的骨髓里流露出来的美感。这种无形的气势往往比有形的肉体凡胎更加摄人心魂。

女孩穿着长长的黑色斗篷,红色的卷发有些凌乱。她漫不尽心地用指尖抓了抓乱发,将斗篷巨大的檐帽抖抖利索,微微颔首又抬起眼睛的神态带着千万分妩媚。女孩的目光在米兰达的身上停留了一秒,旋即飞快地转向店内。但米兰达敏锐地捕捉到了女孩嘴角稍纵即逝的笑容。

卡沙林……米兰达的眉毛蹙了起来。

这可糟糕了。米兰达轻轻摸了摸鼻梁,那是她不安时会有的表现。

“老板,二钱白蛇草。”卡沙林大步迈向柜台,从袖子里抖落出一个零钱包,刚要打开,就被一只手按住了。

“没货,这位客人请回吧。”米兰达抬眼望着卡沙林,眼中闪烁的敌意让卡沙林一惊。但旋即,卡沙林笑了:“老板,你家的伙计好生厉害——”

“米兰达,你这是……”药铺老板有些为难。

“我说没货就是没货!”米兰达一拍桌子,厚重的木质柜台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吓得药铺老板向后一缩。卡沙林微微恼怒了:“你叫米兰达?”

“怎么,想要诅咒我吗?”米兰达揭开一旁的茶壶盖子,就往卡沙林身上泼去。卡沙林一抖衣袖,只见茶水在空间停住了。药铺的老板瞪大了眼睛,下巴一直拖到了地板。

“我可是神的代理,”卡沙林冷笑一声,“凡人,看见我的力量了吗?”

“不好意思, 我不信神。”米兰达的眼珠子一转,突然冲着门外大喊道,“不好啦,快来人啊,有人在药店里闹事啦——”

“你——!”卡沙林听见门外传来卫兵的脚步声,心呼不妙,一抖衣袖。茶水哗啦啦地落地,伴随着一阵烟雾,卡沙林不见了踪影。

药店老板已经吓傻了,抖抖索索地向药柜后面缩去。米兰达倚在柜台上望着老板,嗤笑:“老板,你没有见过吗,巫——女。”

“什么人在这里闹事?”

伴随着洪亮的声音,金发的骑士出现在了药店的门口。药店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此时都被卫兵隔离开来。文森特冷眼扫过药店的角落,终于定格在了米兰达身上。

米兰达看见来者是文森特,好像有些失望。但她很快就笑出了声:“骑士长阁下,来得太晚了。”

文森特微微眯起了眼睛,眼前这个女人不卑不亢的姿态让他有些恼怒(从某个角度,这种气势让他想起了佩拉)。米兰达微微一笑:“已经没有事了,骑士长阁下。”

“你站住,”文森特的长枪在手中一转,拦在了米兰达面前,“请你和我回去。”

“去哪?”

“要是什么人都随便大喊‘闹事啦’,雪朔城还怎么治理?请你和我去城主那里。”文森特冷着脸,眼神越来越锋利。

米兰达随意地撩开眼前的碎发,那副神态,让文森特再一次感到了自己正在受到轻视。文森特压抑着怒火,对米兰达说:“这是公务。”

米兰达撇了撇嘴。

要是能见到那位大人就好了——她这样想着。

“好啊。”米兰达笑着说。

文森特看着她的笑眼,眉头微微一皱。他转过身去,女孩果然乖巧地跟了上来。文森特的脸色越发难看,他心里想,果然女人都是难缠的东西。他凭着自己的直觉嗅到一丝危险:那是和佩拉不一样的危险。佩拉给人的感觉就是赤裸裸的锋利,而这个女人却有种高深莫测的气场。这让文森特觉得隐隐不安。

穿过热闹的街市,米兰达的脚步轻快地跳跃着。

“米兰达,你回来啦?”

“是,回来啦!”

“米兰达,你遇见麻烦了吗?”

“没有啦,我要去见新的领主大人!”

“米兰达……”

这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啊!文森特越来越恼火了,她好像是民间领袖一般的存在,受到很多爱戴。原本就不受欢迎的文森特站在她的旁边,还全副武装地押送,显得更加面目可憎。

米兰达微笑着看着文森特微妙的脸色,悄悄吐了吐舌头。

城主办公的地方在雪朔城的中心,穿过长长的街市,熟悉的二层建筑出现在眼前。米兰达不由想起了谢利亚,那个笑容总是很温柔的男人,也曾经拨动过米兰达的心。米兰达看着花坛里种着的茶梅,想起谢利亚以前说过最喜欢这种花。如今,这些茶梅已经有些无精打采了起来,大概原本爱护她们的人不在了,她们也就失去了地位吧。

多可怜哟。

米兰达想起那个晚上,在宴会的灯火照不到的地方,浑身透着酒气的谢利亚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说着情话。米兰达后来想,好在那天自己选择的,是推开那样的谢利亚……

那个怀抱的温存,米兰达不是没有留恋过。如果,如果当时的自己再冲动一点,或许自己和谢利亚的命运都会大不相同了吧?

但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对于米兰达来说,和谢利亚度过的那些温存暧昧的光阴已经随着谢利亚的缄口而永远地埋葬。只要米兰达不说,她就永远只是谢利亚遇见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诗人,是他的萍水相逢,是故人亦是过客。

这对于米兰达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谢利亚死了,米兰达还要继续活下去。

不知道新的领主大人,能不能成为米兰达的下一座靠山呢?

好歹是王国的亲王,听说兄弟感情挺不错的,倒是值得期待呢。

穿过熟悉又陌生的走廊,走廊周围的陈设较谢利亚在世时有些不同了。或许,诺兰亲王的审美和谢利亚不太相同。原本走廊两侧有很多鲜花束,现在都被撤下。因为鲜花而热闹万分的走廊变得冰冷而无情,米兰达不由有些伤感。她想,另一个世界的谢利亚也会难过的。

谢利亚是一个很感性的人。

所以才会和米兰达惺惺相惜。

就在米兰达出神的时候,文森特已经把米兰达领到了一间房间的门口。文森特敲了敲门。

“请进。”

里面传来的声音让文森特眉头一皱。

米兰达已经猜到门内是谁了。

文森特推开房间,看着面前的女孩,劈头盖脸问道:“亲王呢?”

“在财政官那。”佩拉正在看诺兰放在桌上的书,见文森特进来了,只得把书合上。

“你在这儿干什么?”文森特诘责道。

“这话不应该是我问你?”文森特的态度总是让佩拉微微恼怒,她的眉毛一挑,双手环抱在胸前,颇有些挑衅地看着文森特。不管实力如何,佩拉现在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才不会被文森特威胁到。

文森特脸上写满了气恼,很不客气的扯着米兰达的胳膊把她甩到佩拉面前:“她在街上嚷嚷有人闹事,我把她带来了。”说完,转身径自出了门。米兰达被文森特那么一扯,多少有些踉跄,胳膊被那么粗暴地一拽很疼。她不满地拍了拍袖子,直起身,看着佩拉。

眼前的女骑士远比想象中的瘦弱,一身精干的骑士服穿在身上,板板正正,没有一丝不妥。胸前的绶带和家徽都像是一种骄傲的标识。

佩拉露出了些许困扰的表情。

“这位小姐,”她缓慢地鞠了一躬,举手投足间透露着贵族骑士的优雅,“请问您能为我解释发生了什么吗?”

米兰达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佩拉的问题,而是向佩拉伸出了手:“伯兰特少校,很高兴认识你。我叫米兰达,一个写诗的。”

佩拉微微一滞,她没有想到的是眼前的女孩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佩拉愣愣地握住米兰达的手:“你好,米兰达。可以说一下发生了什么吗?”

米兰达的表情有些微妙,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位女少校好像并不太擅长和别人相处。

“根本没有什么事情!”米兰达看上去相当气愤,“都是那个骑士胡搅蛮缠,还冤枉人家!”

佩拉额角青筋一跳,她总觉得眼前这个姑娘绝非善茬,心里开始默默祈祷着诺兰赶快回来解围了。

“文森特他虽然最近脾气有点坏,但我觉得他不是那种没有理由就随随便便冤枉人的家伙。”佩拉摇了摇头。虽然她和文森特至今也没能友好相处,但毕竟文森特和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胳膊肘往外拐可不是佩拉的作风。

米兰达瘪了瘪嘴。她原本是想通过文森特和这个少校树立共同的敌人,从而达到亲近对方的目的,可是没想到佩拉比想象中的还要耿直。米兰达摆出委屈的样子:“可是,人家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了啦……”

“……”佩拉看着米兰达,眼神有些冰冷,米兰达不由一个哆嗦。这个女人好像不是那么好骗的。

佩拉叹了一口气:“在这边不方便,去我的会客室谈吧。”

佩拉大步走到门边,替米兰达拉开了门。穿过一个花园,就是佩拉的办公室了。佩拉为米兰达倒了一杯红茶,请她在沙发上坐下,将耳边的碎发轻轻撩到耳后:“米兰达小姐,我不太明白您的意图,但我想说的是,最基本的,我能看出来你在撒谎。”

米兰达默不作声地喝了一口茶。

真是头疼,想要让对方照着自己的剧本行动,怎么就这么困难呢?

“……有……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佩拉努力地把语调变得柔和。

米兰达看着自己的脸在红茶中的倒影,觉得现在的气氛已经完全突破了尴尬的界限。

怎么开口呢?

“做我的靠山吧”?

呃,这样或许也太直接了一点。

“其实……今天在药店,遇见一个巫女。”米兰达咽了一口唾沫,她本来不想费过多口舌去解释这件事的,“然后招来了骑士,巫女却用巫术跑了。”

米兰达扯出一个尴尬的笑:“不过你肯定觉得我在骗人吧,这片大陆上早就没有人相信巫术的存在了。”

然而米兰达抬起头,却看见佩拉站在她的面前,脸色阴沉得可怕。米兰达被吓了一条,佩拉的双手攥紧了,手臂上的肌肉绷出了结实的线条,颌骨紧紧咬在一起。米兰达手一抖,红茶险些泼在地上。她赶忙稳一稳,故作镇定地将红茶放在了一边的茶几上。

“伯兰特少校?”她站了起来,多少有些手足无措。换做任何人,站在全身紧绷的佩拉面前,都会觉得惊慌的。

佩拉的脑中已是一团乱麻。她隐约感到那个巫女和折断惊鸿的人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关联——或许,或许就是她,从王都,一直尾随而来。

“你,还知道多少?告诉我。”佩拉的声线微微颤抖着,后背一阵寒意。她渐渐明白了,王后的死只是一场战斗的开端。以前她知道自己在和什么战斗,而如今她连自己在和什么战斗都不得而知了。这是让她最感到可怖的一点。

“伯兰特少校,”米兰达的脸色不再好看,带上了几分苍白,“您——您又知道些什么?”

米兰达微微一惊,但她知道这件事情绝对不简单。她与那些人渊源不浅,只是她早已打定主意要与这样的事情脱离关系了。她低头喝了一口茶,她不想把这些事情告诉佩拉。

“我见过巫女,除此之外,一无所知。”佩拉摇了摇头。

米兰达苦笑:“我也,只是见过而已。”

“原来如此,这些情况我会汇报给诺兰的。”佩拉恢复了冷静,扯了扯袖口。

她似乎准备送客了。

果不其然,她很快开了口:“米兰达小姐,感谢你对我说这些。今日文森特一事,我深感抱歉。虽然方式粗鲁了一些,但我想他的决断是正确的,请你谅解。”

“不不不,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米兰达连连摆手,脸上挂上了笑容,“就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说?”佩拉有些诧异,她没想到这个女孩居然在最后提出要求。坦白说,这一点让佩拉觉得有些不舒服。

“我需要一个谋生的位置。”米兰达直视着佩拉,眼神炽烈。她依靠自己真的很难活下去。

佩拉的眉毛微微一跳:“这个……谋生的位置要靠自己去争取啊。”

“我现在就在争取。”米兰达看着佩拉的眼神越发急迫,“我会写东西,我可以做你的助手。”

佩拉被这样看着,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可,我是个武官。”

“我也有点拳脚的!”

佩拉用略带质疑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米兰达,显然,女诗人所谓的拳脚在佩拉眼里不堪一击。佩拉笑着摇了摇头:“既然你说要争取的话,至少让我觉得你有用啊。”

米兰达沉吟片刻。她看不出这个骑士的身上有什么破绽,她不知道佩拉想要的是什么。权力?金钱?人望?

“那,我可以帮你们树立威信。”米兰达弹了一个响指,眨了眨眼睛,带着半分俏皮。

佩拉显然是以为她在说笑,从杯架上拿下一个茶杯,为自己倒了一杯红茶:“此话怎讲?”

“别看我这样,在父老乡亲们之间,还是挺有人望的。”米兰达带着一点小自豪。

佩拉听到人望一词,嘴角抽动了一下。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代管尼尔·尼诺好像口碑不错。”佩拉假装波澜不惊地喝了一口茶,不得不说,米兰达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戳到了她的痛处。佩拉不由在想,若是哈维尔的话,此时会怎么处理呢?

这个女诗人,从哪个方面看起来都像是在寻找靠山一样。

听到这个名字,米兰达的眉毛一挑,语气里带上了轻蔑:“尼尔?他在雪朔城算个什么东西?”

“他是代管。”

“这种人啊,早点除掉比较好。”米兰达耸了耸肩,“他背叛一个人,可是相当地快的。另一方面,还上下都演得好苦肉计。”

佩拉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米兰达——佩拉默念着这个名字,眉头蹙在了一起。

“米兰达小姐,”佩拉终于发话了,从语气里,米兰达听出了这是逐客令,“谋生的问题,找我解决确实不太合适,但如果日后有其他我可以帮得上的地方,我很乐意效劳。”

米兰达倒也不是不识趣,她明白此时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那我便告辞了,真不好意思,提了无礼的请求。”米兰达深鞠一躬,嘴角挤出漂亮的酒窝。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来者令米兰达多少有些欣喜。如同传说中所说的那样,英俊的亲王有着漂亮的蓝色眼睛,高挺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窝,精致的脸庞就像是雕塑家手中的神像一般。见到屋内有一个陌生的女子,诺兰的表情有些僵硬。米兰达不由暗暗发笑:很久以前就听谢利亚讲过,第二王子不擅长和女性打交道。

但是和伯兰特却能够好好相处呢。

“这位是——”诺兰用试探的语气问道。

“是文森……”“我叫米兰达,想要在您的手下谋一个生路。”米兰达抢在佩拉之前介绍了自己,向诺兰伸出了手,嘴角的小酒窝陷了下去。

诺兰有些尴尬,但考虑到对方是女士,再怎么也得顾及颜面,就只能象征性地握了一下。

“诺兰阁下,雪朔城的居民们都认识我,我是一个诗人。我可以为您起草文书。”米兰达笑着的时候,酒窝里就像是装了蜜一样甜。

诺兰看了一眼佩拉,佩拉苦笑。

诺兰轻轻摇了摇头:“米兰达,我们用人自有方法,不是谁跑到我面前来都能有职位可干的。我们现在不缺人手。我和伯兰特少校有些事情要谈,请回吧。”

米兰达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笑容淡了一些:“不好意思打扰了。”她微微欠身,退出了办公室。

诺兰看着米兰达走出去,听着她的脚步走远,才转向佩拉。

“怎么,被缠上了?”他望着佩拉的时候,眉目间透着十万分的温柔。

佩拉不置可否地笑笑:“是文森特带来的人。”

“文森特?”诺兰的笑容里带了一点点无奈,文森特好像总是和麻烦联系在一起。

佩拉并不打算对诺兰隐瞒什么,她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诺兰,那个女孩说她看见了巫女。”

“巫女?”诺兰显然对这个词语感到了生疏与不解,但旋即,他的眼睛猛然一亮。

“是的,我想到的也是那件事。”佩拉说到这里,眉目垂了下去。她在诺兰面前,逐渐学会了脱去坚硬的外壳,露出自己真实的怯懦。

“我感到恐惧,因为我发现我在和未知的力量战斗。我先前所了解的世界,恐怕不及这个真实宇宙的一角。”

风吹开了虚掩的窗,微凉的秋意灌满了整个房间。佩拉站在洞开的窗户前,桌上的纸片被吹得四处飘散。而她没有动,只是那样看着诺兰,眼神里透着迷茫与无助。她的心走进了一座迷宫,而即使是诺兰,也无法给她任何指引,能够从中走出的,只有她自己。诺兰俯身捡起地上的纸片,关上窗户。

他发觉佩拉不快乐。她好像不再是之前那个在挥舞着长剑时脸上会带着自信的笑容的骑士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诺兰站在佩拉身后,望着她有些单薄无助的背影,问道:“是不是,哈维尔让你感到了压力?”

“……我想,可能有一部分的原因。”

“那个问题的答案也还没想出来。”

“嗯。”

“可能每个人都会有迷茫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我知道你现在很艰难。佩拉洛斯,我很遗憾我不知道怎么帮助你,但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这样就够了,诺兰。你愿意陪着我,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佩拉的肩微微抖了一下。

“附近有一个猎场,我们周末去打猎吧。”诺兰按住佩拉的办公桌,看见了压在一沓公文下面的信封,写着尼莫·埃瑞里的名字。不知道他在南疆过得怎么样了。

佩拉沉默了片刻,转过身:“你不是有事要和我说吗?”

“就是这件事啊。”诺兰的笑容就像春日的阳光一样温柔。

佩拉的眼中滑过一丝阴霾:“好。”

“加油。”诺兰拍了拍佩拉的头,走出了她的办公室。

佩拉在桌前坐下,托着头望着合上的门,眉头绞起。

诺兰有事瞒她。这不是直觉,而是了解。诺兰并不是那种会在这样的工作时间,这么正式地来找自己,却又说了一件与工作无关的事情的人。

佩拉低下了头,指尖抵上紧蹙的眉心。她信任诺兰,她觉得诺兰一定有什么不得以的苦衷才会选择隐瞒。或许是因为自己的那一番话,让诺兰决定对她隐瞒原本要说出口的话。

为什么?

这样就好像是,自己在拖累诺兰一样。她知道刚上任的这几天诺兰忙得不可开交,要和新的下属磨合,雪朔城的居民也很不友好。而自己在他面前展现的懦弱胆怯无疑是加重了诺兰的负担,自己原本应该以一个坚定坚强的形象站在诺兰的身边,成为他可靠的人的。

可是现在诺兰却要顾及她的心情,把原本应该交给她的工作压下了。

可是她又能做些什么?这些情况在她此前的生命中从未遇见过,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啊。即使是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女罢了。

“佩拉洛斯,你不能成为一柄无用之剑。”她自言自语道。她紧紧握住双拳,额头抵上了冰冷的墙。

门外,诺兰倚着门,听见了佩拉在里面这样说着,心不由抽痛。

说到底大家都是一样的,都在为了自己的存在而奋斗。佩拉不愿成为一柄无用之剑,就像诺兰不想哈维尔始终只当自己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弟弟一般。他握紧了拳头。

自己的决定,反而让佩拉更加不安了。可是现在也不是返回去告诉她的时机。

罢了,明日再说吧。今天先让她平复一下心情好了。

诺兰的脸色微微沉了下去。

巫女——他拉开自己的办公室的门,在桌前坐下,从怀中取出了那封信。信封上是哈维尔的火漆。

诺兰觉得自己的指尖有些颤抖。他也是不安的,和佩拉一样,他逐渐意识到,自己正在和未知的力量战斗。

他心里想,就连佩拉这样坚强的人都会为之恐惧,那么自己呢?自己是否有勇气去面对那样可怕的力量?

诺兰只觉得指尖冰凉,寒意从体外刺入,直逼骨髓。每一根血管的血液,都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冻结成冰。

王城传来消息说,王后生前,曾经私养过巫。